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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澜苑坐落于沈府东侧,廊腰缦回,香径蜿蜒,是沈府中最有山水意境的雅致院落。   吴启端着新盛的药,小心翼翼走到正房前,敲了又敲,没听到屋子里有回应。   “公子?公子?”   吴启不敢贸然闯入,再敲了敲门。   还是没回应。   吴启逐渐提高音量,对着门大喊。   屋内烛火通明,发出微不可闻的劈啪声。   黄梨木螭虎雕纹的罗汉榻上,斜躺着一名身穿单薄中衣的少年。   少年肤白如纸,眉目精致,像是神匠精心描绘出的漂亮人偶,有着超越世俗的美态,却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活气。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六具尸体,四女二男,女子的胸口和男子的臀部都被划得血肉模糊,鲜红的血以尸体为中心在地面画圈,不断地蔓延扩大。   大片的血迹染红了青玉砖地面,越来越浓郁的血腥气充斥着整个房间。   最后一道红色闪电划过时,榻上纸偶似的少年骤然睁眼!   一眼扫视屋内情况,古色古香,陈设清贵雅致,还算宜人。窗台前摆放着一盆天目松盆景,疏影苍髯,蟠虬葱郁。   沈惟慕赤脚下地,一脚又一脚地踩在黏腻的鲜血上无知无觉。   看着铜镜里与他竟有八分似的容貌,沈惟慕目光略滞了一瞬,便恢复正常。   他又转生了。   “公子应一声啊?是不是出事了?容小人冒犯进屋了!”门外的喊声越来越焦急。   沈惟慕恍若未闻,专注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他手抵在衣角处,猛地一拽,白色中衣四分五裂,一道青紫色的掌印赫然显现在胸口。   这就是原身的死因了。   身中奇毒,心脉阻塞,加之受这样一掌,五脏俱裂,才命绝归西。   身为魔尊,沈惟慕本有不死之魂,即便进了这样残破的身体,躯体也会自动痊愈任他驱使。   然仙魔大战后,他身受噬魂咒毒害,加上两次异世转生消耗过大,现在的世界又灵气稀薄,他难以立即修复好这具身体。   咳——   沈惟慕倏地呕出一口血,残余的血染在惨白的唇上,显得异常妖冶。   “奴听到公子咳嗽了?公子让人把门打开好不好?该喝药了。”吴启推门无果后,再度拍门急急地叫唤着。   沈惟慕用碎衣擦净嘴角,从容地走到衣柜前,选了件干净的白袍穿在身上。   【叮——检测到凶案发生,八卦线索界面已开启!】   【在京畿沈府小公子沈惟慕的寝房内,四名大丫鬟和两名小厮全部身亡,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或胸口或臀部被刀划烂,地面血流成河。沈小公子身中一掌,魂飞命绝身未死。屋内窗门紧闭,全部上闩,其他物品整齐完好,整个房间看起来像是一间密室。】   【八卦线索一:大丫鬟清秋是暗影阁排名第一杀手。】   【八卦线索二:清秋被许多人爱慕,也包括凶手,但清秋最爱的人始终是沈小公子。半月前清秋给沈小公子下毒,本是想以舍命求解药来感动沈小公子,不料出了意外,宫中太医竟可解沈小公子身中之毒。】   【八卦线索三:小厮清风也觊觎沈小公子美色已久,白日他询问沈小公子对他评价如何,沈小公子不过礼貌赞他两句,他便兴奋过了头,在沈小公子喝的汤里加了药,夜里特意守在房中欲成好事。】   【八卦线索四:凶手爱而不得,决计断情绝爱,一心复仇,他诓骗清风和清秋,使出了他隐藏已久的绝学碎心掌,夜屠君澜苑。】   沈惟慕:“……”   想不到原身还挺招变态喜欢,连丫鬟小厮都忍不住对他下手。   不过,这八卦线索界面怎么跟着他穿过来了?   沈惟慕出生时因天降异象,便被三界定罪为灭世魔头,必须除之而后快。十万年了,他与三界抗衡,触发仙魔大战,最终以一敌三百,团灭了所有讨伐他的上仙和战神,自己也受到重创,肉身焚毁,灵魂则转生成了另一个异世界推理游戏里的提供八卦线索的NPC,   那个世界的修仙者们都爱玩这种游戏,所以游戏里灵力充沛,让他受损的魂魄得到了不少滋养。   但在刚刚,游戏突然遭到致命病毒攻击,他的护魂法咒转生诀被再次触发,将他转生到了现在这具躯体里。   喉头腥咸上涌,沈惟慕又吐了一口血。   舌尖抵着上颚,后知后觉地回味着口中残留的血味,沈惟慕愉悦地笑出了声。   他居然有味觉了。   不知是天生,还是自婴儿起就被丢到红莲业火里焚化所致,沈惟慕从有记忆开始就没有味觉,尝不出世间百味。以前哪怕换一具身体,也尝不出味道来,这次却不一样了。   “公子——”   当啷!   门被撞开了。   吴启带着六名侍卫聚在门口。   在看到沈惟慕的那一刻,吴启吓得手抖,手捧的托盘差点又没端住,幸亏被旁边的护卫康安云扶了一下,药碗才没洒。   沈小公子长身玉立在门前,一双白皙的赤脚染着鲜红浓稠的血,血脚印自他脚下一直延伸到寝房内间,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儿。   “公子,出什么事了?”   康安云惊讶地看着血迹,率先冲进内间。   他随后在第一时间折返,吩咐下人伺候好沈惟慕。   “快备热水,给公子沐浴更衣!”   沈惟慕沐浴更衣完毕后,就注意到吴启端着的那个托盘里,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两碟蜜饯。   药,是什么味道?   沈惟慕端起药碗便一口饮尽,当即皱眉,丢了药碗,拿起旁边蜜饯放入口中。   糖金桔和糖莲子,虽然都是甜的,但在味觉上又有很大的不同,一个甜中有果味儿有嚼劲儿,另一个甜糯有淡淡的香。   不一会儿,两碟蜜饯就全被沈惟慕吃完了。   吴启见沈惟慕胃口好,赶紧道:“今儿府上从樊楼买了很多点心,奴这就去再拿些来。”   “嗯。”   刚才公子一直没吭声,对康安云都爱答不理,现在居然回应他了!   吴启松了口气,赶紧风一般地跑出去取东西。   沈惟慕返回寝房的时候,屋内已经整洁一新,地面干净,一丝血腥气没留,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兰香。   康安云紧张沈惟慕:“公子也中掌了?”   他原以为死掉的那六下人惹了公子不快,才令公子对他们痛下杀手,还在纳闷公子什么时候学会了碎心掌。   听过刚才伺候公子沐浴的仆人回禀,康安云才知道公子也中了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一点动静没听到?   君澜苑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到底是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伤了公子?   “属下去请乌神医给公子看看。”   “不必。”   “那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行刺的狗贼是谁?属下这就将他碎尸万段!”康安云愤愤然道。   “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不必多问。”   沈惟慕虽不知凶手是谁,但能神不知鬼不觉犯下这种事儿的人,必是了解情况的身边人。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都被下药了,不然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   纵有千万疑惑,但在公子面前,康安云只敢乖乖领命。   “公子,点心来了!”   吴启高兴地跑进门,将一盘堆得如山高的点心奉到沈惟慕面前。   点心形状各异,散发丝丝蜜甜之香,勾得人口舌生津。   一滴虚汗自苍白的额头滚落,滑过脸颊。   沈惟慕骤然剧咳,血喷溅在米黄色的糕点上,单薄的身躯朝地面倾倒——   “公子!”   康安云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沈惟慕。   ……   深夜,风云骤起,下起了暴雨。东风狂作,力摧早春盛放的百花。   天亮前,暴雨停了,整个京城城沉浸在黎明前的寂静之中。   今日城东的第一抹炊烟自大相国寺而起,过了大相国寺旁的寺桥,顺着太庙街往北直走,第一个路口右拐,就是城东榆林巷。   “死、死人?啊——死人了!”   “死人啦!快来人啊!”   一记凄厉的惊叫划破了榆林巷清晨的宁静。   赵二郎刚出门准备上工,听到喊声,马上跑到庞家。   庞品夫妻脸色大变地跑到门口,看到赵二郎后,当即一把抓住他,指了指房后。   赵二郎奔到房后去看一眼,也吓了一跳。   在北墙根下面,厚厚的白梨花覆盖包裹着一个茧形,走近几步,看到部分裸露的发髻和双脚,方惊觉梨花下包裹两个人。   一动不动,根本不像是活人,诡异得很!   难怪庞大郎夫妻会吓成那样子。   “我去报官,你们守在这,记住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保护好现场。” 第2章   大清早,京兆府得了报案,捕快们打着哈欠去通知大理寺,告诉他们来案子了。   这事要从昨日朝堂上大理寺卿与京兆尹唇枪舌战说起。   双方本来就治水人选一事持不同意见,没争论出输赢后,吵得面红耳赤的俩人,竟从别的事上开始互相攻讦。   大理寺卿骂京兆尹除了样貌好外,一无是处,京兆府自他接手之后,狱讼案件处理远不如从前。   京兆尹骂大理寺卿人丑又不作为,为官之道就是不担责也不负责,一把年纪了,蹲在大理寺的位置上十年不挪动,竟毫无建树。   皇帝听得来了兴趣,大手一挥,让大理寺卿与京兆尹互换职权一月,他倒要看他们彼此在对方位置上能干得有多好。   于是,就有了今天京兆府的案子改送到大理寺处理的情况。   “小玉啊,这是咱们大理寺接手京兆府那边的第一个案子,你可得给我查得漂亮了,必须开门红,啪啪打京兆府那帮孙子的脸!”   大理寺卿郑成梁抖着花白胡子,慷慨激昂地嘱咐宋祁韫千万别给他丢脸。   宋祁韫情绪平静,“稚瑾。”   “什么?”   “稚瑾。”   “小小年纪,跟上级犟什么。老夫问你,稚是不是小的意思?瑾是不是玉的意思?那老夫叫你小玉有什么问题?”   宋祁韫敛眸,“听闻京兆尹英俊潇洒,十分惜才,从不会叫错下属的字——”   “哈哈哈哈,老夫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只要你把案子查得漂漂亮亮,别说叫稚瑾,让老夫叫你祖宗都行!”   郑成梁可不想在一个月后在朝堂上丢尽老脸,宋祁韫是他最看好也最器重的属下,绝不能便宜了沈玉章那孙子。   郑成梁寄予厚望地拍拍宋祁韫的肩膀。   “你是我看中的人,那自是非同凡响。去吧!让京兆府那些阿猫阿狗们,好好见识一下我们大理寺的厉害!”   宋祁韫淡然作揖告辞。   这郑老叟每日若少说百句话,倒也勉强算是个可爱之人。   宋祁韫带人抵达榆林巷凶案现场的时候,巷内已经挤满了人。   巡城军最早抵达,保护了现场。   大理寺司直白开霁、陆阳已经率先赶到现场,对现场情况做了初步了解和记录。   陆阳:“这户人家姓庞,一共六口,在榆林巷住了有三十年,死者有两名,在后院梨花树……”   宋祁韫突然抬首,一眼锁定了围观人群里的一名白衣少年。   他在这群穿着麻布衣裳的百姓中,如鹤立鸡群般地存在,肤白如纸,容色殊丽,人单薄得好像树上的白梨花,风一吹就能摇摇欲坠地落地。   伴随着两声咳嗽,少年吐了两口血。   对此他似乎习以为常,趁人不注意,用白帕淡定擦干净嘴角的血后,便目无焦距地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怪人。   宋祁韫下意识地在心里评价后,就将此人抛之脑后,一边专注观察案发现场,一边继续听陆阳继续介绍情况。   庞家后院有三棵大梨树,在最北面的第三棵梨树下,两具交叠的尸体被梨花厚厚地覆盖住了。   昨夜暴雨时起的东风,风向北吹,加之院墙的阻挡,大量落梨花才会被吹得堆积在尸体身上。   梨花被雨水打湿,一层层覆盖在死者的脸上及身上,在没有弄掉梨花之前,目前还无法确认死者是谁。但从轮廓和少量未被覆盖的发髻和衣鞋可以分辨出,死者为一男一女,女在上,男在下。   后院很多地方都堆积着木料,有完整的木材,也有制成一半的家具。   大部分做好的和做一半的木制品,都被安置在依着房后墙搭建的木棚子下存放。一些弃之不用的木料,堆放在墙根墙角到处都是。只有两把没做完的椅子,歪倒在木料旁,被暴雨洗刷过了。   “……陈氏早上起来做早饭,想到房后捡些没用的木块烧火,忽然看到了被梨花埋着的两具尸体,就吓得大叫,引来她丈夫庞品来瞧。俩人都胆小,不敢靠近,就喊来了邻居赵大郎帮忙报案。”   庞家一共有六口人,老母亲张氏,长子庞品夫妻以及他们三岁的儿子,次子庞升夫妻。   庞品是木匠,后院就是他干活的地方。   庞升是书生,今年二十,现在在城郊的三麓书院读书,与妻子柳氏成婚两年,除年节外不回家。   “现如今张氏失踪了,庞品说昨晚睡前,她娘人还在。”   尉迟枫拨开了覆盖在尸身表层的梨花瓣,看似相拥的两具尸体便完全袒露出来。女人年纪大些,身子紧紧地压住了下面年轻男子的头部及身躯。   “这咋像是张大娘?她咋搂个男人死在梨树下?”   “哎呦,一把年纪了,造孽哦。”   ……   庞家北面的院墙只有半丈高,百姓们站在墙外面,都能看到墙里面的情况。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尤其是涉及命案,人越聚越多。   衙役们举杖设置隔离区域,呵斥他们离远些,却也没大用,有的甚者爬到房顶上张望。   尉迟枫轻微翻动上面妇人的身体,发现有一道箭矢贯穿男子的喉部后,又刺入了妇人的胸口。   尉迟枫用帕子按住伤口,与衙役配合,小心移动上面的尸体,终于将两具相叠的尸体分开。   宋祁韫观察到男死者鞋底有苔藓的痕迹,去查看墙头,最终在北墙头上找到了苔藓损坏的痕迹。   “咳咳,这不是庞兄弟吗?”   少年容貌出众,连咳嗽声都很悦耳。他甫一出言,立即就引来众人的瞩目。   好漂亮的小郎君,哪儿来的?他们居然才发现!   宋祁韫也看向少年,双眸里带着审视。   凭着断案者天生的敏锐性,他初来时就察觉到这少年的怪异,想不到这才没过多久,他就出声了。   “你是?”   沈惟慕正欲回话,忽然咳嗽起来,他马上用帕子捂嘴。   白帕子再拿下来的时候,上面染着一块鲜红的血。   “吐、吐血了!?”   “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围观的百姓们原本挺喧嚣的,被他这出吓得瞬间安静了,然后是稀稀疏疏地唏嘘声,一句接着一句的关心。   沈惟慕虚弱地笑了笑,对大家摇头,表示没事。   “我这点病算什么,庞兄弟人死不能复生才是真惨。”   “是啊。”百姓们跟着唏嘘。   “我昨日刚见过庞兄弟,他穿的就是这身衣裳。”   沈惟慕对着尸体连连叹气。   “庞兄弟不容易啊,他昨天特意跟书院先生请假,回家捉奸。说是他娘在信里说了,青色汗巾子就是他媳妇勾搭野男人的证据。”   一阵安静。   接着,百姓们骤然哄闹起来,叽叽喳喳讨论。   “庞家二媳妇儿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做事这么放浪吗!”   “那庞二郎回家捉奸,咋跟他母亲死在后院了?”   ……   舆情混乱,吵得人头疼。   宋祁韫命陆阳将沈惟慕带到他跟前来。   柳氏听闻有人诬陷她,冲过来便与沈惟慕理论。   “你胡说!妾清清白白,自嫁到庞家来,谨守本分,从不与外男来往,你休要诬妾清白!”   大嫂陈氏忙拦住柳氏,柳氏挣扎不肯。   沈惟慕避嫌地退了一步,接着咳嗽起来,又呕了一口血。   本来在激烈挣扎的柳氏吓得愣住了,她不挣扎了,连退三步跟沈惟慕拉开距离,似是很怕沈惟慕咳死了赖上自己。   沈惟慕:“柳娘子莫急,我只是如实阐述庞兄弟那边的情况,并没说柳娘子不清白。”   “这有什么区别!”柳氏委屈地垂泪。   宋祁韫走过来问沈惟慕:“你叫什么?怎会如此清楚庞升的情况?”   “在下沈二三,京城人士,与庞兄弟是挚交好友。昨日在城郊我遇到急于回京的庞兄弟,与他聊了几句,便得知了这些情况。今日本打算来请庞兄弟吃酒解愁,哪曾想碰到他遇害了。”   宋祁韫边听边不禁再次打量眼前这少年。   身量颀长,纤瘦单薄,一身白衣站在满地零落的白梨花之上,颇有几分遗出尘脱俗之感。   他身子很虚,频频吐血,说起来话来却洋洋盈耳,字字清晰。前后两者有些矛盾,话也颇有疑点。   宋祁韫看沈惟慕的眼神略带审视意味:“你们竟挚交到,他可把家中出这等丑闻,都愿尽数透露给你?”   沈惟慕失笑:“宋少卿不曾有过知己吧,所以才完全无法理解这种‘伯牙遇子期’的感受?”   宋祁韫蹙了下眉,随即恢复素日冷淡的情绪状态。   白开霁不巧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把风轻云淡高才善辩的宋祁韫驳得变了脸色。   好看!还要看!   “证人都问完,供词都记录在案了?”宋祁韫一句质问,直接让白开霁夹着尾巴走了。   宋祁韫转即嘱咐沈惟慕:“且等候片刻,有问题还会再问你。”   沈惟慕淡淡点头。   “你们昨夜可听到什么异常动静?”白开霁询问庞家人。   庞品摇头,“草民一个干粗活的,粘枕头就睡,内人说草民睡着了就像个死人一样,昨晚什么都没听到。”   陈氏也摇头,表示她昨夜只听到雷声风雨声,没听到别的声音。   柳氏也一样,表示没听到。   白开霁随后得知庞品夫妻住在东厢房,柳氏平日住在抱厦,只有庞升回来的时候二房才能住正房。   白开霁有几分惊讶,因为这抱厦并非传统人家的那种抱厦,而是在正房北后方的位置,后搭建的“窝棚”。他刚来现场的时候就看到了,还以为是用来存物的库房,没想到那阴森又狭小的简陋之所居然是二儿媳柳氏的住处。   庞品:“母亲说二弟读书最重要,住朝阳大房才容易及第高升。弟妹成婚两年,肚子一直没动静,母亲说她没福气,一个人的时候便不配住那么好的房间。”   “你与婆母素日就积怨颇多?”白开霁问柳氏。   从被非议清白后,柳氏一直在哭,此刻哭得更委屈了。   庞品忙替她说话:“二弟妹贤惠,从不与阿娘顶嘴,很孝敬阿娘。”   “我看未必,咬人的狗不叫!”陈氏在旁插一嘴,“反正要我的话,婆母那般苛待我,真恨不得杀了她——”   “混说什么!”庞品怒骂陈氏。   陈氏不服地反瞪庞品:“我混说什么了?前两天你不是也看见了,婆婆用开水烫她的手,骂她是不生蛋的母鸡,要让二弟休了她!”   庞品连忙对白开霁行礼道歉,“白司直休要听这疯妇乱说,阿娘只是在说气话,这种话她说过不知多少次了,只图一时口快罢了。弟妹如果真记恨,不会等到今天,她素来贤惠,绝不可能是杀死阿娘和二弟的凶手。”   两具尸身初步检验完毕。   尉迟枫边洗手边跟宋祁韫回禀情况。   “死亡时间在昨晚,尸身都被雨水浸透了,说明二人在雨停之前就已经身亡,死因则就是这根利箭导致。庞升的后腰处别着一块青汗巾子,布料粗糙,与他的这身细布衣裳不搭,看起来不像是他的。”   尉迟枫将箭和汗巾子一同呈给宋祁韫看。   一支没有尾羽的铁头箭。   一块半旧的青色麻布汗巾子。   拿这两样东西去问庞家人,都说没见过。但这青色汗巾子,沈二三却提过。   为确凿沈二三的证词,宋祁韫先问过庞家人,得知张氏并不识字后,推知她如果写信给儿子必然要托人代笔。在详询张氏可能会求哪些人代笔写信后,宋祁韫派人去一一盘问求证。   “咳咳咳……”被暂时晾在一旁的沈惟慕,突然又低低地咳嗽起来。   宋祁韫看他一眼,打发人给搬一把椅子来座。   他则专注于观察,离陈尸地不足一丈远的北墙根下,横着的一块丈余长的长方形粗木。   扫掉木头上的梨花,宋祁韫发现木头中间有一道很深的裂缝。   “本该是一块好栋梁,可惜裂了这么大一个缝儿。”陆阳叹道。   宋祁韫指腹摩挲在裂缝中央一个类圆形的小孔洞上。   这孔形的大小刚好容得下箭杆。   宋祁韫用箭比量了一下,刚好合适。   沈惟慕舒服地坐在一旁,边擦嘴角的血边看着箭道:“这箭怎么能是凶器?这可是庞大哥拜城隍的贡品!前两天夜里庞大哥去拜城隍庙,贡品包里装的都是这种箭。”   围观百姓们议论声刚低下去,被沈惟慕这番话激得喧嚣起来。   “我的天,我的天,这箭是庞大郎的?”   “是他杀了亲母和二弟?”   “这岂不是说明,他就是柳娘子的在外,不,在内野男人!”   ……   宋祁韫直立起身子,凉凉的目光像割人的刀,在沈惟慕身上逡巡。   “你还认识庞升?刚才怎没看出来你二人相识?”   “不认识,是凑巧了。我两天前夜里咳得厉害,睡不着就出来闲逛,就打算顺便去城隍庙许愿身体康健。   刚好看到庞大哥了,不过我当时不知道他就是庞兄弟的大哥。那会儿他手里拿了一包东西,把那包东西放到城隍像供桌上,转身就走了。我好奇就去瞅了一眼,原来里面都是这种箭。”   沈惟慕表示,他刚才见庞品时就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刚刚被这箭勾起回忆,才终于想起来那晚上的人就是庞品。   宋祁韫再度质疑沈惟慕:“你觉得会有人拿一包箭,放在城隍像前的供桌上当贡品?”   “宋少卿不怎么混江湖吧?江湖上多得是前一刻杀人,后一刻举着人头供在佛像前祈福还愿的。一把箭矢与之相比,算得了什么。”   宋祁韫:“……”   这沈二三确定不是他仇家派来气他的?   白开霁刚问完证人供词,折返回来时,就看见宋祁韫拧眉不爽地对着沈二三,脸色十分不好。   他错过精彩了!   这沈二三肯定是又说了什么,又驳得宋祁韫无语变脸了。   “有事?”宋祁韫的不爽之火烧到了白开霁这边。   不等白开霁出言,陆阳率先抢答了。   “我觉得我对这案子有头绪了!   张氏屡屡苛责柳氏,庞升又长时间不回家,柳氏耐不住寂寞在外找了男人。这事被张氏知道了,就通知了庞升,母子俩昨夜要一起捉奸,岂料被柳氏和野男人反杀。   用这种箭的,要么是江湖人,要么就是官府军营的,我们就朝这方向追查准没错!”   陆阳推理完,挑衅看一眼白开霁,等待宋祁韫的赞美。   “押嫌犯庞品、柳氏去大理寺候审。”   “庞品?”陆阳惊讶,“这事儿跟庞品有什么关系?”   白开霁点了他脑袋一下,“消息滞后了吧!”   沈惟慕看见买完甜水回来的小厮吴启正对自己招手,起身就要跟大家告辞。   “你不能走。”宋祁韫冷声道,“你也有嫌疑。”   “我?”沈惟慕无辜眨眼,无奈摊手,“我一个好心提供线索的人,怎么会有嫌疑呀。”   “嫌犯都说自己无辜,偏又无可避免地掩饰不掉他话语里的漏洞。”   “喔。”他话语里有漏洞?   沈惟慕垂下眼眸。   这不是很正常么,他来提供线索的,又不是来填补逻辑漏洞的。什么都周全了,那破案的人不就成吃干饭的了?   宋祁韫紧盯着沈惟慕,倒要看看这少年听说被他押为嫌犯后,会做出什么反应。   然而,他什么都没观察到。   漂亮少年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跟他们走了,连一点恼怒或一句辩解都没有。 第3章   白开霁被派去跟沈惟慕同乘一辆马车,负责看着沈惟慕,以避免他逃跑。   但说实话,以这少年三步一咳、五步一呕血的状态,比起担心他逃跑,白开霁更担心他半路喘不上气儿死了。   沈惟慕丢掉染血的帕子,从小厮手中接了一条新的帕子握在手中备用。   白开霁的目光跟着落在沈惟慕的手上。   白皙,修长,秀美,像一幅名家画作,令人禁不住沉浸欣赏。   白开霁惊叹这人与人的长相差别忒大了些,老天爷太过偏爱这少年了,连手都不舍得让他长得丑一点点。   白开霁轻声问沈惟慕:“小兄弟得了什么病?”   “小病,”沈惟慕喝了口鹿梨浆润嗓,“在痊愈了。”   “真的吗,那祝你早日痊愈。”白开霁不太信地祝福。   “谢了。”   车厢内的檀木茶几上摆放了十几个竹筒,上面标明了各种甜水的名字,甘豆汤、鹿梨浆、麦门冬水、紫苏水、卤梅水等等。   空茶盏就放在白开霁面前,沈惟慕大方地请白开霁随意享用,喜欢哪个,自可以倒来饮。   白开霁道谢后,摇头表示不用。衙门有规定,他不能随便吃嫌犯送的东西。   沈惟慕也不管他,挨个取用。   漉梨浆是带着淡淡梨子味儿的清甜水。   甘豆汤温热,豆香十足,甜味儿比漉梨浆足。   紫苏水有股子难以形容的香味儿,似药味儿又不似,甜的喝多了齁嗓子,喝这个却不会,很解渴。   卤梅水酸酸甜甜,口舌生香,最解腻开胃,如果拿它配着早上的蟹肉汤包来吃肯定更好。   ……   沈惟慕还未品鉴完所有甜水,就被告知大理寺已经到了。   沈惟慕就吩咐把没喝的都带上。   宋祁韫早一步骑马回来了,此刻他已经审完了庞品和柳氏,正坐在侧堂等候沈惟慕。   当沈惟慕进堂的时候,宋祁韫的目光便不可避免地被他身后的小厮吸引了。   怀里抱满了竹筒,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惟慕身后,走路摇摇晃晃,像怀了双胎的孕妇。   宋祁韫沉下脸,“这是?”   白开霁忙解释:“沈公子身子骨儿不好,总是咳,需得喝一点东西润嗓子。”   宋祁韫:“……”   这么多竹筒,确定只是喝一点?   不过他咳血是事实,大理寺总不能太过苛责了他。   请沈惟慕坐下后,白开霁就凑到宋祁韫耳边,小声道:“我看这沈公子不像是凶手,他真得太弱了。这一路过来,马车稍微快点就咳血,整整咳了六次血啊,我真怕他当我的面死了!”   这说悄悄话的工夫,宋祁韫注意到少年已经喝了一竹筒甜水。   他身子如果真那么虚,会这么能喝水?   不能排除这位沈姓少年的吐血是在变什么戏法,存在故意唬人的可能。   宋祁韫当即让尉迟枫给他诊脉。   他倒要看看,少年吐血的行为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尉迟枫搭脉后,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尤其是白开霁,伸长脖子翘首看着尉迟枫。   尉迟枫的脸色从诊脉之初的从容,变为凝重,最后紧锁眉头。   良久之后,他请沈惟慕换一只手。   众所周知,尉迟枫只有遇到疑难杂症的时候,才会换手诊脉。   本来敛眸沉浸于思考案情的宋祁韫,这时也不禁抬眸,看了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尉迟枫终于摒除怀疑,确定自己没有诊错,才收了手。   “是散脉,脉无神气,无一丝生机。”   白开霁急忙问:“什么意思?”   “意思他气血消亡,精气将绝,随时可能会死。”   尉迟枫目光怜悯地落在沈惟慕身上。   “沈公子可知自己身中奇毒、心脉受损、五脏俱衰?”   “咳咳……没那么严重。”   咳嗽后的沈惟慕唇更白了,近乎没有血色,勾唇笑着答话的时候,莫名让人心疼,不禁佩服他的坚强和风轻云淡的状态。   白开霁蹭地起身,对宋祁韫保证道:“沈公子肯定不是凶手!他都病成这样子了,怎么可能杀人?刚刚在车上我问他病情的时候,他怕我担心,跟我说是‘小病,在痊愈了’。在这种小事上都如此心善,去安慰别人的人,怎么可能是凶手?”   尉迟枫也点头,以沈惟慕的情况,连弓都拉不开,不太可能会射箭杀人。   沈惟慕无奈地笑了,点点头附和。   他确实不是凶手,但身体这情况对他而言也确实是小病,在痊愈中。   一天前,沈惟慕在晕厥后,就发现随他一起穿过来的八卦线索界面里含有充沛的灵气。   跟前世在推理游戏里做NPC的任务一样,他现在只要将界面提供的八卦线索任务完成,即可获得灵气奖励,修复他的残魂败体。   刚才他提供完八卦线索后,便有一丝灵气在他体内游走,修复了破裂最严重的五脏。   这期间他频频吐出的血水,是灵气在修复运转过程中逼出的毒血和无用的淤血。   宋祁韫并不认为体弱将死之人就没能力杀人,凶手杀人也不是一定要自己亲自动手。   沈二三衣着富贵,驭下有方,他完全有条件雇凶杀人。不过他的杀人动机并不足够,但他出现在凶案现场理由、时机都令人匪夷所思。   正常人谁会在回家捉奸前,跟挚友讲这些私事?难道真是他不懂知己之间的情感羁绊?   “今天能破案么?”沈惟慕问。   “差不多。”宋祁韫下意识回答,反问沈惟慕,“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沈惟慕:“想早点回家吃红烧肉。”   宋祁韫:“……”   他就不该问他。   接下来,沈惟慕就坐在左下首的位置,捧着麦门冬子水,旁观宋祁韫查案。他一口一口地啜饮,姿态闲适,仿佛是被请来旁听的贵客。   宋祁韫对他已经无可奈何了,总不能真去苛责一个吐血将死的病弱少年。他专注于办理案子,吩咐白开霁等人去办差。   半个时辰后,陆阳兴冲冲地拎着一捆箭进堂。   “庞品招供了,剩余的箭都找到了,藏在他家一个废弃在灶坑里!这厮好大的胆子,竟敢接私制兵器的活儿。城隍庙就是跟买家提前约好的交易地点。这活儿他已经偷偷干两年了,卖的都是江湖上那些亡命徒。   之前他不肯认见过箭,就是怕私造兵器被治大罪。后来知道这箭戳死了他母亲二弟,更不敢认了。”   尉迟枫拿这些箭与刺死张氏母子的那支箭比对。   “木质一样,做工相同,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根没有尾羽,箭身也粗糙了些。”   “各位大人饶命,小人是做了这种箭,可小人冤枉啊!二弟跟娘亲的死,真跟小人没关系啊!”庞品哭着磕头求饶。   宋祁韫未理会庞品的哭求,正查看尉迟枫二次验尸后呈交上来的尸格。   庞升后脑及四肢后背所显现擦伤和淤青,符合后仰摔倒的特征。张氏的鞋头较脏,有磨损的痕迹。   张氏这双鞋刚穿了才不过三日,很新,鞋头有这样的磨损,这说明他昨晚很可能失足跌倒了。   “汗巾子的来路查明了!”白开霁带常婆子进堂,令常婆子从实招供。   常婆子跪地喊冤:“民妇可没杀人啊,民妇啥也没干!”   “民妇儿子跟着商队去南边行走,三年没回来。前两天屋子返潮,民妇就把他的旧衣翻出来晒一晒。   张大娘晌午的时候过来串门,让民妇出个主意赶走她那小儿媳。   民妇脑子笨,可没什么好主意。谁料到她一眼看到民妇院里晾的汗巾子,就把青汗巾子扯走了,还不许民妇对外人说。”   衙役从代笔那里已经打听到了,两日前张氏曾托他写一封信,信的内容确实是张氏告知次子庞升其妻通奸,青色汗巾子就是他媳妇偷野男人的证据。   看来张氏不满柳氏已久,奈何柳氏伺候过病死的公公,贤名在外。为了赶走柳氏,又不折损儿子的名声,张氏便想到了诬陷柳氏私通的损招。   奸夫杀人嫌疑被排除了,只剩下最大的那个可能。   宋祁韫让庞品细回忆昨天傍晚,尤其他吃饭前,他在后院做了什么。   庞品想了一会儿,老实道:“昨日傍晚小人在后院做箭,将箭尾插在北墙下那块栋梁木的木缝之中,打磨箭杆的时候,娘子叫小人去吃饭,晚饭喝了点酒,小人觉得倦乏,就直接睡了。”   “所以你忘了那根箭还插在木缝上,对么?”   庞品愣了下,点点头。   “那么案情已经了然了。”宋祁韫道。   庞品激动:“大人,到底是谁杀了我二弟和娘亲?”   “是你——”   庞品表情吃惊,忙摇头表示绝不是自己。   “的箭。”宋祁韫补充解释,“准确地来说是意外。”   庞品不明白,恳请宋祁韫解释清楚。   白开霁等人也疑惑得很,请宋祁韫详细解说案情经过。   “昨日,张氏托人将信送到书院,并用从常婆子那里拿来的青色汗巾子误导庞升,招致次子庞升当日就归了家。   许是庞升对张氏的话半信半疑,所以在昨天夜里,他悄悄伏在屋后的北墙头上准备捉奸。   夜深光线不好,庞升或是不小心脚滑,又或是被惊雷吓得导致脚滑,从墙头失足跌落到院中,刚巧被庞品遗落在木缝上的箭矢穿破了喉咙。   庞品平常做木匠活儿比较粗心,经常忘记去收做了一半的家具。   昨夜暴雨突来,张氏该是想把后院没做完的家具都收到棚子里,却发现了庞升的尸体,受惊之下她情绪失控,加之暴雨致地湿滑,她便失足摔倒了,刚好栽在了庞升身上,被锋利的箭头刺入胸口。”   “不——”庞品抱头痛哭,很难接受这个结果,“怎么会这样,居然是意外!因为我的箭,娘、二弟……”   案件所有细节都能对上了,张氏母子的死亡系为意外。   尉迟枫写完“案结”二字后,将笔放下,叹了口气。   一场无中生有的算计,换来一个又一个不幸巧合地发生,害人终害己。   大家唏嘘之际,喝了水饱的沈惟慕在这时起身,与大家告辞。   宋祁韫目色复杂地看着沈惟慕,这次是他“冤枉”他了,少年只是好心提供线索。   “急着回家吃红烧肉?”   “嗯。”沈惟慕淡笑,“不叨扰了。”   “我送你!”白开霁积极起身,跟上沈惟慕。   尉迟枫还是有疑惑,问宋祁韫道:“有一点我不明白,柳氏所住的抱厦离后院最近,昨晚上张氏母子的意外肯定会闹出动静,她当真一点没听到?”   宋祁韫目光追随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语调平淡地回应尉迟枫,“必然没有,不信你问。”   尉迟枫真把柳氏叫来问。   柳氏低眉顺眼,用最怯懦的语气说出最肯定的回答:“回尉迟主簿的话,没有。” 第4章   白开霁送沈惟慕的时候,半路跟同僚打招呼,落了几步。   随后他就去追沈惟慕,岂料过一道门,拐个弯儿,就再不见沈惟慕的人影了。   白开霁赶紧快步冲到大理寺府门外,也不见路上有任何人影和马车。   奇了怪了,就这么一会儿,人跑哪儿去了?   白开霁挠了挠头,命令小吏立刻去查京内一个叫沈二三的俊美少年。   “沈二三?”   陆阳从白开霁身后悠悠踱步而来,笑哈哈。   “白贤弟,你不觉得这名字像假的么?”   “凭什么说是假的?我有个朋友叫唐一一,名字就一点都不假。”   白开霁不认为沈二三会骗他,他那么善良的人,连自己重病了都要顾及别人感受的人。   陆阳无奈叹:“没救了。”   “少贫嘴,郑公要去一趟京兆府,你陪他去摆排场。”   陆阳更无奈叹:“郑老头儿别的不会,就会跟死对头呛,给我们添麻烦。”   本来他们只需要复审各地有问题的案件就好,百件里能有一二件算多的了。   现在倒好,京畿地区只要发生案子,都得由他们来查。   他与白开霁还管着大理寺的江湖司,如果江湖上有突发大案,也需要他们出马。   这江湖上尽是高手、流氓和下三滥,查起来可比普通案件麻烦百倍。   只盼着最近不要有江湖案子才好,不然他们真要忙得跑断腿了。   宋祁韫在写结案文书,见白开霁和陆阳回来了,问:“沈二三家住何处?可有官身?”   白开霁红了脸。   陆阳哈哈调笑他:“咱们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白大侠没把人看住,竟让五步一咳血的少年走没影了。”   宋祁韫笔一顿,近满篇的工整小楷被毁。   宋祁韫没情绪地换一张纸重新写。   “他长得那般不俗,很扎眼的,应该很容易会查到。”白开霁挽救道。   陆阳不明白,“没几天活头的人,查不查的,有什么要紧,宋少卿好像很在意他?”   “他不对劲儿。”   宋祁韫也无法准确说明这少年身上的问题,总之很不对。   ……   榆林巷巷尾,四下无人。   吴启将一袋钱给了柳氏。   “我家公子给柳娘子的赔罪礼。”   柳氏感受到钱袋的分量,推辞表示她不该收。   “沈公子只是道出他知情的情况罢了,怪我当时太激动,没控制住情绪。”   吴启也不再劝,只确认问:“柳娘子确定不要?”   柳氏犹豫了下,红着眼眶收下钱袋,对马车方向行大礼:“多谢沈公子,他日若有机会,妾衔环结草必报此恩。”   “会有他日吗?”沈惟慕掀起帘子,露出一张惊艳的脸。   柳氏颔首垂眸。   “你虽无罪,但世人的嘴却罪孽深重。留在庞家,你如何过活?”   寥寥两句,让柳氏的眼泪顿时汹涌,簌簌地往下掉。   她虽无辜,但她的丈夫婆母因捉她的奸而亡,兄长也因此案入狱。庞家的亲戚们终还是会把错归在她身上,怪她不能生子,怪她做得不够好才惹婆母厌恶,怪她晦气才克死丈夫婆母,害兄长被牵连。   时间越长,死人的错就越容易被遗忘,她这个活着的人反成了无可饶恕的罪孽。   娘家穷,嫂子们算计又势力,肯定嫌她,回不去。   庞家这边她呆不了多久,就会被族里的亲戚们逼死了去。   “是啊,还会有他日吗。”柳氏哭着哭着,悲戚地笑了。   沈惟慕目无感情地看着柳氏:“以后给我做事,可愿意?”   柳氏愣了下,忙用袖子擦干净眼泪,跪地道:“愿意!”   虽不知这漂亮公子是什么人,但看他衣着谈吐不俗,又肯给钱接济她,便绝非是刻薄刁钻之人。   她早就受够了天天被欺辱、忍气吞声的日子,后半辈子只要过得比这种日子好,没恶婆母欺压,没蠢男人沾边逼她生孩子,就足够了。   哪怕这样的日子只有几天,几个月,她也甘愿。   “以后你就叫无忧。上车,剩下的事吴启自会安排妥当,不必管了。”   “谢公子赐名。”   柳无忧,这名字真好。   她从没有过正式的名字,家里头女娃不值钱,只按照排行叫大丫、二丫、三丫,她就是三丫。   今天她有自己名字了,好开心。   柳无忧热泪盈眶。   沈惟慕轻咳了两声,就靠着软垫闭目养神。   马车行驶中,柳无忧束手束脚地坐着,几度悄悄瞄向对面的沈惟慕,很快她的额头就冷汗涔涔。   沈惟慕眼魏未睁,只问:“有话要说?”   “我——”柳无忧噗通跪地,“我不想骗公子,其实昨夜我听到了后院有动静。婆母惨叫的时候,我分辨出来了,但我没出去。”   沈惟慕没吭声,仿佛睡过去了。   吴启拉起柳无忧,对她摇了摇头。   柳无忧不确定吴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现在不便打扰沈公子。   到了沈府,看着富贵华丽的府邸,柳无忧惊讶地瞪大眼,半晌说不出来了。   沈惟慕在众多家仆的簇拥下去了正堂。   “今日老爷归得早,要见小公子,你随我来就是。”   吴启带柳无忧到了君澜苑,将曾经大丫鬟清秋的房间指给柳无忧来住。   屋子宽敞,外有厅,内有寝房,湘竹榻,紫纱帐,俱是她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柳无忧从来没住过这么富贵的屋子,更深的愧疚蒙上心头:“我——”   “正因你那么做了,公子才考虑用你。”   吴启告诉柳无忧,如果那袋钱她最终不肯接,公子也不可能要她。   “人可以弱,但不能活得太窝囊,要知分寸,更要懂审时度势,以后好好干吧。”   ……   沈玉章饮到第三碗茶,才看到小儿子姗姗来迟。他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啧了一声,十分不满。   “见过阿爹。”沈惟慕行礼后,咳了血。   沈玉章吓得立刻蹦起来,急忙忙拉沈惟慕坐下,关切问他感觉怎么样,不等沈惟慕回答,沈玉章就挥舞着手臂,喊人快把太医院都给他请过来。   “怎么吐血了?半月前中的毒不是快解了吗?”   “五日前又中了一种毒,清秋是暗影阁的人。”   “你身边的大丫鬟居然是暗影阁的杀手!”   沈玉章气呼呼地背着手,在屋里迈着大步来回躁动地徘徊。   “是哪个要死的敢算计到老子?真他娘的损啊,知道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子的小乖乖生病,专挑老子的软肋咔咔戳啊!老子非弄死他不可,扒皮抽筋,凌迟!”   小乖乖?   沈惟慕咳了一半的血卡在喉咙。   “以后别这样叫我。”   “咋了,你不愿当阿爹的小乖乖了?你九泉之下的娘要是知道你这样伤阿爹的心,该多难过啊,你怎能如此薄情寡义地怠慢阿爹呢。”   沈玉章抓着沈惟慕的手,伤心地红了眼。   外人如果知道官场上杀伐果断、龙章凤姿的沈府尹,在家竟是这样一副儿子奴相,只怕会笑得满地打滚。   沈惟慕立刻抽回手,剧烈地咳嗽起来。   “好好好,别咳了,都依你,不叫就是了。”   沈玉章担心小儿子再咳下去,会把心肝肺都咳出来。   瞧眼前这位父亲爱子之心至纯,沈惟慕开口:“不用看太医,已有神医为我诊治,阿爹不必担心。”   若被太医诊出散脉,吓到沈玉章是次要,被当成重病患看护,不得机会出门,才最麻烦。   “我看这神医没什么用,否则你怎会还吐血。”   “吐血是在排毒。”   “喔,那还可以。”   “那你这身体还能出门吗?”沈玉章又问。   “能。”   答得这么快速干脆,看来确实没什么大事。沈玉章选择相信小儿子,便不在这问题上纠结了。   随后摆了晚饭,父子二人对坐用饭。   沈家虽然富庶,但在吃饭的事上向来从简,可以想吃什么弄什么,但必须吃多少弄多少,绝不能浪费。   红烧肉一寸见方,带皮,瘦七肥三,被炖成亮晶晶棕红色,碰一下嘟嘟弹弹,入口即化。   一块粘着汤汁的红烧肉配上一大口米饭,在口中咀嚼,别提多美味了,能把人的魂儿给香没了。   红烧肉里的豇豆干也很好吃,吸收了肉里的油香,饱满而口感劲道,是米饭的绝佳搭配。   沈惟慕一共吃了五碗饭,看呆了沈玉章。   当然儿子这么能吃,沈玉章很高兴。这下他完全相信儿子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了。   “今天找你来,是有一事。”   沈玉章拿出一叠信,依次在桌上排开,最后有几封实在排不开了,沈玉章干脆扔在地上。   “你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总之很多哥,都想让你去串门子,你选一个去吧。   唉,让你有这么多烦人的兄长们,是为父的失职。”   沈家老太爷沈京华是状元出身,没去世前在朝为御史大夫,位同副相。   他有三个嫡子。   长子沈玉文,乙丑科状元,现如今任工部尚书。   次子沈玉琼,进士及第,尤擅治水,在魏州任知府。   三子沈玉章,庚子科状元,现任京兆尹。   父子四人全是进士,有三位还是状元,在朝大家都戏称沈家是“状元窝”,一家子都会读书做学问,而且都读到顶尖的那种。   更惹人嫉妒的是他们不止会读书,还子嗣颇丰。   沈玉文有八个儿子,沈玉琼十个,沈玉章算少的了,只有五个。   三房兄弟都在一起论排行,沈惟慕最小,排名二十三。   论容貌,沈惟慕长得最好,性情也温和。恃宠不骄的沈小公子,便十分得长辈和兄长们的喜欢。   沈惟慕都拒了。   “好样的,爹跟你想法一样!”   沈玉章赞叹之余,叹口气。   “可在此之前,爹已经帮你拒了半年了,你这次再一家都不去,不太好。”   “那这家吧。”沈惟慕随手拿一封。 第5章   次日,沈惟慕启程前往商州。   日落前一个时辰,马车行驶进了一片密林里,树木高大直挺,偶有松树穿插其中。光线斜斜地射入树间,潮湿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松香。   前方不远处,一群黑衣人排排站在路中央,直面前方行驶而来的车马。   沈惟慕这次出行,有两辆马车,一辆乘人,一辆载物,另有康安云带十二名侍卫骑马护行。   马车骤停。   当吴启掀开车帘子的时候,沈惟慕正啃着柳无忧给她做的琥珀糕。   柳无忧看到外面的阵仗,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黑压压一片,近百人!   这些人不是刺客,就是劫道的匪徒!   他们这边护卫才十二人,打不过,绝对打不过。   柳无忧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抓紧手中的盘子。   沈惟慕撩起眼皮,看一眼外头这些人,吃剩半块的琥珀糕不舍放下,就边啃着边下了马车。   “公子别去!”   柳无忧担心沈惟慕轻敌,自恃京兆尹之子的身份,以为对方就不敢随便下手。   公子年轻,心思纯净,哪里知道这些都是亡命徒,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柳无忧到底拦晚了,沈惟慕先一步跳下了马车。   沈惟慕刚走到路中央。   突然——   黑衣人们齐唰唰跪地。   黑衣人们齐声高喊:“属下等恭送教主!祝教主一路平安,顺风顺水,所到之处皆乐土!属下们敬等教主归来,肝脑涂地,誓死保卫清月教!”   啪!   柳无忧手中的盘子掉落,脑子嗡嗡的。   清月教、教主?   沈小公子竟然是清月教教主,可止三岁小儿啼哭的魔教大魔头!   可是,大魔头的名号已经传了二十多年,沈小公子尚不足二十岁……   沈惟慕遗憾地敛眸。   喔,是他的人?   不用动手了。   沈惟慕默默把掌心里已经搓成鱼籽大小的琥珀糕,一颗颗塞进嘴里。   “教主,这是八大长老敬送教主的离别礼。”领头的黑衣人举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送到沈惟慕跟前。   沈惟慕没动。   康安云替沈惟慕掀开红布。   十根粗细不一的小拇指赫然呈现,被整齐地摆放在托盘内。   指根断口平滑整齐,是死后切断。   也就是说,这十根小拇指,对应十个死人。   “这是暗影阁排名前二十杀手的手指。长老们说了,这些小礼物只是开始。敢暗算教主者,杀无赦!”   “暗算教主者,杀无赦!”   “暗算教主者,杀无赦!”   “暗算教主者,杀无赦!”   ……   一群黑衣人跟着齐声高喊。   沈惟慕轻咳了一声。   领头黑衣人似乎领悟为,这一声咳是教主不耐烦嫌吵的意思。他马上拱手,迅速带领众属下告退。   马蹄声阵阵,路面上黄尘飞扬,须臾后,尘归土,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沈惟慕瞥向端着“手指托盘”的康安云。   目光淡淡的,却给人以一种无形的威压感。   康安云赶忙跪地请罪:“是属下查明清秋的身份,回禀给了八位长老。公子身受重伤,这些日子一直咳血,属下怕公子得知清秋的背叛,怒极伤身,擅自做主没向公子禀告,请公子责罚!”   松香味的风自林间吹来,树叶哗哗作响,康安云冷汗涔涔地跪地,被长久的寂静逼仄得近乎窒息。   “八大长老是谁?”少年声音如同清泉,悦耳得听不出是否恼怒。   如今这场面,反而越是情绪平静,越让人心惊胆战。   “回公子,属下真不知八大长老是谁,除清秋一事,属下从未对公子有过隐瞒。”   康安云嘴上这样回答,心里却疑惑公子怎么会突然又问这个问题。   听起来,原身以前也问过康安云同样的问题。   这就有趣了,原身身为教主,竟不知教中长老的身份。   所以,他现在只是一个顶着清月教教主名头,却并无实权的“吉祥”摆设。   “——是我的属下。”沈惟慕补上后半句,“你僭越了。”   原来公子刚才的问题指这意思,他误会了。   康安云赤诚磕头,甘愿领罚。   “属下发誓,以后绝不会再犯。自属下跟在公子身边开始,属下便只认公子一个主人,誓死不变。”   又是一阵安静。   嗒嗒嗒……   这时候,有一名青衣男子骑马路过。   一般人路过这里,突然看到路边停着一伙人,都会忍不住好奇瞧上两眼。   这青衣男子却不是。   他骑的马不快,不像有急事,但对路边发生的事也并不好奇。   他微微晃着脑袋,很自在从容,就那么不紧不慢地前行着。   等马蹄声消失了,沈惟慕才扯起嘴角,对康安云笑得温和,“好,只原谅你这一次。”   前两个字语气很轻,只有近他身前的康安云听到了。   其余人只以为公子经过斟酌后,大方原谅了康安云,笑哈哈地继续赶路,没人注意到康安云的表情比之前更惶恐了。   康安云偷偷舒了好几口气,才算缓和了一些。   没人知道,刚才公子对他轻轻吐出“只”字的时候,给他的感觉有多恐怖,像一只控住他命脉的毒蛇,危险地对他吐着信子。   【叮——检测到凶案发生,八卦界面已开启!】   【在京畿北郊边界,有一片神奇的自杀尸林,自本月月初开始,总会有人前仆后继地前往那里自杀。】   【八卦线索一:商州考生段谷今春二月进京,准备秋闱,与红袖阁头牌冬灵姑娘一见钟情,互许终身。月余,段谷花光钱财,与冬灵姑娘相约于昨夜私奔,佳人没等来,等来的却是自己命丧黄泉。】   【八卦线索二:冬灵姑娘不喜欢男人。】   【八卦线索三:大理寺录事苏南是女人。】   【八卦线索四:京兆府捕头钱志勇爱种蘑菇,大理寺录事苏南爱种蘑菇,红袖阁老板李红袖爱种蘑菇……越来越多的人爱种蘑菇了!】   沈惟慕:种蘑菇是什么鬼?   柳无忧将新煮好的龙凤团茶倒入玉盏,奉到沈惟慕面前。   沈惟慕轻慢抬眸,扫了她一眼。   初知道他教主身份时,柳无忧的神色很惶恐,这会儿倒淡定许多。   “属下也誓死效忠教主。”柳无忧立即表忠心道。   她不管世人怎么看沈公子,反正在她眼里沈公子就是鼎鼎的大好人,是救她于苦难的大神仙。   沈惟慕端起茶,淡淡笑赞:“你很有成魔的潜质。”   “什么?”柳无忧有点懵。   “你根骨很好,有练武的潜质,若想学可与康安云说。”   柳无忧惊喜得连连点头,“属下想学!”   她特别羡慕康安云那样的高手,被别人惹恼了,能二话不说就打一架,多爽快。   清风拂过,一股子臭味通过打开的车窗,飘进车内。   “唔——什么味道?”柳无忧被臭得不禁皱眉,捂住鼻子。   沈惟慕下了马车,顺着臭味儿朝林子深处走去。   “欸,这怎么有一匹马?”   吴启指了指路边一匹被遗弃的红枣骏马,品相是差了点,可这年头再差的马也是值钱的,至少十两银子。   谁会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要,丢在路边?   “公子,太阳快落山了,咱们继续赶路,马上就能到唐县打尖了,去林子里作甚?这地方怎么这么臭——”   “啊——”柳无忧尖叫一声,惊得林中数只鸟儿飞起。   纵然胆大武艺高的康安云,在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也很惊讶噤声,说不出话来。   在不足两丈远的前方,有一具尸体挂在树上,正随风轻轻摇动。   再往后细看,一具,又一具,又又一具……无数具尸体如悬挂的咸鱼一般吊在林中。   阵阵恶臭便是从其中一些高度腐败的尸体上传来。   有几名侍卫看到这场面,忍不住干呕起来。   柳无忧明显被吓到了,脸上血色全无,也有呕吐的欲望,但她紧紧咬唇,生生忍下来了。   康安云瞧见这一幕,不禁扬了下眉,不愧是公子亲自选用的人,才一天适应能力就这么强。   “是他,刚才骑马路过的人。”柳无忧朝北面指。   沈惟慕等看过去,一名青衣男子正挂在一颗松树上。拇指粗的麻绳缠了两道挂在他脖子上,另一头绑在粗壮的松树枝干上。   因为青衣男子整个躯体比较贴近树干,只有少半边背对着他们,所以不太容易一眼被发现。   康安云快步走过去确认,果然是刚才路遇的那名青衣男子。   “他后耳有颗痣,所以我才一眼就认出来了。”柳无忧道。   康安云飞刀斩断麻绳,单手托住下坠的身体,然后放平到地上,去探男子颈间的脉搏,再扒眼确认,然后摇了摇头。   “身体还温着,但人已经死透了。”   “搜身。”   康安云从青衣男子身上搜到一封信和一块刻有“段”字的玉佩,递给沈惟慕。   沈惟慕阅信之后,吩咐除吴启外所有人,先行赶去唐县报官。   人都走干净了,只剩沈惟慕和吴启在路边静候。沈惟慕拿着琥珀糕,靠在车边漫不经心地吃着。   吴启站在沈惟慕的斜后方,紧握着腰间的佩剑,神情高度紧张地往四周乱瞟。   落日红霞飞,林子里的光线越加暗了。   “驾!”   北方传来杂乱的马蹄声。   须臾,骑马的宋祁韫、尉迟枫、白开霁、陆阳等人停在沈惟慕跟前。   宋祁韫率先下马,狐疑打量沈惟慕:“你怎么在这?”   “宋少卿别来无恙啊,如您所见,我是报案人。”   话毕,沈惟慕就引路给他们看尸体。   宋祁韫这一行只带了六名衙役来。   沈惟慕唏嘘:“人有点少,怕是处理不完。”   “稍后唐县县尉会带更多人来。”   宋祁韫下意识解释后,又觉得没必要跟沈惟慕这样多费口舌。   “你怎么会发现这里?乘车半路闻到臭味,就故意循着臭味好奇寻找到林子里?”   幸运的是,宋祁韫猜对了。   不幸的是,沈惟慕不会说实话。   沈惟慕无辜地摇了摇头,目光哀戚地落在青衣男子的尸身上。   “当然不是,我是为寻我的义兄而来,哪曾想到底是来晚了。”   “义兄何苦,为个不守信的妓子落得如此下场。” 第6章   “他是你义兄?”   玉色袍角随风飒飒,剑眉下双眸蕴满幽深,宋祁韫很难不去审视和怀疑沈惟慕。   “这么巧,死者你又认识?”   “在下不才,交友广泛。”   这话宋祁韫一个字都不信。   眼前这张脸漂亮归漂亮,却跟冷玉雕出来的一样,没有一点人气。刚才他表现出的悲戚状,十分流于浮表,根本没有半点伤心。   他断案三十年的父亲曾说过,凶犯中有一类最危险,也最残忍,他们很擅于用亲和、脆弱、美丽的外表,让人放下戒备,再趁机将一个又一个无辜者杀害。   哪怕被捕,这类人也丝毫不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愧疚之心。他们是天生的杀人恶魔,不会与人类共情。   宋祁韫以神童入试,被赐少年探花,现在虽弱冠之年,但已有四年断案经验。   他接触过三名有几分类似父亲所说的罪犯,平日里看起来憨厚老实,在下杀手时异端残忍无情,被抓后,在形容作案过程时,他们甚至可以笑出来,直至被执行斩刑时,也丝毫无认错悔改之心。   他看人从未出过岔子,眼前这位沈姓少年给他的感觉,已经不是几分像了,是近乎完美贴合了父亲所言的那种异类凶徒的特质。   宋祁韫下意识地又去打量沈惟慕,和上次一样,穿着一身素净的锦缎白袍,腰间坠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贡玉,打扮得很简单,气质却卓然出尘。   “确定交友?不是索魂?”   宋祁韫质问之后就紧盯着沈惟慕,意图从他的反应中找到破绽。   沈惟慕笑了,又咳了,帕子上呕出一口血。   因这抹血色,那抹笑倒显得像是怒极反笑,没什么可疑了。   “老大,尉迟主簿有发现,快来!”   宋祁韫暂且放过沈惟慕,走到尉迟枫身边。   尉迟枫正检验已经从树上放下来的五具尸体。   这五具尸体腐败程度不一,最严重的尸身胀大,部分表皮破败流脓,轻一点的尸僵尚未完全结束。   所有尸身的头颈处都留有明显的八字痕,时间较近的两具尸身上,可见嘴角和下颌有鼻涕和流涎的痕迹。   “这五具尸体皆为缢死,从颈部勒痕来看,没有疑点。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赤着脚,脚底有三处血点。”   尉迟枫一一指给宋祁韫看。   比较幸运的是,那具高腐败的尸体脚皮还算完整,也可以依稀分辨三处被刺破的地方。   血点位置并不统一,有的是左脚一个点,右脚两个点,有的则反过来,血点在脚掌分布的位置也很随机。   总之,就是双脚脚底加起来必有三个血点。   再去看剩余十具尚未来得及放下的吊尸,脚底情况也一样。   “这就怪了,看颈部痕迹都像是自缢,而且每具尸体的死亡时间都不一样,不是集体被逼自缢。   再结合报案人的目击,最新一位死者段谷是自己单独骑马前往这片林子,似乎也不存在被人胁迫的痕迹。”   白开霁疑惑搓搓下巴。   “可为什么这些死者脚底都有三处被刺破的地方?就算这林子邪门,招人来这里自杀,自杀的人不会都这么心有灵犀吧,都在脚底刺三次?”   “有一个特例。”宋祁韫看向段谷的尸体,“他没有。”   陆阳跟着看向段谷,注意到段谷穿着鞋袜,“鞋还没脱呢,老大怎么知道?”   陆阳不信邪,亲自脱掉段谷鞋袜,段谷双脚脚底干干净净,果然不见任何破损的痕迹。   “神了,老大怎么知道的?”   尉迟枫摸了摸唇上的八字胡,“这脚底的痕迹很可能是另有人后弄的,段谷刚死就被发现,这人还没来得及动手。”   尉迟枫话毕,突然想到什么,和宋祁韫互看了一眼。   宋祁韫点头,目光随即在陆阳和白开霁之间徘徊,犹豫选谁。   “你俩自己定吧。”   “定什么?”白开霁不解。   陆阳拍拍白开霁的肩膀:“就定你了,到现在还没悟,活该你这个最笨的来干活。”   白开霁挠了挠头,“干什么活儿啊?谁说我笨了,我聪明着呢,听我刚才的推断,难道你们不觉得我很聪明吗?”   这一反问的结果是,大家一致同意由白开霁来做。   作为报案人,沈惟慕要等他们勘查完现场后,录好口供才能离开。可那么多具尸体,就算是衙门的人来了,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完。   沈惟慕等得无聊,靠在树边看书。   宋祁韫与白开霁等人商量好接下来的计划后,就悄声走到沈惟慕的身边,瞄了一眼他看的书:   《盛食记》   “你义兄死了,你却只想着吃?”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活着的人,总要吃饭的。宋少卿不是吗,难不成你朋友或亲戚死了,你就不吃不喝不活了?”   宋祁韫被噎了一下,讥讽道:“起初几顿免不得会因伤心难过胃口不好,远比不了你这般。”   “哦,那你还需要修炼。早吃晚吃都是吃,有何不同。”沈惟慕随后将当前看的这一页折了一下,将书上合上。   宋祁韫:“……”   沈惟慕下山。   “你还不能走!”   沈惟慕蓦然回首,看他。   熟悉感重现。   同样的句子,他前不久刚说过。   “我没要走,难道我不该换个地方?”   宋祁韫又被怼得哑口无言。   按照他们刚才想好的计划,沈惟慕的确需要换个地方。   但他怎么知道的?偷听的?刚才他离他们这么远,不太可能听得到,所以是他预判了他们的预判?   宋祁韫浑身的毛孔收紧,对沈惟慕的警惕从十分提高到了十二分。   “欸,沈二三,你要去哪儿啊?”   白开霁从来这,就忙活着处理案发现场,没来得及跟沈惟慕叙旧。此刻见他要走,可舍不得了。   沈惟慕边下山边背对着白开霁摆了摆手。   “去吃尸体。”   白开霁:“!!!”   陆阳:“!!!”   正验尸的尉迟枫,犹疑地看了眼手下的腐尸:“……”   宋祁韫当即拔腿,跟上沈惟慕。   ……   天色黑了下来。   自杀林三里外的溪畔,支起了两盏灯笼。   沈惟慕的马车停在溪边,宋祁韫站在马车后方,双手抱胸,闭眼深吸了口气。   沈姓少年所谓的吃尸体,其实是指吃兔子的尸体!   吴启将打回的四只兔子扒皮脱骨后,在溪水里洗干净,放到沈惟慕跟前的木墩上。   吴启犹豫再三,“公子真要自己动手做饭?车里还有很多点心——”   “点心是点心,饭是饭。”   “那、那奴来做吧。”吴启不太确定自己做的东西能否入口。   “去烧火架锅。”   “好咧。”   沈惟慕提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快到只见残影。   天色较暗,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分神在别的事上,都没看到沈惟慕这惊人的手法。   将三只切丁的兔肉焯水去腥后,锅内烧油,依次加入蒜瓣、芫荽、葱和麻椒炸香。   书上说了,这油的火候很有讲究,要以入锅的蒜瓣刚好漂浮起为宜,过高会让兔肉老柴,低了则去不掉兔肉残余的腥气。   兔肉在此时入锅刚好,恰到好处的高温瞬能间锁住兔肉弹牙的口感。   手腕旋转,铲子翻飞,较高的翻炒速度可令兔肉均匀吸收到调味的同时,不至于过分失水,保持住肉质的鲜美滑嫩,然后起锅撒蒜粉芝麻,一道麻油嫩炒兔丁便做好了。   配上食盒里备好的馒头等干粮,加一盏青梅酒,就着这么一大锅兔肉,在夜幕下的溪边小酌畅食,十快哉。   或许因为这道菜是自己第一次烹饪的成果,沈惟慕觉得尤为得香,好吃到他觉得自己现在就算修为近乎散尽,活在这异世,也不算什么憾事。   兔肉在翻炒的时候便香飘十里,宋祁韫早就被香味儿勾得忍不住朝沈惟慕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想不到他这样富贵年轻的公子,竟然能亲手做饭。   他是把家里的厨房都搬来了吗?随行带着锅具、锅铲、油烟就罢了,葱蒜芫荽等调味菜居然也有?   ……   “宋少卿要吃点吗?”   在宋祁韫第六次朝他看的时候,沈惟慕发出邀请。   沈惟慕自然舍不得把自己做的食物让人,不过考虑到日后还要经常跟宋祁韫等人打交道,他才难得大方一回。   在魔界,谁要能吃上魔尊喝剩的一口酒,会敲锣打鼓高兴三万年。   宋祁韫今天能有此厚待,必是几万辈子修来的福分,觉得荣幸吧!   宋祁韫面无表情地看一眼锅里吃得仅剩一半的兔肉,对沈惟慕饭吃半路才想起来叫他的行为,很是无语。   “不用。”   他堂堂大理寺少卿,还不至于馋一口兔肉吃。   这念头刚落下,宋祁韫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幸亏离得远,声音小,对方没被听到。   宋祁韫走得更远些,负手立在溪边。   高大的身姿若孤松独立,似在眺望远边的夜色,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然而,在不被人察觉的角度,宋祁韫喉结微微动了动,咽了口水。   吴启端着一盘点心过来,“公子说宋少卿可能不喜欢吃兔肉,便让小的送些点心来。”   宋祁韫下意识还要拒绝,手却鬼使神差地抬起,拿了一块。   “罢了,不好拂了你家公子好意,只拿一块就是。” 第7章   余下的那只剔骨兔肉,小火慢慢熏烤。   反正还要耗时间等候,不耽误工夫。   陆阳跑来跟宋祁韫回禀最新进展,一吸鼻子闻到肉香味儿后,就忍不住了。   好香!好香!   他今天还没吃晚饭。   陆阳要奔着香味去,被宋祁韫横了一眼。   陆阳立刻收敛了,将段谷身上搜到的信递给宋祁韫,并帮宋祁韫挑灯照明。   信是一封诀别信,内容很简短。   “男段谷敬请父母大人福安:   男不孝,如丘而止,令双亲蒙羞,故写此信诀别。   男愧对父母养育之恩,百拜告罪,来世再报。”   信看起来并无疑点。   除尸足脚底有三处血点的问题外,似乎所有证据都指向自杀。   但宋祁韫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   所谓的邪门,所谓的巧合,往往都是有人从中作祟。   “这烤的是什么?好香!”   在宋祁韫思虑间,陆阳已经颠颠地跑到火堆跟前,盯着架子上的烤肉双眼放光。   “烤兔肉,要尝尝吗?”沈惟慕随和笑问。   “要,多谢!”   陆阳被分了一小块腿,入口香气四溢,肉质柴而不腻,只可惜太少,两口就解决了,让人意犹未尽。   宋祁韫走到陆阳身前,挡住这个意欲再次索肉的馋嘴“叛徒”。   “段谷尚未科考名落孙山,便欲求死,与父母诀别,太过异常。你之前说段谷为个妓子寻死,是可否细述?”   “段兄是商州人,今春二月进京,本是为了准备秋闱。但与红袖阁头牌冬灵姑娘一见钟情后,便与她厮混在了一起。   那段时间,段兄将准备在京读书的钱,全都花在冬灵姑娘身上。我曾几次劝他,烟花柳巷里的女子不过逢场作戏,不可太过认真,切记自甘堕落,弥足深陷,奈何他就是不听劝!   后来他花光所有钱财,仍想与冬灵姑娘长相厮守,便与冬灵姑娘相约在昨夜私奔。可惜,郎有情,妾无意,佳人没等来。”   宋祁韫听完这段话后的第一反应,仍旧是质疑沈惟慕,“你这义兄连昨夜与人相约私奔的具体事宜都告诉你了?”   “当然,宋少卿很意外?前日庞兄弟回家捉奸之事也告知与我了,宋少卿不是见识过了?   如今义兄不过告知私奔之事,又有何妨。我又不喜欢那冬灵姑娘,也不会跟他抢女人。”   沈惟慕语气无辜得不能再无无辜了。   宋祁韫:“……”   说得好像他没见识似得,他是那意思吗?他分明在质疑!   可这些话宋祁韫又不能说得太直白,反会显得他无礼。   “沈某交友认兄最讲究一个‘诚’字,兄友对沈某亦坦诚相待。这大概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宋少卿不是这样的人,不理解也正常。”   沈惟慕文质彬彬地又补充一句。   “噗!”正吃点心的陆阳没忍住笑,嘴里的点心渣子喷了一地。   幸亏他功夫好,反应快,及时转身朝没人的方向。   宋祁韫嘴角抽动,此时的脸色已经与漆黑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这个沈二三!   宋祁韫收敛好刚刚滋生的不忿情绪,竭力做一名情绪冷静的查案者。   “你又如何知道段谷今日会去林子里自尽,既知道为何不提早阻拦?”   “我不知道。今日我出门,本欲赶往商州探望三哥。行到半路时,偶听路人说,有个青衣男子碎碎念着‘冬灵’,孤身一人骑着马,摇头晃脑,不紧不慢地朝前行。   细问之下,得知这人耳后有痣,我才想起昨夜是他的私奔之日,料想义兄孤身一人,必是被辜负了,心情不好,遂命属下快些赶路去追段兄。走到这林子附近时,瞧见了段兄的马,我才壮着胆子去山里寻义兄。”   后面的事情,宋祁韫就知道了,沈惟慕便不再赘述。   宋祁韫刚想反问“怎么会这么巧”,因见沈惟慕双眼期待地看着他,他立刻把话咽了下去,以防再被沈惟慕反唇相讥。   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一切当以证据说话。若他真做了什么,或早或晚会露出破绽,被他抓到把柄。   “作为重要证人,你暂时还不能离开唐县。”   沈惟慕点点头,有一疑问请宋祁韫解惑,“我刚报案,宋少卿怎会及时赶来这里?”   “今晨接到密报,唐县附近有魔教作祟,与江湖有关的事,是大理寺江湖司职责所在。我们刚到唐县县衙,就遇到你的家仆前去报案,便来此了。”   沈惟慕随即拱手跟宋祁韫道别:“那就祝宋少卿今晚能有收获,沈某就先回县城休息了。”   “老大,人抓到了!”白开霁人未出现,高亢的喊声便自林子里传了出来。   白开霁就扯着一名瘦猴儿一般的男子过来,一脚踢在他的后腿处,逼他在宋祁韫面前跪下。   男子连连哭着求饶,喊着林子那些人的死跟他没关系。   “还说没关系?”白开霁将一把银锥子呈到宋祁韫跟前,“刚才他就是想用这个东西扎我的脚。”   之前宋祁韫想到的计划就是让白开霁装成尸体,吊在树上,守株待兔。   “叫什么。”   “董兴,唐县义庄的。”   董兴交代在本月初时,曾有一名戴着幕离的高大男子来找他,给十两金子,要他给自杀林里所有尸体足底扎三下。   他本有所犹豫,那男子又给他加了二十两金子,要求他每天必须去林子里确认一遍是否有新尸体,保证及时给新尸足底扎三下,不过夜。若做到了,月末的金子翻倍。   董兴早受够了义庄的活儿,见钱眼开,便应下了,因知道这事儿邪门,也没敢多问。   他算半个江湖人,早些年加入过小帮派,后来帮派散了,被仇人追杀,便隐姓埋名在唐县生活。所以比起一般人来,他胆子更大些,也懂收钱办事不多问的道理。   “那幕离男子身形如何?”   董兴略作回忆后,想比量一下,转眼看到沈惟慕,惊喜指着他。   “与他身形差不多!”   宋祁韫等人的目光立刻都聚在沈惟慕的身上。   沈惟慕半点不慌地问:“声音也像吗?”   董兴摇摇头,“声音不像,公子的声音可比他好听多了。”   “但声音可以为伪装,江湖上有不少人会这门口技。”陆阳道。   “但这世上身形相像的人也很多,请陆兄不要随便怀疑沈公子。”白开霁不认为是沈惟慕。   沈惟慕点头道谢,将剩下的烤兔都赠与白开霁。   白开霁礼貌拒绝。   “他不要我要。”陆阳不客气道。   白开霁马上推开陆阳,抢过油纸包好的兔肉,“想得美,给我的。”   转头见宋祁韫看自己,白开霁确认道:“我这不算收受嫌疑人的贿赂吧?沈公子是我们老相识了。”   话毕,不等宋祁韫回答,白开霁已经一口咬在烤兔肉上,发出幸福“呜”声。   宋祁韫缓缓吸一口气,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刚才他也吃了人家的东西。   果然吃人家的嘴短,以后切记,绝不能再吃他给的一口东西。   夜已经很深了,沈惟慕告辞后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问:“诸位喜欢种蘑菇吗?”   宋祁韫:“……”   尉迟枫:“???”   陆阳:“???”   白开霁咽下嘴里的肉,乖乖回答:“不喜欢,从没种过。沈公子喜欢种?”   宋祁韫、尉迟枫、陆阳三三无语地看向白开霁,这是重点吗?   “我也不喜欢种。”   话毕,沈惟慕送给他们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走了。   余下众人全都满脸疑惑,被搞得莫名奇妙。   “毒是不是进沈公子的脑子里了?”陆阳问尉迟枫。   尉迟枫认真思索片刻后,点头,“真有可能。”   ……   到了唐县,沈惟慕就近选一家客栈睡觉。   次日清晨,柳无忧带人前来与沈惟慕汇合。康安云不在,他昨夜临时有急事,要返京一趟。   沈惟慕与大家坐在客栈大堂内,一起吃早饭。   早饭是鲜肉蘑菇馅的馄饨,馄饨汤为鸡骨与蘑菇熬成,汤水白透,滋味十分鲜美,大家都比平时多吃了很多。   沈惟慕撂下筷子的时候,康安云刚好风尘仆仆出现在客栈。   他手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头发和肩膀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可见赶路之急,不曾有一刻停歇。   客房内。   康安云气呼呼地将布袋里的东西倒在地上。   写废的纸张,碎掉的茶碗,半旧的鞋袜、锦缎衣裤、汗巾子等等。   沈惟慕扫了一眼,略略蹙眉,很不喜这些脏乱之物摊在他面前。   “那晚的事属下一直在彻查。昨晚属下得到密报,就立刻赶回京,在清风秘密藏物之所搜到了这些公子用过的旧物,还有这包助兴药。   这个杀千刀的,居然敢肖想公子,叫他那么简单死了,真便宜他了!”   康安云犹豫了下,才斟酌开口。   “那晚清风好像在公子的吃食里加了助兴药,公子那天可感觉——”   “不是助兴药,是一种毒。”   八卦线索界面给出消息的时候,沈惟慕就猜到了一种可能。   原身自半月前中毒之后,所有饭食都要经过清风验毒后,才能送到原身跟前。   而丫鬟小厮们的饭食,则全都由清秋负。   当时原身身上的毒已经被解了大半,他武功算不错,身边还有总有人陪伴伺候,凶手想要在沈府做到无声无息地击毙原身,很难。   所以凶手分别诓骗了清风和清秋,假借二人之手下药。   他把清风的助兴药替换成了毒药,导致原身在那晚丧失行动能力,而后身中碎心掌。   又诱骗清秋对其他丫鬟和小厮下药,让清秋以为她在那晚也有机会接近原身。   凶手则只需要做螳螂捕蝉后的那只黄雀就行了。   康安云惊诧:“公子那晚中毒了,公子为何一直不说?”   沈惟慕无声默看康安云。   康安云恍然顿悟:“公子早就怀疑那个会碎心掌的凶手是身边人?”   康安云立刻跪地发誓,表示他绝不是凶手。   “现在我最信任的人只有柳无忧。” 第8章   “属下明白,属下定竭尽全力查到凶手,洗清嫌疑。此事要不要禀告长老们?既然公子身边的人都不可靠,由长老那边派人暗中保护,是不是更妥当些?”   沈惟慕反问康安云,“你相信红袖阁的冬灵姑娘吗?”   康安云愣了下,摇头:“属下不认识她,从没见过她,何谈相信?”   “明白就好。”   康安云又愣了下,才明公子的意思。   公子从没见过八大长老,天天见面的人尚且背叛他,又凭什么相信从没见过的人?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康安云随即表示,以后柳无忧在安排吃食的时候,都会有四人以上负责看管,以保证入口东西安全。   “嗯。”   沈惟慕继续翻阅《盛食记》。   康安云欲言又止,眼中闪过心疼。   他听说了,昨夜公子亲自动手做的饭。   难为公子了,被屡次下毒,如今为了安全着想,竟被迫亲自动手干那等粗活。   他一定尽早擒住凶手!   ……   春光明媚,唤醒大地,几只麻雀落在垂绦绿柳上叽叽喳喳,让人的心情也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但在唐县县衙的侧堂,气氛却剑拔弩张。   唐县县尉非常聪明地“有事”遁了,任凭屋内的两拨人针尖对麦芒。   京兆府捕头钱志勇大马金刀地坐在右下首位,对着对面宋祁韫等人高声提出异议。   “按惯例,这县衙解决不了命案,需得上报京兆府后,才可由京兆府接管。这时候才算是京兆府的职责,然后才可以由大理寺来接管。”   “可现下案子县尉尚未上报京兆府,也没有明显证据表明跟江湖有关,故大理寺和江湖司都不该插手。”   白开霁让钱志勇讲点理,这种时候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查清自杀林诡案最重要。   “一共死了二十四人,以一个小县衙的能耐,岂会那么容易将案子查明?衙役都不够抬尸用的!”   钱志勇哼笑,“规矩就是规矩,总之还没轮到大理寺诸位出马。非职责所在,诸位若硬要插手,便是滥用职权。那钱某可要书信一封禀明沈府尹了!”   禀告沈府尹的结果自然是,沈玉章抓住大理寺越矩的把柄,在朝堂上趁机报复,疯狂弹劾大理寺卿郑成梁。   郑成梁本就被沈玉章气得不轻,若给他来这么一下子,老头儿怕是要气得蹦高了,又会对他们耳提面命碎碎念很久。   宋祁韫敛眸静思,在斟酌办法。   陆阳可不忍这份儿气,抓着大刀就站起来骂:“你猖狂什么,不过是沈府尹的一条狗。我们管不得,你也没资格管!”   “不不不,钱某跟诸位可不一样。钱某是在休沐之时,受唐县县尉的求助,特来此协助查案。   昔日恩人求助,钱某哪有不帮的道理?钱某此刻代表的可不是京兆府,是私交,是对友人的帮衬,与诸位截然不同。”   “你——”   陆阳还从来没见过这般猖狂又厚颜无耻的狗腿子,他气得七窍生烟,下一步隐隐有拔刀的趋势。   尉迟枫赶紧拉住陆阳,转而跟宋祁韫低声道:“想不到这厮长得人高马大,口舌竟如此厉害。若真死抓着规矩束着我们,倒叫我们也没办法,只能从长计议了。”   宋祁韫略微点头,嘱咐陆阳和白开霁都不要冲动。   钱志勇见他们屈服,大笑:“哈哈哈,这才对嘛——”   沈惟慕就在这时进了侧堂。   前一刻脸上还猖狂意满的钱志勇,在看到沈惟慕的那一刻,立刻把笑声噎回了嘴里,急忙起身,对沈惟慕行见礼。   “哎呦,小公子,您怎么来了?”   宋祁韫、白开霁等纷纷惊异地看向沈惟慕。   “刚好路过,碰到一桩案子,如今被留下来做人证。”   每遇到原身的熟人,沈惟慕都以不变应万变的副样子应对。   “小公子,快请坐。”钱志勇恭敬地让沈惟慕坐下后,就大声喊人快上好茶来。   “你们居然认识?”白开霁惊讶。   钱志勇更惊讶,“白司直说的这叫什么话?这位是我们沈——”   在接收到沈惟慕的目光后,钱志勇声调拐了个弯儿。   “——小公子,谁不认识!沈小公子‘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凭他的盖世容貌,谁见了不是过目不忘?在下仰慕沈小公子已久、已久……嘿嘿。”   “在下不才,在京开了家八卦楼,与钱捕头有过几次照面。”沈惟慕斯文解释道。   钱志勇马上眨眼点头配合:“对对对对。”   “八卦楼?我好像没听说过欸。”白开霁认真回想一番。   沈惟慕:“鄙陋之地,不起眼。”   “原来沈小公子擅八卦,会算命?”白开霁惊奇问。   “不会。”   白开霁:“……”   宋祁韫等人也很疑惑地看向沈惟慕。   “做些搜集买卖消息的小生意。”沈惟慕解释道。   “那这跟八卦也没关系啊,你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陆阳嘲笑道,“武林中这种地方都叫百晓楼、消息阁啊什么。”   沈惟慕:“比八卦准。”   白开霁马上鼓励赞美:“沈小公子好志气!”   宋祁韫、陆阳等:“……”   根本不想认这个队友!   “既然钱捕头想单独查此案,请便,我们便不叨扰了。”   宋祁韫随后带领尉迟枫等人告辞。   “苏录事,跟上。”   尉迟枫走了两步后,发现人没跟上,去叫还捧册子沉浸于记录中的苏南。   “好咧。”男子粗声粗气。   沈惟慕一眼锁定这位络腮胡小吏身上。   “说比八卦准,你们似乎都不信,我这刚好有一条关于苏录事的消息。我能说你出真实的情况吗,苏姑娘?”沈惟慕礼貌又冒犯地点破苏南的身份。   宋祁韫等大理寺众人闻言后,十分震惊。   沈二三这是疯了吧?睁眼瞎?居然叫一个络腮胡汉子姑娘!?   苏南是他们大理寺的录事,出了名的粗犷汉子!   苏南惊惶地看向沈惟慕,确定自己从前没跟相貌如此惹眼的沈小公子有过交集。   “沈小公子莫开玩笑!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苏南气恼道。   沈惟慕咳了起来,对苏南的指责置若罔闻。他既不争辩,也不再自证明。   大有一种鱼钩抛出去了,你们爱信不信,愿者上钩的“姜太公”感觉。   “哈哈,真好笑!”陆阳根本不信,讥讽沈惟慕真能胡诌,“烦请沈小公子以后不要再拿我们大理寺官吏开玩笑了!”   沈惟慕继续咳着,还是没吭声。   宋祁韫的想法本来跟陆阳类似,但刚刚他敏锐地观察到苏南神色有异样,虽然表面伪装的很好,但他下意识攥紧的手和额头迅速冒出的冷汗,作不了假。   宋祁韫暂未声张,带人离开后,立即使了眼色给白开霁。   “哎呦。”白开霁在走到苏南身侧时候,忽然假装跌倒,一把薅住了苏南的胡子。   一整片络腮胡随即被轻松扯下,露出了一张白净秀气的脸。   苏南慌得叫了一声,忘记了伪音,喊出了女音。   这一瞬,宋祁韫脑子“嗡”地一下,仿炸开了,脸被人狠狠打了两巴掌。   苏南竟真是女子!   宋祁韫少年得志,断案如神,自诩看人精准。苏南在他们眼前做事一年了,他竟一直没瞧出来。   宋祁韫恼得眼眶发红,愤怒无比。   尉迟枫等人从没见过冷静自持的宋祁韫,这副模样,都下意识噤了声。   苏南跪地赔罪,“属下伪装是有苦衷!我哥他得了暴疾去世,孤女寡母无以为继,又怕族中人欺辱,这才不得已扮成男装,替我哥在大理寺任职。”   “是吗?”沈惟慕不知何时,出现在宋祁韫等人身后,把大家都惊了一下。   苏南应道:“是、是。”   “听说你喜欢种蘑菇?”   苏南神色惊惶,唇发抖:“我、我不喜欢。”   “沈小公子找他们干什么,这些人没趣!”钱志勇笑着追了过来,要请沈惟慕吃饭。   沈惟慕转而看向钱志勇,“我听说你也很喜欢种蘑菇。”   钱志勇脸色骤变,表情不自然道:“小、小公子说什么呢?下官怎么听不懂。”   宋祁韫和尉迟枫等都断案经验丰富,此刻他们都察觉到这二人的异常。   “啊,瞧我这脑子,我突然想起来沈府尹还交代我一件重要的事没办完,先告辞了啊。”钱志勇拍了下脑门后,匆匆告辞后就逃似得跑了。   白开霁费解:“又提种蘑菇,这种蘑菇到底什么意思啊?”   宋祁韫也等着解释,很显然这‘种蘑菇’的意思不简单,才会令钱志勇和苏南听之色变。“种蘑菇”八成是某种事或人的代称,比如古今乱兵吃人肉,都不直接说人肉,而称两脚羊。①   沈惟慕:“你们可以问苏南。”   “不好!”   尉迟枫大叫一声。   苏南突然吐了一口鲜血,身子晃了晃,坠倒在地。   人咽气后,眼睛还睁着。   宋祁韫马上反应过来:“去追钱志勇,快!”   白开霁和陆阳立刻动身,朝钱志勇逃离开的方向追,大家也紧跟着去了。   等沈惟慕、宋祁韫等人赶到县衙马厩的时候,钱志勇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陆阳和白开霁蹲在他身边,确认人已经死亡。   陆阳摸了摸钱志勇的胸口,比较软,一按就凹陷。他一把扯开钱志勇的衣衫,其胸膛处一个道青紫色的掌印赫然呈现。   “这是——”白开霁变了脸色,“碎心掌!” 第9章   “有何出处?”尉迟枫忙问。   白开霁解释:“碎心掌原是碎心庄张家的独门绝学,十年前张家老幺得罪魔教,一夕之间碎心庄百余口被满门屠尽,这门绝学便在武林失传了,没想到十年后的今天竟在这里出现。”   “不愧出身在姑苏白家,十年前失传的掌法你都识得。”陆阳赞叹。   白开霁谦虚一笑,“没什么,家中有几个爱讲故事的长辈罢了。”   柳无忧从听了康安云的嘱托后,便决定以后尽可能地多包揽沈公子的吃食。   她在客栈厨房做好了翡翠山药米糕,便立即给公子送到县衙来,不想刚到就见马棚这边死人了。   柳无忧惊讶地张了张嘴,正要无声地退下,沈惟慕的手就伸了过来,拿了一块翡翠山药米糕塞进嘴里。   煮熟的白米糯米用木锤敲打过,口感劲道,略添油脂后,又添山药、豌豆茸于其中,以杏仁碎葡萄干为馅料,制成色如翡翠的点心,口感软弹,清甜,豆香米香味儿十足,好吃又饱腹。   沈惟慕的肚子非普通人可比,就是个无底洞。他吃东西也并非为了饱腹,只是为了享味道。   所以他只会吃到食物没了,或自己觉得满足了,才会停嘴。   沈惟慕直接自己端盘子来吃,把柳无忧打发走了。   “魔教是指?”尉迟枫问白开霁。   “还能是哪个魔教,自是至今都一直在江湖上恶名昭著的清月教。”陆阳嫌恶地啐了一口,骂魔教那帮鳖孙都不得好死。   听到清月教,沈惟慕目光动了下,看向身边的康安云。   康安云的关注点一直在沈惟慕的手上,心想着他怎么能让公子亲自端着盘子。但又见公子吃得专注,他有点不敢打扰,便十分纠结。   现在见公子朝自己看过来,康安云赶紧伸手要接过盘子。   沈惟慕瞧他不仅没反应,还伸手跟他要点心,默了下,才不舍地分给他两块翡翠山药米糕。   掌心忽然多了两块米糕的康安云:“……”   “你们干什么!”   陆阳突然喊一声,气呼呼地指责沈惟慕主仆。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主仆居然在这吃点心!”   康安云惭愧地赶紧把点心藏在身后,再用身躯挡住沈惟慕,以挡住陆阳等人看向自家主人的视线。   “什么时候?”沈惟慕缓缓抬首,看了眼天色,“快晌午了。不过吃点心什么时候都可以,跟什么时候没关系。”   沈惟慕的话跟绕口令似得,但陆阳都听明白了。这厮竟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更可气的是在面对他的指责时,他也毫无羞愧之意思。   白开霁扯一下陆阳的衣袖,小声道:“你这么凶干什么,沈小公子时日无多了,他身子那么弱,肯定经不住饿,吃点东西怎么了?”   陆阳这才想起来沈惟慕濒死的病况,瞬间熄火了,尴尬道:“但人刚死,他在这种时候吃东西,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真饿着了他,再多一具尸体,才不合适。”   尉迟枫也同情沈惟慕的情况,跟濒死之人的确没有计较的必要。   陆阳彻底理亏了,不再吭声。   “碎心掌既与碎心门有关,且与魔教有干涉,此案便属江湖案件,归我们大理寺江湖司查。从现在开始,县衙内所有人都不能离开!”   宋祁韫请尉迟枫全面验尸,以精确死因,以确定没有其他遗漏之处。   ……   尸房内,宋祁韫依次指着三具尸体段谷、钱志勇和苏南,质问沈惟慕。   “你义兄,你狗腿子,你好久不见的人,上一桩案子还有你的挚友庞升。沈小公子,请问你可是阎王转世?所有跟你来往的人,都容易命丧黄泉?”   沈惟慕正专注解决手里最后一块米糕,在宋祁韫出声的时候,他把手里剩下的米糕都塞进嘴里,鼓着一边腮正慢慢慢地咀嚼着。   等宋祁韫话音落了,他眼神似无辜地看着宋祁韫,意思他的嘴在忙,暂时腾不出工夫说话。   宋祁韫深吸了一口气,就知道自己在应对沈惟慕的时候,需要额外多的耐心。   “衣物完好,身上没有其他外伤和擦伤,指甲也很干净。”尉迟枫检查完钱志勇的尸体后,去洗手。   白开霁:“钱志勇的功夫不低,碎心掌是从正面一击即中,只可能是让他毫无防备的熟人才做到。”   “一定发生什么了紧急情况,让凶手不得不选择晴天白日下在县衙动手,否则根本没必要冒这样的险。”宋祁韫补充推断。   “没错!凶手认定钱志勇再多活一刻,都对他会造成威胁,所以才会急着痛下杀手。那到底是什么紧急情况呢?”白开霁问。   这时候,沈惟慕终于嚼完了嘴里的东西,宋祁韫异常严肃地与沈惟慕对视。   “种蘑菇到底是什么意思?”   紧急情况就只能可能是“种蘑菇”了,苏南因“种蘑菇”自杀,钱志勇则因“种蘑菇”被杀。   昨晚在自杀林勘察现场的时候,沈惟慕也特意提过种蘑菇。   大家现在都清楚,这“种蘑菇”背后意味的事绝对非比寻常。   “你们还有一个人可以问。”沈惟慕要继续给他们提供八卦,“听说——”   “别!”陆阳告饶地喊沈惟慕一声祖宗,“为什么不能直接说?非要再牵扯一人?我真怕你出口后,这个人也会死。”   白开霁和尉迟枫都赞同地点点头,他们也觉得沈惟慕的话邪门得跟阎王没什么区别。   宋祁韫也希望沈惟慕能直言真相,不要拐弯抹角。   沈惟慕:“不知,我只不过得了消息密报,被告知这些人都爱种蘑菇,好心告诉你们罢了。”   “什么消息来源?”   “恕不能告知。”   宋祁韫也知道江湖上有些消息路子要保密,不然就没有以后了。沈二三不愿意跟他们透底,倒也正常。   尉迟枫从女仵作那里拿到苏南的尸格,死因确系是中毒。   苏南与钱志勇随身都带了一个锦袋,苏南的锦袋漂亮些,绣着一只鸳鸯,面朝左,在水中游。   奇怪的是,两个锦袋里装的都不是钱,而是一捧土。这土又与普通的土似乎有点不同,里面混有白色丝,用手一捻白丝就没了。   柳无忧没走出县衙,与沈惟慕、康安云、吴启一起被留在县衙内。   沈惟慕晚饭想吃炸鱼,柳无忧自报奋勇去做,康安云跟着去帮忙。   沈惟慕将《盛食记》的最后几页看完,抬眼时,桌上的茶已经被重新斟了一杯。   “刚好温热适合入口。”吴启恭敬道。   “嗯。”沈惟慕端起茶,在吴启目光注视下,将茶送到嘴边,反手就将茶泼在了他脸上。   吴启不及反应,忽然被扼住了喉咙。   “嗬嗬……”   整张脸因为窒息爆红,额头青筋突出。   吴启瞪圆了眼睛,惊恐地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嗤笑,“到这种时候了,还不忘演戏呢。你只有一次解释的机会!”   沈惟慕骤然松开手,将吴启甩在地上。他随即咳了两声,利落用白帕拭掉嘴角的血。   吴启被摔得尾椎骨强烈作痛,暂时无法起身了,他在地面蹬着腿往后蹭了很长一段距离,惊恐又憎恨地瞪向沈惟慕。   “你怎么会——你早就知道是我动的手?”   沈惟慕轻蔑扫一眼吴启,一个字都懒得解释。   “你发现是我,为什么还留我这么长时间?不,不对,我一切做得都很谨慎,除了今天,我情急之下动了手——”   是他疏忽了,是他狂妄了,这么长时间没见沈惟慕对内肃查,便以为他怀疑凶手是外面的人,所以就自信地对钱志勇直接动手了。   如果沈惟慕早就怀疑内部的人,今天只有他、康安云和柳无忧在,康安云一直陪在他身边,柳无忧本就没嫌疑,那最大的嫌疑自然是他。   吴启不敢相信,“你早就怀疑我,出门为何都让我贴身伺候,还有昨晚在自杀林,为何还只留我一人在你身边?”   不用沈惟慕回答,吴启又想明白了。凭沈惟慕刚才的身手,对付他完全绰绰有余。单独留他,根本不是信任他,而是故意制造机会让他露出马脚。   是了,前几次他都忍住了,通过了考验,但刚刚他现场露了马脚。   因为被大理寺的人封锁在县衙,而那个姓宋的查案又很厉害。他担心自己身份暴露后,再无复仇的机会,刚刚在给沈惟慕换茶的时候,趁机下了毒。   “怪我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从身到心去揣摩扮演出来的‘忠仆’,毫无破绽,没想到这段时间我竟一直被你当猴儿耍。”   吴启赤红着眼,无比憎恨地瞪着沈惟慕。   “你可真难杀啊!当真是祸害遗千年!   那晚我既下毒又下掌,用了十成十的功力,竟然还没将你杀死。   你知道吗,那晚你打开门的那一刻,我差点疯了,狠咬着后槽牙才把情绪控制住。”   沈惟慕拿起桌上的一片干肉脯吃着,似乎没把吴启的话听进耳。   “果然是大魔头,根本就没有心!你们清月教的人都该死,替我张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偿命!”   话毕,吴启抄起匕首,朝沈惟慕扑过去。   沈惟慕抠出猪肉铺上的三颗芝麻,打了出去,   吴启平地摔倒,整张脸着地,磕得鼻青脸肿,吐了一口血。   武力悬殊犹如天地之差,他根本杀不了大魔头。   吴启狠狠啐了一口血出去,悲凉地笑了,“爹娘、二叔二婶、三叔……原谅启儿无能,不能为你复仇!”   吴启抄起匕首就要抹脖子,被沈惟慕一颗芝麻打掉了。   吴启愤恨质问沈惟慕:“你干什么?”   “你也会种蘑菇?”   “哈哈哈沈惟慕,今日我死只是个开始。你休想再舒心做你的魔头,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们清月教犯下的桩桩恶事,我们誓死做鬼都不会放过,会十倍百倍还回来!”   我们?   就在沈惟慕这片刻分神之际,吴启一刀利落地插在自己的脖颈上,自尽了,鲜血顿时溅出丈余远。   柳无忧和康安云端着饭说说笑笑进门的时候,被屋内场景震惊到了。不过俩人很快就淡定了,毕竟这两天他们接连遇到死人的情况,属实有点见怪不怪了。   “公子,这是——”康安云反应过来,“吴启是细作?”   “你跟了我多少年?”沈惟慕问。   “回公子,十年,属下自公子八岁起,就一直跟随在公子身边。”   “可曾见过我杀人?”沈惟慕又问。   康安云毫不犹豫,立即摇头。   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康安云发现公子突然间呆默了许久。   “咳咳……”   沈惟慕咳嗽完,就将盘中剩下的三片肉铺拿起,走出了门去。   “请宋少卿来,告诉他凶手畏罪自杀了。”   康安云领命离开后,柳无忧试图安慰沈惟慕:“炸鱼热着,很脆很好吃!”   沈惟慕拿了一块,放到嘴里无情地咔嚓咔嚓吃着。   宋祁韫人还未至,沈惟慕已经飞速地把一盘炸鱼都吃完了。   对此柳无忧早见怪不怪了,只观察沈惟慕的脸色有没有好些。   “世人真可笑。”   沈惟慕讥讽叹毕,转眸目光有些呆呆地看着柳无忧:“还有吗?”   “有有有,一大盆呢,我这就去厨房拿。” 第10章   宋祁韫等人到的时候,沈惟慕正在用帕子擦嘴。大家也没多想,只以为沈惟慕刚才又咳了。   尉迟枫检查过吴启颈处的伤口之后,皱眉叹:“下手果决,对自己竟也这样狠。”   陆阳对这场面早已经叹为观止了,上上下下好一番夸张地打量沈惟慕,甚至在凑近沈惟慕的时候,闻到了沈惟慕身上有腥气,但跟血腥味不同,有着一股食物的香,勾得人嘴馋。   他一定是嗅觉出了问题,怎么好像闻到了炸鱼的味道?   沈惟慕睫毛浓密纤长,肤白若瓷,越近看越发现他俊美到每一处细节都挑不出错。   人漂亮又怎样,是个不怀好意的,绝不能对他心慈手软。   陆阳故意咳了两声,指着血泊里的尸体,“看看,又死一个,你的贴身小厮!说你不是阎王,都没人信!”   沈惟慕淡淡瞟他一眼,“这就是你的能耐?”   陆阳不悦,呛声问:“你什么意思?”   “司直什么意思?司,掌管;直,公平、正直。   你身为负责推勘检法的大理寺司直,却鲁莽失断,在无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将别人的意外、他人的过错,都归结到另一个无辜者身上。不知这‘能耐’是你独有,还是上行下效所致?”   沈惟慕公平地反击每一个意图非议他的人,连之前隐晦讥讽过他的宋祁韫也没放过。   他声平音稳,气息不强,但一番话下来,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陆阳既恼又羞,如果只他自己被说就算了,宋老大也被带上了。出于义气,他欲跟沈惟慕争辩到底。   “沈小公子说的不错,查案断罪,当凭证据说话。”宋祁韫先一步截话,低声嘱咐陆阳,“当下查案要紧,闲话少叙。”   宋祁韫拱手向沈惟慕赔罪,约定案破之后,请他吃一顿佳肴。   沈惟慕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看这态度,应该是同意了,投其所好果然可以最快地化解纠纷。   宋祁韫纵然矜傲,也懂大局为重的道理。   这位沈公子虽然病弱,但显然是个很有脾气的人,当下的案子还需要他配合调查,闹僵了只会徒增麻烦。   再说他身体情况那么差,真把人气死了,他们大理寺也不好交代。   宋祁韫请沈惟慕讲一下事发经过。   “如你们现场所见,我正在看书,吴启借换茶之机,偷往我的茶水里下毒,被我识破后,我便问了他一个众所周知的致命问题。”   罗汉榻上放着被翻开的《盛食记》,地面有水渍残留和碎茶碗。   听说茶水中被下了毒,尉迟枫立刻用干馍蘸取地上的水渍,命人取活物来试毒。   “什么致命问题?”白开霁忍不住好奇问。   在场其他人也被吊足了胃口,都把目光聚集在沈惟慕身上。   沈惟慕:“我问他:你也种蘑菇?”   宋祁韫:“……”   白开霁:“……”   尉迟枫:“……”   陆阳:“……”   这的确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白开霁:“然后呢?”   “他承认是他杀了钱志勇,他也想杀我,还抱怨说宋少卿太善于查案,他因为怕暴露,才会这样狗急跳墙动手。然后,他就跟苏南一样,自尽了。”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沈惟慕简短表述经过,把该省的都省了。   宋祁韫下意识觉得沈惟慕有所隐瞒,审视他两眼后,到底没把话问出口,毕竟双方刚有过争辩。   尉迟枫那边很快有了证实,吃了沾过茶水馍馍的活鸭子,当场倒地不动,没有任何挣扎地死了。   茶水里确实有毒。   白开霁随后在吴启的袖袋内搜到了一个黄纸包,里面装着白色粉末,而在吴启右手的指甲缝里也残留着同样的白色粉末。   尉迟枫颇擅药理,捻了粉末后,轻闻一下,便确定黄纸包里的毒药为冬睡摄魄霜。   “此药有淡淡的草味儿,混在茶水中最不容易被发现,只需少量即可毙命,中毒者服下后,会在半个时辰之后发作。毒发症状是嗜睡,睡着了就永远不会再醒过来的那种。   此药自传自西域,价格十分昂贵,这样一小包在市面上至少价值五十两黄金。据传很多高门富户想不开走绝路,都首选用这种药来自尽。”   “这么贵,看来他的身份不止是一名小厮。”白开霁说了一句大家都知道的废话。   尸体已经被抬走了,到尸房去进行二次尸检。   宋祁韫负手立在地上那摊血迹前,眉头紧锁。   种蘑菇到底是什么意思?短短一天之内竟令三人殒命。   “希望你们尽早查清楚,若能少死几个人,都是功德啊。”   沈惟慕要去吃晚饭,就跟大家告辞了。   柳无忧早说了,晚饭还有蘑菇鱼丸汤,再不去吃就凉了。   大家对沈惟慕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好吃美食的行为,已经开始习惯了。这次没人提出异议,反正现在谁都不能离开县衙,想找他也容易。   “还能问谁?”在沈惟慕走到门口的时候,宋祁韫突然开口问他。   在场其他人都有点懵,一时间没弄懂宋祁韫的意思。   沈惟慕立刻就领悟了,告诉宋祁韫八卦线索:“听说红袖阁的老板李红袖也爱种蘑菇。你们之前去调查的时候,想必已经见到过她了。”   此之前,宋祁韫确实去红袖阁盘问过冬灵姑娘,顺便见过了李红袖。   冬灵与段谷之间,不过是嫖客与妓子的关系,妓子逢场作戏,嫖客却动了深情。没钱了,妓子便只在面上不得罪地应付他罢了,以为他等不到人自然明白识趣离开,没想到他会真的去寻死。   至于那个老鸨李红袖,四十多岁,满身脂粉气,俗不可耐,热情得过分,他因嫌弃反倒没有过多关注她身上的细节。   宋祁韫眉头皱得更深。   又一个失误,这已经是他犯下的第二个失误了。   第一次是对苏南甄别不清,那么久以来竟没识破她是女子。   陆阳马上请命:“属下这就带人把李红袖请回来!”   得了允准后,陆阳整个人跟要飞了一般“弹”了出去,生怕再晚一步,李红袖也会没命。   “有新发现!”尉迟枫手里的竹镊未及放下,就急匆匆跑来回禀,“在吴启的臀部,我发现了这样的图案。”   尉迟枫放下竹镊,就急忙走到桌案,提笔在宣纸上画了一个较扁的半圆下方连接“凵”的图案。   “这图案看起来好眼熟,像什么东西。”   “不止吴启身上有这图案,苏南身上也有。”尉迟枫道。   苏南是女子,尉迟枫不便给她验尸,但早有女仵作在验尸时就在尸格写画清楚了,在苏南胸部的位置,也有跟吴启一模一样的图案。   联想俩人之间的共同点,不难猜出这图案代表什么。   宋祁韫:“是蘑菇。”   白开霁恍然大悟,“对对对,这个图案很像蘑菇。”   已经走到门外的沈惟慕在听到这情况后,乍然想起他转生到这里的头一夜,屋里死亡的四名丫鬟和两名小厮,分别被划烂了胸部和臀部。   这些人绝不可能都是吴启的同伙,那么吴启对他们实施这种举动,便不可能是在破坏纹身,而是有另一种意义。就不知这种特殊的“示意”,在给谁看?   唐县县尉齐钰吩咐人给沈惟慕另安排了一间房间休息。   齐钰跟沈惟慕一样,身子骨纤瘦,最近得了风寒,身体更遭不住,频频咳嗽,所以只安排属下配合宋祁韫等人查案,不常露面。   沈惟慕捧着刚从锅里盛出来温热鱼丸汤,先闻了一下,味道特别鲜美,用汤匙搅和两下,软弹的鱼丸像调皮的雪团子在菘菜和蘑菇里翻滚。   蘑菇为山珍,鲜美滑嫩,鱼丸为海味,鲜香弹嫩,而两种“鲜”是不同的鲜,互不冲突,互相增味儿,少量的菘菜给汤中添了一抹翠绿的素色,起到绝佳的红花配绿叶的衬托作用。   “好吃。”   柳无忧得了夸奖后特别开心,“公子喜欢就好,我还担心我这手艺公子吃不习惯。”   “那你习惯了么?”沈惟慕问。   柳无忧愣了下,马上表示承受得住。   最近死人见的是多了点,但再吓人,也不比不过活人的人心吓人。   难得遇到公子这样好的东家,她才不会傻到因此就不干了。   “今后我多琢磨食谱,多给公子做些花样。”   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她绝不会白拿。   “好。”沈惟慕笑应,目光落在碗底残留的一片指甲大的蘑菇盖上,“怎会想起用蘑菇?”   “公子不喜欢吃蘑菇?”   “不,只是觉得咱们一整天好像都没离开蘑菇。早饭吃的是鲜肉蘑菇馄饨,晌午因蘑菇死了数人,如今这晚饭凑巧也有蘑菇。”   柳无忧回忆道,“我在县衙厨房做饭的时候,厨房里蘑菇最多,便取来用了。厨娘说唐县这边盛产蘑菇,早春起就有,现在下来最多的就是春蘑,鲜美得很,鱼丸汤里放的就是这种蘑菇。”   沈惟慕恍然了悟,“原来种蘑菇是这意思。”   “李红袖自杀了!”   陆阳连什么礼节都不顾了,直接策马骑进了县衙大堂前。   宋祁韫和尉迟枫等正在查看从吴启身上取下来锦袋,里面也装有一捧带着白丝的土。   陆阳气喘吁吁地跳下马后,一脸邪门见鬼的表情:“我亲眼所见,李红袖在二楼的栏杆边,把自己的脖颈挂在了红绸上,人往下一跳,身体就在红袖阁大堂的上空来回荡着,当即就吊死了!在场所有的宾客都看见了。”   意料中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又死人了,死得依旧让人很费解。   白开霁:“我们白天见她的时候,人正常得很,不像是会自尽的人。”   “所以说邪门!那些自杀林里,我们查到身份的死者,在出事之前也都没有任何征兆自杀。”   “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唐县以前是鬼城,前朝叛军占领唐县的时候,逼着这里所有的百姓上吊自缢。自那以后,唐县便时不时闹鬼,有吊死鬼附在活人身上,重复生前做过的事。” 第11章   门口扫地的老衙役魏褔,听到宋祁韫等人的谈论,忍不住插了话。   话毕,他才恍然想起来什么,扇了自己一嘴巴,后悔地骂自己嘴太快。   他身材单薄,穿着宽大的衙役服,自己打自己这一下子,身形晃了晃,更显得弱不胜衣。   “老捕快,您这是何故?”白开霁看不下去,好心地去搀扶住他。   魏褔连忙鞠躬赔罪,恳请白开霁等人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是他说了这些话。   “县尉特意不让我们说这些,说这些话神神叨叨的,是妖言惑众!”   宋祁韫命人取县志来,果然查到魏褔所说的情况。前朝唐县这里,的确发生过屠城的惨案。   “我说我到唐县地界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呢,阴森森的,凉飕飕的,那自杀林最邪门。”陆阳哆嗦了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别瞧他这人人高马大的,天不怕地不怕,江湖上有人找他比武,他可以不顾生死地打,但就怕鬼!   陆阳立刻捂住肚子,喊自己旧疾犯了,须得回京找老大夫开药才行。   “少装。”宋祁韫丝毫不给他面子。   陆阳坚持:“宋少卿当初请我来大理寺做事的时候,咱们可说好了,有鬼的案子我不干。”   “放心,我保证不是鬼。”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做的案子,有鬼的是人心。   陆阳半信半疑,晓得宋祁韫这么回他,肯定是不打算放他走了,他便往白开霁身边凑了凑。   白开霁当然要趁机调笑陆阳,“叫你平时猖狂,总喜欢上蹿下跳,这回总算轮到你吃瘪的时候了。”   一行人立即抵达红袖阁。   忽闻身后有熟悉的咳嗽声,大家回头,才发现沈惟慕也跟来了。   陆阳:“你来干什么?”   “你以为我想来?”   要不是收灵气奖励的时候,发现自己记错了,还有一个八卦没说,他才懒得来这里。有这工夫,他多啃两个鹅翅不好吗。   陆阳:“那你为什么来?”   陆阳反问的话刚出口,白开霁就擦过他的肩膀,高兴地奔到沈惟慕的身边。   “你是不是听到那个传说了?看我们大理寺人手不够,过来帮我们?”白开霁笑着去搀扶沈惟慕,“沈小公子太善良了,但真不用你来,你这身体需得多多静养才好。”   沈惟慕笑眯眯地顺势应了。   “你慢点,这有个门槛,还挺高的。”白开霁贴心嘱咐。   陆阳:“……”   宋祁韫:“……”   好大一个叛徒!   沈惟慕温笑道谢后,边用帕子掩嘴咳嗽着,边走进了红袖阁大堂,转即他又用帕子把鼻子也掩住了。   淡淡的尿骚味儿在空气中弥漫着。   大堂上空悬着着一段被裁断的红绸,李红袖的尸体已被安放在地面。她颈下有轻重不同的两条缢沟,面色苍白,口鼻流涎涕,舌探出齿外,尿失禁,完全符合自缢吊死的特征。   “为何她脖子上会有两条缢沟?”白开霁不懂就问。   尉迟枫:“常有人误以为死者颈部有两道缢沟便可能是他杀,实则不然,如果在缢吊的过程中缢索在颈部有滑动,一条缢索可形成轻重不同的两条缢沟。”①   大堂北面不时传来低低地啜泣声,十七八名身着各色衣裳的年轻姑娘们以帕掩面哭泣。众姑娘中,有一名身着牡丹飞蝶粉萝裙的女子姿容最秀丽。   沈惟慕的目光在这位姑娘身上寸寸逡巡,因为注视得太过明显,招来陆阳的嘲笑。   “看不出沈小公子原来好这口。”陆阳唏嘘,“我以为以你的姿容,该是看不上长得不如自己的。”   “你说的没错。”   陆阳张嘴就要继续嘲笑,忽然反应过来沈惟慕刚才赞同自己了。   “没看上她,你瞅她那么长时间?”   “钱志勇种蘑菇,苏南种蘑菇,李红袖也种蘑菇……便看看这位冬灵姑娘是不是也有同好。”   陆阳惊诧,他根本没说那姑娘是冬灵,“你早认识她?”   “花魁,自当是衣着品貌最佳者,看她腰间锦袋,你们不觉得眼熟吗?”   陆阳轻嗤一声,不以为意,“眼熟什么,就一个绣着鸟儿普通锦袋。”   宋祁韫刚好路过,顺势朝冬灵的方向瞟了一眼,脸色骤变,立刻命人将冬灵带过来。   “看不出你也有几分查案天赋。”宋祁韫对沈惟慕道。   尸体抬走后,大堂内开窗通风,气味已经散尽了。   沈惟慕的右手不紧不慢地伸进左侧的袖中——   宋祁韫以为沈惟慕有什么关子要卖,耐心等他。   沈惟慕从袖中拿出一个油纸包后,打开,取一个颜色棕红的卤脱骨鹅翅,送到嘴里。   宋祁韫:“……”   冬灵过给宋祁韫行了见礼后,问宋祁韫:“不知妾和姐妹们何时才能领走鸨母的尸身,让鸨母入土为安?”   冬灵声音柔韵婉转,一般男人听了骨头都会酥了半边。可惜现在她面前的三个男人全都不懂风情,尤其有一个,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居然还在这种场合下只顾着吃吃吃。   “可否借来一看?”宋祁韫指定锦袋。   冬灵愣了下,马上用手按住锦袋,“请宋少卿恕罪,女儿家贴身的东西不便给人看。”   “不便?”陆阳嗤笑,“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你一个妓子——”   沈惟慕优雅吐出一块没脱干净的鹅骨头后,用漫不经心的聊天语气截住了陆阳的话。   “听闻冬灵姑娘不喜男子,那可是喜欢女子?”   “你听谁说的?胡说八道!”婉转柔韵的声音不见了,突然有些刺耳。   宋祁韫和陆阳都非常敏锐地察觉到冬灵的失态,有办案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情况是心虚的表现。   冬灵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眼含泪,楚楚可怜看着宋祁韫:“妾平生最恶之事便是被人冤枉,刚才失态了,请宋少卿见谅。”   “苏南死了,尸首如今就在县衙的尸房内。”沈惟慕简明扼要。   冬灵无法抑制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连连摇头,“不,这不可能。”   “她确实死了,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带你去县衙看她的尸首。”宋祁韫道,“她身上挂着的锦袋和你这个是一对,并在一块,应当是鸳鸯戏水图吧?”   “怎么会这样!”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冬灵眼里滚落,她腿软地跌坐在地上,哭得十分狼狈。   宋祁韫拿到冬灵的锦袋,发现里面装着的只是普通的香料,并不是一捧土。   他不禁看向沈惟慕,这厮撂下两句话后就不管了,靠在窗边专心吃卤鹅翅。   有关于苏南女扮男装的事,冬灵的阐述跟苏南无二。她们俩家小时候是邻居,都日子穷苦,后来灾荒逃难就走散了。再见便在京城,一个是妓子,一个是女扮男装的大理寺录事。   “这锦袋是我送她的,我是不喜欢男人,那是因为我做这行,受够了你们这些恶心的臭男人。但鸳鸯图案却并非你们所想那般,是好姐妹之间、朋友之间相赠的礼物罢了。若不绣这种图案,鸨母都不舍得给我们好绣线。至于什么种蘑菇,鸨母为何自杀,我都不清楚。”   冬灵伤心欲绝,目光呆滞无光,整个人跟没了魂儿一样,不像在撒谎。   宋祁韫将后续事宜交给属下后,踱步到沈惟慕身边,才发现从东窗边这角度可以览尽大堂内百态。尤其可看清楼内那些哭啼的姑娘们,多数都在假哭干嚎,不过用帕子在掩饰眼角罢了。   “看来这个李红袖平常没少苛责她们。”   沈惟慕吃鹅翅的动作未停。   宋祁韫闻着卤鹅翅飘来的酱香味,口中唾液在无形中增多,不得不控制自己的状态。   “这案子你怎么看?”   沈惟慕这才扭头看向宋祁韫:“你问我?”   “我看你对这案子挺感兴趣,不然怎会时不时特意透露消息给我们?”   宋祁韫仔细想过了,这案子若没有沈惟慕提供消息,不可能查到现在这程度。   或许是沈惟慕透露的消息过于接近真相,才会招致那么多人丧命。   “我不提供多余意见。”   沈惟慕没有管闲事的癖好。   世上生灵各有各的定数,何必多费心力,庸人自扰。   “回京后我请你吃三顿终身难忘的佳肴。”   沈惟慕当即用帕子擦了手,对宋祁韫道:“有没有想过,种蘑菇就是字面的意思,唐县地域皆是长蘑菇的良土。”   宋祁韫愣了下,站直身子,目光里有什么东西骤然亮了。一直堵住他思绪洪水的巨石,骤然被这句话冲开了。   怪不得锦袋里那捧土中的白丝让他有种熟悉感。   现在他想起来了,他儿时曾有一次去山上采蘑菇,那白色的丝正是蘑菇摘下后,土壤里残留的东西。   “但仅仅是简单种蘑菇的话,不会因为一个区区种蘑菇的问题,招致这么多人死亡,甚至被灭口。这种蘑菇的背后,一定牵扯到巨大的利益或阴谋。”   “蘑菇这东西妙得很,无毒的滋味鲜美,让人流连;有毒的也滋味鲜美,可能致幻,甚至让人丧命。   可即便自杀之举是了毒蘑菇致幻所致,但有幻觉的人不可能意识清醒,那如何做到让那么多人都主动去自杀人林那里自杀?”   “还有李红袖的自缢也很古怪,目击者说她是从自己屋里出来后,特意当着众人面自尽。她屋里也挂着红绸,她为何不在屋里自尽,偏巧在众目睽睽下?”   虽然未解决的疑问有很多,但宋祁韫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了。他和沈惟慕匆匆道了声谢,立刻带上白开霁等人忙于调查。   只说一句话便赚了三顿绝世佳肴的沈惟慕,不紧不慢地走出红袖阁,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开吃芝麻糖。   突然,一把尖刀抵在沈惟慕的腰际,沙哑的男声自身后传来。   “不许回头,跟我走。” 第12章   偶有衙役来往红袖阁,街上也时不时地有人路过。不过因为天黑了,光线暗,忙碌的人也不太容易能注意到这边。   “少耍小聪明,敢多吭一声,我要了你的命!往前直走,上马车!”   沈惟慕依言上了马车,从容地像车主人一样坐在正中央。   男子头戴幕离,见不到真容。   他愣了下,才在沈惟慕的侧边坐下。   马车行驶,车厢内空间狭小,气味儿尤为突出:汗味儿,酒味儿,尘土味,松木味儿。   刚才在红袖阁大堂内,风吹拂红绸的时候,沈惟慕也闻到了有一股淡淡的松木味儿。   这男人的身形与他很相似,很像是董兴描述的那个指使他戳尸足的男人。   “咳……”   沈惟慕突然呕了一下。   窗外刚好有衙役骑马路过,男子以为沈惟慕想趁机呼救,举刀就朝他挥:“我说了,你少耍——”   挥舞的手臂突然停在半空中。   幕离男被白帕上的一大片血惊到了,最终讪讪地放下手。   这病痨子身体这么差?   用不着他动手,人怕是就会先死了。   马车驶出城外的过程中,男子频频咳嗽,似乎染了风寒尚未痊愈。   沈惟慕注意到他青布袍下脚踩着一双官靴,半旧,脚底还粘着一根很小的白羽毛。   至一处空旷地,男子欲扯沈惟慕下车,他揪住沈惟慕衣襟的时候力道十足,忽然想到什么,手松了,让沈惟慕自己下车。   他率先跳下车,完全不担心沈惟慕会跑。   三步一咳血的病痨子能跑多远?   “说,你怎会知道种蘑菇的事。”   沈惟慕下车后刚站定,就开始猛地剧咳,喷出一大口鲜血后,又喷一口。   幕离男子急得上前一步,又退后两步,上前的原因是想确认沈惟慕是否性命无虞,后退的原因是他怕自己冲得太快,直接把这个如纸一样的少年给吓死了。   “咳咳……知道八卦楼吗?从那得来的消息。”沈惟慕咳声不断,血吐得也接连不断。   新获得的灵气正一点点地注入身体中,此时所产生的淤血量自然比平时要多些。   “八卦楼?”幕离男眉头紧锁,费劲搜遍脑中所有的记忆,仍没印象。“没听过!”   他不信江湖上一个没名号的地方,居然能将他们隐藏很久的秘密查得这么清楚。   沈惟慕轻轻擦拭嘴角的血,“江湖那么大,你没听过也正常。”   毕竟这八卦楼他还没开起来呢。   莫急,等他回京了,就选个犄角旮旯的便宜铺子开。   “种蘑菇之事你还知道多少?”幕离男抽刀,对准沈惟慕脖颈方向,恶狠狠威胁他。   实际刀距离沈惟慕的脖颈足足有三寸远,可见对方很怕他死了。   “不知道。”   不过,因为你的出现倒是知道的更多了。   嗖的一声,一支箭凌空射来,击向幕离男头部所在。   幕离男反应极快,反手挥刀,迅速挡掉了箭矢后,便砍了马车前头的束马套子,骑上马就飞快地逃了。   随后追来的白开霁气得拍大腿,“竟让他给逃了!”   康安云紧随其后,欲带两名侍卫要策马去追,被沈惟慕叫住。   “追不到的,夜色深,前面岔路多,他比我们熟悉地形。”   车夫吓得全程噤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叫起来。   白开霁详问之下得知,车夫在红袖阁附近被临时雇来的,跟那男人没一点关系。   “康护卫发现你失踪了,第一时间告诉我了。我猜城里都是我们的人,他劫你八成会出城,果然被我给追到了。你没事儿吧?”   白开霁挑着灯笼,打量沈惟慕身上有没有受伤的地方。   “没事。”   “啊,还说没事,你吐了好多血!”白开霁惊惶地指着地上三块被丢弃的血帕。   ……   次日清晨,白开霁扛着镐头要去自杀林,刚好被沈惟慕遇到。   “同去。”   “你这身子骨在屋里休息才好,何苦跟我折腾去。”   白开霁再三劝阻无果后,见沈惟慕还是坚持,感动得一塌糊涂。   瞧瞧,沈小公子身子都这样了,却还是担心他一个人去自杀林不安全,坚持带病陪他同往危险之地。   何等的兄弟情义!他宣布,从现在开始,沈小公子就是他的过命之交了!   到自杀林后,沈惟慕才懒得管白开霁去查什么。   他拎着康安云递来的篮子,往远走了一段距离,果然找到了上次看到的那片春蘑。   不消一刻工夫,沈惟慕就采满了一篮子春蘑。   康安云见公子采蘑菇采得很高兴,又编了两个柳篮子,递了过去。等把这俩篮子装满了,这一片的春蘑才总算被他们采完了。   “奇怪,这地方在林子里也不算太深,怎么没村民来采?”   康安云自小在山里长大,了解山里人的习惯。像林子里有这种“蘑菇窝”,住附近的山里人肯定都知道。   “或许以前敢,现在不敢了。”   自杀林存在至少半月之久,恰逢采摘春蘑的季节,却从没有一人发现尸体并到衙门报案。   沈惟慕主仆拎着三筐蘑菇返回自杀林时,白开霁仍旧在自杀林卖力地挖坑。   选坑地点,都在曾吊尸的下方。   现已经挖了六处了,坑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树根就是土。   看白开霁挖得满头大汗,康安云忽然觉得他们主仆悠哉采蘑菇,好像有点过分。   “在挖什么?我来帮忙。”康安云接过镐头继续挖。   白开霁笑着道谢后,擦了擦头上的汗。   “宋少卿从一位道士那里打探到一个说法,自缢死的人,脚下生碳,三魂升天。   若死后即在其足下戳三下,则会三魂入地,脚下生蘑。这种蘑附着吊死者的魂,谁吃了它,谁就会也一样吊死。”   沈惟慕:“所以你在这挖蘑菇?”   “对!”   看着那六个被白开霁挖了半丈深的坑,沈惟慕默然。   他招呼康安云,“三寸深就够。”   “三寸?那叫挖吗,用手刨一下土就到了呀。”   白开霁让沈惟慕真不用因为心疼他,才帮他糊弄宋少卿交代下来的活儿,他一定要认认真真干。   “沈兄弟,放心,我身体好,挖一整夜都没问题!”白开霁拍拍胸膛,以彰显自己的强壮。   沈惟慕将水囊递给白开霁。   “喝口水吧。”   白开霁笑着道了谢,喝一口后,眼睛顿时亮了,水囊里的水甜甜的,有股子淡淡清新的青梅味儿。   “这什么水?真好喝!”   “青梅蜜浆。”   “能都喝完吗?”白开霁眼睛亮晶晶得地向沈惟慕,带着单纯的渴望。   “能。”   脖子一仰,咕咚咕咚都喝完了,喝完的瞬间觉得爽快了,忽然又后悔了,那么好喝的青梅蜜浆,他应该一口一口慢慢品才对。   他好笨啊!   白开霁忍不住懊恼了一下。   “昨夜我闲来无事,配了好几罐呢,你若喜欢回头送你一罐。”   “那感情好,太感谢了!回头我也送沈兄弟礼物。”   “找到了!”   在俩人聊天的工夫,康安云已经把剩下的地方都刨完了,在三处地方刨到了白丝,另一处土里终于挖出了两个刚发芽的小蘑菇,颜色亮黄,菇盖的边缘有一圈蓝色,看起来相当漂亮。   康安云忍不住伸手要去碰,手腕突然痛了一下,忍不住缩了手。   “康护卫,这东西可千万不能碰!”   白开霁怪自己粗心,说迟了一步,跑到康安云跟前确定他没碰后,才松了口气。   白开霁用纱布包裹好手,再用小铲子将这些土和蘑菇分别铲进了陶罐子里。   ……   “可我还是不明白,费尽周章,耗了这么多人命,就为种蘑菇?太胡扯了吧。”   县衙大堂内。   康安云看着罐子里的小蘑菇,白开霁发出第十六次不解地感慨。   “查到了。”   尉迟枫风尘仆仆赶回,手拿了三份卷宗。   “这是近两年内,姑苏、雍州、和京城上报的三桩诡谲的自杀案。死者一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虎帮帮主;一位是雍州知州,出身名门崔家;最后一位是俩月前在宫宴当晚自尽的万太傅。”   白开霁唏嘘:“万太傅那事儿我记得,前一刻还在宫宴上慷慨激昂批判圣人修建行宫,劳民伤财,下一刻人就在净房内自尽了。”   “没错,当时排查了所有人,都没有作案时间,种种证据也表明,确实是万太傅独自一人在净房中自尽。   当时大家都以为,万太傅是一时想不开,以死劝谏圣人。   可这事儿怪就怪在,万太傅是读书人中的清流,再想寻死也不该选在净房。再说圣人也没不答应他的劝谏,他寻死时机也很奇怪。至于其它两桩自尽案,都跟这桩类似,诡谲至极。”   不多时,宋祁韫和陆阳也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将一个红纸包放在桌上。   “这是何物?”   坐在最偏僻处啃着酥鱼干的沈惟慕,停下嘴,也看了过来。   “颈上绝,这一包毒在药王阁要千两黄金。”宋祁韫道。   药王阁是江湖上著名盛产名药的地方,各种救人命的药和要人命的药他们都有,只要出得起钱。   “千两黄金!你们哪儿来的钱?”白开霁有种不好的预感。   陆阳嘿嘿笑,“暂时借你的银票一用,等回头把那地儿抄了,就把钱还给你。”   白开霁恼瞪了他一眼,但也没怎么太生气。   “此毒又名自缢粉,服下后,人都会出现一种幻觉,主动寻绳子或带状物上吊,并且还有一种味道,会更激发这种行为。”   “松木味儿。”沈惟慕接话后,就一口咬掉了酥鱼干的头,咔嚓咔嚓,吃起来比鱼身更爽。   宋祁韫意外看了一眼沈惟慕,没想到他观察力竟如此惊人。   “没错,是松木味儿。”   “怪不得那些人都奔去自杀林,那地方松木最多,松木味儿最浓。”白开霁恍然道。   “嗯,而让李红袖自尽的红绸上也有松木味儿。这就是为何李红袖不在屋中自尽,而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寻红绳上吊的缘故。”   “此毒药之所以价值千金,便因他可以杀人于无形,且不会被寻仇。尤其在对付有声望势力的人身上,堪称是最完美的杀人毒药。   这颈上绝之毒发作的方式,与咱们这桩案子诸多自杀者死法十分类似,所以我怀疑这颈上绝的来源便出自唐县的‘种蘑菇’。”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包颈上绝价值千金,大约也就是一朵蘑菇磨成粉的量。   一两金子,足够村子里的六口之家大鱼大肉一整年了。   如果他们能种出一朵“颈上绝”蘑菇,整个家族,甚至整个村子都可以一辈子不用再努力。   宋祁韫在回县衙之前,已经把从京城调来的两百名援军派去各村搜查了。   “怪不得都那么多人在自杀林自尽,半月之久都没人报案。我们去村子里盘问是否有异常的时候,个个都含糊说没有,肯定有个领头的在控制他们。”   白开霁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拍桌。   “我知道策划这一切的幕后凶手是谁了!” 第13章   “这么大的事,齐县尉怎么可能会一点风声听不到?劫持沈小兄弟的人,和指使董兴的人,身形都跟沈小兄弟相似,而齐县尉的身形刚好这样。昨晚那人穿的官靴,我还听到他咳嗽了。齐县尉刚好得了风寒,如今咳嗽不断。”   “对了,还有李红袖自的杀,我们前脚在衙门提过她,后脚她就在红袖阁自杀了,怎会这么巧?”   “所以,唐县县尉齐钰就是这次蘑菇自杀案的主谋!”   白开霁最后一句总结气势铿锵,有几分振聋发聩的味道,引得大家都陷入了思考,屋内顺势就安静了下来。   咔嚓!   咔嚓!   沈惟慕咬酥鱼干的声音在屋内清晰地回荡。   有点影响人思考。   更可恶的是酥鱼香味儿若有似无地飘过来时,会勾得他们腹饿,口中不断分泌口水。   他们一夜忙于奔波查案,到现在都没来得及用饭,本来专注于案情也还好,但现在“忘食”的状态被唤醒,那种抓心挠肝的饥饿感袭来,非常影响他们专注。   宋祁韫:“先吃饭吧。”   尉迟枫、陆阳马上异口同声答应:“好!”   话毕,三人一起走了。   在大堂中央站着,正挺着胸膛等着被夸的白开霁:“……”   “哎,你们这就走了?还没夸我断案如神呢?”   白开霁不满地哼了一声,在沈惟慕身边坐下。   “我名号都想好了,今后江湖上的人,可不能单纯只夸我是白大侠了。”   沈惟慕咬着酥鱼干,漫不经心地听着白开霁说话。   “玉面神断,这名字怎么样?是不是很气派?”白开霁兴奋地问。   沈惟慕敷衍“嗯”了一声。   “嘿嘿,我也觉得很好,玉面神断可比什么阴侠好听多了……”   沈惟慕起身回房,他走的时候,白开霁还沉浸在碎碎念中无法自拔。   哐当!   路过隔壁屋子的时候,沈惟慕突然听到一声响。   这是康安云的房间。   沈惟慕一把推开门,率先看到被踢翻在地的凳子。   康安云整个人挂在一根麻绳上,绳子的另一头系在房梁上。他瞪圆眼,流着泪,脸憋得通红,四肢极限挣扎着。   沈惟慕静静看了两眼,在康安云因窒息闭眼快断气的时候,沈惟慕空手一弹,打出一道气刃,割断了麻绳。   康安云“噗通”落地,痛叫和咳嗽声同时从喉咙中发出,听起来十分古怪。   缓了好一会儿后,康安云爬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被割断的绳子,摇摇晃晃地去拾起,举高,试图把绳子挂在自己的脖颈上,欲再次上吊。   全程脸色从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惊惧和后怕。   沈惟慕不耐地扯过康安云的手腕,给他把过脉息之后,指尖在他云门、天突、神藏等穴位轻滑了两下。   “噗!”   康安云吐了一口血后,人渐渐恢复了清明,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沈惟慕。   “公子?公子怎么会在这——”   转即看自己手上的绳子和屋内的场景,康安云明白过来,他刚才好像产生了幻觉……不好,他中毒了!   “出什么事了?”宋祁韫等人赶了过来。   康安云马上跟他们解释刚才中毒的情况,但隐去了沈惟慕会武救他的经过。   “我记得我回房来取东西,忽然周围就变了,像仙境一样,五彩斑斓的,我人也飘飘的,有仙子来引我,有彩带飞舞,还有蝴蝶,彩带跟活了一样,只要捉到那飞舞的彩带,勾着自己,便可与仙子一样飞天……   然后我脖子挂到绳上的时候,刚巧公子进来,这才突然清醒,赶紧割绳子自救,把毒逼了出来。”   尉迟枫让康安云认真回忆他接触毒蘑的过程。   “从没碰过,但凑近看过,吸了一口气,有闻到蘑菇上一股淡淡的鲜味儿。”   “怪不得会有那么多村民自尽,原来都因此中了毒。”   尉迟枫吩咐人立刻通知负责搜查的衙役们,注意规避有毒的蘑菇,掩住口鼻搜查,一旦发现毒蘑,密封保存运送。   “我们都打开看过颈上绝,会不会也发作?”陆阳问。   宋祁韫:“可能性不大,颈上绝如果不需服用,闻一下即可有毒效,药王阁不会不说明。再说如果真这样的话,下毒者岂不是也会死?那这种毒药没人敢买来用了。”   “没错,很多毒草在研磨、晒干或烹煮的过程中,毒性会发生改变。”尉迟枫附和。   ……   一个时辰后,负责搜查西河村的捕头苗武、李超,将村长苗卓押送至大理寺县衙。   西河村村子很大,有村民四百余口,村子河西而建,被三座大山包围,所有村民都为苗氏宗族的人,异常团结。苗卓既是村长也是族长,在村中威望极高。   之前西河村在接受盘问的时候,宋祁韫等人不曾提及过种蘑菇的事,苗卓便也不曾心虚过,应对十分周全。   但这次大理寺人多势众,气势汹汹而去,开口就提了种毒蘑,显然已经掌握了证据,苗卓和村民立刻就心虚怕了。   此刻到了县衙大堂,苗卓吓得腿抖得站不起来,须得衙役把他们架到堂中跪着才行。   对种“颈上绝”毒蘑菇一事,苗卓供认不讳,并且坦白承认他之所以会犯下此事,皆受齐县尉的指使。   “果然,我推断对了!”白开霁听到这里,激动地跟身边的沈惟慕小声说。   沈惟慕递给他一颗饴糖丸,白开霁立刻要送进嘴里,被沈惟慕拦下了。   “不到吃它的时候。”   白开霁惊诧,压低声问:“吃这玩意儿还需要时候?”   “嗯。”   苗卓继续讲述事情经过。   “去年夏天,齐县尉来信交代草民,说瞧村子穷,帮草民想到了一个挣钱的门路,叫人拉来一车能种出值钱蘑菇的土给草民。   他告诉草民,只要种出蘑菇,红袖阁便会以一百金一朵收购。   一百金啊,草民们这辈子想都不敢想这么多钱,都十分上心来养这种蘑菇。   但这蘑菇是真难种啊,半年过去了,草民们按照各种打听来的办法试了不下千遍,但就是不出菇。   本来草民们都已经气馁了,齐县尉又派人送了一百两银子过来,告诉草民若想快些长出蘑菇,还有一个秘法,以尸养菇,须得新鲜的尸体,一点点散发尸气,更容易养出蘑菇来。”   本来这种邪门法子,苗卓没打算去试,想择机会把钱退换给齐县尉。   偏凑巧了,村里的寡妇苗氏上吊自尽,人就挂死在猪圈旁的柴房里。大家起初也没发现,还以为她有什么急事突然回娘家了。   后来尸体臭了,大家才发现她,苗氏尸体下方刚好堆着村里分给她的蘑菇土,那土里竟长了两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蓝边明黄色的蘑菇。   后来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他们竟真凭这两个蘑菇,轻而易举地换来两百两黄金。   苗卓做主把钱平分给了全村人。   村民们平常连吃米饭的时候都不多,如今分了钱后,不仅顿顿可以有鱼有肉,还能买新衣服盖新房,以后自然还想继续过这样的好日子。   村民们不曾商量,便下意识地达成共识,都没去收苗氏的尸体,等着尸身下的那堆土里继续长出蘑菇。   但接下来村里就开始发生诡异的事,那天拿蘑菇去红袖阁换钱的六名年轻壮汉,陆续都跑到林子里自尽去了。   五天后,苗氏尸体下又长出四朵蘑菇。   四百两黄金,那么多钱,路上可不能有差池。   这次村长特意派了十二个人,赶两辆牛车去。难得进城一趟,当时还有几人特意带着媳妇一道进城买东西去,另外还有几名村民蹭车。   那天回来后,大家还如常干农活,上山下地、砍柴、捡蘑菇等等,这些人便陆陆续续失踪,最后被发现都在自杀林里自尽了。   得知那些村民因为好奇触碰过蘑菇,才会导致中毒自尽,苗卓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为了让村民让村民房更积极地种蘑菇,他没说那蘑菇有毒,只嘱咐村民们蘑菇金贵,不能乱碰。哪曾想他越这样说,越挡不住村民探看它的好奇心。   后续的四百金再度平分之后,给大家带来了更多生活上的变化,家里死过人的还额外多得一些赔偿。   村民们在苗卓“赚钱总要有所牺牲”的话蛊惑下,反而因为富裕对苗卓更敬重。穷人的命本来就不值钱,死几个人能换来富贵,对他们来说很值。   所以没人去收尸自杀林的那些尸体,大家都装作不知道、没看见,只为趁机种出更多值钱的蘑菇来。   “段谷呢,可曾与你们有过来往?”尉迟枫边记录证词边询问。   苗卓摇头,表示从没听过这个人。   宋祁韫:“段谷在身亡前一日,曾去过李红袖的房间,谈给冬灵赎身之事。之后楼里有姑娘告密,让李红袖知道了段谷已给父母写好了诀别信,想拐走冬灵私奔的事。此举大概惹恼了李红袖,对段谷起了杀心,便让段谷碰了自缢菇。”   “那李红袖的自尽,到底是被人有心下毒,还早前不小心碰过自缢菇,毒发作了?”   “被下毒。”沈惟慕道,“她负责收菇,肯定早知道那蘑菇不能随便碰,不然她在第一次收菇的时候就会出事了。”   苗卓特意留下了齐钰给他写过的信。   宋祁韫确认过信是齐钰的笔迹后,问苗卓:“你与他见面的时候,他可曾露过脸?”   苗卓摇头,“出于谨慎,怕被人撞见,一直戴着幕离。”   “是他没错,这厮就爱戴幕离。对了,怎么还不抓齐钰?我去抓他!”白开霁自报奋勇。   宋祁韫刚要说不急,衙役匆匆来报。   “人抓到了,那厮刚才欲给齐县尉送药。属下按照宋少卿的嘱咐,当即找活物试了那药,活物疯癫了片刻后就死了。”   话毕,人就被扭送到了堂上,居然是那个爱扫地的老捕快魏褔!   宋祁韫当即敲响惊堂木,厉声叱倒:“大胆凶徒,还不速速招供!”   这一声惊堂木也敲击在了白开霁的心上,彻底崩塌了白开霁的满心自信。主谋怎么可能是魏褔?不可能,他的推断不可能……   旁边的沈惟慕,这时提醒白开霁:“吃糖吧。” 第14章   白开霁哽住,震惊地看向沈惟慕:“原来你也知道,就我不知道……”   他这会儿根本没心情吃糖,但不好推却沈小兄弟的盛情,就勉强吃了吧。   白开霁苦哈哈地把糖送进嘴里,浓郁的橘子味儿瞬间在唇齿间爆开——   居然是果味儿的饴糖丸!   他从来没吃过!   白开霁刹那间忘忧,美滋滋地咂着嘴里的糖丸,舌尖的甜仿佛蔓延到了心尖,给他带来无限好心情。   推断错一次没什么的,他还有给他糖吃、安慰他的朋友,这才最重要。   沈惟慕睨一眼白开霁。   很好,放弃推理案情了。   一颗糖堵住一张碎碎念的嘴,不算太浪费。   沈惟慕端起茶盏,静静品着。   县尉齐钰被搀扶着坐在宋祁韫身边,他摇头失望地看向魏褔,满脸不解。   “你可是衙门里的老衙役了,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这些事,为何要对我下毒?”   魏褔无情回看一眼齐钰,没吭声。   “自然是要你做替罪羊,他一直以你的名义作恶,如今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若让你‘畏罪自尽’,他便可以逃脱追查。”   齐钰气得浑说不出话来,拱手恭请宋祁韫彻查此案。   惊堂木一拍,宋祁韫开口就问魏褔一个让大家都意外的问题:“你怕鬼?”   本来昂着头已经做好被狠狠批判咒骂的魏褔,愣了愣,才摇头否认,气势瞬间泄了一半。   宋祁韫轻蔑嗤笑,“若不怕鬼,你会信道士之言,找董兴去戳尸足?意图困住那些自尽死者的魂魄?”   魏褔不服辩解:“我那是为了更好的让尸气散到地下,长更多蘑菇!”   此言一出,大堂内所有人都用戏谑的眼神看他。   魏褔这才反应过来,他本来打定主意,除给齐钰下毒外其他的事一该不认的,如今一句话竟等同于全都承认了!   他十年当衙役的经验,在这位姓宋的少卿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罪既已认了,便没有再坚持的必要。   接下来,魏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   他承认是他假借齐县尉之名,模仿齐钰的笔迹,去唆使西河村村长种毒蘑。   去年春天,魏褔无意间从李红袖口中听说,江湖上有一种奇毒“颈上绝”千金难求。药王阁排号要买这种毒药的人,都要等到三年后了。   得知这种奇毒源自于一种比较难寻的毒蘑,魏褔就生出了去种这种蘑菇的想法。   “一朵蘑菇一千金,这要种出个蘑菇窝来,我们岂不是发大财了?而唐县地界是最适合生长蘑菇的地方。”   魏褔和李红袖见财起意,一拍即合,便筹谋起种毒蘑的事。   “红袖阁鱼龙混杂,消息也多,我和李红袖多方打听,弄来很多长过自缢菇的土,再诓安排河西村那些山里人来帮忙种菇。   头几个月没动静,我们俩本以为没指望了,后来巧遇红袖阁一位客人,家中古书刚好记载了这种自缢菇。书上说这菇生自地府,喜食尸气,若无鲜尸作引不出菇。”   后面的情况基本上就跟苗卓的描述相合了。   自杀林出第一具吊尸的时候,魏褔就收到了苗卓的消息。当时他正在道观叩拜求财求出菇,得知消息后,他觉得这就是上天给的机会,要他实现“种出蘑菇窝”的愿望。   杀孽太重,难免会怕因果报应。魏褔隐晦问过老道办法之后,便去义庄安排董兴去戳尸足。   “苏南和钱志勇的死呢?他二人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吴启,你,还有李红袖,都随身带着锦袋,锦袋里都装着带着白丝的土,又是何意?这土也能种出毒蘑?”   宋祁韫问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给出了否定答案。锦袋里的土该是不可能种出毒蘑来,这些人还不至于傻到随身携带一个要命的毒物四处行走。   “秦少卿管着大理寺江湖司,竟不知这么重要的消息?”魏褔扯起嘴角,“这问题我可以回答,不过你们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宋祁韫整个人突然放松下来,身体靠在椅子上。   陆阳和白开霁则双双精神抖擞,双眼像饿狼放光似得看着魏褔。   “用刑。”   此话一出,陆阳和白开霁立刻撸起袖子,把魏褔扯到了隔壁房。   “唔——”魏褔被这阵仗吓到了,还不及叫就被捂住嘴架走。   啃着醍醐棒的沈惟慕,这时候才有点兴趣,抬眸朝他们看了一眼。   堂内一阵寂静,隔壁也没什么太大的动静,只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约一刻后,魏褔被架了回来,看白面,他的脸、脖颈等处都没什么伤,但魏褔整个人近乎被汗水浸透了,额头全是汗,眼神涣散,身体发抖,浑身都在散发着强烈的恐惧感。   “招了。”白开霁将人把地上一推,就乖乖巧巧地奔到沈惟慕身边坐好。   魏褔被他这一句话吓得身体抖得更剧烈。   “可惜你只知道大理寺江湖司,却不知涉及江湖事,便非常事非常办,对你我们使尽各种手段,也合规合法。”   宋祁韫再拍惊堂木,魏褔“哇”地叫一声,哆嗦伏地,大喊他全招。   “钱捕头、苏录事和吴启他们三个,我都不熟,不过他们都带着土锦袋,应该和我一样,都是魔教的人。”   宋祁韫蹙眉:“魔教?你是清月教的人?”   “不是那个魔,是蘑菇的蘑。”魏褔气短地解释道。   沈惟慕听到这名字,扬了下眉,把剩下的半根醍醐棒都放进嘴里。   尉迟枫凑到宋祁韫耳边低声道:“原来我们误会了,之前得到密报,说唐县附近有魔教的人作恶,该也是蘑菇的蘑。”   “蘑教是如今江湖上新兴起了一个教派,主以研究蘑菇而存在。我与李红袖为了种出自缢菇,便特意入了蘑教,果然得到了他们指点。”   魏褔承认,之前他说“巧遇一位红袖阁客人帮助”是假话,实则是蘑教的人在古书上找到了尸气可养自缢菇的办法。   余下一些需要交代的零碎细节,宋祁韫都交给尉迟枫来处理。   宋祁韫带着白开霁和陆阳出了大堂,问他们二人此前可听说过蘑教的存在没有。   二人皆摇头。   宋祁韫脸色更沉:“连你二人都没听到风声,然而蘑教却早已经渗透到你我当中,大理寺有,京兆府有,他身边也有。”   他,指的自然是现在在他们后边啃醍醐棒的沈惟慕。   印象里他的嘴好像就从来没停过?除了咳嗽就是吃。   白开霁和陆阳也意识到魔教的情况值得重视,二人当即就表示他们会马上利用各自在江湖上的关系网,打探蘑教的情况。   白开霁和陆阳领命走后,宋祁韫踱步到沈惟慕跟前。   “沈小兄弟经营着八卦楼,是不是早知道蘑教的存在了?你对此可有什么见解?”   “他们还挺有追求的,”沈惟慕手捏着一根醍醐棒,精致白净的五官透着认真,“蘑菇很好吃,值得研究。”   宋祁韫:“……”   他就不该问。   “案子结了,何时请我吃饭?”沈惟慕从不爱多嘴,如果有,那一定离不开吃。   宋祁韫耐着心思对沈惟慕道:“后续还有些琐碎要收尾,等我写完结案文书,必履行承诺。放心,不会欠你的。”   “具体何时?”沈惟慕追问。   宋祁韫缓缓深吸一口气,“三日后。”   沈惟慕边啃着醍醐棒,边转身走了。   宋祁韫喊住沈惟慕:“以后八卦楼若是有蘑教的消息,可否请第一时间告知?”   沈惟慕偏头,“我不多管闲事。”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   宋祁韫瞬间福至心灵:“一条消息换一顿佳肴。”   沈惟慕讨价还价:“特别重要的消息,三顿。”   “成交。” 第15章   ……   白开霁要先一步回京办事,刚好与沈惟慕同行。   马车上,沈惟慕专心致志地吃着桃花酥,白开霁专心致志地反思自己的推理疏漏在哪儿,怎么就成不了“神断”。   “沈兄弟,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你怎么知道那天劫持你的人不是齐县尉?还有,你看见被抓的人是魏褔,怎么也一点都不惊讶?”   沈惟慕一小口又一小口地咬着桃花酥,看着白开霁,就是没说话。   白开霁灵机一动:“我也请你吃佳肴,怎么样?”   沈惟慕:“官靴,咳嗽,药味,劫持目的。”   白开霁认真想一番后,激动地表示明白了。   “齐县尉也懂查案断案,肯定不会粗心到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劫人时,还穿暴露身份的官靴。   齐县尉在生病吃药,身上沾染的药味儿,一时半会儿去不掉。那魏褔穿官靴、装咳嗽,身上却没药味儿。   他劫持你其实意义不大,真实目的就是为了故意误导我们看到他留下的‘破绽’,好栽赃给齐县尉。原来他之前故意说什么鬼城、鬼附身之类的谣言,也是为了误导我们!”   沈惟慕点点头,感慨这核桃酥真好吃。   核桃酥和醍醐棒一样,面里面用到了奶香味儿十足的醍醐,内以核桃仁为馅料,外包糯米皮和醍醐层,最后用油面儿酥皮包裹完全,入炉中烤制。   这样做出来的核桃酥,既有酥松的外皮,又有软弹又奶香味儿十足的内皮,还有果仁香充裕的馅料。所以一口下去,全是满足感。   白开霁重新分析完案情,又在碎碎念别的事:“案子都结了,也不知道他们都留在唐县干什么,居然就让我一个人先回京。”   “抓魏褔的同伙。”沈惟慕心情太好,额外又提醒白开霁一句,“魏褔的鞋底沾有鸽毛。”   “还有同伙?我怎么不知道?鸽毛是什么意思?”   白开霁十分震惊,感觉自己又像个傻子了。   但沈惟慕不回他了,似乎是为了锻炼他推理断案的能力,故意让他自己想。   沈小兄弟太贴心了,不愧是他认定的好兄弟!   白开霁认真回忆细节,逐个分析。   “之前我们刚在衙门说查李红袖,李红袖就自尽了,怎么会这么巧?魏褔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可能快过陆阳,所以红袖阁一定有他的同伙。   那会儿只有天上飞的,才快过地上跑的陆阳。所以魏褔在衙门偷听到情况后,在第一时间飞鸽传书给了红袖阁的同伙,令其对李红袖下了杀手。”   沈惟慕喝了口茶,点点头,本以为话题就此便可结束了,没想到——   白开霁继续好奇发问:“沈兄弟怎么分辨出那鸽子的羽毛,而不是鸡、鸭、鹅的毛呢?”   沈惟慕:“……”   这该怎么解释,他魔眼如炬?   “鸽子毛和鹅毛差别很大吗?”   “如果都是白色的,看不太出来吧?”   白开霁没怀疑沈惟慕,只觉得是自己的观察力不够,开始回忆、比较、琢磨这些羽毛的区别都在哪儿。   嘎!嘎!嘎!呱!呱!呱……   人有的时候就是运气好,想什么来什么。   前面刚好有一辆牛车在路上行驶,车上载着几筐蘑菇和几只鸭鹅。   车前头坐着一对夫妻,妇人身裹着羊皮毯子靠在男人肩头,男人则慢悠悠地手持鞭子,驾车驱牛。   白开霁开心不已,连忙叫停马车,跳了下去。   【叮——检测到凶案发生……】   沈惟慕撩起眼皮,跟着下了车。   白开霁掏出一锭银子来,跟赶牛车的农夫商量,能不能卖他几根鸭毛鹅毛。   年轻农夫给妻子拢了拢脸上的面纱,冷声拒绝:“不卖。”   白开霁愣住了,这真在他意料之外了,这么划算的生意居然有人会拒绝?   扭头发现沈惟慕也下车了,白开霁忍不住跟他抱怨道:“沈兄弟,十两银子啊,我就跟他买几根毛,他居然——”   “多逍遥。”沈惟慕对农夫淡淡喊了一声。   年轻农夫的身形顿时僵住。   白开霁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扭头震惊地看向农夫。   “总算让我碰到你了,你什么时候挪院墙?跟你说多少遍了,东边那块地是我家的地方,你凭什么擅自扩大院子,把墙盖到我家的地上?”   “咳咳,这又是哪家姑娘被你坑蒙拐骗来了?先头带回家的那三个你安置好了吗?”   沈惟慕佯装去打量他身旁的女子,气得咳嗽了数声,脸上浮现一抹红。   “我不认识你。”哪儿来的欠揍的?   多逍遥在心里骂骂咧咧,要不是看他们人多,他早把眼前这个陌生少年当场弄死了。   多逍遥暂且按兵不动,身体依旧侧对着沈惟慕和白开霁,维持着原本赶车的状态。但他攥紧鞭子的手血管暴突,已然彰显出他的不耐和烦躁。   “多逍遥,你堂堂一个大男人,还想跟人耍赖皮不成?”沈惟慕气得又咳嗽起来。   “你说他叫多逍遥?”白开霁面色冷峻地跟沈惟慕确认。   见沈惟慕点头后,白开霁锐利的目光再度打量到年轻农夫,把他刚学会的回忆和观察细节能力都用在他身上。   虎口有厚茧,看腰间衣服的形状藏着匕首,从他的身形、赶车的动作、以及对人警惕性来感觉,都像是武林中人。   这时,农夫挥鞭,欲继续赶牛车前行。   “等等!”白开霁三两步走到牛车前头,厉声质问农夫,“你可是黑、鳏、夫、多、逍、遥?”   “不是,你认错人了!”   话音还未落,多逍遥整个人就突然腾空飞起,朝着白开霁的脑袋狠甩一鞭子。   白开霁灵活闪过——   嗖!嗖!嗖!   三枚飞镖紧跟着打向白开霁头、胸、腹三处。   白开霁旋身下腰,在地上滚了一圈后迅速起身,反手一刀直击多逍遥的下三路。   “好阴的路子!”   多逍遥险些躲闪失败,他随即注意到白开霁腰间坠着大理寺的腰牌,终于反应过来。   “你是阴侠白开霁!”   “狗贼儿,还知道你爷爷!”   白开霁再出新招。   多逍遥大感不妙,不欲久战,立即祭出他最狠的杀招。白开霁在正面迎击他,突然,他人迅速后仰一躺,自多逍遥的胯|下滑过,反手一刀扎入多逍遥的后腰。   多逍遥吐了一口血,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从自己腹部穿出来的红刀子。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输了。   江湖上盛名远扬的阴侠白开霁,出刀速度果然够快,使刀的路子真的好阴险!   倒霉,今天出门前为何没先看一眼黄历!   白开霁利落地抽回刀,多逍遥的身体应势抽搐了一下,又喷了一口血。整个人跟松散了稻草人儿一样,轰然瘫倒在地,彻底气绝。   “姑娘你没事吧?”   白开霁赶忙去探看在车前佝偻坐着的面纱女子,见对方没反应,他试探地碰了一下,女子的身体颓然倾倒,半垂在车边手腕露出的一圈青紫。   白开霁扯开女子的面纱,脸色发青,脖颈上布满红色的尸斑,人已经死了多时了。   白开霁忍不住叹了口气,把面纱重新盖好。   “黑鳏夫多逍遥,朝廷通缉十年的凶犯,每次犯案都伪装成未婚男子,与选定的目标女子成婚,婚后再将妻子虐杀。   这些年他犯案不下二十起了,好几次都让他侥幸逃脱,所以朝廷对他下了格杀勿论令。”   见沈惟慕神色恹恹的,一声不吭声,白开霁以为他被自己杀人的招式吓到了,仔细跟沈惟慕解释他刚才杀人的缘故。   “这多逍遥功夫不差,我跟他对打的时候不敢有半分懈怠,他攻我要害,我自当也是如此,不然躺在地上的人很可能就是我了。”   白开霁希望能凭此改变他在沈惟慕那里“凶戾杀人”的印象。   沈惟慕捂着帕子咳嗽了两声。   “哎呀,你又吐血了,都怪我不好。”   白开霁连忙搀扶沈惟慕上马车,请康安云留两个人守好现场,等他回京后会马上会通知人接手这里。   待沈惟慕喝过茶后,白开霁小心询问沈惟慕可感觉好些了没有。   “你还不够快。”沈惟慕评价白开霁的功夫。   白开霁内疚赔罪:“对对对,怪我不够快。”   他如果早识破多逍遥,趁他出手前把他拿下,不见血,便不至于把沈小兄弟吓成这副模样了。   “以后我一定勤学苦练,不让今天的情况再发生。”白开霁认真检讨道。   “很好,还算上进。”   沈惟慕随后闭目,专心运转体内新获得的灵力。   白开霁以为沈惟慕受惊过度,需要定神休息,不敢打扰。他束手束脚地坐在旁边,悄悄观察沈惟慕的情况。   直到马车驶进京城了,见沈惟慕终于像之前那样能如常喝茶了,白开霁才舒了口气。   “改日我一定请你吃饭赔罪。”   因为还有紧急公务要处理,白开霁不得不立刻和沈惟慕告辞。   沈惟慕“嗯”了一声,目送走白开霁后,便命康安云去京郊的子午村,买下了村北边最偏的那座宅院,那宅子的隔壁正是多逍遥的居所。   “罢了,也不必再择地方了,就在那里地方挂牌八卦楼。”   “是!”   …… 第16章   君澜苑,书房。   黄花梨桌案上,端放着近两日的来信,共六封。   四封是亲戚友人的邀约,沈惟慕略过没看。剩下一封里面写了十二句不知所谓的诗,沈惟慕琢磨这封信有点特别,唤来康安云瞧。   康安苑看过信后惊讶道:“八长老要来考核公子?”   沈惟慕立刻明白了,十二句诗,从第一句第一个字起递增取字,组成一句话:“八长老不日考核君继任资质。”   “属下从没见过八长老这个人,但教中很多人提他色变,说他多疑、挑剔、极其严苛,且样貌千变万化,叫人根本无法识得他真身,是最难以招架应付之人。”   事关公子继承清月教的大事,康安云十分着急。   “他们难道不知公子现在身体不好,不适合考核?我这就写信禀告他们。”   “何必做无用功。”   康安云早跟他们回禀过情况,所谓的八大长老为了给他报仇,之前还祭出了暗影阁十名杀的手尾指作“贺礼”。   康安云也明白沈惟慕的意思,“可是他们应该还不清楚公子到现在还吐血,身子没恢复……”   沈惟慕咳了两声,“与其纠结这些,你倒不如跟我说说,若考核败了会如何。”   从康安云紧张的情绪可以看出,考核如果失败肯定会有点什么东西。   康安云张了张嘴,干涩的嗓子才发出声音:“公子是清月教教主的继任者,自当要有与之匹配的功夫才能才行,这考核若是失败,八长老必会对您进行严苛的惩罚。他手段残忍,虽不至于要了公子的命,但也肯定会把公子折磨得一生牢记教训,不敢再犯第二次。”   这个清月教教主当得还真窝囊,被尊为教主,被世人骂大魔头,结果到头来连继任资质都没被认可,居然还要被考核折磨。   沈惟慕本来对原身的过去不感兴趣,不想耗费灵力读取记忆,如今看来倒是有这个必要了。   沈惟慕闭目片刻后再睁眼,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没想到原身给清月教还留一个大惊喜。 奇! 书!网!w!w !w!.!q!i!s!u !w!a !n !g!.!c!co m   柳无忧敲了下门,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五味粥进来,笑着嘱咐沈惟慕一定要趁热喝,保证好喝。   沈惟慕只顺手用汤匙搅和一下粥,香气就扑面而来。   粥是素的,内有菘、蔓菁、芦服、荠,却香过普通的素菜粥,喝起来可尝尽五味之甘,也十分暖胃,是最上佳的夜宵。   “味道极好,用了什么妙法?”   “说来也简单,煮的时候,涂了少许新榨出的猪油在釜缘,但要保持汤不直接沾油,做出来的羹便既香又清爽。”   沈惟慕让康安云也坐下吃一碗,顺便问他,对考核情况了解多少。   “老教主严苛,在过世前再三嘱咐八位长老,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督促您成才,成为合格的继任者,将清月教发扬光大。   什么万毒窟、千机岛……都有可能,这些惩罚都绝非常人能忍受,以公子现在的身体情况肯定承受不住。”   康安云说着说着,就急红了眼眶。   “要是方老前辈还在就好了,他一定能想到办法帮公子。”   康安云说的方老前辈,就是沈惟慕的恩师方擎天。   二十年前,方擎天在江湖上曾名噪一时,后来弃武从文考中状元,在翰林院修书。   沈惟慕出生后,方擎天受老教主之托,主动上门沈府,收了沈惟慕为徒。   这些年他一直尽心尽力地教导沈惟慕,将其培养成了一个文武全才,不过可惜原身最后还是遭暗算身亡了。方擎天则早在原身十六岁时,就已经病故了。   总之是一对苦命的师徒,大计未成身先死。   沈惟慕对什么大计什么考核,皆无感,但如果有人敢招惹他,那他就只能赐其一个荣幸,死在他手下了。   余下最后一封信,沈惟慕也打开了。   一张白纸,上面画着一个简单且熟悉的图案:蘑菇。   沈惟慕笑了。   ……   近两日,御街张家酒楼和杨家酒楼争吵不断。   俩家起先只是单纯生意上的竞争,比价格,比菜品,后来演化成抢客,再后来就变成互相推搡争吵打架。   今晨,俩楼的店小二又打起来了。   张家酒楼的厨子孙旺财激动举刀,砍了杨家酒楼的掌柜董大刚。一刀劈在了脖颈上,血柱顿时喷了三米高。   街上有大半围观的人都被溅了血,尖叫声嚎叫声此起彼伏。   慌乱的人群中,唯有一身白锦袍的沈惟慕从容撑起伞,挡住了飞溅而来血。   去买桂花米糕的康安云,在跑过来时,见这场面一脸震惊。   他们这是什么运气?还真被大理寺那帮人说中了,出门就遇命案!?   沈惟慕今晨吃早饭的时候,八卦界面忽然出现提醒。   【叮——检测到凶案即将发生,发生地:京城御街。】   随着他任务完成度的提高,界面似乎升级了,可以预告凶案发生地,但是只是个大概范围,具体时间,具体哪里,并没有预告。   沈惟慕立即就赶到御街查看情况,循着争吵声走到张家酒楼附近时,凶案已经发生了,根本来不及阻止。   【叮——检测到凶案发生,八卦线索界面已开启……】   有人跑去报官了,围观的百姓们则越来越多,议论纷纷。   ……   “哎呦,这俩家真是,和和气气做生意不好吗?”   “可不是吗,闹出命案了,以后谁还敢来这吃饭!”   “那厨子也傻,不过是被雇来给东家干活的,何必替其抱不平,把自己命搭进去。”   沈惟慕悄悄加入他们。   “不搭命也快死了,得了绝症,药石无医。”   “什么?他得了绝症?你咋知道的?”旁边中年男子好奇地询问沈惟慕。   沈惟慕咳了两声,“听病友说的,他还赌钱呢,输了能有上千两。”   “天哪,上千两,他一个厨子怎么还?”旁边另一位拎着菜篮子的妇人,跟着唏嘘。   沈惟慕:“就是啊,真难呐。如今一刀劈下去,他不过了,俩酒楼生意也没得做了,便宜谁了?”   妇人转转眼珠儿,压低声道:“我可听说过一件事,咱们京城长钱赌坊那恶霸,想收了这俩酒楼的地方再开一间赌坊,你们这事儿会不会是那恶霸威胁厨子干的?”   沈惟慕马上竖大拇指夸赞妇人:“大娘神断,八成是这样。我听说大理寺最近断京中案子,有钱得很,会给提供重要线索的证人奖励。”   “噢,是吗?”妇人开心得脸上乐开了花,跟沈惟慕打商量,“我瞧公子富贵得很,该是不差这点钱,能把机会让给我吗?”   “能。”   “哎呦,公子不仅人长得俊,心更美呐!”妇人太高兴了,非要把自己烙的萝卜饼分给沈惟慕几个。   沈惟慕也不推辞,立刻尝了一口饼,很美味的家常味道。   宋祁韫处理好唐县凶案的后续事宜后,于今日上午赶回京城。   骑马从御街走过的时候,他恍然好像看见了一抹白色身影是沈惟慕,但定睛再细看时,却没找到人影。   “前头有命案,我去看看,秦少卿和尉迟主簿先回。”陆阳道。   宋祁韫应承。   回到大理寺后,当宋祁韫得知,白开霁竟在归京的路上,解决了朝廷通缉多年的黑鳏夫多逍遥,他十分开心。   他连连拍白开霁的肩膀,赞许他年少有为,被赞一声“玉面神断”也不为过。   白开霁被夸得骄傲挺胸,乐得合不拢嘴。   但在细问经过后,宋祁韫脸色变得严肃了,“你就没问沈二三,他怎么会与多逍遥成邻居?多逍遥就算是他邻居,为何会大喇喇地告诉他真名?”   白开霁摇头,没问。   这有什么好问的吗?沈兄弟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事实如此,有什么好问的。   宋祁韫保持住耐心,“那你总该问过那住所在哪儿吧?”   白开霁又摇头,没问。   宋祁韫深吸口气,“现在就把沈二三给我请过来!”   “不用了,人在这呢。”   沈惟慕举着还没吃完的萝卜饼进门,陆阳和一位中年妇人紧随其后,刚刚喊话的人是陆阳。   得知杨家酒楼的命案沈惟慕也在场,宋祁韫对他真的只剩佩服了。衙门内要是有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还用愁破不了凶案?   “你这次又是——”   “病友,在御街常看病抓药的地方就那几个,大家难免遇到,也会听人聊两句闲话。”   “那多逍遥呢?”   “邻居。”   “据我所知,多逍遥很善伪装自己,每一次都会改名换姓,去骗女子成婚,他对你为何要道出自己真名?”   “这事儿说来就恶心了,真要我说?”   宋祁韫严肃点头。   沈惟慕请宋祁韫稍等,那他要先吃完手上的萝卜饼,并喝一碗酸梅汤压住恶心之意才行。   宋祁韫居然不觉得这要求奇怪了,立刻吩咐属下给沈惟慕准备一碗上好的酸梅汤。 第17章   众人等着沈惟慕吃完萝卜饼,又眼巴巴地看着沈惟慕小口小口地喝酸梅汤。   陆阳瞅着都着急,也给自己倒一碗酸梅汤,故意当着沈惟慕的面儿,一口干了。   沈惟慕丝毫不受影响,甚至一口一口喝得更慢了。   本来他已经将八卦线索告知了那位大娘,就为了避免来大理寺的麻烦。   偏这帮人又把他唤到这里来,耽误他吃喝,他要求一碗酸梅汤补偿,总不为过。   沈惟慕喝甜水喜欢慢慢细品,雷打不动的习惯,谁都不能改变。   一炷香后,沈惟慕才将空碗放到桌上。在众人耗尽耐心的目光中,语气悠然地解释。   “因为我长得好看,他说他从来不骗漂亮的人。”   “这话有什么恶心的?”陆阳不解,“这不是夸你吗?”   “他接着又小声嘟囔了一句,‘还从没试着娶男郎为妻’,以为我没听到。为此我才觉得恶心,许久不曾回那座宅子,后来再回去时发现他挪了院墙,自然就更记仇了。”   大家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一阵恶寒,确实挺恶心的。   不过,沈小公子这长相,的确容易招蜂引蝶,不分公母的那种。尤其在碰到那些没底线的江湖流氓和色胚,就更危险了。   陆阳主动给沈惟慕倒一杯酸梅汤,请他多喝点压住恶心。明明干的是好事儿,偏他又嘴贱多说了一句话。   “别一不小心恶心得吐血了,便是我们的过错了。”   话音未落,沈惟慕就咳嗽了起来,真吐了血。   陆阳吓得举起双手,立刻往后弹跳一步,拉开跟沈惟慕的距离。   “混账东西,你干了什么!”   郑成梁听说宋祁韫这边又破了大案,高高兴兴要来夸奖,结果刚到门口就看到陆阳欺负得一名美少年吐血了。   沈惟慕嘴角的血还未擦,便急忙起身,给郑成梁行了见礼。   他惨白的唇挂着些许殷红,温然一笑,更显出几分凄惨来。   “郑公,我没事,不过吐一口血罢了,跟陆司直没关系,您不要怪他。”   陆阳:“???”   这话的字面意思是没问题,但怎么感觉哪儿不对劲儿呢?   郑成梁恨恨瞪一眼陆阳:“你一个江湖鼎鼎大名的阳侠,居然这么欺负人家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少年!”   “我没有,您没听他说吗,跟我没关系!”陆阳无辜辩解道。   “你还敢跟我喊!我看你就是欠揍!”   郑成梁说抄起腰间的玉扇朝陆阳身上打,陆阳赶紧往宋祁韫身后躲,嘴里喊着“郑老头不讲理,又欺负人”。   “你喊我什么?竟敢叫我老头儿,我可是你大舅!我叫你不敬我!”   郑成梁又狠狠打了陆阳几下,把他的手背都抽红了,最后在宋祁韫的劝说下,才算消停下来。   “长钱赌坊的老板招了,确实是他图谋张、杨两家酒楼的地盘,谈不拢价钱后,便设套诱骗得绝症的孙旺财输钱,教唆其杀人抵债。”   尉迟枫将堂审完的证供呈给郑成梁看。   郑成梁连连称赞:“好好好!这连破多少个案子了,你们很能干,真给老夫长脸!”   郑成梁捋着花白胡子,开心笑得满脸皱纹。   “啧啧,瞧瞧,老夫这才接管京兆府几天?屡破奇案,还将朝廷通缉多年的黑鳏夫擒拿并就地正法!我看那姓沈的有什么好说?哈哈哈,明□□堂上老夫要好好看沈玉章的吃瘪样儿!”   “郑公,这还有外人在。”   宋祁韫低声提醒,十分头疼这位上司在外人跟前毫无顾忌地辱骂政敌。一旦这位沈二三跟沈玉章是亲戚呢,又或者也是什么挚交、邻居、病友,那可就惨了。   沈惟慕含笑看着他们,正慢悠悠地用帕子擦掉嘴角的血迹。   “你说这位沈小兄弟?他哪儿是外人啊。”   郑成梁笑眯眯地坐在沈惟慕的旁边,十分欣赏地看着沈惟慕。   “沈小兄弟的事儿老夫都听说了,你可真是我们大理寺的福星。因为有你在,我们这些案子才会破得这么快!”   福星?   宋祁韫、陆阳、尉迟枫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郑成梁。   “郑公!”宋祁韫不赞同地又提醒一声。   郑成梁抬起手,示意宋祁韫暂时不要说话。   沈惟慕眼中笑意更甚:“怪不得您才是大理寺的一把手,慧眼如炬。不像有些人,眼瞎心盲,受人之惠颇多,却连承诺的一顿饭都没做到。”   宋祁韫:“……”你还真是很记吃。   “那是自然!”   郑成梁哈哈笑,不知道为什么,被这美少年夸就是比被别人夸更开心。   “听说沈小兄弟在京开八卦楼,不知生意如何?可有兴趣加入我们大理寺江湖司?放心,月奉老夫会特别申请,绝不会少你的。”   “什么!郑老头,你要请他加入江湖司?”陆阳拍桌表示不同意。   宋祁韫只犹豫了一瞬,便道:“我赞同。”   陆阳更震惊,不解为什么宋祁韫也赞同。   沈惟慕咳了两声,委婉拒绝:“抱歉,沈某身子太差,做不得公门内早出晚归的活儿。”   “是啊,沈小公子身体不宜劳累,出门走动也应适当,像之前那样乘车出远门的事儿还是不要做了好。”   尉迟枫其实一直挺担心沈惟慕的身体,也挺纳闷这只吊着一口气人儿,为何总是乱走,还总是在凶案现场与他们相遇。   莫非身上有死气的人,出门容易遇凶?   “烦劳尉迟主簿挂心,得幸受神医诊治,我的身子好很多了。”   尉迟枫有些惊讶,恳请为沈惟慕再次把脉,脸上随之露出惊讶之色。   “虽仍然是五脏俱损,但较之之前情况好了很多。不知沈小兄弟请的这位神医是谁?”   尉迟枫双眼发亮,非常期待答案,他很想与这位神医切磋一下医术。   “没透露姓名,穿着一身黑,招幌也是黑的,他半路拦我,未诊脉便言明我的病症,说见我漂亮,不忍世间少个美少年,故才帮我一遭。不过我这病,续命可以,却没那么容易治愈。”   尉迟枫惊诧,“都是黑的,莫非是乌神医?可我听说他现如今只为魔教卖命。”   宋祁韫不禁看一眼沈惟慕,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表示,因为相貌俊美被人另眼相待了,偏巧这俩人还都是走邪道的人。   “我们大理寺行事灵活,并不刻板。沈小兄弟是殊才,身子情况也特殊,可以不必遵守衙门点卯的规矩,便像之前那样,遇到案子了,有空便来现场能帮忙提供一二消息即可,您看如何?”   宋祁韫依旧热情邀约沈惟慕,且将要求放得很低。   这对大理寺其他人来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太令人震惊了。   谁不知道宋少卿是公门内最勤奋刻板守规矩之人,如今他这是鬼上身了?发疯了?   郑成梁本也有此意,因怕宋祁韫像以前跟他死杠规矩,所以才没敢说。   现在宋祁韫提出来了,他当然极力附和,热情邀请沈惟慕一定要答应下来。   “我考虑一下。”沈惟慕还是没立刻答应。   陆阳惊诧:“都这样了,你还考虑?”   这待遇都让他快嫉妒死了!   沈惟慕歉意笑道:“对啊,毕竟这里不是每个人都很欢迎我。”   这话明显意指某个人。   大家纷纷看向陆阳。   瞬间成为焦点的陆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脑门子就被郑成梁狠狠打了一下。   “臭小子,都怪你!”   啊啊啊啊……   陆阳再一次抱头鼠窜,被郑成梁追着打。   沈惟慕在地图上给宋祁韫指明了多逍遥住所所在。   “晚间我还要吃药,就不陪你们过去了。”   “好。”   宋祁韫又问了沈惟慕八卦楼的位置,和他约定明日晌午请他吃饭。   “你知道的,就在多逍遥宅子的隔壁。”   宋祁韫:“……”   留他在大理寺果然是个明智的选择,真真是处处透着可疑,却处处抓不到把柄。   出了大理寺,沈惟慕便打发走了康安云等人,独自一人在街上闲走散心。   “烤鸡,烤鸡喽,香喷喷的烤鸡喽!公子要不要来一个?保证香脆好吃,不好吃不要钱。”   沈惟慕路过一条窄巷的时候,有烤肉的香味儿飘来。他探头往里看时,便得到烤鸡摊贩的盛情邀约。   烤炉上正在架着六只烤鸡,整齐地排成一排,个个表皮被烤得棕红,滋滋冒着油,香味儿像夺人魂魄的钩子,诱得沈惟慕毫不犹豫地迈着步子往巷内走。   “这只。”沈惟慕眼尖的选择其中一只颜色最棕红的,这只表皮的油脂都烤出去了,肯定最脆。   “好咧!”小贩热情地用荷叶将鸡包好,对沈惟慕大声道,“四两!”   喊声之大,像是要震聋人的耳朵。   四两的售价,可谓是天价鸡了。   沈惟慕拿着鸡,转身就走。   “欸?你还没给钱呢。”小贩冲出去阻拦。   沈惟慕扫一眼小贩缩回袖内的手,含笑看他:“你要的是我的钱吗?”   “当然不是,我要的是你的命!”   嚓!   小贩迅速朝沈惟慕甩出一把银针,人往后快退数步,拉开很远一段距离。   与此同时,窄巷两侧的墙头上分别冒出五个人头,举弩对准沈惟慕就射出毒箭,箭从沈惟慕斜前方、斜后方、左右两侧以及上下方向齐攻。   小贩一边对沈惟慕甩出更多银针,一边得意地哈哈大笑。   “受死吧!进了我银针诡箭圈套里的人,不管武功多强都难逃一死,除非你是大罗神仙!” 第18章   微风拂过少年朗俊如玉的脸颊,烤鸡的香味儿飘进每个人的鼻孔里。   少年身长玉立,一动不动地站在银针箭雨中,还在发呆没反应过来,真惜了他这一张惊世俊脸!   刺客们刚心中感慨,扑哧——   射出去的箭竟都原路返回,狠狠戳进了他们自己的身体里。   脏腑被刺破带来的剧痛,伴随着剧毒的发作,让他们个个面容狰狞,痛苦挣扎。   怎么会这样!?   事情在一瞬间发生得太快,他们至死不明缘故,所以有大多数刺客都睁着眼咽气,死不瞑目。   苟延残喘时间最长的是烤鸡的小贩。   他的脸像刺猬一样,扎满了他自己刚才打出去的银针,剧毒在脸上迅速扩散,令他的脸瞬间发黑肿大如猪头一般。   背红肿的脸挤得像小鸡嘴一般的嘴,正颤栗发抖,啵啵吐着黑血。   听到脚步声靠近,他努力地转动眼珠儿,惊惧看向在他身边蹲下来的沈惟慕。   少年本长着一张叫人怎么都看不腻的脸,此刻却如地狱修罗般令人恐惧。   这怎么可能!箭怎么可能会突然半空中停止,原路射回?   鬼啊!一定是魔鬼!   娘啊,快来救他,他见鬼了!   一滴烤鸡油落在了小贩胀大的黑黢黢的脸上,惊得小贩浑身抽搐。   “淡了。”   沈惟慕评价完,又咬了一口鸡腿肉,将就着吃。   大理寺的人赶到案发现场时,被巷子里场面震惊到了。   窄巷两侧墙的内外都躺着尸体,墙头上还挂了两个,巷子中央横躺的男人死法最离奇,满脸扎着银针,银针明显有毒,致使其脸部发黑肿大,五官相貌已经很难辨认清楚了。   不远处的墙边,架着一个铁烤炉,上面摆着一排烤鸡,共五只,散发着焦香,炉内的炭火还没熄灭,所以烤鸡贴近炭火的那一面都已经烤得发黑了。   尉迟枫正挨个验尸,他频频捡起散落在尸体旁的弩,比对死者伤口后,又频频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   宋祁韫则在这时拾起了烤炉旁的一根光秃秃的竹棍。   竹棍有拇指粗细,与架在烤炉上那些烤鸡的竹棍样式一样。竹棍上下两段有火烤过的痕迹,发黑,中间一段原色,上面粘着油脂,细闻有鸡肉味。   这棍子上原来该有一只烤鸡,现在没有了。   巷子偏僻,没什么人流,选这里摆摊很不正常。   摊子上只备了五张荷叶,根本不够包六只鸡,也没有准备给客人找零用的钱袋。   这摊贩跟那些伏墙拿弩的刺客一样,也是杀手。   “有何异常?”宋祁韫听到尉迟枫发出第七次感慨,便问他。   “这些箭跟他们手上的弩刚好适配,但看起来他们像是被自己手上的弩射出的箭打死的。”   宋祁韫脸色微变:“这怎么可能。”   “对啊,弩须得远距离使用,可这些弩都在他们自己手上,如何会射死自己?”   白开霁也不赞同尉迟枫的推断。   “这名死者的肩胛骨都穿透了,必然是有距离的射击,才会有这样的力道。”   “这也是我十分疑惑的地方。   你们看这弩臂滑道里有红色汁液残留,箭身上也沾染同样的汁液,再看他们伤口的情况,肿大,青黑,可确定此毒物正是江湖上传说的八剧毒之一的七蕊红莲。”   白开霁去近距离观察小贩身脸上那些银针,隐约可辨上面曾有过红色的东西附着。   “这些银针上也淬着这种毒。”   陆阳从其中一名刺客身上找到了一个红瓷瓶。   尉迟枫以银针探入瓷瓶,略作查验后,确认就是七蕊红莲。   “箭淬毒,所求必是将目标击杀,这些人都是杀手。”   白开霁托着下巴站在巷中央,转了好几圈。   陆阳喊他别转了,“大家伙儿都忙着验尸、勘察现场、分析案子,你突然瞎转什么圈啊?”   “银针诡箭!如果那些箭和银针不是射向他们自己,而是射在我站着的这个位置,便是银针诡箭!”白开霁激动道。   宋祁韫:“细说说。”   “银针诡箭是暗影阁排名第三的杀手孙飞云的杀手锏,据传江湖上不管是武功多么高强的高手,只要精准踩进他设计的银针诡箭的圈套里,便绝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七年前,剑术第一高手萧长墨便死在这银针诡箭圈套下,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惨不忍睹,黑黢黢的一具,除了贴身物品和衣物可辨认外,其它一概都看不清了。”   白开霁告诉宋祁韫,银针诡箭的一大特点就是,头部中银针,身部中箭,伤口胀大漆黑,跟现场的状况完全符合。   白开霁忽然想起来什么,跑去要扒开小贩的衣服。   尉迟枫拦住了他,“他中毒了,七蕊红莲的毒性我们尚未研究透彻,还是小心为上。”   尉迟枫让白开霁用嘴说动哪儿,他带着皮手套帮他翻。   “手臂,左手臂。”   尉迟枫撩开小贩左臂的衣袖,其臂侧一道刀疤和一个云朵的纹身露了出来。   “他就是孙飞云!我叔父曾与他交过手,划破了他的左臂,见过他左臂有一个这样的云朵纹身。”   白开霁曾立志要亲手杀了这个作恶多端的孙飞云,回头也能到叔父跟前炫耀一番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万万没想到他在武林中寻了三年不见踪影的孙飞云,如今终于见到了,竟是他的尸体。   银针诡箭不该是只有他这种会灵活耍招的阴侠才有机会破吗?武林中还有谁在这方面比他厉害?这人如何做到将这些银针和箭都反噬回每一个发出者身上?   白开霁百思不得其解。   尉迟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宋祁韫更甚,想得头疼了,也没想到一个合理的答案和推断。他揉了揉太阳穴,吩咐属下,先将尸体抬回大理寺。   “咳咳……”   沈惟慕气喘吁吁地站在巷口,惨白着一张脸,望着巷子里面的宋祁韫等人。   “沈小兄弟怎么来了?哎呀,你脸色怎么这么白?看起来好像比之前更差了。”白开霁冲到沈惟慕身边关心问。   沈惟慕温和笑:“大概是路走路急了的缘故。”   他身体刚有所恢复,就被这些臭鱼烂虾打扰,害他动用灵力过多,身体情况恶化了。   所以如今他只能靠提供自己所犯凶案的八卦线索,把消耗的灵力找补回来。   “你走这么急作甚?莫非听说这里有命案,又有什么消息要说?”宋祁韫跟着走过来,按照沈惟慕惯有的行为来做合理推敲。   这案子诡谲得很,让人很没有头绪,宋祁韫还挺期待沈惟慕能透露点相关消息,让他们好歹有点调查的方向。   沈惟慕抬起手,摊开他手中握着的荷叶。   白开霁和沈惟慕都不禁凑过来看。   一小堆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被包裹在荷叶中央。   宋祁韫:“……”   白开霁:“……”   “这烤鸡挺好吃的。”   “摊上那只烤鸡是你买的?”宋祁韫立刻反应过来,微眯起眼,审视沈惟慕。   如果他回答是买的,现场及孙飞云身上可并没有钱,那便坐实了沈惟慕有可疑。   沈惟慕:“鸡是他给我的,他不想要我的钱。”他想要的是我的命。   沈惟慕蹙眉:“白送你就要?你不觉得可疑?”   “不觉得,我觉得很正常。”   沈惟慕无辜地看向宋祁韫。   “宋少卿不能理解这事儿也正常,毕竟我这副长相世间难有,普通人确实很难感同身受。自小到大,我常因这张脸被陌生人惠赠一些东西,一只烤鸡而已,金珠子、玉坠子都得过。”   宋祁韫:……普通人。   他普通吗?他宋祁韫少年探花,样貌英武俊朗,当年榜下捉婿,多少人家为了争他头破血流,如今怎么在他沈二三的嘴里就成了“普通人”!?   “长得俊还有这样的好处,羡慕羡慕。”白开霁听不出沈惟慕针对宋祁韫的话外音,只顾着夸赞沈惟慕。   沈惟慕笑回:“你也不错。”   “真的吗?”白开霁开心地摸了下自己的脸,虽然他样貌也算清隽潇洒,可较之沈惟慕,感觉还是有彩鸡和凤凰之间的巨大差别。   尉迟枫觉得杀手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送人烤鸡的行为有些出格。不过也不能排除沈惟慕所言的情况,相貌俊美之人总会在一些事儿上格外受人优待,这孙飞云在暗影阁排行第三,地位甚高,狂傲得很,做些出格的举动也不稀奇。   “那沈小兄弟拿烤鸡的时候,可发现什么异常,在巷子里看到什么其他人?”   沈惟慕:“除了小贩,巷内就只有穿着一身白袍、腰坠莲花白玉的我。”但在他拿了烤鸡之后,人就多了。   尉迟枫记录的手迟疑了下,才写下去。   沈小兄弟莫非是了解他们衙门有记录现场细节的习惯,所以在回答问题的时候才特意说了自己衣着细节?   宋祁韫带沈惟慕到巷子里,让他再感受一下巷内的环境,认真回忆一下当时的场景,看看是否有哪里遗漏的细节,哪怕一丁点异常都很有可能帮助他们破案。   沈惟慕:“我很爱吃,这事儿你知道吧?”   宋祁韫以为沈惟慕又在催他请吃饭,蹙眉无奈道:“请放心,明日晌午,绝不食言。当下我们认真说一下这案子,可好?”   沈惟慕:“前段时间我的贴身大丫鬟清秋被杀了,中的是碎心掌。”   宋祁韫惊讶:“你怎么不早说?尸体如何处置了?”   沈惟慕:“尸体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康安云处置的尸体,他确实不知道在哪儿。   “凶手是吴启?你当时为何不报官?”   沈惟慕:“报了,清秋身份是假的,查不到更多,便不了了之了。”他事后将清秋的情况告诉京兆尹了,应该算报官。   宋祁韫猛然察觉到不对:“你突然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告诉你,是我杀了他们。” 第19章   沈二三竟承认是他杀了这些人!   在场众人都很震惊地看着沈惟慕。   “别看我身子不好,总是久咳气喘,但不代表我人就不行了,我魂魄非凡俗,来自异世,是个很厉害的灭世大魔头。”   “自出生起我就被定罪是万恶之源,是万魔之王,如不诛杀必毁天灭地。只要我喘气儿,三界都怕我。所以在我还是个嗷嗷啼哭的婴儿时,便被三界追杀,被丢到红莲业火里焚化了三万年。”   “我不死,所有人都睡不好,可我要为所有人睡得好,就去死吗?”   “世人惧我,怕我,想灭我。我自当灭世,不负世人所望。”   狭窄的巷内,少年身材修长,孤身而立,精致的侧脸在交错的光影下显得更加立体,美得纯粹,让人无法移开眼。   一番发言之后,现场陷入一片寂静。   宋祁韫和尉迟枫互看了一眼。   白开霁则直接去探沈惟慕的额头,“好烫,你发热了!怪不得说胡话!”   “不是胡话。”   沈惟慕吐了一口血后,人突然晕了过去。   尉迟枫赶紧过来帮忙搀扶,顺便为沈惟慕把脉,对宋祁韫等人解释。   “他身子骨本就弱,劳累过度,加之吃太多积食已久,便容易发热,说些胡话。”   陆阳故意夸张地拍拍胸口,松口气:“幸好是胡话,这要是真的,凭我之前对他嘴贱,还不得被他这个大魔头灰飞烟灭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嘴欠。”   宋祁韫训他一句,让白开霁就近找一家客栈,及早安顿沈惟慕休息,好生照顾他。   大理寺,尸房。   尉迟枫边验尸,边对宋祁韫感慨:“还别说,有一瞬间我真以为沈二三说的是真的,感觉他讲那些话的时候很有感情啊。”   宋祁韫有一瞬间也有这样的感觉,“他大概烧出幻觉了,谁年少不曾有过梦,能把梦当一回真,也算不错。”   “我年少时的梦啊,和沈小兄弟差不多,他是想做灭世大魔头,我则想做逍遥神仙,弹指一挥便有各种神通的那种。”   尉迟枫问宋祁韫。   “你呢,你年少时的梦是什么?”   宋祁韫红了脸,轻咳一声,“没有。”   “不像没有啊,莫非是和情爱有关?”尉迟枫调笑问。   宋祁韫沉着脸,让好好验尸。   “也没什么好查的,都是专业杀手,出任务时身上都很干净,很难寻到痕迹,唯有这位孙飞云是个例外。”   尉迟枫将一个绣着兰花的丝帕放在托盘里,让宋祁韫自己看。   宋祁韫闻了一下,有淡淡的栀子花香。   “女人的帕子。”   “上等的锦缎和绣线,还用到了银线,肯定出自大户人家。”   京城最不缺大户人家,何况范围未必在京城,这线索有约等于无。   “孙飞云为何要特意摆烤鸡摊来设圈套杀人?会不会他们刺杀的目标,很爱吃烤鸡?”尉迟枫问。   宋祁韫叹口气。   “怎么了?”   “现在不管谁一提吃,我就不禁想起沈二三来。”宋祁韫表示欠他那几顿饭,一定要尽快还上,不然他怕是会被永不得安生。   “沈小兄弟倒是有些意思,能留他在大理寺做事也不错。”   尉迟枫懂宋祁韫留下沈二三的目的,他也对这名少年充满了好奇,希望能从他身上探知到更多。   晚间,宋祁韫提着食盒来福来客栈探望沈惟慕。   沈惟慕人已经醒了,正靠在床边吃烤地瓜。   “你正病着,怎么吃这东西?”宋祁韫将鸽子汤端给沈惟慕。   沈惟慕立刻就被鲜汤的味道吸引了,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慢点,小心烫着。”   瞧他这副急吼吼喝汤的样子,让宋祁韫忍不住想起了他早夭的幼弟,便好言温声叮嘱。   一向刻板严肃的宋少卿,突然说话温柔如水了。   沈惟慕狐疑地看一眼宋祁韫:“你不正常,抽什么疯?”   宋祁韫冷冷睨他一眼,“这话我正要问你呢。”   “我很正常。”   “我也很正常。”   宋祁韫晓得少年要脸面的,便好心不提他晕厥前发疯的事儿。只问沈惟慕家住在哪儿,一会儿他送他回家,顺便跟他家人好好嘱咐一下,该怎样照顾好他的身体。   “以后控制一下嘴,别吃那么多,容易积食,又像这样生病。”   “多管闲事,破好你的案吧。”   沈惟慕将鸽子腿送到嘴里一撸,就吐出一根干净的骨头出来。   “吃我的还说我。”   “饭是你欠我的。”   “噢,这顿也算啊?”宋祁韫没想到这一碗鸽子汤在沈惟慕眼里也算佳肴。   沈惟慕马上道:“不算。”   宋祁韫失笑,到底是个没长大的少年啊。   “孙飞云在京有个相好,是太傅府里的徐姨娘。徐姨娘的幼弟在郑公府上做管家,你们都见过他。如果你们知道孙飞云这次进京的目的和刺杀对象是谁,可以找他们打听试试。”   宋祁韫的笑容敛住了,惊讶地问沈惟慕:“你怎么知道这些消息?”   转即反应过来,沈惟慕不会透露他的消息渠道,便改换了一个问题。   “你的消息渠道这么灵通?”   “是啊,我是武林小灵通。”沈惟慕顺嘴胡诌。   宋祁韫想了下,“我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号。”   沈惟慕:“那是你耳聋。”我刚说完,你还听不到,不是你耳聋是什么。   宋祁韫决定不跟一个生病的孩子计较,只要这消息有用,有助于大理寺破案,他天天被讥讽两句也没什么。   当夜,沈惟慕提供的消息就被证实了。   郑成梁府上的管家,的确是已故万太傅的小妾徐姨娘的幼弟。   但遗憾的是,二人都不知孙飞云此次进京的目标是杀谁。   据徐姨娘供述,他此次进京是为了给排名第一的杀手报仇。   “暗影阁排名第一高手居然在前段时间被杀了,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谁杀的?”   陆阳感觉自己在武林的地位是没有地位,怎么最近发生的事儿他都不知道?   回头势必要好好敲打敲打那些给他传消息的江湖喽啰,对他太不上心了。   “现在孙飞云死了,没人知道是谁杀的。”尉迟枫顿了下,觉得奇怪,“不过这暗影阁还真有意思,死了排名第一,派排名第三的杀手,如何报得了仇?”   宋祁韫:“说明排名第一的杀手并非单纯因武力被击杀,可能是被暗算或意外误杀。”   尉迟枫点点头,“这方面的消息还要劳烦白兄弟和陆兄弟来打探了。”   白开霁和陆阳双双领命。   宋祁韫修长的手指则在徐姨娘的卷宗上敲了又敲,“找个稳婆来,查验徐姨娘的身子。”   陆阳惊讶:“老大,你怀疑徐姨娘怀了孙飞云的孩子?”   宋祁韫没回应,只瞪了一眼陆阳。   不久后,稳婆前来回禀:“属下在徐姨娘的胸口处查到了一个蘑菇形状的纹身。”   话毕,稳婆就把纹身画了出来,跟孙楠和吴启身上的纹身一模一样。   “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万太傅当初在宫内自尽之事,很可能与徐姨娘有关!”   白开霁叹自己推理和分析能力果然还是太差,需要继续锻炼。   牢房内。   徐姨娘承认是她下了颈上绝给万太傅,至于原因,她恨万太傅三心二意,辜负了她。   “蘑教很好加入,我便是由孙飞云引荐,加入了蘑教。只要明说我想杀人,我想报仇,通过了种蘑菇考验,即可入教。”   徐姨娘也有一个锦袋,里面装着蘑菇土。   “种蘑菇考验?种什么蘑菇?”宋祁韫问。   徐姨娘笑起来,“宋少卿真单纯,不是你们理解的那种种蘑菇,是用蘑菇杀人。”   “孙飞云与蘑教是何关系?”   “不清楚,不过带我入教的那个人跟他很熟,身份也不算太高,好像是什么贵公子身边的小厮,名字我记住了,叫吴启。”   竟然是吴启。   吴启沈惟慕身边的小厮,也是蘑教的人,还与暗影阁排行第三的杀手孙飞云相识。而孙飞云在死之前,白给了沈惟慕一只鸡。   这未免太巧了。   沈惟慕到底认不认识孙飞云?   如果说认识,孙飞云的死跟他有关,他如何能逃脱掉银针诡剑圈套,打败孙飞云?他又何必将徐姨娘的消息透露给他们,自爆嫌疑?   如果说不认识,这一次又一次诡异的巧合,又让宋祁韫很难不对他产生怀疑。   总之不管是什么凶案,沈二三这个少年总会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掺和在其中。   宋祁韫觉得自己想再多都没用,干脆直接去问沈惟慕是否认识孙飞云。   “不认识。”   沈惟慕回应得很干脆,表情坦然,毫无疑点。   “你可还记得,你之前发热的时候说过,是你杀了孙飞云他们。”   沈惟慕点头,“当然记得。”   “你怎么杀的?用的什么招式?”   沈惟慕:“不用招式啊,人站在那,一动不动,驱使灵力便将那些银针和箭全都反射到他们自己身上。这叫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宋祁韫定定地看了沈惟慕半晌,伸手点了一下他的脑门。   “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不好玩。”   沈惟慕失笑,他就知道就算他说了实话,这些人也不会信。   今日晌午,沈惟慕终于吃到了宋祁韫所请的佳肴。   主菜是一道手臂粗的奇蘑,听说是宋祁韫的好友所赠,百年难遇,是市面上最贵山珍。   将此奇蘑片成片,备上火腿、冬笋、棒骨、干贝等配菜。   一片冬笋,一片火腿,一片奇蘑片,相间夹着之后,用葱姜用纱布包裹,放入小竹篓里,锅内再加入猪肚和整鸡提升鲜味儿,经过足足六个时辰的炖煮,才可出锅品尝。   菜端上来的那一刻,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这种香气美味到让人立刻产生一种幻觉,口水好像已经从自己的嘴角流下来了。   没有人能抵得了这道菜的诱惑,太鲜美了,沈惟慕尤其扛不住。   配着红豆饭,他吃了大半锅,还要继续吃的时候,被宋祁韫拦住了。   “剩下的没人跟你抢,留着下顿吃,别吃太多又积食了,对身体不好。”   “行行行,知道了,你先走吧。”   打发走宋祁韫,沈惟慕就要全给吃光,岂料宋祁韫又折返了,当场抓了他现行。 第20章   沈惟慕:“你烦不烦。”   宋祁韫:“你有没有节制?”   如果因他这顿饭,把沈惟慕吃死了,他岂不成了间接杀人犯。   宋祁韫令随从收拾走剩下的吃食,等晚间再命人送来。   沈惟慕捏紧手中的筷子,目光冷凉地落在宋祁韫的脖颈上。   “还有三顿佳肴,不想吃了?”宋祁韫大手伸过去,“愣着干什么,给我。”   沈惟慕冷哼一声,将筷子丢到宋祁韫的手里。   一张精致俊美的脸此刻阴暗得吓人,这沈二三竟真生气了,为一口吃的。   “要不你跟我回家——”   “好。”   宋祁韫:“……”   答应得太快,他突然有点后悔是怎么回事?   宋祁韫的宅子不大,三进三出的小院子,家中奴仆仅六人。   屋内陈设干净整洁,到处透着朴素,唯有墙上的画透着不俗,意境深远,是大家之作。   书房内,沈惟慕靠在窗边,拨弄窗台上含苞的兰花。   宋祁韫见状,立刻吩咐书童将兰花搬走。那可是他精心养育三年的墨兰,今年第一次打花骨朵。   沈惟慕转而无聊地坐了下来,拿起果盘里的一个梨子要啃,梨子也被搬走了。   沈惟慕恼了,“宋小玉,你要干什么?”   宋祁韫正埋头写公文,忽听这称呼,笔尖狠狠地戳在半篇工整的小楷上。   “谁告诉你的?”忽抬首之人,额角隐隐有青筋在跳动。   沈惟慕笑了一声,手托着下巴,“谁告诉我很重要吗,反正大家都知道你叫小玉。”   宋祁韫深吸口气,边换宣纸边道:“告诉我谁,晚上给你加菜。”   沈惟慕立刻道:“郑老头。”   以为用食物诱惑他,他就会说实话?把他想得太简单了,倒霉的郑老头只是个顶包的。   宋祁韫不疑有他,速写好了文书,以有急事处理为由暂时离开了。   沈惟慕倒无所谓,反正他来这的目的是他家厨子,宋祁韫在不在都无关紧要。   日落黄昏,余晖照映在后院盛放的桃花上,端然贞静,幽香隐隐浮动,勾得人想要采撷。   修长如白玉的手刚碰到花枝,就被一道男声呵止。   宋祁韫:“‘北国之桃,深州最佳’,这株桃儿是我从深州特意移栽过来的魁桃,折一枝至少损失六颗魁桃,你确定要折?”   “魁桃,什么味儿?”   “等秋天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看来桃子有他的份儿,沈惟慕这才放下手。   “开饭了。”   宋祁韫领沈惟慕到侧堂,屋中央的方形木桌上摆放着一个铜锅子,锅子里的汤正咕嘟咕嘟冒泡,白气蒸腾,散发着诱人的鲜香。   沈惟慕闻一下就分辨出来,锅里面煮的正是晌午炖奇蘑的汤。   沈惟慕第一次见锅子,认真端详了一番铜锅子的结构,特意从火筒处往里看,瞧见里面正燃着红碳。   宋祁韫失笑,“你怎么像第一次见似得?”   他不认为贵公子沈二三长这么大会没见过铜锅子。   沈惟慕发现桌上摆了很多生的绿叶菜、蘑菇、豆腐以及肉类,见宋祁韫把这些菜夹到锅子里煮,而后蘸料食用,他就也跟着尝试。   羊肉片放在沸腾的锅里滚一下变色后,蘸上料怎会如此好吃!   涮肉里含着汤的鲜,本身肉的嫩香,融合鲜咸酱料的调味,让人欲罢不能,其它的菜和蘑菇也是如此,吃到嘴里后完全停不下来。   宋祁韫见沈惟慕吃得认真,一口一口斯文地咀嚼,笑了下,也没管他,只管吃自己的,顺便想了下最近处理的案子。   杀孙飞云之人,若是位行侠仗义的武林高手,倒可结交一下,能拉拢进江湖司更好。   蘑教的事诡异,一定要进一步彻查。   多逍遥的住处挖到了六具女子尸骨,皆无法辨认身份,如今只能凭衣物寻家属认领了,但愿这些尸骨都能找到家人。   桌上共有三盘子满得冒尖的手切羊肉,宋祁韫只涮了两片,等他沉思回神儿后,想要再涮两片的时候,发现什么都夹不上来,盘子空了!   纵观桌上所有的菜,除了一盘豆腐只被动了一块外,其它全空了。   沈惟慕这会子正在捞锅底的鸡和猪肚吃。   宋祁韫嘴角抽搐了下,想说什么,但看吃了这么多的沈惟慕精神活泼,没什么大事儿,他若多言反倒显得他小气了。   宋祁韫招呼家仆再补些菜来。   羊肉一被端上来,就被沈惟慕全都倒进锅里了。宋祁韫赶紧夹了几块,剩下的他眼睁睁看着全被沈惟慕捞走了。   宋祁韫不禁端详了一会儿吃饭的沈惟慕,真挺斯文的,看似速度不快,嘴巴长得也不算大,但一口接着一口,不知不觉间就消耗掉了大量的饭菜。   如果不是亲眼看他频频吐血过,亲耳听尉迟枫给他的诊断,宋祁韫一定会再次怀疑沈惟慕装体虚。   许是被沈惟慕带动的缘故,宋祁韫今天的晚饭有点吃撑了,禁不住要打嗝,他硬憋着不想让自己失态,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而吃饭量是他几倍的沈惟慕,则优雅从容,没任何异常,告辞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他,尽快还了欠下的佳肴。   “知道了。”走沈惟慕后,宋祁韫忍不住小声叹了句,“魔鬼。”   次日,大理寺。   尉迟枫见到宋祁韫,就笑问他昨日请沈二三吃饭的情况如何。   “……别说他身子骨差,我一个正常人,所食不及他十之一二,都受不了。”宋祁韫问尉迟枫这情况正常与否。   尉迟枫摩挲了两下八字胡,笑答:“看来他天生食量大,这种情况不常见但也不算太稀奇,自古就有,《归田录》中就提过张齐贤‘饮啖过人,尤嗜肥猪肉,每食数斤’。”   肥猪肉更腻人,沈惟慕与之比起来竟还算正常了。   “外头都传疯了!”   陆阳气喘吁吁进来,喝了口茶后接着说。   “说江湖上惊现高手‘正一侠’,智破银针诡箭,连杀暗影阁第一、第三两名杀手,行侠仗义从不留名,以铲除暗影阁以及所有武林败类为己任。”   “为何叫正一侠?”   “是‘还武林清正太平第一高手大侠’的简称。”白开霁也来了。   尉迟枫点点头,称赞是好名号。   陆阳乐道:“还有一件喜事,暗影阁在江湖上的威信跌到谷底了,听说他家买\凶杀人的价码都跟着降了,但已经没人愿意光顾他们生意了。”   白开霁:“八卦楼也有名了,武林小灵通沈二三也在江湖上挂了名号。”   大理寺江湖司的一举一动都备受江湖人关注,最近两次案子沈惟慕都提供了重要消息,他和八卦楼跟着出名也在情理之中。   “啊,我算是懂他总现身凶案现场的缘故了,为了出名!”陆阳嫌弃地“嘁”了一声。   “这不是好事儿吗,助我们破案,正好我们江湖司就缺这样的小灵通。”尉迟枫温和表达不同意见。   宋祁韫一边听大家谈论,一边拆小吏刚送来的信。   读信时,他面色一直淡然平静,直到他从一封信里抽出一张写着金字的黑请帖,脸色变了。   “怎么了?”尉迟枫轻声问。   陆阳和白开霁都好奇地凑过来看。   “千机山庄要举行继承人选拔大典,按规矩要邀请我们江湖司的人去作证。”   “那还不简单,我去就行了。”陆阳毛遂自荐。   正常情况下,这种事江湖司只派一两个代表去做记录即可。   “不,我们都去。”宋祁韫严肃道。   大家正要问缘故,见宋祁韫命人端一盆水来。   宋祁韫将请帖丢进水里,渐渐地有红色从黑请帖中渗出,一点点染红了整盆清澈的水。   “是血!”   ……   沈府,君澜苑。   沈惟慕正悠闲地煮着龙凤团茶,沈玉章忽然派人来急召他过去。   到正堂的时候,沈惟慕看到一名年轻秀丽的女子坐在左下首位。一瞧他来了,女子立刻笑着站起身,礼貌迎他。   “阿慕啊,来见见你未婚——”沈玉章忽然咳嗽一声。   沈惟慕凝眸看向沈玉章。   “的堂妹,沈婷儿。”   “嘿嘿,二十三哥好!”沈婷儿笑着对沈惟慕行礼,“二十三哥长得真好看!”   沈惟慕问:“哪儿的堂妹?”据他了解,两位亲叔伯那里只有堂姐。   沈玉章正要作答,沈婷儿先行回答。   “我爹的三叔与二十三哥三叔祖父第十三子拜了兄弟连了宗,我就是这样的堂妹。”沈婷儿大方解释道。   “哦。”   满脑子“三”的沈惟慕,懒得去理复杂的亲戚关系,知道是堂妹就行。   “你婷儿堂妹想去参加千机山庄继承人选拔。”   沈玉章将一封金字黑请帖递给沈惟慕。   “正好这千机山庄的尹庄主与为父有几分交情,为父也担心她一个小女孩上路不安全,不如你陪她一块去看看?顺便代为父去探望尹庄主。”   沈惟慕:“三哥那里不去了?”   “不去了,他那不吉利,出门就遇了命案,咱们换一家。”   沈惟慕接过请帖,闻着请帖上隐隐散发丝丝血气,笑应:“好。”   沈婷儿眼睛亮晶晶的,连忙行大礼拜谢沈惟慕:“没想到二十三哥会答应,太感谢了!婷儿若有机会继承千机山庄,定把千机山庄所有好宝贝都分给二十三哥。”   “叫二三哥就好。”   “好的,二三哥。”   ……   次日天刚亮,沈惟慕的马车就驶出了东城门,沈婷儿一身男装潇洒骑马随行。   宋祁韫等人也在这时候骑马出城,立即就注意到了沈惟慕的马车。   “沈兄弟好巧,去哪儿啊?”白开霁热情打招呼。   “我们去千机山庄。”沈婷儿脆生生抢答道。   宋祁韫等人立刻下马,详询缘故,之后大家就议定结伴同行。   沈婷儿得知白开霁和陆阳竟就是江湖上盛名的阴阳双侠,崇拜不已,一路上叽叽喳喳,问了二人很多问题。   三日后,大家抵达了千机山庄地界,过一片竹海后,便有一处马场,所有客人的马匹和车辆都要停放在这里。   之后大家徒步走过千机峡谷上的吊桥,登了三段的九十九石阶,便抵达了千机山庄。   他们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不少客人已经休息了,会客大堂只有六名来客在喝酒。   管家萧元笑着表示尹庄主近日得了风寒,暂无法见客,一切招待事宜由他来负责。   “各位客人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小人说。但在入住前,这有庄主拟定的规矩,需得提前跟大家说清楚。”   话毕,萧元让他们自己去看北墙上所写的规矩。   沈婷儿积极跑去看,并给大家读了出来:   “以下为选拔千机山庄继承人规矩,敬请遵守,否则后果自负。   一、山庄客房两人一间。   二、庄主言“继任者,当自信不疑”,故请每天照一炷香时间的镜子,赞美自己。   三、亥初人定,请上好门闩熄灭火烛休息,不要外出。   四、请卯时三刻晨起,管家会备好早饭在大堂等候。   五、庄主喜静,请勿大声喧哗。   六、后山禁地,闯入者无一生还。” 第21章   “入住要守规矩我理解,但每天照镜子自夸是什么鬼?”   陆阳行走江湖多年,怪人怪事没少见,但这么怪的规矩还是头一次见。   “是噢,我也没见过。”沈婷儿跟着点头。   陆阳打发她:“去去去,你一个小丫头就别跟着乱掺和了。”   小姑娘初入江湖,哪有什么见识,她以为参加千机山庄继承人的选拔跟抢绣球一样简单?沈二三愿意惯着他堂妹,陆阳可不会。   因为江湖本就是讲情面的地方,不会因她是女子就让着她。   “二三哥,你看他。”沈婷儿委屈巴巴地凑到沈惟慕跟前。   沈惟慕轻咳了一声,从袖中拿出一根风干牛肉条递给沈婷儿。   沈婷儿笑着接过,立刻把刚才的不快忘了,跟着沈惟慕一起啃牛肉干。   二三哥的牛肉干最好吃了,撕开纹理分明,咬劲儿十足,焦香可口不油腻,总让人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嚼上瘾。   “若不守这上面的规矩会如何?比如我们不做对照镜子自夸的事儿,会落得什么结果?”白开霁好奇问萧元。   萧元嘴角弯着,眼睛眯着,保持礼貌微笑的模样,“诸位大可以试试。”   “你——”陆阳要对萧元使脾气,被尉迟枫一把拉住。   宋祁韫:“既然来了,客随主便,我们江湖司自当谨守千机山庄的规矩。”   萧元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宋祁韫转头又看了一遍墙上的规矩,从收到那张浸过血的请帖时,宋祁韫就感觉到这次千机山庄的继承人选拔大典肯定会出事,如今只是不知这事儿从哪里开始出。   【叮——检测到凶案即将发生,发生地:千机山庄。】   听到界面预报后,沈惟慕的表情毫不意外,继续啃着牛肉干,嚼完了不忘又续上一根。   沈婷儿坐在沈惟慕身边,也跟着续了一根。   萧元见二人不停地吃,以为他们很饿,解释道:“晚饭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尉迟枫请萧元见谅,“沈小兄弟自小便有不足之症,胃也不好,须得一直吃点东西才不疼。”   “原来如此,怪不得沈小兄弟的脸色会如此差,那我回头让厨房多备些点心给沈小兄弟。”   萧元作揖回礼后,便以有杂务为由告辞,将后续事宜交给小厮福全来处理。   那萧元是油滑之人,问不出什么来,这小厮可不一定。   白开霁勾住福全的衣袖,使出一锭金子给他,问他墙上这些规矩都有什么意义,不守规矩又如何。   福全将金锭悄悄地塞进袖内,语调极快地对白开霁小声道:“庄主是个怪人,他立的一些规矩我们也不知什么意思,但切记谨记,一定要遵守规矩,否则容易没命。”   福全说完,就匆匆拉开跟白开霁的距离,规矩地立在门口待命,像是怕被什么人发现一般。   六人围桌坐定,边等晚饭边低声讨论。   尉迟枫问白开霁从他们白家的老前辈口中,得到过多少千机山庄的消息。   “千机山庄是机关术传人‘小鲁班’尹塞所建,尹塞这人亦正亦邪,在江湖地位超然。   他年轻的时候干过不少坏事,清月教臭名昭著的千机岛便是他的杰作,此岛阵法繁复,遍布机关,致使当年很多武林正派在攻打清月教时败北,折损严重。   但他也干过不少好事,曾因进献弩车、火炮车助朝廷击败蛮夷,令数百万百姓免受战火之苦,立下大功,被朝廷赐免死金牌,封冠军侯。   尹塞这人很有才华,但为人太张扬,多数时候做事不计后果,以致得罪太多人,遭到诸多仇家的追杀。   后来他选址此处,斥巨资建造了千机山庄,为的就是保护自己不被江湖人追杀。据传,这千机山庄比千机岛的机关还要厉害百倍。   所以大家还是要听那小厮福全的劝,乖乖遵守墙上的规矩为好。”   至于其他的消息,江湖人都知道了。   尹塞从入住千机山庄之后,至今已有十五年都不曾出去过。如今他已经年过五十,无儿无女,因为千机山庄和巨额的家财无人继承,便举办了这次的继承人选拔大典。   “各位客人,晚饭备好了。”   杏仁豆腐、盏蒸羊、熘肝尖、软炸里脊、红烧兔腿儿、脆皮鸭……   “千机山庄名不虚传,富得流油,随便准备的晚饭居然这么丰盛,不知其财力比我白家如何。”   白开霁感慨之际,沈惟慕已经选好了最佳位置坐下,起了筷子。   宋祁韫、尉迟枫、陆阳见状,也赶紧落座用饭。   三日同行同吃的经验告诉他们,如果跟沈二三同桌吃饭,那就必须谨记一条箴言:但凡你晚点上桌吃饭,那桌上肯定就没有你要吃的菜了。   千机山庄不比在客栈,能随时喊小二再点菜,所以必须要在吃饭的时候趁机吃饱饭。   白开霁话音刚落,一抬头发现大家开吃了,慌了神,赶紧也拿筷子抢起菜来。   “哈哈哈,有沈兄弟在就是好,一下就治好了大家边吃饭边讨论案子的坏习惯。”   白开霁吃饱饭了,把嘴上的油一抹,就没心没肺地夸起沈惟慕来。   宋祁韫、尉迟枫、陆阳:“……”   合着他们还要谢谢他?   堂内另一桌人也在用饭,六名男子衣着相同,都穿着青衫,腰佩长剑,似乎都出自同一门派。   他们也是晚到,才开始用饭。   六人中有一名身材白胖圆润的青年男子,他正坐在桌角处,缩着肩膀,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埋头捧着手里的馒头啃。   桌上有好多丰盛的菜,他一直不曾抬头过,也不曾拿筷子夹过一回菜,而其它青衫男子则都是正常夹菜吃饭。   啪!   碗筷相撞发出脆响。   坐在白胖男子身边的长脸男,突然来了脾气,他丢了筷子,就朝着白胖男子脑袋上使劲儿拍打。   “吃吃吃,长得跟头猪一样就知道吃!”   “大师兄瞧你说的,有爹生没娘养废物玩意儿,除了吃还能干什么?”   “我知道,当尿壶!”   “行啊,今晚咱们就让他当尿壶。”   “哈哈哈……”   其余青衫男弟子们都跟着起哄,一起嘲笑白胖男子。   白开霁见不惯这样,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拦住长脸男还要拍打下去的手。   “你们都是同门吧?这样欺负同门不好。”   长脸男冷嗤,鄙夷骂白开霁:“哟,这年头还有爱管闲事儿的。你谁啊?这是我们麒麟派门内自己的事儿,你管得着吗?”   长脸男话毕,狠狠白一眼白开霁,猛地要一把甩开白开霁的手,结果发现不管他怎么使劲儿都甩不开。   “在下白开霁,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爱管闲事。”   “白开霁?是阴侠白开霁!”   其他麒麟派的弟子们反应过来,全都变了脸色。   长脸男脸色变得最惨白,江湖上谁不知阴侠白开霁的名号,出身武林第一世家白家,承三十九位阴师真传,武功路数最“阴”,总能出其不意攻人不防,暗器阴招百出,变幻莫测。   偏他这人最好行侠仗义,行得正,端得直,做的都是助人为乐的大好事,惯来只用他的阴招对付那些阴险的武林败类。所以大家都夸赞白开霁此举是以毒攻毒,阴克阴,加之“开霁”之名本就有阴天放晴之意,所以江湖上的人都尊称他为阴侠。   这样的人物他哪里敢硬碰硬。   长脸男马上讪笑着跟白开霁赔罪:“原来是白大侠,误会,误会!我们不过是同门间玩闹,没认真,也不是真欺负他,不信你问我九师弟。对吧,九师弟?”   白开霁这才放下长脸男的手臂,看向白胖男子。   “对。”季云连连点头应承,然后对白开霁行礼,“白大侠,大师兄他们对我一直很好的,刚才他们只是在逗我玩儿,请您不要再多管我们门内的闲事了。”   王鸿耸了下肩,得意地对白开霁道:“看吧,我们真是在闹着玩儿,那这闲事儿白大侠还管吗?”   白开霁自是不能再说什么,回到沈惟慕身边坐下,有几分生气。   如果季云是受胁迫不敢说实话,白开霁也能理解,他恼的是季云最后那句指责他多管闲事的话。   转眼见沈惟慕专注啃肉干,竟不分给自己一个,白开霁伤感:“沈兄弟你变了,不安慰我了?”   明明上次他遇挫时,沈兄弟很好心地给了他一块橘子味儿饴糖安慰他。如今他做好事反被嘲,沈兄弟竟一点安慰的意思都没有了。   ”   “行行行,我安慰你,那厮不识好歹,就不配你帮忙,以后不用管了。”陆阳劝道。   尉迟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宋祁韫拍拍白开霁的肩膀,也表示安慰。沈婷儿则竖大拇指,称赞白开霁侠义。   白开霁眼巴巴看着沈惟慕,偏就等着他那句安慰。   “你活该!” 第22章   白开霁惊讶问沈惟慕:“你为何这样说我?”   “佛不渡无缘之人,雨不润无根之草。他身材高大胖硕,总有一搏之力,却连半点反抗的意愿都没有,值得被帮?”   白开霁挺起胸膛,“值得!每个被欺负的弱者都值得被帮!”   “哦,你这么好心,那就不要抱怨。”沈惟慕慢条斯理地把最后一根牛肉干吃完。   “这回我站二三这边,小霁啊,真不是每个人都值得被帮。”   陆阳感慨白开霁哪儿都好,就是喜欢烂好心,永远相信人性本善。   “呵。”沈惟慕仿佛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   白开霁不爽问沈惟慕:“你这笑是什么意思啊?”   沈二三怎么了,他善心帮助别人不是很好吗?   “好了,都少说两句。”尉迟枫转移话题,“天色不早了,咱们商量一下房间分配,早点休息。”   沈婷儿立刻凑到沈惟慕旁边,“我跟二三哥一个房间就行了,剩下你们四人俩人一人间呗。”   “不行!”宋祁韫、白开霁、陆阳异口同声。   尉迟枫愣愣地看向他们仨儿,啥情况?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沈惟慕无感地喝着茶,置身事外。   宋祁韫:“千机山庄诡秘,二三身子弱,手无缚鸡之力,需得与有武功的人同住才安全。”   “我会武!”沈婷儿骄傲道。   “行了吧,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我来。”陆阳大义地表示。   “你可算了吧,你那张嘴能把二三气吐血了,还是我来。”白开霁立即否决陆阳。   “你还好意思说我,不知刚才是谁跟他吵架?”陆阳反讽白开霁。   白开霁被噎住。   “我陪他。”宋祁韫一锤定音。   这沈二三身上有太多秘密让人不解,他刚好可以趁机探究一下。   尉迟枫失笑,“你们都争二三,就没考虑过沈姑娘如何安排?”   沈婷儿与沈惟慕同一间房,好歹还可以解释是情势所逼,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如果她不跟她堂兄同住,跟他们这些男人就更不合适了,总要顾及人家姑娘的名声。   “她可以跟我们同住!”   女声清脆,立刻吸引了屋里所有人的注意。   红衣女子身姿曼妙,手执长剑,大大方方地走进堂。她五官明艳,瓜子脸,双眸多情妩媚,身后跟着的三名蓝衣女子都和她一样张扬自信。   “在下青雀派大弟子许蘅芜,这三位是我的师妹。”   许蘅芜的目光随之落在沈婷儿和沈惟慕身上。   “我师妹常莺武功很好,跟这位沈姑娘同住,既可以保护好她,也可以周全她名声。”   尉迟枫连忙道谢,但又疑惑:“可你们一行四人,如果出一人陪婷儿姑娘,那势必就有一人落单。”   “你们出个人同我大师姐一间房不就行了。”常莺指着沈惟慕,“就他了!”   尉迟枫摸着八字胡哂笑,这哪儿像是帮忙?更像是趁火打劫,见色起意,抢的还是男色。   见眼前这帮男人都不吭声,常莺不乐意了。   “我们大师姐为人仗义,为保全这位姑娘的名声,牺牲自己的,你们不知感谢就罢了,难道连人都不出?”   “人可以出,我啊。”   白开霁挡在沈惟慕前面,截断了许蘅芜打量在沈惟慕的目光。   “白某在江湖上素有侠名,为人端方正直,还不至于玷污了许姑娘的名声。”   许蘅芜柔媚地笑了。   “阴侠的名声好是好,不过你为何会被称为阴侠?想必大家都清楚,你功夫路子阴呐。   谁知道你以前正直,是不是因为没见过像我这样漂亮的女子才假正经?一旦跟我同住后使坏了怎么办,我又打不过白大侠,会害怕的。   所以啊,我还是觉得我跟这位病弱的沈公子同住,更安全些。”   “你是安全了,我们担心他不安全。”   陆阳告诉许蘅芜,不麻烦她们帮忙了,房间他们自行安排就好。   “喲,生气了,不过开两句玩笑罢了。沈姑娘与我们同住就是,俩人一间的规矩你们还真信,不过是逗人玩的。你们如果实在不放心,让她与常莺一间,我们三人一间。”   “不行,规矩必须要守。”第一晚宋祁韫不想任何人冒险。   “那到底怎么安排啊?”沈婷儿懵了。   “小妹妹,过来一下。”许蘅芜温柔地招呼来沈婷儿,对她低语了一句。   沈婷儿马上对宋祁韫和沈惟慕道:“我跟常莺姑娘一间。”   陆阳对沈惟慕叹:“你这堂妹很容易被收买啊。”   “随她。”   沈惟慕这话在外人听来,是他这位堂哥很宠溺堂妹,实则沈惟慕根本就不关心沈婷儿跟谁住。   “那就让沈公子来选同住的人吧。”许蘅芜勾人的眼神儿落在沈惟慕身上,对他眨了八下眼睛。   陆阳唏嘘:“可小心着点,别眨瞎了眼睛!”   沈惟慕读懂了许蘅芜的眼神,笑着与她对视一眼,然后在许蘅芜笃定的目光下,抬手指向了宋祁韫。   宋祁韫立刻忍不住上扬嘴角,问许蘅芜是否愿意与尉迟枫一间,若不愿他们另寻别的办法解决。   许蘅芜不爽地冷哼了一声,没提出异议。   戌时三刻,天早已经大黑,宋祁韫还在客房内与尉迟枫等人进行商讨。   沈惟慕则去了厨房,搜罗一盘桂花藕,一盘百合糕,自己还炒了一簸箕花生,统统倒进食盒内,一起拎走。   千机山庄规模宏大,楼宇屋舍华丽,铺路的石板子也用了好几种颜色,有白玉板、青石板、黄石板、灰石板,带点青白杂色的花石板子,以及碎石子路。   他从住处往到厨房这一路走的便都是灰石板路,回来的时候,沈惟慕也这么走,却发现他迷路了。   不仅迷路了,身后还多了一个尾巴。   沈惟慕懒得与其虚与委蛇,干脆就近坐在廊下,抓一把花生吃起来。   新鲜的炒花生搓掉了红皮后,嚼起来清脆干香,若能配一口青梅酒就更好了。   沈惟慕正琢磨要不要去拿酒的时候,一双纤白的手自他身后探了过来,先是按住沈惟慕的肩膀,然后勾住了他的脖颈。   沈惟慕整个人被人从后面突然抱住了,淡淡的栀子花香萦绕在周围,刺激得沈惟慕嗓子痒,轻咳起来。   “为什么不选跟我一间房?嗯?”   许蘅芜说话的时候,人还在沈惟慕的身后,一眨眼的工夫,便闪身到沈惟慕跟前。   好快的速度,功夫绝对在白开霁和陆阳之上。   许蘅芜靠坐在沈惟慕身旁,指尖暧昧地戳了戳沈惟慕心之所在。   “你心里没人家啊!”   沈惟慕捉住许蘅芜作乱的那只手的手腕,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血吐在她胸口上。   “你——”许蘅芜立刻远离沈惟慕。   她嫌恶地用帕子使劲儿地擦胸口的血,用力极大,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疼。   沈惟慕的目光在许蘅芜那张艳丽的脸及脖颈处逡巡一圈后,敛眸,轻笑着拭掉了嘴角的血。   “你还笑得出来,你怎么会吐血?”许蘅芜干脆脱了衣裳,只穿里面白色里衣坐在沈惟慕身边。   沈惟慕又咳嗽起来,许蘅芜立刻再度远离。   “喂,我跟你说话呢,多少句了,你竟一句都不回我!”许蘅芜有些恼。   “你算老几,要我回你?”   “诶?臭小子,你毛病挺多,脾气也不小啊。我不信你没看出来我什么身份,我警告你,得罪我没你好果子吃。   明天晚上,你必须跟我一起住。当然,如果你能活到明晚上的话。”   许蘅芜笑意盈盈地近距离打量了沈惟慕这张脸,“啧”了一声,叹真是好看。   她伸手抓了一把烤花生,就对沈惟慕摆摆手,告别了。   沈惟慕搓着手里的半颗花生米,望着许蘅芜的背影——   “别想使暗招偷袭我,你还太嫩了,斗不过我的!”   许蘅芜头都没回,便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恶意,随即她身影一闪,不见了踪影。   “二三,你在这,让我好找!”   白开霁气喘吁吁跑到沈惟慕跟前,拉他快走。   “人定时间要到了,按规矩不能在外逗留。”   客房内。   沈惟慕和宋祁韫对着墙上一人高的铜镜落坐。   宋祁韫点燃一炷香,插在香炉之中。   “开始自夸吧。”   沈惟慕夹着桂花藕,一边吃一边静静看着宋祁韫。   宋祁韫尴尬地轻咳一声,对着镜中的自己道:“我年少高中探花,志高才远,玉树临风,博闻强识,断案如神……”   咳咳——   沈惟慕忍不住笑了,以至于被桂花藕呛得咳嗽了两声。   “有什么好笑,这难道不是事实?”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听他这话的意思,明显不太认同他的自夸。   宋祁韫有几分不服了,伸手示意沈惟慕来,他倒要听听沈惟慕的自夸如何令旁人心服口服。   沈惟慕看向镜中的自己,发现他的眉毛较之前浓密了些,皮肤也更白了,左耳垂处一颗黑痣隐隐有浮现之势,越来越像他原来的容貌了。   “夸啊。”宋祁韫催促。   “好看,漂亮,俊美,奇秀,殊丽,英隽……   真好看,真漂亮,真俊美,真奇秀……   非常好看,非常漂亮,非常俊美……”   宋祁韫:“……”   论容貌,沈惟慕的确令人心服口服,这一点不容置疑。   宋祁韫默了下,“有种你换一个!”   沈惟慕:“饮啖兼人,食必方丈,吃喝海量……” 第23章   宋祁韫无言以对,输得心服口服。   转眼到了亥初,外头敲了两遍锣,两下梆子,各屋迅速都熄了灯。   宋祁韫也把烛火吹灭,端正地躺在了床上。   屋内静悄悄了——   片刻。   对面床就开始发出细微的咔嚓咔嚓的咀嚼声,甜丝丝的桂花香味儿若有似无地飘过来。   宋祁韫强制自己闭目睡觉,忽略那边的声响。   好在那边的桂花藕很快就吃完了,悉悉嗦嗦了一阵儿后,咕咚咕咚又开始喝水。   忍他,总有结束的时候。   咔啪!咔啪!咔啪……   对面开始扒起了花生,花生仁儿的香味渐渐弥漫到了这边,比桂花藕的味道更容易刺激人口舌生津。   这还能忍?   宋祁韫呵斥沈惟慕停嘴,立刻休息。   “还没吃完。”   “明天再吃。”   “清炒的花生就要刚出锅的才香,明天吃就没有今天香了。”沈惟慕用很讲道理的语气解释后,就坚持要把花生吃完。   宋祁韫睁眼躺在床上,扪心自问,为什么会在沈惟慕选择他同屋的那一刻,竟高兴得不禁上扬嘴角?还真以为自己在众多竞选者中脱颖而出,赢了吗?不,他输得最彻底,最倒霉。   宋祁韫翻了个身,伴随着吵声的持续,惯来冷静自持的情绪开始失控……   宋祁韫蹭地坐起身,趿拉着鞋到沈惟慕床边——   坐下来跟他一起扒花生吃!   对付沈二三,若训他若没用,打骂就更不合适了,他身子弱总吐血,欺负死了算谁的?   所谓蛇打七寸,人戳软肋。有一招比骂沈二三更有用,就是吃他的东西。   黑夜里,从他拿起一颗花生开始剥皮后,宋祁韫果然听到对面越来越快地嗑花生的声音。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花生吃完了,问题解决了。   宋祁韫摸黑去洗手,洗手盆就在铜镜的右前方。   就在沈惟慕哗啦啦撩水的时候,忽地,背后幽幽亮起一盏鬼火。   宋祁韫察觉到异样,猛地抬头,赫然看到一张黑白交错五官扭曲的脸。   宋祁韫不耐地吸口气,回身就吹灭了沈惟慕点燃的火折子。   “亥初之后熄灭火烛,你这是在坏规矩。”   “你就不好奇坏了规矩后结果会怎样?”   沈惟慕弄燃火折子,还要点亮蜡烛,结局就是两样东西双双被宋祁韫没收了。   “沈二三,你再闹腾小心我收拾你!”   “哦?怎么收拾?”   听到对方敢威胁他,沈惟慕饶有兴致地凑近宋祁韫,目光越过他高挺的鼻梁,与他眉下疏冷的双眸对视。   为凡人动用灵力耽搁他修身养魂,实在不值。但如果宋祁韫非要不知好歹,他倒也不介意动一动手指,给他一个恩赐。   “剩下的三顿佳肴不请你了!”   “那不行。”   提了就不禁想起那顿令他回味无穷的炖奇蘑佳肴,沈惟慕回身就躺在床上,安静地睡了。   宋祁韫扭头看向铜镜,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忽有种被一只滑滑又阴冷的巨蟒死死缠住的窒息感。   黑夜里的铜镜黑洞洞的像幽深无底的漩涡,忽地,有什么东西自漩涡蠕动而来,漆黑鳞片泛着诡异的光泽。   宋祁韫揉了下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凑近铜镜,欲再看清一些,一对阴冷的竖瞳骤然乍现在眼前,黑蛇张开血盆大口,露着冷白尖利的毒牙,直朝他扑来——   “宋小玉?”   宋祁韫猛然坐起身,身上的被子随之滑落,脑门的冷汗顺着额头滴滴滚下,他眼睛定定地看向沈惟慕所在的方向,却目光涣散,并没有聚焦。   沈惟慕的手在宋祁韫眼前晃了晃,“宋小玉?你做噩梦了?”   宋祁韫闭了下眼,缓缓吸一口气,便听到耳畔传来沈惟慕的轻笑声。   “还说担心我病弱,要跟我同一间房保护我,结果自己被噩梦吓得没魂儿了。”   宋祁韫下地喝了口冷茶后,目光恢复冷静清明,“这屋子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沈惟慕问。   宋祁韫环顾屋子一圈,没回答。   【叮——检测到凶案发生,八卦线索界面已开启!】   沈惟慕塞一块百合糕到嘴里,顺便查看了界面提供的八卦线索。   其实在昨晚入睡前,八卦线索界面就预告了一个凶案发生。当时他刚点亮火折子,就被宋祁韫吹灭了。宋祁韫要守规矩,灯都不让点,那就更不可能让他随便外出了。   沈惟慕就等宋祁韫睡着之后,打算再出门看看。结果却更有意思了,这间房不管是门还是窗都无法用常力推开。   这才不过一夜,就发生了两起凶杀。千机山庄的血请帖,果然不白下。   下一块百合糕沈惟慕只咬掉半块,蜜枣碎松子仁馅料在挤压下,冒了出来,一颗松子仁往地上掉落。   沈惟慕立刻用指腹接住,把那颗试图逃跑的松子仁押回嘴里。   宋祁韫这时候正忙着出门,他与尉迟枫等人汇合后,询问大家昨晚休息的情况。   听说大家都一夜好眠,一觉睡到天亮,宋祁韫沉默了片刻,才带大家一同去饭堂吃饭。   “尉迟先生昨晚跟青雀派那个女人相处可好?”陆阳觉得那个许蘅芜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尚可。”尉迟枫道,“和衣而眠,有屏风相隔,互不干扰。”   六人到了饭堂时,堂内已经坐满了人,各色江湖人都有,不下百数。   “哟,可真是花花儿了,什么人都敢来。”   白开霁扫了一圈人后,挑拣几个重要的跟宋祁韫介绍。   左边第一桌,那位即便来吃早饭也要坚持背着箱笼的白面少年,是小神医方有用。自三岁起学医,尝遍百草,深谙毒理,最擅长把人毒得只剩一口气了再救活。   而坐在方有用邻桌的那一位,则是暗影阁排名第二的杀手花百杀。长眉星目,唇粉似桃花,皮肤细致如白瓷,姿容堪称美艳。   “他的容貌原本在江湖上可排第一美,最近因为武林小灵通的出现,又排第二了。”白开霁精辟总结,“万年老二命!”   陆阳咬牙:“可惜这会儿在千机山庄,不能缉拿他。”   千机山庄的请帖里有提前讲明,这次继承人选拔大典,广邀武林各路人士前来,只意在选拔最有潜力的继承人,至于这人是正是邪什么来路,一概不纠。   而愿意接受邀请的武林人士,也必须暂时放下前仇旧怨,一切以选拔大典为重。   “武林小灵通谁啊?”游侠唐明夜正要来跟宋祁韫等人打招呼,闻言后立刻好奇问。   尉迟枫示意这位老相识,来看看他身边的沈惟慕。   “介绍下,沈二三小兄弟,近来刚在江湖上挂了名号的武林小灵通。想必想过经过这次千机山庄继承人选拔大典后,他的名号会更响亮。”   刚才因为角度问题,唐明夜没注意到沈惟慕,此刻看到沈惟慕的脸,他呆愣愣看了半晌才回神儿。   “我的老天,世上还有如此英俊标致的人儿。”   唐明夜紧张地摸索一遍自己身上的东西,最后扯下腰间坠着的一块木雕鱼配饰,双手捧着,真诚送给沈惟慕。   “初次见面,也没机会准备什么贵重的见面礼,请沈小兄弟莫要嫌弃。”   木鱼雕刻得很精致,片片鳞片看得见,油光锃亮,看起来被把玩了很久。   但可惜是假鱼,无用,不能吃,也不值钱,不能用来换鱼吃。   “嫌弃的。”沈惟慕无情拒收后,继续咬着松软润肺的百合糕。   尴尬这一瞬间在空气中蔓延。   唐明夜灿烂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知道他穷,送的东西都是便宜货,但江湖上那些名门正派人士都很吃他这套,就算不满意礼物也不会当面讲。   这沈二三倒特别,不给面子直接拒绝他,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啊哈哈哈……”白开霁用爽朗的笑容打破尴尬,“我二三兄弟慧眼如炬,一眼看出你这木鱼陪你多年,重要得很,才不好意思要的,唐兄莫要介怀。”   唐明夜点点头,正要顺台阶下。   “那他重要的东西还真多,袖兜里有一把。”沈惟慕接话。   唐明夜怔住,吓得立刻把袖子藏在身后。这小兄弟倒是灵通还是通灵啊?居然知道他袖兜里藏了二十多个同样的小木鱼?   没错,当游侠太穷太苦了,他就动了点小心思谋生计,用这小木鱼儿跟那些爱讲兄弟情义的武林正派互换见面礼。   还别说,每次他都不赔,还会常被人夸赞礼物有心意,不像他们回礼的玉佩、银牌啊之类都是俗物。   刚才他见这位沈小公子衣着不俗,身上随便一块玉佩够他潇洒三四年了,便又起了这点小心思。   不过他也不是那种唯利是图之人,交换见面礼都是本着双方自愿的原则。对方不愿意或者不回礼,他也不会恼。   唐明夜笑着挠挠头,随即拉住白开霁到一边问:“你这个兄弟,什么武林小灵通的,这么厉害?我兜里藏什么东西他都知道?怎么知道的?修道?能掐会算?他还能算什么?可能算出我几时能娶到有钱漂亮又贤惠能干的媳妇儿?”   白开霁摇摇头,“没那么厉害,总之就是消息灵通,你且等着看就知他的厉害了。”   这期间,面慈心苦的笑弥勒彭咬天,昆仑派小师叔温翩然等人,都来跟白开霁、陆阳等人打招呼。   “二三哥,我们在这!”   沈婷儿挥手,让沈惟慕等人到她这桌来,这是她一早占好的地方。   常莺和另外两名青雀派的师妹坐在邻桌,看到沈惟慕等人来了,就伸脖子朝门口张望了好几眼。   “我师姐呢?”常莺问尉迟枫。   “不知,我清晨出去洗漱的时候,许姑娘人还在床上,回来喊她的时候,她人已经不在了,我还以为她早与你们汇合了。”尉迟枫温润回答。   常莺“哦”了一声,“师姐肯定又练剑去了,真是个剑痴。”   “诸位贵客,开饭了。”   一群端菜的家仆如鱼贯入,井然有序地给每一桌上菜。   水煮羊肉、盐焗鸡、煎白肠、灌肺以及各类凉拌小菜三十余种,素菜粥、五味粥、八宝粥等粥类有十种,另外还有各类蒸饼、汤饼、馄饨,馒头、糍糕、百合糕等二十多种点心。   这早饭丰盛到让屋里大部分人都发出唏嘘和赞扬声,感慨千机山庄真诚待客,颇有待客之道。同时也让这些有心参加继承人选拔的江湖人,更加渴望得到千机山庄继承人这个位置。   萧元笑容满面地站在饭堂门口,客气礼貌地请大家吃好喝好,然后他拿起名册,开始统计用餐者人数。   “少了七个人,未按要求时间抵达饭堂用饭者,便是坏了庄主定下的规矩,当立刻从继承人待选名单中除名。”   “对!就该这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连墙上那几条简单的规矩都守不了的人,如何能担得起继承千机山庄的大任。”有人附和道。   他们巴不得少几个竞争对手,他们会更有希望从继承人的选拔中胜出。   “接下来我点到名字的人,便没资格再参加选拔大典。”   萧元随刚张口要说出第一个名字,身后突然传来大喊声。   “萧管家,不好了!我师弟他们被困在房间里出不来了!”王鸿带着师弟气喘吁吁跑来求救,季云因为身材肥胖,跑得慢些,随后才赶到。   “是昨晚麒麟派的人。”白开霁跟宋祁韫道。   宋祁韫:“走,去看看。”   所有人都起身跟在宋祁韫身后,唯独沈惟慕除外,他仍在专心致志夹菜吃饭。   “二三哥,走啦。”沈婷儿发现沈惟慕没跟上,忙过来拉他。   沈惟慕翻出他昨天在厨房讨来的白布袋,把没汤的干粮都倒了进去,才捧着布袋子跟上。   三号客房外,众人齐聚。   王鸿当着萧元的面儿,狠狠推了两下门,喊了好几声,里面都没动静,门也推不开。   萧元眯起眼睛,确认问王鸿:“你刚才说你的三位师弟都在这里?”   “对啊。”王鸿不以为意应承,催促萧元快想办法开门,他担心三位师弟在屋里出事了。   众人都听出门道了。   “他们没守规矩,三人住一屋。”   “哎呦,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来千机山庄参加选拔,竟还敢不守规矩。”   “并非不怕,瞧他们现在不是很怕吗。”   沈惟慕边吃羊肉包子,边口齿不清地加入议论阵营。   “是太年轻,江湖经验不足,来之前不知道打听打听千机山庄的来历,不晓得尹庄主有多厉害。”   “那小兄弟知道多少情况?和我们说说?”   众人中还真有人不太了解情况,见这少年英俊可亲,就凑过来问情况。   起初,沈惟慕只是简明扼要介绍尹塞的过去,宋祁韫等人也都从白开霁口中听说过,只以为沈惟慕不过在转述白开霁的话。   谁料沈惟慕咳嗽一声,话锋一转,竟爆出了尹塞的风流丑事。   “……一夜七次,一次驭十伶,自以为春光无限,结果药嗑多了,把自己玩残了。大家都以为他这些年是为了躲避追杀,十五年足不出山庄,实则他因这事儿没脸见人了,才闭门不出。”   大部分人都听得目瞪口呆,惊讶得冷吸一口气。   倒也有一小部分人擅长控制情绪,维持面上没变脸色,比如宋祁韫、尉迟枫、温翩然之流,此刻却都用一双会说的眼睛看向沈惟慕。   萧元已经掏出特制的钥匙,举在门前,准备要开门锁了,忽听沈惟慕这一番言论,手抖了又抖。   一直保持微笑的脸瞬间阴沉下来,骤然狰狞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赤红着眼,怒瞪沈惟慕。   “你什么人?谁允许你这般诋毁我家庄主!”   众人都不禁替沈惟慕捏把汗,这少年还是年轻啊,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居然在人家的地盘敢如此爆出主人家的丑闻。   不妙,不妙啊!   “不是诋毁哦,你有证据证明我说错了吗?”   哟,少年真是漂亮又大胆,还敢要证据证明。怎么证明?让尹庄主当着大家的面儿,脱一个,给大家看看实力?   想想那画面……不敢看!不敢看!万万不敢看!   当然如果真需要大家帮忙鉴定一下,他们也不是不能勉强看一眼。   “你——”萧元怒极,却没有反驳沈惟慕的话。   众人惊觉:这、这、这不就是默认了吗?   好家伙,是真的!   众人又惊得冷吸一口气。   “听说那方面有问题的男人,心里或多或少都不正常。这类人内心都比较阴暗,最擅折磨人。”   好几个人都下意识地点头,他们都是听说过或遇到过类似这种情况的人。   “尹庄主是机关术高手,是行家中的行家,在密闭房间内杀人于他而言,比踩死一直蚂蚁还简单。所以我奉劝各位,小心为上,不要以为关上门窗房间里就很安全了。”   沈惟慕话毕,就三两步走上台阶,用手敲了敲墙面,里面传出咚咚的响声。   “听到没有?都是中空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把这拆了,必然能看到很多齿轮。如果萧管家把他钥匙插进隐藏锁孔里,那这些齿轮就会开始转动,然后——”   “然后屋里的人就会死?”唐明夜好奇地接话。   沈惟慕摇头,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   “喂,然后什么呀,哪有说话说半截的。”有人催促沈惟慕。   沈惟慕还是不吭声,漫不经心地边啃包子,边看着用吃人眼神瞪他的萧元。   萧元嘴唇蠕动——   “你没权力赶我走哦。”沈惟慕提醒道,“快开门吧。”   萧元恶狠狠瞪一眼沈惟慕,按了一下门板,果然出现隐藏锁孔。   将那把侧齿怪状奇怪的钥匙插入后,一扭动,门果然开了。   众人挤到门口,一眼就看到横在地上的三具尸体。   因为有沈惟慕提前预报,大家早已经料到屋里的三人应该经死了,但在见到三具尸体的死状的时候,他还是免不了惊讶了。   血腥味很浓,伤口和血都很新鲜,这三人死了没多久,至多一个时辰。   从尸身上残留的伤口血迹来看,他们的身体都被数道锥形利刃刺穿过,这种死状对武林人来说不惊奇,让大家十分惊讶的是这三人口中都被塞了夜壶。   众多周知,夜壶的壶口比较大,普通大小的人嘴很难容纳。所以三人的嘴都被刀子硬划开了,才勉强容纳下夜壶的壶口。   “萧管家,不守规矩被杀也罢了,这、这是为什么啊?”唐明夜不解质问,不少人也纷纷附和,认为此举过于残忍。   萧元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势刻板,脸上又恢复了客套的笑容。   “诸位都被这位沈小兄弟误导了,他说话有什么凭证?是,我们千机山庄到处布满机关,但机关只是庄主用来自保的手段,从来都不会被用来杀无辜之人。”   萧元目光刻薄地打量一番沈惟慕,“我倒觉得这位沈小兄弟嫌疑大得很,这么了解我们千机山庄,门还没开呢,就料到屋内死人了,更像是凶手呢。”   有不少人觉得萧元的话也在理,立场开始倒戈,质问沈惟慕消息来源,“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人不是你杀的?”   “那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人不是你杀的?”沈惟慕反问回去。   见沈惟慕不肯解释,越来越多的人质疑沈惟慕在狡辩。   “一群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兄弟是武林小灵通,愿意分享这些常人所不知的消息给你们,就是为了好心提醒你们小心点,你们不领情就算了,还反过来污蔑他。”   白开霁气愤不已,反问沈惟慕为什么要烂好心帮这些人,明明他之前还警告过自己,有些人根本就不值得帮。   “我知道了,你是故意以身体力行来告诉我这个教训对吗?好了,我记住了,以后一定注意,你以后别再为我这样做了。”   白开霁感动得红了眼眶,若非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他说不定会哭出来。   沈惟慕一个字都没说,白开霁就已经完成了质疑、理解、感恩并谨记的过程。   倒也好,省得他浪费口舌了,可以趁机多吃一个包子。   大家见有阴侠帮沈惟慕说话,对沈惟慕的怀疑少了几分。   “萧管家可否解释一下,为何这间屋子会打不开?需要你这把特制的钥匙才能开门?”   宋祁韫的提问立刻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没错,掌控屋子的人还是千机山庄,而且这三人刚好违背规矩。   “之前就说清楚了,违背规矩者后果自负。”   萧元微笑着解释。   “晚间亥正后,一屋若住三人便会触动机关,将人锁在屋内。如果他们规规矩矩等到天亮,该是有机会能活。但如果他们乱碰东西,甚至起了损毁屋子的想法,那就说不好了。”   “这么说来,他们身上这些伤口出自机关,那这夜壶也是你们的惩罚?”   “山庄里的机关只有庄主了解,我也不熟悉,不过看起来倒是像。但夜壶肯定不是,我也很奇怪,所以我才会怀疑另有人杀了他们,栽赃我们千机山庄。”萧元将怀疑的目光落在沈惟慕身上。   沈惟慕拿起一个酸枣馅儿的包子吃,叹了声:“真酸。”   萧元恼气地收回目光,招了一下手,示意仆人将尸首收拾干净。   “且慢,可否容在下验过再收尸?”尉迟枫礼貌问询。   萧元对沈惟慕道:“这事儿可跟庄主没关系,就算被机关杀死,也是他们自己不守规矩,手脚不干净,才招致机关触发。”   “放心,若查明情况真如萧管家所言,宋某自然不会冤枉尹庄主。”   “那最好。”萧元拂了下袖子,匆匆离去,走之前不忘狠狠瞪一眼沈惟慕。   白开霁立刻挡在沈惟慕身前,抱刀回瞪萧元一眼。此举意在向所有人宣告,沈惟慕有他护着,谁都不许欺负。   沈惟慕开始尝蟹黄包,几种包子中他最喜欢这味道,满意地勾起嘴角。   宋祁韫瞧一眼这个不分场合乱言又乱吃的少年,真头疼。   “那么大的丑闻,你怎么不先跟我们说?”   “我也是才知道。”   宋祁韫顿了下,确认四周没外人后,低声问沈惟慕:“你的消息还能传进来?靠什么?鸽子?”   今早陆阳已经探过千机山庄周围的情况了,之前他们上山时必经的那座峡谷吊桥,现如今已经没了。   那是唯一一条可以安全进出千机山庄的路。   换句话说,除非千机山庄的人愿意放他们走,否则他们现在所有人都被困在山庄里了。   “这么大事,你刚才为何不说?”沈惟慕反问宋祁韫。   “当我是你呢,这种话说出去,只会制造恐慌,无甚大用。”宋祁韫冷静道。   沈惟慕不认同但也懒得否认,继续咬包子吃。   “尉迟枫我杀了你!”   常莺突然从门外冲进来,手执长剑,朝尉迟枫的头直直刺过去。   陆阳正捧着册子,忙着绘制案发现场的物品摆放图。   白开霁则使钱去贿赂小厮丫鬟们,询问萧元手上那把钥匙还有几把备用,都在谁手里。   宋祁韫正背对着尉迟枫的方向,与沈惟慕说话。   常莺的攻击过于突然,大家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沈惟慕突然撞在宋祁韫的肩膀上,引发咳嗽,手中吃了一半的蟹黄包子顺势飞了出去,啪叽一声,正中常莺的脑门,嫩黄喷香的汤汁刚好淋在她的眼睛上。   “啊——”   常莺捂眼尖叫,手里的刀都握不住了。   陆阳这时候反应过来,立刻控制住常莺,斥问她为何要杀尉迟先生。   常莺一边用袖子擦眼睛,一边控制不住地哗哗流眼泪。   “他杀了我师姐,我要为师姐报仇!真想不到你们江湖司,竟都是如此淫邪宵小之徒!我错信了你们,我师姐更错信了你们!”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师姐死了?”陆阳不解。   沈惟慕把沾了蟹黄油的手放在宋祁韫的肩膀上蹭了蹭,才站稳身形。   宋祁韫在弄清楚情况后,后怕地拉起尉迟枫,问他受惊没有。   尉迟枫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向沈惟慕道了谢。   “多亏二三小兄弟了。”   “她突然出现,吓我一跳。”沈惟慕弱弱一叹。   常莺终于清理干净眼睛上的东西,能勉强睁眼了。   青雀派的另两名女弟子也过来了,皆手握长剑,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常姑娘,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在下并没杀许姑娘。”尉迟枫斯文地解释道。   常莺恨恨道:“伪君子,你撒谎!”   “刚才在饭堂,我们问你师姐在哪儿,你怎么说的?你说师姐早上还在,你出去后回来,师姐人就不在了。   刚才我们见师姐一直没现身,就四处找她,仍找不见,便想着去她房间看看,没想到竟见到了她的尸体。”   “尉迟枫,不要以为只有你懂验尸,我也明白一二。我师姐早就死了,尸身都凉了,尸僵未退,说明她死亡时间在昨夜,根本不是刚死!”   “所以你在撒谎、撒谎、撒谎!”   常莺号召师妹一起上,今天她们就是拼掉了命,也要为师姐报仇。   “那你们可找错报仇对象了,若真是他杀的人,凭他在大理寺多年办案经验,岂会说这样拙劣的谎言骗你们?”   常莺冷笑:“那可说不好,说不准你们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就像现在这样拿这话忽悠我。”   陆阳讥讽,“你这姑娘有些意思,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这会子倒会耍聪明了。你说的那种情况太冒险了,远不如藏好尸身,半点证据不沾身来得安全。”   常莺这才觉得有点道理,暂且放下剑,复而又抬起,直指尉迟枫。   “我不管那么多,反正我大师姐就是因为跟你同住一间房才会死,要么你们查清楚凶手告诉我是谁,要么我就拿你是问,让你给大师姐陪葬。”   “果然是江湖莽夫,没脑子,不讲理。”陆阳又讥讽,也亮出自己的刀。   “我倒觉得她挺聪明的。”沈惟慕的夸赞令常莺自己都感到意外。   一行人前往现场的时候,常莺忍不住去问沈惟慕觉得她哪儿聪明。   “你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你不聪明,但知道威胁聪明人给你办事。”   常莺:“……”   这是在夸她聪明吗!?   尉迟枫住十四号客房,他的床在东边,北边是许蘅芜的床,床前置着一个屏风,几乎完全可以隔绝尉迟枫这边的视线。   现如今许蘅芜的尸身正躺在床上,全身被被子盖住,只露出一个头。   据常莺描述,她发现尸体的时候,许蘅芜上衣的衣襟完全敞开,她便立刻用被子盖住了。   在双方两番争吵、对峙、承诺之后,常莺才终于松了口,同意让尉迟枫验尸。   许蘅芜尸体的情况确如常莺所言,尸身凉了,并出现了全身尸僵,尸斑用指压后无法消褪。   人死后,通常至多在一个时辰内就开始僵硬,四到六个时辰才会呈现全身尸僵,尸斑也是,在死亡至少三个时辰以上才会出现指压不消退的情况。   许蘅芜的死亡时间的确应该在昨晚。   尉迟枫眉头紧锁,被很大的疑惑困住了。   “昨晚亥时熄灯前,我确定亲眼所见,许姑娘人还活得好好的。”   宋祁韫让尉迟枫再仔细讲述今早的情况。   “今晨起床后,因怕打扰许姑娘,我出门洗漱,关门的时候,刚好无意间看到白纱帐内她在翻身,人明明也是活的。   洗漱回来后,我见时候不早了,到了规矩上要求的时间起床用饭了,就去喊许姑娘,却发现床已经空了,便以为她早已经起床走了。”   沈惟慕听完尉迟枫的讲述后,徘徊到尸体前,盯着躺平闭眼的许蘅芜好一会儿后,唤来了沈婷儿。   “二三哥有事?”   沈惟慕对沈婷儿低语了一句。   “二三哥,你好无耻!太过分了!”沈婷儿张口就骂。   宋祁韫等人都被骂声吸引,扭头看向他们兄妹。   沈惟慕虚弱咳嗽了数声,质问沈婷儿:“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   “不不不,当然不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忘了二三哥跟那些臭男人不一样。”沈婷儿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刚好扫向宋祁韫等人。   宋祁韫等人:“……”你礼貌吗。   随后不久,现场勘察完毕。沈婷儿主动提出帮忙,为许蘅芜整理衣着。随后,她就对沈惟慕点了点头。   沈惟慕了然,捧着他的食物袋子坐在外面的廊下,安静地吃着。   “这回怎么安静了?没辙了吧?”白开霁凑到沈惟慕右边坐下,“以前觉得奇怪,可现如今我特别期待出凶案的时候,你不停叭叭说的样子,因为真能给我们提供不少线索。”   宋祁韫也过来了,在沈惟慕左边坐下。   “是啊,这桩案子你怎么没消息了?黔驴技穷?”   他刚应付完常莺,又应付了千机山庄的人,还安慰过了尉迟枫,有几分倦怠。所以,宋祁韫这会儿也特别希望能有个救星提供点线索,开阔一下他的思路。   这案子必须尽快解决,否则尉迟枫不清白,会影响江湖司在众江湖人心中的威信。换做平常也就罢了,在随时可能会发生武力混乱的千机山庄,便太危险了。   “有。”   沈惟慕这一字回应,瞬间点亮了两双眼睛。   “什么什么,快说!”白开霁激动问。   沈惟慕目光从白开霁这里,转移到宋祁韫身上。   “黔驴技穷。”   宋祁韫以为沈惟慕在计较自己刚才用这词儿调笑他,正打算狠心一下,放弃体面,先哄他两句——   “那这驴是不是就没用了?可巧我刚听说过一句话‘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我想吃驴。”   宋祁韫:“……”   白开霁:“……”   这会子上哪儿给他弄驴去?   沈惟慕仿佛听到了两人的心声,再度开口。   “后山有驴。”   后山?规矩里说的禁地? 第24章   一炷香后。   白开霁、宋祁韫、沈惟慕三人悄悄来到了后山禁地的入口。   后山竹林密布,看起来长得都差不多。   三人之所以知道这处是禁地入口,是因为这里立了一个丈余多高的石牌坊,两柱夹一门的样式,正上方书有“禁地”二个大字,巍峨气派,比太庙门口的那个石牌还气派。   “什么人?”白开霁忽然抽剑,警惕地喊了一声。   宋祁韫和沈惟慕齐齐朝石柱方向看。   “嘿嘿,是我,是我,别动手。”唐明夜讪笑着从石柱后方走出来。   白开霁警觉未退,“我说的不是你。”   “哈哈哈哈说的是在下吧。”   笑弥勒彭咬天自上空落下,他上衫较短,露出半截肚皮,落地时圆滚滚的肚子跟着颤了颤。   伴随他的落地,有一根粗竹子剧烈摇晃,“劈啪”一声,竹子裂了。   彭咬天尴尬地摸着鼻子哈哈笑,显得他那张胖脸更圆更慈祥了。   “兄弟,你这重量就别藏在竹子上头了。众生皆苦啊,竹子也不例外,你看,你深深伤害了一根可怜的竹子。”唐明夜拍拍彭咬天的肩膀。   彭咬天苦笑:“你以为我想躲那儿,这不是石柱藏不住我嘛!”   观彭咬天的身形,再去看石柱的宽度,还真藏不住,侧身都藏不住。   “你二人来此作甚?”宋祁韫问。   唐明夜狡猾回答:“你们来此做什么,我们就来此做什么呗。大家彼此彼此,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彭咬天连连点头附和唐明夜,大家都图谋不轨,就谁也别谁了。   “唔,你们也来偷驴?”沈惟慕嘴里还嚼着糍糕,有点粘牙,声音便不那么清楚。   偷驴?   彭咬天和唐明夜沉默地互看一眼。   这是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江湖暗语吗?   白开霁慌得要去堵住沈惟慕的嘴,却没来得及。   这可太丢人了!说去偷驴,还不如被他们误会想图谋什么武林秘籍。   自千机山庄建成后,就成了很多仇家多的武林人的理想避难居所。有很多武林高手,尤其是那些曾经风光后来年迈或受伤不行了的,为了躲避仇家追杀,他们会以献出自身武功绝学为代价,来换偏居千机山庄一隅的机会。   在江湖上,一直都有“千机山庄后山禁地藏着很多武林秘籍”的说法。   所以,来这里参加继承人选拔的江湖人,不止有贪财的,也有图武林秘籍的,更有来报仇的。   “诸位来此地做什么?”   萧元带着三名家仆,快步到几人跟前,目光不悦地审视他们,恨不得将几人看穿。   “啊,来闲逛看看。”唐明夜笑着解释,“规矩上说后山是禁地,我们总得弄清楚禁地在哪儿,才能避免冒进呀。”   “啊呃!啊呃!啊——呃……”   林子里突然传出叫声,听起来确实是驴叫。   专注想吃驴的沈惟慕,闻声后忽然抬眸,“驴——”   这一次白开霁眼疾手快,及时给沈惟慕嘴里续上了一块点心,堵住了他要说出的后半句话。   沈惟慕眼中杀意一闪而逝,因舌尖品到了的点心是他不曾吃过的美味,糯糯的,饱含浓郁的豆香,他才没计较白开霁的冒犯,将其行为理解为好心投喂。   “诸位看完了吗?看完了以后就不要来这地方,否则坏了规矩,山庄可就不欢迎诸位了。”   唐明夜笑着应承,招呼大家一起走。   众人转身之际,萧元忽然叫住宋祁韫。   “只有半天时间,晚饭时若还无证据洗脱嫌疑,便休怪萧某不能再给江湖司面子了。”萧元警告道。   宋祁韫点了下头,跟着众人一起走了。   回到千机山庄后,彭咬天好奇问宋祁韫:“洗脱什么嫌疑?”   唐明夜一把拽住彭咬天,拉他跟自己一起走。   “江湖司的闲事儿你管他干什么,走走走,咱哥俩喝酒去。”   白开霁问宋祁韫现在怎么办。   “已经打草惊蛇了,短时间内不好再去。”   宋祁韫跟沈惟慕打商量,这驴能不能下山以后再吃,他可以给他安排十种吃法来吃驴。   “十种吃法,听着好像不错。”   果然只要是关于吃的,沈二三便出奇得好商量。   宋祁韫和白开霁正打算从沈惟慕口中问线索——   “但你欠我的太多,不能再欠。”   白开霁:“……”   宋祁韫:“……”   完了,这吃货好像不好骗了。   白开霁小心试探:“那能不能再多欠一顿?以宋少卿的人品,肯定不会少你几顿饭。”   “没人可以无底线地赊账。”   宋祁韫长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说无底线,“不过几顿饭,何至于到无底线的地步?”   “这就是无底线,再欠下去就是无赖。”沈惟慕淡淡阐述,不容置疑。   得了,又被说成无赖了。   白开霁立场突变,开始帮着沈惟慕说话,“老大,这真不能怪二三计较,不过区区几顿饭,你咋还得这么费劲呢?”   “好好好。”宋祁韫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对沈惟慕道,“今天中午就还你一顿如何?如此仍旧欠三顿,其中包括一顿‘十吃驴’,可还行?”   “还行。”沈惟慕同意的同时又提出异议,“可你家厨子没跟来,谁给我做佳肴?非佳肴,不算,不认。”   宋祁韫深吸一口气,让沈惟慕放心,他自有他的路子,让他中午只管等着吃便是。   沈惟慕展颜一笑,表示期待。   宋祁韫也提出条件,沈惟慕提供的消息得配得上佳肴才行。   “昨夜你睡着后,我去推了门窗,发现都打不开。直到次日天快亮时,隐约听到咔哒声,我再去推门,才发现门可以开了。”   尉迟枫验尸完毕,和陆阳一起来跟他们汇合。   宋祁韫:“正要和大家说这事,我怀疑昨晚有人给我们下药,不然凭大家的警觉性,不可能都一觉睡到天亮。”   “确实。”白开霁和陆阳异口同声。   他们武人本来就警觉性高,周遭有风吹躁动都会醒,但昨晚他们好像完全丧失了五感。   “应该是迷烟,无色无味。”   以往他换地方睡都会比较难以入眠,昨晚察觉到自己睡得很沉后,尉迟枫就怀疑这点了。   “怎知不是饭里被下药?”   尉迟枫:“饭后至熄灯前,大家都头脑清醒,没有异常,没有昏睡药发作时间会那么长。”   “不对啊,二三怎么清醒着?”白开霁不解地去端详沈惟慕。   沈惟慕咳了咳,“可能我病着总吃药,与他们下的药相克?”   这倒也有可能。   “我带了醒脑丸来,一会儿会分给大家,睡前含嘴里一颗便不会被迷烟影响。”   转头见宋祁韫沉眸,脸色异常严肃,尉迟枫问他怎么了。   “本以为二三的线索,会助我们帮你洗清嫌疑,没想到反而更增加你的嫌疑了。”   白开霁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萧元说只给我们半天的时间找证据洗脱嫌疑,否则就在晚饭时公布真相。他早了解这情况,已经认定尉迟兄就是杀许蘅芜的凶手了!”   “怕什么,他一个管家说话能有几分分量?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谁敢动尉迟先生,我就跟谁干,我倒要看看谁敢招惹我们!”陆阳气势汹汹掐腰。   沈惟慕薅走了白开霁偷藏的那包红豆糕,一直安静地小口小口吃着。这会让听陆阳的话轻笑了一声,顿时引起大家的注意。   “凭你怕是不行,知道萧元是谁么?”   陆阳不服:“谁?”   “萧长墨的儿子。”   萧长墨?   众人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是那个中了银针诡箭惨死的江湖第一剑客萧长墨的儿子?”白开霁确认问。   “是呢。”又一块红豆糕被沈惟慕消灭掉了。   宋祁韫、白开霁、陆阳、尉迟枫:“……”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又没早说呀?”白开霁无奈地要哭了。   “我的佳肴,不也是欠着呢,没早到位。”   沈惟慕随即提醒白开霁别以为他追债宋祁韫,他就没事儿了,他也欠着账。   白开霁这才想起来,在唐县的时候,他曾承诺过要请沈二三吃宴席。因为回京后一直忙着案子,他就没腾出空来请沈惟慕。   “啧啧,谁能想到啊,我大理寺惊现两大欠饭双雄!”陆阳又开始嘴欠了。   “这事情越来越复杂了,这次千机山庄继承人选拔大典的水很深。”   尉迟枫让宋祁韫不必过分担心他,清者自清,他总有洗清嫌疑的时候。   “只管按照正常次序来查案就行,不必为我特例。”   沈惟慕看了尉迟枫一眼,声音轻轻:“你们知道在千机山庄行凶的嫌犯被抓后,会有什么下场么?”   “什么下场?”   四人的目光都聚在沈惟慕身上。   “被单独关禁闭,这禁闭可不简单哦,”沈惟慕一把碾碎纸包里唯一剩下的一块红豆糕,“人会就比它还碎。”   四人看着碎成渣渣红豆糕,静默了。   “我们这就下山!我来想办法!”陆阳突然道。   白开霁:“我帮你!”   二人随即要走。   “你知道银针诡箭是谁独创的么?”沈惟慕又开口。   俩人停住脚步,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不是孙飞云么?”   “是尹塞。”   四人又惊了一下。   让他们捋一捋,千机山庄庄主尹塞擅长机关阵法,而银针诡箭刚好是阵法与机关相结合,还真有可能出自尹塞之手。   孙飞云凭银针诡箭杀了武林第一剑客萧长墨,而萧长墨的儿子萧元就在千机山庄当管家。   四人捋清楚情况后,同时用说话的眼睛看着沈惟慕。   他们都想质问沈惟慕怎么不早说,可心里又都很清楚沈惟慕的答案,所以问了也是白问,不如不问,不问还憋不住,所以只能用眼神来表达。   沈惟慕恍若未觉,隔着纸团了团弄散的点心,将其搓成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球后,送进了嘴里。   他仿佛在用行动给大家答案:看,我为你们牺牲多少,为了你们把爱吃的点心都弄散了。   宋祁韫、白开霁、陆阳、尉迟枫:“……”   自从认识了沈二三,他们无言以对的次数便越来越多了。   “吊桥下的峡谷,中满了碰碰草,除非你们是优雅漂亮的魔尊能飞出去,不然别做梦了,妄想着没有吊桥也能跑。”   碰碰草是西域著名的毒草,这草只要不碰没什么毒性,但碰了就会令人皮肤烧灼,腑脏溃烂而死。这草还有一大特点,只有在活着的时候有毒性,死了就没了。   沈二三这张嘴,现在就好像是一把铡刀,在一刀一刀地砍断他们所有的路和希望。   当然这些路和希望本来就是绝路和无望,从这点上来说,他们其实还要感谢沈二三。   现在他们当下第一紧要,就是尽快为尉迟枫洗脱嫌疑,不然等到了晚上,尉迟枫被当成嫌犯单独关禁闭的下场,便如碾碎的红豆糕!   “尉迟兄绝不可能是杀害许蘅芜的凶手,那我们现在要解谜的是许蘅芜的死法。她何时死的,在哪儿的,将这些解开了,尉迟兄的嫌疑自然就排除了。”宋祁韫冷静分析。   “对,眼睛有时候是会骗人的。会不会是尉迟先生中药刚苏醒,错看或没看清,或是产生了幻觉?”   “那时天刚亮,不是幻觉,我看得很清楚,而且我能感受到那个人的呼吸,分明是活人。虽隔着纱帐,其身形的确与许蘅芜一模一样。”   尉迟枫出身医学世家,在医术上的造诣颇精,不然他也不会被郑成梁破例提拔为大理寺主簿。   望闻问切是他行医的基本,悬丝诊脉,感受呼吸、脉搏,也是他的强项,不可能出错。   至于自己头脑是否清醒,是否是幻觉,他也能辩得很清楚。   白开霁等人醒来后,也没有产生幻觉的症状。所以大家也相信,尉迟枫所见就是事实。   “也可能是凶手用了什么手法,令已死许蘅芜身体发生了翻动。二三说了,那些房间里不是都有很多机关么?这对他们来说很容易吧。”白开霁又提出一种可能。   宋祁韫摇头,“再神奇的机关,也有迹可循。我早想过这点了,仔细查看过许蘅芜的床,与普通的床无异,周围也没有被布置机关或绳索拉动的痕迹。”   “当时若有绳索拉动,我一定会听到声音。”尉迟枫补充道。   “那么可以肯定,今晨你在床上见到的那个身影,一定不是许蘅芜,是另一个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如果房间情况确如二三所言,熄灯后就会封闭,任何人都无法外出,那昨夜与你同住之人也是她!” 第25章   宋祁韫问尉迟枫可查清楚出许蘅芜的死因。   尉迟枫点头又摇头。   许蘅芜的身体表面无外伤,唯有后颈近颈骨第二段处有少许淤青。   她嘴唇及指端发绀,皮肤发紫,看起来是无法呼吸气竭所致的死亡,至于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气竭却很难查清,除非可以剖尸。但以常莺等人的态度来看,根本不可能允许他剖尸。   “有一事特别,我查验的时候,常莺姑娘也在旁监看,看到许姑娘后颈那处淤青时,她脸色有变,问她何故,她却不说。”   咔!咔!   专注分析案情的四人听到清脆声响,很难不分神,循声而望。   沈惟慕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个绿萝卜,正在咔咔啃着。那萝卜是绿瓤的,多汁,看起来十分脆爽,似乎跟普通萝卜不太一样。   虽然很想问,但现在时间宝贵,暂且没工夫闲聊。四人都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继续讨论。   “会不会许蘅芜的死因就在其颈后淤青上?”   “如果脊髓在颈椎第二节 被水平切断,便会致使人丧失呼吸能力,气竭而亡。”沈惟慕突然插嘴,语出惊人。   尉迟枫惊讶询问沈惟慕,怎会知道此情况,“你也懂医理?”   “笑话,这世上会有我不懂的东西?”   “有啊,可太多了,比如我,你懂吗?”超爱跟人抬杠的陆阳,第一时间蹦出来跟沈惟慕杠。   沈惟慕淡扫一眼他,“你不是东西。”   “我——”陆阳感觉自己被骂了,但骂回不去,他总不能狡辩说自己是东西吧。   好气!   本来严肃焦灼的气氛,被这么一闹忽然轻松起来,大家都忍不住失笑。   “三鞠躬跟我道歉,便透露一点让你们更惊讶的消息,这消息或可助尉迟先生洗清嫌疑。”   这些八卦线索本来就该透露出去,既然陆阳非要找不自在,何不就给他一个不快乐的机会。   白开霁催陆阳:“赶紧的,快道歉。”   宋祁韫劝陆阳:“为了尉迟兄,你牺牲一下。”   尉迟枫谢陆阳:“白兄弟不必为我如此,不过是在千机山庄被关禁闭罢了,我能承受。”   咔!咔!   沈惟慕咬着萝卜,漂亮的凤目流转,轻轻落在陆阳身上。在其他三人察觉不到的角度,他上扬眉眼,对陆阳发出了胜利者的嘲讽。   陆阳气得不行,但被架在这个位置上了,总不能因为他害得尉迟先生蒙冤,陷入危险。   “好,我跟你道歉。”   “你还要边鞠躬边说:沈二三是这世上最懂的人,我最佩服的人就是沈二三,我以后再也不在沈二三面前嘴欠了。”   陆阳气炸了,“我不干了!大不了今晚上我替尉迟兄关禁闭!” --奇@ 书 #网¥ q i & &s h u & # 9 9 &. c o m--   沈惟慕眼中了含笑,啃着萝卜静看他跳脚。他知道,他会同意的。   白开霁忙拉住陆阳,劝他收敛脾气,“本来这事儿就是怪你一开始嘴欠,如今吃了教训长长记性也好。你不会真的眼睁睁看尉迟先生蒙冤受死吧?”   “好好好,我道歉。”   陆阳在江湖上素来以敢言、嘴毒、嚣张而闻名,他一身武功至刚至强,在以强者为尊的江湖上没人敢得罪他。   如今他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少年,竟要学会闭嘴道歉,这太伤害他的自尊了,气得整个人都要炸掉了。   接下来,陆阳憋红了脸,脸色都开始泛青了,才完成了对沈惟慕的道歉三鞠躬。   “沈二三是这世上最懂的人!我最佩服的人就是沈二三!我以后再也不在沈二三面前嘴欠了!”   “我相信陆大侠言出必行,若做不到以后就叫你陆小狗。”沈惟慕谦谦一笑,表示他大方地原谅他了。   “你——”陆阳咬了咬牙,忍下了,“赶紧说你的消息吧。”   “许蘅芜死于他们青雀派的独门绝学青雀斩之下。”   宋祁韫惊讶:“青雀斩?青雀派还有这种绝学,我竟没听说过。”   “我听说过,但这门绝学已经失传百年了,所以近几十年来很少有人提及。”   白开霁便细说他所知晓的青雀斩的消息。   “青雀派的武功以灵活巧妙著称,擅用最巧劲儿打出最大的伤害。青雀斩便是这样的功夫,据说只需用两根手指,对准目标,隔空轻点一下,即可令人毙命。”   宋祁韫转而问沈惟慕:“按你的意思,青雀斩所点的位置便是颈椎第二节 处?以内力斩断脊髓?”   “嗯。”沈惟慕吃剩萝卜根了,问宋祁韫晌午的佳肴什么时候能备好。   吃吃吃,就知道吃!陆阳嘴角抽动,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敢对沈惟慕说出口。   “一个时辰后,去落梨园找我。”宋祁韫言出必行。   在沈惟慕丢了萝卜根走后,宋祁韫对尉迟枫道:“既然许蘅芜早在昨晚就死了,她的尸身要么被藏在房间里,要么在早上你离开后,被凶手搬到了房间内。”   “是后者,入住前我查过一遍房间,屋内没有尸身,之后快到了亥时,许蘅芜进了门,我们便熄灯回各自床上了。”   “也就是说,在卯时一刻左右,你离开之后,回来之前,最多一炷香时间内,凶手搬运了许蘅芜的尸体到你们的房间。   那会子天刚亮,走动的人确实不多。但武人都习惯早起,碰到外人的机会也不小。如果我是凶手的话,移尸的路程一定不会选太长,最好放在隔壁。”   千机山庄的客房是五间房为一个院。   迟枫所住的十四号客房的隔壁是十三和十五,十五是沈惟慕和宋祁韫的房间,十三是白开霁和陆阳的房间,这两间都经过他们仔细的检查,肯定没问题。   那剩下就是唐明夜和彭咬天住的十二号房,以及麒麟派的季云住的十一号房。   四人分两队,分别找了唐明夜和彭咬天询问情况。二人都表示在睡前曾检查过房间,没发现尸体,而且俩人今晨起的都比较晚,亥时三刻才开门。   口供一致,细节对得上,二人撒谎的可能性比较小。   接下来就剩季云了。   四人找到的季云的时候,季云正被麒麟派的长脸大师兄王鸿以及另一名弟子欺负。   王鸿踩着季云的脸,使劲儿在脚下碾着,见到宋祁韫来了,他也没有要放过季云的意思。   “宋少卿来得正好,我怀疑是他杀了我三位师弟。若非因嫌弃他,我那三位师弟也不会凑在一屋住。还有那夜壶,分明就是他对我们报复,昨天——”   王鸿突然闭嘴了。   “昨天怎么了?”宋祁韫冷声问。   宋祁韫人长得高大英武,严肃质问人的时候,自带压迫气场,冷硬又锋利。   “把你的脚拿开!”白开霁用拇指顶开了他手上的挎刀,对方敢说个不字,刀必出鞘。   王鸿讪讪挪开脚,“昨天晚上我们跟他开了个玩笑,拿他——”   话又卡住了。   “做得出来,说不出口?”   宋祁韫反问王鸿,是不是以为他是掌门的外甥,欺负同门犯了错也无所谓。   “你舅父最好面子,当他被天下武林人士耻笑为师不端、教诲无方的时候,你以为他还会保你吗?”   宋祁韫言外之意,他如果再欺负季云,他的恶行便会被江湖司广而告之天下。   王鸿慌了,忙解释他们真的闹着玩,“可能玩笑开大了些,但真不至于闹到让江湖司示告天下武林的地步。宋少卿若不喜欢我们这样开玩笑,我以后改就是。”   “滚。”白开霁吼他。   王鸿和另一名弟子吓得立刻踉跄跑了。   四人随后从季云口中得知,昨晚王鸿等人欺辱他,真把他的嘴当夜壶了。季云极尽受辱,在屋子里被弄得一身尿后,同屋的弟子因为嫌弃,跑去跟另两个人同住。   季云在沐浴之后,就去井边把衣服洗了,回去的路上碰到了花百杀。花百杀因为杀手身份遭人嫌,无人敢跟他同住一屋。刚好季云也是一个人,昨晚二人就凑在一屋了。   “所以昨晚你没在十一号客房住?”   “对。”   ……   大家刚推开十一号客房的门,就闻到一股子尿骚味。   季云本来还有些窘迫,但发现宋祁韫等人神色并无异常,才渐渐缓和下来。   四人见多了味道各异的案发现场,这屋子的味儿对他们来说都算轻的。   搜查过各处后,宋祁韫在床边的缝隙里找到了一根女人用的发簪,簪子在珠花上还沾有两根颜色略有不同的头发,一根颜色是非常纯净的乌黑,另一根看似黑,但在阳光之下略泛红棕。   显然这头发来自于两个人。   这根簪宋祁韫有印象,初见许蘅芜的时候,她头上就簪着这根簪。   尉迟枫回忆:“昨晚睡前,我见的‘她’头上也有这簪。”   “是易容术!”白开霁道,“易容不难,但连身形都像的便极少见了。”   普通的易容术在他们这些查案人眼里,根本不可能过关,除非能做到从样貌、身形、声音都十分相像。   “这倒让我想起一人,”陆阳提起这人,至今都有些懊恼,“清月教八长老,千面人多变。”   白开霁:“多变?”   “对,就是前段时间被你就地正法的多逍遥的师弟,多变。一个十三岁就血洗天杀门,震撼武林的武学奇才,听说他是去了乌桓之地学了隐藏变化之术,千面多变,无人能看出破绽。   我曾跟他打过一次交道,那厮曾化作我师父的模样,躲过了我的追查。”   当时陆阳随一群武林正派人士去剿灭祸害武林已久的天衣教。半路他们就得到秘密消息,清月教新任八长老也在天衣教。   他们有周密的围剿计划,自是十分高兴这一次可以将这位八长老连带一起解决。陆阳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候岔子出在他身上。   “当时他身形、声音、模样跟我师父没有一丝区别,我才会没多想,大意了。”陆阳恼恨自己错失擒拿多变的良机。   “运气真好。”窗外的沈惟慕插了一句嘴。   多变的功夫远在陆阳之上,幸而他当时没认出来,若交手了,此刻的陆阳已经是一具尸骨了。   陆阳不满地“嘶”了一声,“你怎么又来了?”   “来看我的佳肴是否能准时做好,做不到的话早点说,我好另寻吃食。”   “催催催,就知道催,你少吃一顿能——”陆阳的嘴被白开霁及时堵住了。   沈惟慕又吐血了,弄脏了手里的烤鸡腿,让他颇感遗憾。   窗台刚好挡住了鸡腿的所在。   垂眸为烤鸡腿可惜的沈惟慕,在窗户里边的屋内人看来,便是被病痛折磨不堪的可怜少年,正垂眸哀戚戚地忍着病痛。   “祖宗,我叫你白祖宗好不好,能不能别气他。”白开霁埋怨道。   陆阳干巴巴地张了张嘴,什么也不敢说了。怪他,每每见到沈惟慕贪吃,总容易忘了他其实是个会吐血要濒死的病患。   接下来,陆阳又收到了来自宋祁韫的严肃谴责,以及尉迟枫引经据典的长篇规劝和道理阐述。   陆阳追悔莫及,曾经明明有一个机会他可以不必嘴欠,但他不曾珍惜。   沈惟慕一边旁观陆小狗被谴责,一边回手丢了烤鸡腿。   正蹲在墙外准备偷看情况的唐明夜,猛地被鸡腿砸了头顶,人晃晃悠悠,眼白一翻,倒在地上。   随后不久,常莺、萧元等人就都被叫到了十一号客房。   宋祁韫当众解释了昨晚许蘅芜遇害的经过,并将证据一一陈列,及时洗清了尉迟枫的嫌疑。   当听到青雀斩时,常莺异常惊讶:“初见那抹淤青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没想到大师姐竟真是被我派的青雀斩所杀。不对,你们怎么会知道青雀斩是打到二椎骨的位置?”   没人回答,但见白开霁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个漂亮的沈姓少年身上。   “武林小灵通,是你?”常莺举刀,但刀未出鞘,凶巴巴地威胁沈惟慕,“说,你如何知道我们青雀派门内的秘密?”   沈惟慕语调惫懒,“这算什么秘密,天机山庄随便一个小秘密都比你们的震撼。”   本来在旁看热闹的萧元倏地睁大眼。   宋祁韫等人更是对沈惟慕给予了足够的关注。   千机山庄居然还有秘密?快说!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沈惟慕突然念起了《易水歌》里的句子,令人费解,但破案团四人都观察到了萧元脸色的骤变。   “哪儿来混账东西,来我千机山庄搅和事儿!来人,把他给我押到禁闭房去!”萧元大发脾气。 第26章   沈惟慕:“萧管家打算把我关在哪儿?易水阁?”   萧元狠戾皱眉,目光死死锁定在沈惟慕身上。   易水歌,易水阁,禁闭之地,壮士一去不复返……   宋祁韫快速分析几者之间的联系,立刻都猜到一种可能。   莫非是那些慕名前来千机山庄避仇的江湖人士,都已经死在了千机山庄?   宋祁韫不禁看向正漫不经心和萧元对峙的沈惟慕。   他明知萧元是第一剑客萧长墨之子,明知千机山庄禁闭之处机关重重会要人命,却还是代他们先一步冒险,去试探萧元。   沈惟慕本没有责任向大家透露消息,更没有必要将自己置身险境去揭露他人的丑恶,但他却偏爱管这种“闲事”。   每次案子他都透露重要线索给他们,频频承受着他们这些查案人的质疑和审视,却始终初心不改。   宋祁韫承认,早前几次,他难免会质疑沈惟慕的用意,但这次千机山庄之行让他彻底改观了,因为没人会居心不良到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这个看似对谁都不太上心且超喜欢吃的少年,实则外冷内热,十分侠义心肠。   正专注完成八卦线索任务的沈惟慕,完全没想到因为他这一刻的行为,引发了某人对他产生了很深的误解。   “你到底是谁?”萧元质问沈惟慕的时候,右手背到了身后。   萧元的后腰处插着一只铁笔,大概有人的小臂长,看得出是武器,但没人知道这只不算长的铁笔在战斗中会有多大的威力。   若在平常,这东西纵然是暗器,大家也不会觉得有多厉害,因为比起长剑来,它太短小,对战时优势并不明显。   然而,萧元是天机山庄的管家,天机山庄里的东西,尤其是机关暗器,哪可能差了?绝不能小瞧。   一时间,很多围观的武林人士都往后退让,生怕被波及。   “这话我也想问萧管家,你到底是谁?是否早忘了自己是萧长墨之子,所以才会跑到杀父仇人的家里忍辱偷生,为奴为仆?”   “天啊,萧管家竟是剑神萧长墨的儿子?”   “我怎么记得杀萧长墨的人是银针诡箭孙飞云,跟千机山庄尹庄主有什么干系?”   “笨,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银针诡箭必定是尹庄主的手笔。”   ……   沈惟慕半遮半掩的话,争议余地极大,当即就引爆众人的讨论。   大家纷纷猜易水阁有什么秘密,议论萧长墨之子为何会堕落到如今这等地步。   沈惟慕的话以及众人的反应,已然彻底激怒了萧元。   萧元眼睛瞪得浑圆,五官狰狞如暴怒的狮子:“找死!”   萧元抽出铁笔,便朝沈惟慕打去。   沈惟慕正准备亮出他的大招——沈玉章临走前给他的那件信物。突然,两道身影从他身侧飞出,分别从左右方向出手,去挡萧元的攻击。   白开霁以蝉翼鲛丝捆住了萧元的铁笔,蝉翼鲛丝是天下至柔至刚之物,无利刃可将其破开,所以萧元铁笔尖端被牢牢箍紧,没了任何“开花”的机会。   铁笔笔尖在被包裹的瞬间,便触动了另一个机关,笔尖弹射出去,拉出一根极细的钢链。   钢链很特别,整个链条状如狼牙棒一般,遍布密密麻麻的钢刺。   钢刺尖端有倒勾,泛着青光,像淬了剧毒。可以想象这东西若缠人身上,被刺入、勾结、捣烂皮肉的感觉有多痛,更不要那说上面还抹着未知的剧毒。   万幸萧元握着笔杆的手被陆阳紧紧攥住,“咔嚓”一声,大家仿佛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阳侠刚劲霸道的天罡功果然名不虚传,一出手便如泰山压顶之势,牢牢压制住了萧元的手,令其毫无反抗之力,连挣扎动摇一下陆阳手臂的机会都没有。   众人没注意到的是,有第三道身影更快,他悄然出剑,直接抵住了萧元的脖颈。正是这一击,才叫萧元彻底老实,再不敢有所动作。   大家这才注意到那人是谁,都惊得冷吸口气,竟是花百杀。   这位沈小兄弟与江湖司的人同来这里,必与他们交情不错,能得到白开霁和陆阳两位大侠的帮助合情合理。但暗影阁排名第二的杀手花百杀,是因何缘故要帮他?   既然已经有三人出手了,沈玉章的信物便用不上了。   沈惟慕反手把信物收回袖袋内,眉毛一扬,气焰嚣张,那模样跟得志猖狂的小人没太大区别。唯一区别大概就是他有一张好看的脸,嘴脸再“丑恶”也叫人讨厌不起来。   “萧管家好大的脾气!你主人让你叫了吗,就来咬我?”   白开霁:“……”   陆阳:“……”   花百杀:“……”   突然后悔出手帮他了是怎么回事?   沈惟慕:“你是不是傻,你反应这么大刚好证明你心虚,易水阁的秘密要藏不住喽。”   刚要质询易水阁事宜的宋祁韫:“……”   沈二三到底站谁那边?   萧元已经被气得丧失面部表情控制了,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青,并伴有间歇性的阴戾、狰狞、扭曲。   “什么秘密?”   “易水阁在哪儿?”   “萧管家你真是萧长墨大侠之子?”   ……   众人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萧元低调活了这么多年,再次被众人用目光审判,过去的记忆突然如潮水般袭来,令他浑身发抖颤栗。   这时,一名小厮匆匆跑来,给众人行礼,代庄主尹塞传话。   “庄内管家不懂事,冒犯了贵客,给诸位添麻烦了。诸位请放心,我定会严厉惩罚他。   为表歉意,在下给诸位每人赠金一百两。   此有名剑望仙剑一把,赠与沈二三兄弟聊表歉意,望沈二三兄弟能够笑纳。   另外,今天下午的第一次选拔考核,推迟至明日举行。”   小厮说完就拍拍手,当即有十几名家仆抬着箱子入内。   箱子一打开,里面全都是金灿灿的金元宝,差点闪瞎人的眼睛。   在场的众江湖人士大多都见过世面,有人赠金子给他们自然好,倒不至于让他们就此迷了眼。但有一样宝贝,却是让他们被狠狠迷了眼,便就是小厮刚刚提到的望仙剑。   在场几乎所有武林人,都眼睛发亮地看着小厮双手捧着的那把宝剑。   望仙剑是上了武林名器谱的绝世神剑,剑身为天降玄铁打造,不同于普通刀剑的白刃,望仙剑剑刃黑亮闪耀,轻且锋锐无比,可削铁无声。   此剑在江湖上还有一个称号叫绝命剑,因被此剑伤过的伤口很难愈合,受伤者十日内必死。   所以,江湖上有一句话:“望仙剑出,铁归尘,人归土。”   这样的绝世好剑,谁不想要?居然就便宜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沈二三。   真是好命!   大家都用十分羡慕嫉妒的眼神看着沈惟慕,至于萧元的身世以及易水阁的问题,暂时全都被他们忘到爪哇国去了。   “沈公子受惊了,请笑纳。”小厮恭敬地奉剑到沈惟慕面前。   众人嫉妒的目光如果可以化箭,此刻沈惟慕的身体估计早就被戳成马蜂窝了。   “哪个忘?忘记的忘?”沈惟慕问。   小厮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沈惟慕问的望仙剑的名字。   “是仰望的望。”   “不要。”   小厮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沈惟慕的拒绝已经震耳欲聋。   不要?不要!?他居然不要望仙剑!!!   要命了!武林人人都渴望得到的望仙剑,他居然不要!?   这沈二三是不是有病?一定有病,不然为什么要拒绝这么好的东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何不要?”小厮也没想到会被拒绝,愣了好久,才惊讶地询问。   白开霁这时候已经凑到沈惟慕身边,劝他接剑,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是他刚才受惊的赔礼,受得起。   陆阳:“就是,别不该客气的时候瞎客气,平常吃东西咋没见你让给我们一口呢?”   “名儿难听,蠢,不吉利,不配沾我的边儿。”沈惟慕嫌弃地发出冷哼,眼睛都转到一边儿去,仿佛再看那望仙剑一眼都觉得晦气。   众人:“???”   不理解,非常不理解。   宋祁韫则觉得很奇怪,消息灵通的沈二三,为何会不清楚武林人都知道的常识。比如他不知望仙剑是哪个望,显然今天是第一次听说这柄武林人都知道的名剑。   “你们有送剑这闲工夫,倒不如跟大家讲讲你们易水阁的故事。”沈惟慕讥讽道。   萧元早趁这个时机随众送东西的家仆退下了,如今只有代传话的小厮留在堂中。   小厮嘴角抽了抽,对沈惟慕鞠躬:“易水阁是什么地方?小人不清楚。”   “易水阁在天机山庄东侧,在一条引自山涧溪流的溪水旁,阁高五丈,宽十一丈,长二十二丈,虽只有三层,乍看不怎么起眼,甚至没有京城酒楼高,却是天机山庄里用到齿轮和铆钉最多的房间。”   “在这里丧命的武林高手,有多少呢,让我数数,前西域第一高手南宫天浪及其长子南宫辰,丐帮第七长老周基,昆仑派——”   “沈公子!请你不要胡言乱语,诬陷我们天机山庄!”小厮惊呼打断,不过片刻功夫他已经头冒一层冷汗了,此刻他已深刻感受到了萧管家刚才“发狂”的原因了。   “昆仑派什么?”昆仑派小师叔温翩然走到沈惟慕跟前,紧盯着他。   三年前,他师尊吕乘风下山,声称要去会友,那之后便再未归来。半月后,他曾收到过一封师尊写给他们的告别信,说要在人生最后的一段日子,畅游大江南北,不会再回归昆仑派,希望大家都不要再找他。   当时大家都信以为真,不觉得有何不对。可温翩然始终觉得此等冲动之举不似师尊的作风,师尊为人内敛,最重规矩,也最循规蹈矩。他向来爱操心,将门派之事放得头等重要。怎可能连最后一眼都不看,说走就走,再不过问半句?   这个疑惑一直搁到今日,温翩然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他终于要找到答案了。   “昆仑派檀中七星掌的创始人,先第三长老吕乘风。”   温翩然身形晃了晃,在唐明夜的搀扶下才将将站稳身体。   温翩然霎时间红了眼,质问小厮,庄主尹塞人现在在哪儿,“我现在就要见他!我师尊的事要他给个交代!”   小厮战战兢兢退后数步,声音发抖地跟温翩然道:“你你你别听他瞎说,都是没证据的事。我们庄主病、病还没好,需要静养。”   又见越来越多的人凑上前来询问南宫天浪以及周基的问题,小厮扛不住了。   “诸位请冷静,这些人我从没在山庄见过,你们不要听这个姓沈的妖言惑众!”   “不好,有暗器!”   大家警惕起来,谨慎防备堂内立柱上突然冒出的十二根利箭,然而等了片刻,这些箭都没有射出来。   小厮则趁机悄然退到门口,噌的一下转身就跑了。   白开霁跟着追出去,发现那人影拐到墙后就不见了,白开霁立刻飞身上墙俯瞰,也没见任何踪影。   “看来是走了什么机关密道逃跑了。”白开霁对随后赶来的宋祁韫道。   宋祁韫在赶来的时候,硬是把沈惟慕拉了过来,温翩然为追沈惟慕也跟来了,他身后还跟着花百杀。   “沈小兄弟,你还知道什么消息,关于我师尊吕乘风的?条件任你提,只要我温翩然能做的,定竭尽全力。”温翩然对沈惟慕拱手行礼,真挚恳求。   花百杀靠在墙边,笑了一声:“沈二三,我刚才可是救了你的命,你怎么感谢我?”   在旁人不注意的角度,花百杀对沈惟慕眨了八下眼睛。   “呸,做你春秋大梦去,救二三的人明明是我和开霁,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动手,还玷污了我们沈小兄弟的清白了呢。”陆阳骂道。   “哦,既然我玷污了沈小兄弟的清白,那我更要为沈小兄弟负责了。”   莲香浮动,一抹青影快速移动,拉住了沈惟慕的胳膊。   宋祁韫、陆阳、温翩然等人再回神,定睛去看时,哪里还有沈惟慕和花百杀的身影。   “不好,花百杀把沈二三劫持了!”白开霁是他们中反应最快的,已经跑出去追了一段路,随即失望而返。   陆阳眯起眼:“刚才那是莲醉快影?”   “嗯。”白开霁应承。   “青莲派失传的武功绝学,花百杀怎么会?”   “不知,不过暗影阁耍得就是阴路子,能弄到这个也不算太奇怪。”   宋祁韫皱眉:“但这是在千机山庄出现的第二个已失传的武功绝学了。”   “是啊,真奇怪。”   “萧管家找不到了,山庄里其他家仆也都不见了!”   尉迟枫赶来告诉大家,刚才大家想另捉几名家仆询问情况,结果发现,平时常见的四处走动的家仆们都没了踪影。   “连厨房也是,火还烧着,锅里的水还沸着,却不见一个人影。”   “这叫什么事儿啊。”陆阳真没料到事态发展成现在这样,全都乱了套了。   宋祁韫沉默良久后,开始挽袖子。   三人都等着宋祁韫做主,瞧他这样子,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马上询问宋祁韫接下来的安排。   “都跟我去落梨园。”   白开霁、陆阳和尉迟枫与宋祁韫共事办案许久,了解宋祁韫行事风格,大家早都养成了默契。三人都不多问,都听从沈惟慕的安排,面色严肃地跟着去了落梨园。   落梨园名字虽有雅意,实则就是千机山庄储存食物的仓库,两间地上仓库,一间地下冰库,冰库内储藏着许多水果和近期从山下采买的肉类,仓库边上还有一间工具齐全的厨房,园子内外的空地都种满了蔬菜。   宋祁韫拿盆舀水,洗了手后,安排尉迟枫去采摘新鲜的蔬菜,陆阳去捡柴劈柴,他带着白开霁去仓库和冰库里选食材和肉。   “老大,咱们怎么好像在做饭?”白开霁委婉一问,表示如果说错了,请宋祁韫不要介意。   “是在做饭。”   白开霁、陆阳、尉迟枫:“……”   他们不懂,他们面面相觑。   “为、为什么做饭啊?我们现在最该做的不该是去寻沈二三吗?他在花百杀手上,会有性命之忧!”白开霁忍不住又问。   “答应的沈二三的事不能食言。”宋祁韫顿了下,“花百杀若想杀他,便不会出招救他。与其费力寻他,不如把饭做好,他自会寻着味儿来。”   宋祁韫将抱来的一筐梨子一个个丢进盆里,洗净削皮。   陆阳劈完柴回来,忍不住叹:“想我堂堂阳侠,竟放着一身罡气不用,去劈柴,真是鬼见了都会哭。”   宋祁韫招手,唤陆阳过来,便请他用他的一身罡气,将这些梨子都捣成泥。   陆阳:“……” 第27章   用至刚的罡气捣碎的梨泥,汁水丰富又细腻,添盐、酱油、姜末、蒜泥,以及具有除食物之臭的茱萸等佐料,特调成一种具有梨香果味儿的腌料,便用这一味腌料不管腌什么都好吃。   冰库里有冰鲜的全牛,取脊两侧后肩颈部分的肉,最嫩,且有好看的雪花纹理,须得切成半寸厚的肉片来腌制。   这一步依旧让陆阳来。   让刀法出神入化的武林高手来切肉,绝对是最明智的选择,肉片切得大小刚好,厚度均匀。如此刀工切出来的肉不仅能均匀把肉腌制入味,也更方便于煎烤,掌握好火候。   另取些牛胸口、牛肋肉、羊排、羊里脊、鸡翅、兔腿以及部分鹿肉,一同腌制。   大家都是男人,本就爱吃肉,胃口大,其中还有一位饭量十分惊人的,若不准备充足了,被挑剔说分量不够不算佳肴,岂不白费了这么大的工夫。   大厨房那边还有新鲜的河虾、蘑菇,也弄了些过来一块腌,给众多肉味中添些鲜味儿。   早春的野蒜山野地头成片生长,弄来做凉拌菜,配着烤肉一起吃,去油去腻最绝。   随后,白开霁就扛来了一块铁板。   这东西在别人家或许不好得,但在千机山庄里很好寻,只难在放杂务的仓库的锁不好开。不过白开霁机灵,趁着大家声讨萧元的时候,顺走了他身上的钥匙。   此举本意是为了彻查千机山庄还有什么藏污纳垢之地,没想到倒先用在吃上了。   再弄青砖和碳搭建与铁板相匹配的简易烤炉,等把炭火烧红了添进去后,即可借助炭火的热度烘烤铁板,用以煎肉。   当然在这之前,宋祁韫对铁板进行了精细地清洗和除锈,并在加热后用肥油滋养铁板多时,让铁板才不至于在煎烤的过程中过分粘连食材。   一顿好吃的烤肉,绝不可缺少与之相配的美味蘸料,这方面宋祁韫也有独家秘方。   梨子苹果切块加冰糖略煮一段时间后,添自酿豆香酱油、蒜泥、芝麻等慢慢调出果味蘸料……   易水阁前,溪畔边。   花百杀靠在墙边打着哈欠,等着扶墙咳嗽的沈惟慕咳嗽完。   吐了一口血后,沈惟慕用白绢帕按了按嘴角,背也靠在墙上,深吸了口气。   “这么严重?”   沈惟慕转眸,毫无情绪地睨一眼花百杀。   花百杀双眸含笑,削薄的唇上扬时,带几分邪气,冷冽又放肆。   “怎么跟江湖司的人走这么近?”   “何为近,何为远?”   “说得好。”花百杀当即丢出了一个锦袋给沈惟慕。   沈惟慕侧身避开,锦袋打到墙上后,顺势落地。   “给你的见面礼,怎么?不喜欢?”   “你喜欢你留着。”   在花百杀掏出那个锦袋的时候,沈惟慕就闻到了血腥气。   鉴于那锦袋只有巴掌大,沈惟慕猜测里面装的多半又是人的小拇指。   花百杀笑,“你这孩子倒是任性,我帮你解决了暗影阁排名第二第四的杀手,你难道不开心?”   这厮果然是清月教八长老多变。   沈惟慕精准抓了重点,“许蘅芜是暗影阁的杀手?”   “哎呦,我家的小灵通竟不知这事儿?”多变调笑问。   许蘅芜作为青城派的大弟子,颇得青雀派掌门的真传,据传她已经被内定为下一代掌门了。她根本没必要冒险,在暗地里搞这种杀手身份,除非青雀派掌门也与暗影阁有关系。   “许蘅芜是青雀派掌门与暗影阁阁主的奸生子?”   沈惟慕之前只得到了“许蘅芜是奸生子”的八卦线索,因为这线索没头没尾的,他没法直接说出口。   很多线索都如此,沈惟慕也想一口气把所有线索都说出来,省得再费工夫。然而时机不对,突然没来由地说一句没头尾的话,很容易会被人认为疯了,不正常。   当然沈惟慕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奈何这任务不是一次性的,若还想以后获得灵力,他就得装得有点像正常人。   多变拍手称赞,“你倒有趣,这消息都知道,却不知许蘅芜是暗影阁的杀手。”   多变拾起地上的锦袋,将袋子里的两根小拇指倒在自己手上,像是把玩什么有趣的物件。   “真不要?”   青雀派失传的武功绝学青雀斩和青莲派失传的绝学莲醉快影他都会,加之擅易容、身形诡变,这位清月教八长老实在是不简单。   江湖传言不虚,他必是个武学奇才,是凡人中最为鹤立鸡群的存在。   沈惟慕甚至生出了探一探多变武功深浅的想法。可惜他现在身子差,人懒得很,不愿再经历一次灵力耗竭被反噬神魂的折腾。   “你可知教内敢拒绝我礼物的人都会是什么下场?”   “哦?”沈惟慕对上多变的双眸,倒有几分期待他口中的下场是什么。   “哈哈哈,你是教主,我是属下,当属下自当敬重教主,教主想怎么拒绝属下都行。”   多变靠近沈惟慕,贴心地替他掸了一下肩头的落尘。   “只是拒绝多了,属下也会伤心的,在考核教主方面,恐怕就不会留情了。”   “你何必自作多情?”   沈惟慕一句反问,令多变脸上嚣张的笑容瞬间凝滞。   “很好,既然教主不需属下多留情面,那属下对教主的考核便正式开始。我对教主的考核很简单,就是:揭穿我的真面目!”   千面人多变从来不以真面示人,他尚未成为清月教长老之前,世上所有见过他真面目的人都已经死了,更不要说他以清月教八长老之名震慑江湖,武功水平达到巅峰之后了。   现如今的他,武功深不可测,模样又千变万化,纵然是当今武林盟主联合所有武林正道通缉他,都无法在限定时间内将他擒拿,何况只区区一个少年。   这道考核明显在针对沈惟慕,故意为难他,不想让他通过。   沈惟慕却无所谓,随他怎么安排,反正他又不会听。   多变没有从沈惟慕的脸上看到他期待的表情,有些失望,同时也更兴奋了。这位少年教主数似乎没他想象得那么废柴,好像更有趣好玩了。   “那我等你来捉我哦。”   多变用着花百杀那张俊脸,对沈惟慕发出极具挑衅性地诡笑。   强者释放挑衅时所带来的势压和冲击,一般人都会被吓得不轻,甚至难以承受。   沈惟慕看都懒得看,可有可无地敷衍:“行,你等吧,好好等。”   徐徐轻风吹来,懒散靠墙的沈惟慕突然站直身子,又深吸了两口气。   此之前他深吸过一口气,便是因为在空气中他隐约闻到了一种食物的味道,但那会儿闻着还不够美味,他也就无所谓了。   这会儿却不是了,有着浓郁的油脂香气和肉香,还掺着一股子好闻的果味儿,不用想都知道一定好吃。   沈惟慕立刻顺着味儿要走,被多变拦住了去路。   “干什么去?这会儿我就在你眼前,你难道不想试试看我的真面目?下一刻我若消失在你眼前,我再变化成谁,你可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三天,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后你无法揭穿我的真面目,便随我去一遭千机岛。”   康安云说过,清月教千机岛上有很多难以想象的折磨人的残酷惩罚。如果他考核失败,定会被八长老折磨得不成人形。   沈惟慕眼都不抬一下,推开前头碍事的多变,径直往前冲,然后左拐,然后右拐……   多变从没遇到过,在当人面坦白自己真实身份后,被如此忽视的情况。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竟让沈惟慕走了,不过须臾的工夫,转头再去追人,完全不见沈惟慕的踪影了。   多变不认为沈惟慕的轻功会快过自己,只是恼自己机关阵法竟然没有学精,这会子居然在千机山庄里着了道。   不行,这口气他咽不下。   下一刻,多变化身小厮模样,溜进千机山庄的藏书阁内,开始熟读阁内所有机关阵法类的藏书。   多变并不知在他离开后,沈惟慕去而复返,拾起了地上装着小拇指的锦袋后,身影又迅速闪离。   速度之快,迅如闪电。   ……   落梨园。   备好一切食材后,宋祁韫试煎几片肉。   有着雪花纹路的牛肉片在铁板上被煎得滋滋冒油,须臾间就从鲜红色变成红棕色,表面有些许焦黄。   这样一片煎好的牛肉,放进之前特调的蘸料里,均匀蘸满料汁后,在送入口中——   之前,被夺走了筷子,肉也进了别人的嘴里!   大家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沈惟慕,愣了神儿,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怪这烤肉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刚才大家都专注于煎肉,都被煎肉所散发的诱人香味儿勾得偷偷咽口水,一时间竟忘了做这煎肉的目的是用来钓沈惟慕的。   香嫩煎牛肉加上水果的香气,美味得难以想象,唯有实际去品才知其中的销魂滋味,因为这世上真的没有准确的词语来形容它此刻的美味了。   这本就是宋祁韫给他准备的佳肴,沈惟慕吃得理直气壮。   他将铁板上煎好的肉都夹到自己的碗里,坐下后安静开吃。   “沈二三,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刚才花百杀劫你做什么去了?”   “他可伤了你没有?”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之前为什么要出手救你?”   宋祁韫、尉迟枫、白开霁、陆阳轮番向沈惟慕发问。   纵然美味就在眼前,但他们毕竟都是江湖司的人,有职责在身,自当以查案、厘清案情为首要。   在他们四人提出问题的时候,沈惟慕已经把碗里的烤肉都都一片片地送进嘴里,让大家当场见识到什么叫做深渊之口,不大,但吞入量真不一般。   纵然是眼睛盯得看着,他们还是很想发出疑问,沈二三到底是怎么做到既斯文又快地把食物都吃完的?同样的量,他们没形象的张大嘴吃,都比不过他。   铁板上的煎肉已经被吃完了,下一波煎肉还需要稍等片刻。   沈惟慕才在这个时候回答大家的话。   “从易水阁来,他把我掳那去了。”   白开霁:“我懂了,他是看你知道易水阁的消息,所以救你,掳走你,想从你口中知道更多关于易水阁的事情,对不对?”   只顾着吃,根本就没想好怎么解释的沈惟慕,点了点头。   他夹了一只煎好的虾放到嘴里,直接带壳咬。   “喂!不是那么吃的。”   陆阳见沈惟慕依旧不管不顾地继续带壳咬着吃,无奈至极。他只好亲自上手给沈惟慕扒了虾皮,嘴里却骂骂咧咧地嘲讽沈惟慕可真是贵公子,居然需要人伺候他吃饭。   沈惟慕专注吃着陆阳扒好的虾仁,不作声。   爱怎么说怎么说,随他去,反正他有虾仁吃,最占便宜。   “那易水阁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宋祁韫问。   沈惟慕:“死在那里的都不是什么好人,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莫非与萧元的父亲萧长墨的死有关?”宋祁韫稍作思量后又问。   当年剑神惨遭银针诡箭的算计命丧黄泉,让大家都觉得很突然。   按理说萧长墨如果像平常一样,保持武人的警惕性,根本没可能会进银针诡箭的圈套,除非有熟人在欺骗引诱他。   当然这一分析只是他们四人私下里的猜测,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更不好公开说出去怀疑或诋毁谁。   白开霁疑惑:“既如此,那你之前何必针对萧元?”   沈惟慕鼓着左腮咀嚼咽下后,不解反问:“我针对他了吗?”   “你没针对吗?瞧把他气得那副样子。”   “不过在说事实罢了,是他反应过激。”   “没错,他反应是很过激。”宋祁韫提醒大家别忘了,麒麟派那三名弟子的死因还没解开。   “如果因为不守规则死于屋内机关,那又是谁在事后将夜壶塞入他们嘴里?”   其余三人陷入思考。   沈惟慕把新煎好的一波肉全都收纳入碗里,继续吃。   滋滋滋……   煎肉声不断入耳,香气不断外溢。   “罢了,咱们先吃饭,吃完了再查个痛快!”陆阳的提议立刻得到了其余三人的赞同。   “嗖”的一下,沈惟慕将锦袋丢给了陆阳。   “什么东西?”陆阳稳准接住,顺手捏了下锦袋里东西的形状。   “花百杀的。”沈惟慕边回答,边再夹新煎熟的肉。   “小二三可以啊,居然能从花百杀那里顺东西,孺子可教也!”   陆阳边夸沈惟慕,边打开锦袋,把里面的东西往外倒。   宋祁韫等人刚坐定,准去夹肉吃——   啪嗒!   两根手指掉到了陆阳面前的空碟子里。   宋祁韫:“……”   尉迟枫:“……”   白开霁:“……”   沈惟慕夹了两筷子鲜红的肉片到铁板上摊开,然后继续安静地吃碗里晾凉后刚好适口的肉。   呕——   陆阳忍住干呕了下,立即远离。   宋祁韫、尉迟枫和白开霁虽见多了各种腐尸残肢,但在吃饭的时候见到断指,也确实很难有胃口继续了,纷纷放下了筷子。   尉迟枫端走装着小拇指的碟子,与宋祁韫一起观察查验。   “这根指骨很细,白皙纤长,指甲染有蔻丹,不出意外应该是女子的小拇指。”   “这根我认得,”宋祁韫眯眼端详另一根,“指中节偏左侧下半寸处有一颗黑痣,花百杀的右手小拇指便如此。”   “花百杀?”尉迟枫惊讶,看手指截断面为死后造成,可前不久之前沈二三刚见过花百杀。   四人不约而同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轻轻咽下口中的食物,喝了一口酸梅茶润嗓后,对他们道:“谁说眼睛所见就一定是真的?尉迟先生不就刚吃过这亏?”   大家反应过来,那花百杀很有可能是清月教八长老多变伪装的!   陆阳第一个冲出去找人,他要跟多变好好算一算旧账!余下的三人陆续都跟着跑了出去。   偌大的落梨园,只剩沈惟慕一人自在地煎肉饮酒,独霸所有佳肴,快哉至极!   沈惟慕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摸索半天,抓出了几根鸽毛,朝东边吹了吹。   ……   千机地堡内,千机山庄庄主尹塞在尝试他新研究出来的机关。   见萧元来了,他招招手,示意萧元也来看看。   尹塞脸色并不好看,“那个沈二三对咱们千机山庄了解得似乎很清楚,易水阁长宽高他居然会那么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清楚,号称是武林小灵通,跟大理寺江湖司关系密切,听说他助江湖司破了很多案子,消息第一灵通。”   “可再灵通的消息总要有人传,他才会知道。并且这易水阁在三月前才刚刚加宽,他报的数是修改之后的尺寸,而这段时间千机山庄只进不出,到底是谁把消息走漏了?又是怎么走漏的?”   “是谁尚且不知,不过传消息的方法可能是因为这个。”萧元将一根鸽毛递给尹塞。   在看到鸽毛的那一瞬间,尹塞的眼睛猛地瞪大,嘴角频频抽动,整个人陷入濒临崩溃的状态。   “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千机山庄是他一手辛辛苦苦建造而成,从地上到地下,从房顶的每一片瓦,到庄内外的每一棵树都是他精心规划而成。   他研究武器锻造,精学周易八卦,了解世间所有含毒草木的生长习性,目的就是为了建造完美的机关阵法。   他做的阵法,说不让一只鸟飞进来,就绝不该有一只鸟能飞进来!   可现在,萧元居然在天机山庄内发现了鸽毛。   如今不只有鸟飞进来了,还是一直体型较大的鸽子,这鸽子居然还是传信鸽,把他千机山庄的情况传给了外人!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设计的天机山庄是完美的,不该有飞鸟进来才对,不该!不该!不该……   尹塞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整个人陷入崩溃中无法自拔,任凭萧元怎么劝慰都不好用。   萧元看着那根引发尹塞崩溃的白色鸽毛,后悔不已。他就不该手欠,把这东西拿到尹庄主跟前。   谁能想到,对机关研究百折不挠的尹庄主,居然被区区一根鸽毛给击垮了。   ……   沈惟慕等人先是复查了许蘅芜的尸体,果然发现其尸身右手小拇指被切断。   而后他们前去寻找花百杀,最终在花百杀房间的床上找到了他的尸体。   经初步尸检,花百杀死于梅花拳,受伤处在腹部,一拳下去致使脾脏破裂而亡,而拳头留在其腹部的淤青,有几分类似梅花。而这梅花拳,正是花百杀最擅长的杀招。   “尸身的尸僵刚开始呈现,尸斑也是如此,死亡时间大概在一个时辰之前。”   而在近一个时辰内,宋祁韫等人都曾见过“花百杀”,尤其是沈惟慕,还被“花百杀”劫持了一段时间。   目前大家都认为,杀害花百杀的凶手就是清月教的八长老多变。   现在任何人都无法离开千机山庄,刚好可以趁此时机排查出多千,将其缉拿正法。   宋祁韫办事从不拖泥带水,当下就通知千机山庄内有武林人士,清月教的八长老就在千机山庄里,混迹在众位宾客中,会变换各种样貌来害人,目前已经有许蘅芜和花百杀两人被害。   大家听到消息后都心中惶惶,自觉聚到前堂,七嘴八舌地跟宋祁韫打听细节。   在听说许蘅芜和花百杀,一个死于他们门派最厉害的武功,另一个死于自己最擅长武功招数,大家都吓得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武林人最值得骄傲的便是他们各有所长,各凭各家本事出彩。如今这八长老多变,不仅样貌多变极擅模仿他人,连所武功也多变。甚至比被模仿之人,他反而更擅长人家门派的内传武功,这太可怕了。   这哪里是人,分明就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有不少人因此怕了,这刚来住一天,来参加选拔的人就已经死了五人了!   再有,现在天机山庄上下的小厮丫鬟们全都没了踪影,更瘆人了。   有几名本就是抱着凑热闹的目的来的武林人士,当即决定就要离开天机山庄。结果当他们匆匆跑完了下山的石矶后,发现峡谷吊桥没了,他们无路可以离开,最终只能悻悻折返。   “现在我们怎么办?”   “我去找柴火,把山庄烧了,就不信逼不出那些人来!”   “不行,一旦你这举动触发机关,害大家都跟着去死呢?”   ……   “欸,我有一个想法,去问武林小灵通,他知道的消息多,或许有办法!”   “对对对,问问他。”   于是一群人在陆阳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去落梨园寻找沈惟慕。   众人抵达时,只见空空的盘子,烧成灰的碳。   陆阳满脸震惊地去倒了倒那曾经腌肉的木桶。   天老爷啊,沈二三真是个饭桶!居然都给吃了,一点没给他们留! 第28章   沈惟慕正顺着青石板路走,忽然被一人挡住了去路,这人大喊一声后,呼啦啦一群人都出现了,围住了他。   陆阳随后而至,在人群外看热闹,笑话沈惟慕是不是吃多了跑到这儿来遛食,结果被围堵了。   沈惟慕哼笑一声,他会吃多?早知如此,那盘蘑菇也不该给他们剩下。   “沈公子,你可有办法离开这千机山庄?”众人闹哄哄地问,基本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   “都跟你们说了,他也没办法,非不听!非要来找!”比起对沈惟慕的抱怨,陆阳对这些人的态度更凶。   沈惟慕先“唔”了一声,悠悠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   ……   大家急促地追问。   沈惟慕跟这些人先阐述了碰碰草的毒性,“但这种草只要死了就没有毒性了,既然峡谷是大家离开千机山庄的必经之路,那便只有毁草。”   “有道理,可怎么毁?”   “火烧!”   随即,大家就热闹地讨论起来,如何安排,才能做到火烧所有的碰碰草。有去找柴,有人去寻碳,还有人出主意喷洒烈酒增强火势。   沈惟慕从人群中穿梭而出,终于得到安宁。   陆阳凑到沈惟慕身边,高兴地称赞他:“厉害啊你,居然想到办法了!”   沈惟慕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在陆阳探究的目光下,慢慢地打开了纸包。   纸包里,四四方方叠着樱桃乌龙芡实糕。   芡实糕上下两层白色,中间紫红色,夹着松子仁儿,内有一层酸酸甜甜的樱桃酱为馅料,整块点心咬起来松软甜香,口感丰富,回味甘甜中带着淡淡的茶味儿。   “你还吃?”   陆阳震惊,表情仿佛被什么不可思议之事震惊到,深受巨大的刺激。   沈惟慕无视陆阳的反应,边咬着点心边叹道:“可惜这办法根本无法执行。”   “无法执行是什么意思?”   轰隆隆——   地面突然剧烈摇晃,地上的人都随之跟着摇摆。   房舍瓦片上的灰尘在震动的作用下,都跟着抖落下来,山庄中盛开晚桃花也被震落了许多花瓣。   刚刚人群所在的方向突然传来吵闹的叫声,不少人都喊了起来。   “地动了!”   “快逃!找空旷的地方躲着!”   ……   震动持续没有多久就停息了。   陆阳护在沈惟慕的身旁,观察四周的情况,在庆幸地动很快停了的时候,他转头看向沈惟慕,随之大大翻了个白眼。   这厮真的是淡定,不管什么时候都吃得下。那一包芡实糕已经被他吃完半包了!   “且不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最要命的是你才吃完煎肉,这会儿还真吃得下?你是魔鬼吧?你这肚子真没事儿?”   陆阳不禁歪头,目光落在沈惟慕的肚子上。   “聪明,你猜对了。”他就是魔。   陆阳“嘁”了一声,告诉沈惟慕,他这回应一点都不好笑,根本逗不笑他。   沈惟慕:“……”   又一个自作多情的。   “不好了,山庄被封了!”   白开霁终于找到二人,跟他们传达这个消息。   沈惟慕咽下嘴里的芡实糕后,慢半拍地回答陆阳:“这就是无法执行的原因。”   “你怎么会知道这情况?”   “齿轮。”   “什么?”   沈惟慕指了指地面。陆阳依言趴在地上去听,果然听到地下有声音。   “这种鬼地方,老子绝不会来第二次!”   随后,二人在白开霁的指引下,赶到山庄门口。   此时山庄大门及其围墙前,都挡着一块铁壁,铁壁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孔洞,似乎随时会有淬了毒的暗器从那里射出。   而且不止门口这里,经过大家查探,山庄所有通往那条可以唯一安全下山的路,都被这种铁壁堵死了。   大家的反应开始焦躁了。千机山庄此举的目的显而易见,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儿,有人揣测他们可能要困死这里的所有人,毕竟“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有几名胆大的江湖人骂骂咧咧就要硬冲,一名叫王长安的江湖人抬脚就踹了那铁板一下。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短箭射出,将王长安瞬间扎成了刺猬。   在大家惊得还没回神的时候,被扎成刺猬的王长安的伤口开始融化冒烟,须臾间,活生生的人就被化成一滩血水。   周围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很多人都被呛得咳嗽起来。   大家都被这场面吓到了,下意识地后退,极尽可能地远离那些蜂窝铁壁。   “好厉害的暗器,碰一下便会触发。”   白开霁仰头,观察这铁壁的高度,正琢磨轻功高强者是否有飞跃而出可能时,铁壁顶端忽然震动,冒出丈余高的尖刺,那尖刺的表面好像黏着东西,看起来脏兮兮的。   此刻大家不用想都猜得到,那上面肯定有事涂抹了什么可怕的剧毒,完全碰不得。   “现如今我们是彻底被困在这里了。”   有些人还不甘心,见到沈惟慕在,如见了主心骨一般,急忙忙来问他,还没有什么别的办法离开千机山庄。   沈惟慕摇头。   有的人突然暴躁起来了,反过来责怪沈惟慕有消息不早告诉大家。   “你若肯早点说的话,我们早点下山,何至于被困在这种鬼地方!”   “少他娘的放屁!你们自己贪心千机山庄继承人的位置,跑过来参加选拔大典,干我沈兄弟什么事!   他是你们的爹啊,欠你们的?有什么事儿都要告诉你们?好心告诉你们消息不领情就罢了,还喘上了,当我沈兄弟没人罩着吗?”   陆阳立刻反嘴喷回去,他这暴脾气一点都忍不了了。   白开霁也十分生气,横刀警告这些人,“都记住了,今后你们谁再敢这么说话欺负我沈兄弟,先问问我的刀!”   沈惟慕安静吃着芡实糕,等二人“应酬”完,就跟着二人一起去见宋祁韫。   突然,沈惟慕停住了。   陆阳得意问:“怎么了二三,是不是被我们兄弟感动到了?真不用太感谢——”   嚓!   沈惟慕突然出刀,朝陆阳的脑袋砍去。 第29章   “二三!”   白开霁反应最快,以臂阻挡。   刀狠厉劈下来,罡气十足,震得白开霁手臂发麻。   陆阳随即反应过来,挥刀反劈过去,更狠厉的罡气如决堤洪水朝沈惟慕汹涌而去。   啪!   烟雾弹炸响,四周弥漫起白烟。   陆阳和白开霁被呛得咳嗽了一声,当即捂嘴最去追人,却见那身影灵巧如猴儿一般跳过墙头,飞快消失。   这厮必然不是沈二三!   白开霁取出袖中所藏的袖刀,刚才假沈二三劈来那一下子,正是用此袖刀来抵挡。袖刀被劈之处,连刀带鞘凹陷了下去,刀是废了,已经抽不出来了。   白家底蕴深厚,白开霁所用的武器品质皆为最上乘。加之刚才抵挡的时候,他也用了内力反击,足见对方功底深厚。   “不好!”   白开霁立即折返,去寻沈二三。   在东跨院的廊下,白开霁终于寻到了沈惟慕。   找到时,沈惟慕手里正拿着一块没吃完的茯苓糕。   “你怎么在这?”   陆阳紧随而至,上下仔细打量一番沈惟慕,仿佛第一次见他。   沈惟慕察觉到俩人的异样,抬眼淡淡地回看他们。   “连眼神都像。”   “连吃的茯苓糕都一模一样。”白开霁弯腰细致观察沈惟慕手里的茯苓糕。   “这个么?厨房有很多。”沈惟慕又从袖中拿出一包。   白开霁在沈惟慕身上嗅了嗅,“但味道不一样,这个学不来。”   “什么味道?”陆阳凑到沈惟慕另一边也闻了闻。   “要吃吗?不吃算了。”   问答无间隙,根本就没打算给人回应的机会。   沈惟慕打开纸包,继续吃起来。对于俩人的反常举动,他没表现出任何好奇。   “纯正煎肉的味儿,有肉香,烟味,还掺着淡淡的梨味儿,是不一样,刚才那人身上除了点心的味道,还有一点点的莲香,是我们马虎了。”白开霁回溯经过,认真反思检讨。   “从什么时候开始人换了?”陆阳边端详沈惟慕边揣测,“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你们替我挡人的时候,我嫌太阳太晒了,就来这里乘荫吃点心。”   沈惟慕已然从俩人的对话中猜出了大概。   这俩人屡屡端详他,实在影响他胃口。如果害他少吃两块茯苓糕,谁负责。   陆阳不满地掐腰:“沈二三,你听听你这话,你亏不亏心?我们替你出头挡灾呢,你不感谢也就罢了,居然还跑这儿来偷吃。”   沈惟慕:“少诬陷人。”   这不叫偷吃,他吃东西从来坦坦荡荡。   “就是,你瞎说什么呢。二三好心给咱们提供线索的时候,被咱们怀疑,也没见咱们谁感谢过。你那会儿呢,亏不亏心?”   白开霁骂陆阳没良心,不会说话就少说。   陆阳深吸口气,真是够了。   阴阳双侠,江湖人哪个提起他们,不说他们是过命交情的好兄弟?哪曾想他这个跟白开霁从小就相识相知的好兄弟,完全比不过一个刚认识不足半月的沈惟慕。   回去的路上,沈惟慕发现陆阳一个人走在前面,脸色不大好的样子,便问白开霁陆阳怎么了。   “伤心呗。”白开霁道。   陆阳目光流转,偷偷往后瞟,同时竖起耳朵。   这俩人总算注意到他的不爽了,还不好好哄他一下?真当他陆阳没脾气吗!   沈惟慕:“为何伤心?”   白开霁撇了撇嘴,“伤心他们陆家独传杀招‘放龙入海’被人偷学了去呗。”   “那人竟会放龙入海?”   宋祁韫在听说事情的整个经过后,惊讶地问。   “你肯定感觉错了。”陆阳抱着刀,脸色阴沉地站在地中央,“我师父只收了我一个徒弟,他老人家去年已驾鹤西去,这世上除了我没人会放龙入海!尤其那多变还是魔教的人!”   白开霁反驳:“我与你对打过多少回了,岂会不了解你的放龙入海?一模一样,不过罡气没你深厚罢了。”   “不可能——”   “你猜他为什么在魔教?”白开霁又问,“青雀斩、莲醉快影他都会,这些也是别的门派的绝学。”   陆阳哽住,看向宋祁韫。   宋祁韫赞同白开霁的说法,“他曾扮过你师父的模样,想办法盗取你师父的绝学也不无可能。”   陆阳怒得咯吱咬牙,脑门青筋暴突,“我一定要杀了这狗贼!”   “有一点我一直很疑惑,多变为何没有立刻杀许蘅芜,而是等到昨日晚间时候才对她下手。”   许蘅芜发色纯黑,假的头发则在光照下偏棕红。   宋祁韫初见任何人或事,都很擅观察并谨记细节。他清楚记得他们初见许蘅芜的时候,许蘅芜的头发在阳光下便泛着些许棕红,所以那个时候的许蘅芜就已经是假的了。   尉迟枫提醒:“她身上没有任何被绑缚过的痕迹。”   所以真的许蘅芜那时候在哪里?是被凶手迷晕了暂时藏在了什么地方,还是因为什么缘故暂时离开了?   常莺等三名青雀派的弟子应宋祁韫的要求,仔细回忆昨天的情况。   常莺告知宋祁韫:“我们刚来时大师姐内急,便去了净房。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我不见大师姐回来,以为她遇了什么意外,就分头去找她。”   “分头找?”   “嗯,她去的那间净房比较偏,我找了好几处,听到大师姐回应,才晓得她去了那儿,而后我们就汇合,一起去了饭堂,与你们碰面了。”   “那时可发现她有何变化?”   常莺摇了摇头,当时她们初到千机山庄,注意力都被山庄以及山庄里的人吸引,没去太注意许蘅芜身上有什么变化。   宋祁韫等人便去了常莺所说的净房。如果那里没被打扫,可能会有线索。   这一次他们运气好,许蘅芜去的那间净房比较偏僻,七拐八弯的一个角落,连天机山庄的家仆恐怕都未必能找到这里。   在净房内,他们找到了一个绣着青雀的肚兜,一方染了污秽的帕子。   经常莺辨认,这肚兜确为她大师姐许蘅芜的东西。   出恭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脱了上衣,加之有帕子上的污秽佐证,房间里曾发生过什么不言而喻。   常莺脸色涨红,尴尬道:“我师姐必然是被强迫的,怪我当时没察觉到异样,若来这净房里看一看,我师姐或许就不会遇害。”   “节哀。”宋祁韫没多言,只安慰了常莺。   等常莺离开后,宋祁韫与尉迟枫道:“想不到多变与许蘅芜竟有奸情。”   白开霁不懂就问:“何以见得许蘅芜是自愿?不是刚才常姑娘说的被迫情况?”   “千机山庄有很多净房,许蘅芜内急,不就近寻一处,反而特意到这处偏远的地方来,你说她是无意还是有意?   许蘅芜功夫不低,江湖人初到陌生之地都会保持警惕,若有人突然对她下手,她必然会有所反抗。但她身上除后颈那一点淤青外,没别的伤痕,所以自愿通奸的可能性更大些。”   为避开净房的污秽,沈惟慕站在屋外边吃边等。   在听到宋祁韫的推断后,沈惟慕扬了下眉梢,朝东边瞟了一眼,突然大声评判。   “哦,我以为这位多变有多厉害呢,原来——”   “——不到一炷香。”   咔!   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   “什么人?”   白开霁一直保持警觉,闻声后他立刻跳窗,循声搜索,然后发见东墙后的一根桃枝被折断了。   “怎么了?”陆阳随后赶来。   “刚才有人偷听我们说话,我怀疑这人很可能是多变。”白开霁稍作思量后,目光定格在沈惟慕身上,“从现在开始,我们要保护好二三!”   嘴里刚叼了半块点心的沈惟慕:“?”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为何要保护他啊?”陆阳也不明白。   白开霁一脸认真地分析解说:“因为刚才二三狠狠地羞辱了多变,光天化日之下,他连你都敢动,那依照他狂妄自大、恣意妄行的秉性,便一定会狠狠报复二三兄弟。”   见陆阳还是不解,白开霁对他小声解释了一番。   陆阳恍然大悟,疯狂点头表示赞同。   “确实侮辱性极强,伤害性极大,是对我们这些武林高手,不,是男武林高手最大的羞辱!”   沈惟慕:“不至于吧。”   “至于!”二人异口同声。   沈惟慕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似要提问:“那你们俩——”   白开霁和陆阳都挺起胸膛,做好了报时准备。   “聊什么呢?”   唐明夜笑嘻嘻地跑来,邀请大家去吃晚饭。   “厨房没人,我就跟几个会做饭的兄弟一起捣鼓了几下,手艺不精,但足够让大家填饱肚子了。”   沈惟慕立刻被转移注意,问唐明夜晚饭都有什么菜。   “有我做的牛肉面,骨汤熬制,保证香得你忘了家在哪儿。还有彭兄弟做的酱骨头,卤鸡鸭鹅腿翅,炸酥肉,旋煎牛小肠……”   “走!”   沈惟慕立刻起身跟唐明夜走了。   白开霁、陆阳:“?”   净房不大,该查的线索都已经查完了。   宋祁韫和尉迟枫也跟着一起走,中午的煎肉没吃上,这晚饭他们不能再错过了,不然要饿肚子到明天。   “你二人不饿么,怎么还不走?”   尉迟枫让白开霁和陆阳别傻站着了。   白开霁、陆阳:“……”   他们不是不想走,但他们憋得慌啊!   唐明夜没有吹牛,他做的牛肉面确实好吃。   牛肉面的精髓就在面和骨汤上,唐明夜手劲儿大,经他的手千揉百搓出来的面特别劲道,再以唐氏刀法均匀切出,保持根根均匀,长而不断。   煮好后的面条弹、软、滑、润,配以慢火精熬出来的半透明的白色骨汤做汤底,再以剔骨牛肉、卤鸡腿、鲜虾和青菜做浇头,撒上翠绿芫荽,喷香喷香的,柔韧爽口,大家都比平常多吃了两碗。   沈惟慕吃的量就更可怕了,幸亏他坐在角落里。   为了不让他的食量引起大家的注意,再次成为众矢之的,宋祁韫总是时不时地撤走他面前的空碗,不然真怕他面前的碗堆得比山高,让人知道他的饭量比海深。   武林人不拘小节,没有“食不言”的讲究,用饭时反而是他们最爱说话、最能热闹的时候。   白开霁和陆阳都是名人,吃饭的时候,少不得被请去别桌应酬。   过程略过暂且不提,反正一顿晚饭过后,千机山庄便有几条流言在盛传:   清月教八长老不行,竟不足一炷香!   清月教八长老不行,算上穿脱衣都不足一炷香!   清月教八长老不行,没一炷香粗! 第30章   ……   传言就如此,越传越离谱,尤其传话的这些人中有不少喝了酒,说话有些犯迷糊,有的甚至信誓旦旦地说:“清月教八长老是一炷香,我亲眼见过。”   参与了吃晚饭,却全程不好为自己辩解一句的多变,一口面条都没吃下去。   多年来寂寞如雪、淡定如风的他,在今晚沉默地对着一碗坨掉的牛肉面,隐忍得肺都要炸了!   这还不算,当你完全没胃口的时候,转眼一看,那边有一个胃口大开、吃得津津有味一个人,而这个人刚好还是造谣的罪魁祸首,会更加气上加气。   多变一忍再忍,想到三日后他可以恣意惩罚考核失败的沈惟慕,才勉强把这口气暂时咽下去。   天色完全黑了之后,大家开始讨论今晚还要不要守千机山庄的规矩。   “人都没了,全都缩头乌龟去了,还管他们!”   “我看还是按规矩办事比较好,咱们现在可都困在山庄里,在人家的地盘,人家说的算。”   宋祁韫同意后者的说法,建议大家还是继续遵守规矩,他不希望今晚再有伤亡。   一行人往回走的时候,商量着房间怎么分配。   “还是自己人凑一起比较安全。”尉迟枫提议让沈婷儿回来。   常莺不干了,沈婷儿昨晚就跟她一起,如今许蘅芜死了,沈婷儿若走了,她就要一个人住了。   “尉迟先生,平常看你挺斯文的,一副讲道理的模样,没想到你是个最能算计自私的。”   “绝无此意。”尉迟枫行礼道歉,表示是他考虑不周了。   常莺冷哼一声,拉着沈婷儿就走。沈婷儿也无法,告诉沈惟慕不用担心她,然后就乖乖跟着常莺离开了。   “话说,昨天她们到底拿什么贿赂你堂妹改主意?”陆阳好奇问沈惟慕。   沈惟慕:“玉香阁的香粉胭脂,据说一年只有三十盒。”   “女人啊。”陆阳唏嘘。   “女人怎么了?”沈惟慕反问。   陆阳:“就爱干些涂脂抹粉的无用事。”   “赏心悦目之举怎算无用事,你这么爱管闲事,怎不管管自己说闲话嘴贱的毛病?”   “沈二三,我得罪你了?”陆阳搞不懂沈惟慕为何突然针对自己。   沈惟慕讶异:“你才发现?”   “好好好,你就这么跟我处关系是吧!”   “想多了,我们没关系。”   沈惟慕从没想过跟任何人处关系,他不过在完成灵力任务,顺便吃喝。   话毕,沈惟就拿着布袋去厨房搜罗吃食去了。至于后续陆阳如何跳脚,宋祁韫等人怎么看待他,他都无所谓。   “老大,你看他!”陆阳向宋祁韫告状。   “很难站在你这边。”宋祁韫叹道,“我觉得沈二三的话一点毛病没有。”   尉迟枫点点头,表示赞同。   白开霁哪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点头如捣蒜,立马声讨陆阳就该改一改他那自以为是的想法。   “人家女孩子爱涂脂抹粉怎么了,你不也有你的爱好?你不好穿衣打扮,总爱喝酒划拳、擦刀盘剑吧,被人说是无用事,你什么感受?”   “欸你们?怎么都跟沈二三一伙儿啊,我不过说一句话,全都来谴责我。”   尉迟枫笑:“活该,你好端端的暗讽人家堂妹作甚?二三兄弟总要护着自家妹妹不是?我们呢,这是帮理不帮亲。说多少回了,你这嘴欠的毛病该改改。”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陆阳没想到自己问一遭,受谴责更深,早知真不该嘴欠了。   他叹口气,扶了下额,随即转头对身后的尾巴道:“你已经跟我们很久了,还不现身?”   白开霁也毫不意外地停下脚步,往后看。   千机山庄内的石灯都有机关,天黑便自动点亮,光线虽有些幽暗,但供人辨路识人没太大问题。   季云较胖,身形极具特点,甫一出现,便被宋祁韫等人认出来了。   季云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四人跟前,温和的光打在他圆圆的脑袋上泛着淡淡的红晕。这才不过几步远,饱满白皙的额头上就挂了一层汗珠。   季云先礼貌行了礼,然后就用祈求的目光看向白开霁。   “我、我有一个请求,想请白大侠帮忙。”   白开霁笑着拉起季云,让他不必客气,有话直说就好,他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帮。   “我听说这边刚好差一个人,就想请问白大侠能不能跟我一个房间?今晚如果我一个人在房间的话,就破了千机山庄的规矩,我怕我会跟师兄他们一样会死。”   季云越说越小声,沉沉地低下头去。   “当然可以,放心,晚上我罩着你。”白开霁笑着搂住季云的肩膀,顺便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陆阳挺高兴,“那正好,我跟尉迟先生一屋。”   一行人回到客房,白开霁带季云到他住的房间,让他随意就好。   “哟,我说怎么找了半天没找到季师弟,原来师弟在这呢。”   王鸿先在门口偷偷探头,瞧见季云在屋内后,他底气足了,带着师弟大摇大摆进屋,喊季云跟他们一起回去。   “滚!”白开霁对王鸿没好印象,当即厉声赶人。   “呦呵,季师弟这是找到靠山了呀?”   “没有。”季云连忙摇头否认,语气卑微地跟王鸿解释,“是白大侠他、他说,他们缺一个人,拉我来凑数。”   “噢,那可不巧了,我已经贴心地帮季师弟找了一个同屋人,刚好跟师弟是乌桓同乡。如今人家为了季师弟已经拒绝了别人的邀请,师弟不会想害他今晚一个人住吧?”   王鸿声音不大,语气里却暗藏着威胁。   “季师弟应该不会辜负我的好心,让我难做人吧?”   季云愧疚看都不敢看白开霁,“不、不会,我跟大师兄走。”   话毕,季云连对白开霁道别的话都没说,就垂着脑袋乖乖地跟着王鸿走。   王鸿走到门口的时候,特意回头对白开霁发出挑衅一笑。   那表情仿佛在说:你再侠义心肠想帮他又怎样,还不是我一句吩咐,他便如狗一样乖乖跟我走?   “慢着。”白开霁终还是不忍,喊住他们,对季云道,“你不必怕任何人,有委屈就要说出来,我会帮你,为你撑腰,助你解决麻烦。”   季云唯唯诺诺地对白开霁鞠躬行礼:“多谢白大侠,我没事,不委屈。”   王鸿笑了:“白大侠看到了?师弟是自愿跟我走的,我可没逼他。有我这位大师兄贴心关照他,他委屈什么呢。”   白开霁再无话反驳,只能目送他们离开。   陆阳过来拿衣服,在听说季云“背叛”白开霁的经过后,气得跳脚骂他傻。   “早跟你说了,那种蠢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帮,你怎么不长记性?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你沾了只会脏了手。   拜托你下次能不能收敛点你的善心热心,长点脑子啊!”   越想到自家兄弟居然被个窝囊废利用后抛弃了,陆阳就越窝火。   沈惟慕这时候抱着点心从门口路过,突然被陆阳拉了进来。   “你今晚跟他同住一屋。”   如今也就这家伙,还能治愈一下他的蠢兄弟了。   沈惟慕塞了一块花生酥到嘴里,看看陆阳,又看看白开霁,“唔”了一声。   “那你呢?”白开霁问。   “我你就不用管了。”陆阳话毕,衣服也不拿了,就要出去。   白开霁了解陆阳的性格,肯定是要自己一个承担。他岂能同意,拉住陆阳。   “好兄弟有事就一起担着。”   “你傻吗,咱俩要一起担着,坏了规矩受罪的人就是他了。”陆阳看向沈惟慕。   白开霁:“……”也对,规矩是俩人一屋。 [奇^书^网][q i].[ s u][w a n g ].[c C]   “我可以。”沈惟慕无所谓道。   “你不可以!”白开霁和陆阳齐声反驳,再怎么样,他们也不能让病弱的沈惟慕陷入危险。   “你们好麻烦。”沈惟慕咬着花生酥,往门外走。   陆阳和白开霁双双拦截沈惟慕,质问他要去哪儿。   “破了这山庄机关,你们就可以不必吵了。”   俩人俱是惊讶:“你知道怎么破机关?”   “不知道,但我知道庄主尹塞在哪儿,擒住他一切可破。”   沈惟慕语调淡淡的,甚至听起来有点呆,但绝对是一语惊人。   这么大的事儿哪能让宋祁韫和尉迟枫缺席,白开霁和陆阳叫上二人,跟着沈惟慕一起走。   到了落梨园,沈惟慕指了指菜地下面。   “他人就在这。”   “啊?”   “挖!”   四人:“你确定?”   “挖!”   四人目光交流一番后,都选择相信沈惟慕。   宋祁韫、尉迟枫、白开霁和陆阳从仓库里翻出了镐头等工具,就按照沈惟慕指定的地点开挖。   距离亥正还早,唐明夜、彭咬天等江湖人因为晚上吃多了,就在天机山庄里乱走遛食。   他们碰巧走到落梨园,听到声响就过来了,然后就看见奋力挖坑的宋祁韫四人,以及坐在旁边“监工”边吃着花生酥的沈惟慕。   得知四人挖坑的目的后,唐明夜和彭咬天等人也加入。   如此越来越多的江湖人聚在这里,都跟着一起挖坑。   有的人根本不知道挖坑的目的是啥,便求一个随大流,重在参与,大家干啥就跟着干啥。   地堡内。   尹塞吃完晚饭,听属下汇报了上面的情况一切正常后,便伏案绘制新机关的图纸。   画得正痴迷之际,头顶突然传来咚咚的响声,许多尘土被震了下来,噼啪地打在他刚绘好的图纸上。   “怎么回事?”   咚咚咚……   声响越来越大,甚至有些刺耳,吵得尹塞头疼。他急忙地去收拾他那些画好的图纸,以免被尘土玷污了。   “我的天,真被你们猜着了!这底下真有铁板!但挖不下去了,怎么办?”   唐明夜用了内力使镐头,狠劲儿朝铁板上刨了刨,砸出好几个大坑。   陆阳见此哪能消停了,也跟着刨击了两下,图得就是比唐明夜砸得更深。   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些小辈功力都不低,温翩然也想试试自己的水平比他们如何。   他将檀中七星掌运用到斧头上,狠狠一劈,铁板震三震,斧头大半没入铁板,有将裂开的趋势。   彭咬天等其他江湖人也跃跃欲试起来,跟着温翩然一起劈。   宋祁韫、尉迟枫、白开霁和陆阳被替换了下来,都暂时站在坑边休息。   宋祁韫便问沈惟慕如何知道尹塞就在这地下。   “听到的。”沈惟慕道,“一个人吃铁板煎肉,很安静。”   宋祁韫、尉迟枫、白开霁、陆阳:“!”   一个人吃,安静。   沈二三当真很懂杀人诛心!   他们好不容易才把那顿没吃到嘴的煎肉佳肴给忘了!   “嘿,破了一个洞了。”   “下面是空的,好像有人!”   “接下来该怎么办?”   大家齐心协力,竟收获了可喜的结果,真开心。   接下来当然要再接再厉,所以大家都看向宋祁韫,等他拿主意。   宋祁韫则看向沈惟慕。   “之前商量怎么烧碰碰草,就怎么对付下面呗。”沈惟慕咬着花生酥,随意道。   “对!灌烈酒,火攻!”   “不要不要!我出来!”   地堡里的尹塞,对着棚顶的洞疯狂大喊,以至于喊破了音。   “求求你们了!我的图纸不能被烧,绝不能被烧!” 第31章   天机山庄正堂内,尹塞满脸不悦地坐在上首位的黄金椅上。   满山庄都是他费尽心机制造的机关,连树尖尖都没放过,这些竟然都没得机会发挥,便被这帮人挖破了他的老巢了!   是他年纪太大不了解江湖了?还是现在的江湖年轻人都这么不讲武德了?不按套路办事儿了?   大家吵吵嚷嚷让尹塞给个说法。   “什么说法,你们不都是自愿来我天机山庄参加选拔大典吗?”   “你凭什么关我们?我们要下山!”   “当我天机山庄是客栈么,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尹塞嫌弃地拍了拍肩头尘土,被飞扬起来灰尘呛得咳嗽。   “想走也行,必须等我天机山庄举办完继承人选拔大典之后。”   “我们现在就要下山,你能如何?”   彭咬天亮出大刀,一双眼瞪得比牛眼还大,粗声粗气地狠狠威胁尹塞。   尹塞笑着靠坐在金椅子上,左手指尖轻轻地敲击三下扶手,东西两面墙以及屋顶梁陆续有机关触发。   先是一阵飞刀从大家头顶飞过,后又有许多镂空的铁球飞滚到人群中,惹得大家慌乱躲避。   这时,屋顶忽然呲水,许多人都被淋湿。   沈惟慕淡定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玩意儿,按了一下手柄处的机关,咔咔咔三声后,撑出一把大伞,及时挡住了天降的水。   白开霁和陆阳眼疾手快,将宋祁韫、尉迟枫和宋婷儿都拉进了伞里避水。   尹塞当即就注意到了这边,睁大眼辨认:“我的千机伞怎么在你那里?”   沈惟慕:“捡的。”   “捡的?”尹塞大怒,斥家仆们做事马虎,居然乱丢了他的千机伞。   宋祁韫低声问沈惟慕:“在哪儿捡的?”   “库房。”   宋祁韫等五人:“……”   那你可真会捡!   尹塞欲索回千机伞,沈惟慕不还。   “算是赔罪礼。”   尹塞想起来了,这少年就是之前那个拒收望仙剑的傻子。   如今看,这少年不仅不傻,还很有眼光,晓得他做的千机伞远比那什么劳什子的绝世名剑更好!   罢了,看在他如此识货份儿上,便把千机伞给他了。   “哈哈哈哈哈哈……”   尹塞兼顾能力很强,解决完沈惟慕这边的问题,便对众人大笑,开始他新一轮的威胁。   “这不过是给你们一个小小的警告,若再有人敢轻举妄动,这些飞刀便不会轻松地从诸位头顶飞过了,铁球里也会爬出西域火蚁,棚顶落下来将不再是水,而是化尸水!”   西域火蚁最喜欢吃骨肉,咬一口便足以让一名七尺大汉命绝归西。化尸水就更毒了,沾上就化骨肉为水。   他们就算武功高,逃过前面两遭,也难逃棚顶落下来的化尸水。   好歹毒的机关!   众人怒瞪尹塞,其中有不少武林人攥紧手中的刀剑,蠢蠢欲动。   “这三种机关在我千机山庄不过算九牛一毛,只要你们人在山庄里,命都掌控在我手中。   哦对了,千万别想着要对付我,惹我不高兴。杀了我,山庄便会自毁,大家都得死!”   “哼,死就死,大家人同归于尽,也总比我们一个个被你玩死强!”   彭咬天最讨厌别人威胁他。   不就是玩命吗?他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彭咬天抽刀就要朝尹塞砍过去,被白开霁一把拽住。   尹塞从容微笑地翘起左手食指,正要按下去,见人被拦下了,他手指就没落下去。   “看来众位对我误会很深呐,我可没有乱杀无辜的癖好。千机山庄只杀不守规矩之人,此番选拔大典也只意在选拔最合我意的继承人。”   众人不信。   宋祁韫:“我相信,不然以尹庄主的能耐,在我们踏入天机山庄那一刻,就将我们置于死地了。”   “又一个识货懂我的。”   尹塞很开心,但听身边的萧元介绍宋祁韫的身份后,他就不那么高兴了。   尹塞不喜欢官府的人,哪怕是常跟江湖打交道的江湖司。   众人还是要尹塞给个说法,   “消失的吊桥,封闭山庄,还有之前发生的几桩命案,都怎么解释?”   “我说了,千机山庄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诸位既然来了,就必须参加完选拔大典。   麒麟派三名弟子不守规矩,触发了铁刺机关,是他们该死。至于其他的,跟我们千机山庄无关。”   尉迟枫问尹塞:“尹庄主的病可痊愈了?”   尹塞咳嗽两声,“没有,被你们这么一闹,怕是会更严重。”   话音落了,他打算再咳,忽听有咳嗽声,循声望去,发现是刚才那个霸占他千机伞的漂亮少年。   啧啧,听他这咳嗽声,装得比他还假——   尹塞突然愣住,眼睁睁看着少年咳了血出来!   天呐,他真有病。   “你把千机伞还我!”   尹塞激动讨要千机伞,他宝贝千机伞的新主人绝不能是个短命鬼!好晦气!   沈惟慕抬头,疏冷而清澈的凤目与尹塞对视了一下。   猛地,他又咳出一口血来,血刚好吐在千机伞上。然后,沈惟慕伸出手,把千机伞递向尹塞。   尹塞:“……”   好脏的手段!   他的宝贝千机伞,终还是不能要了。   “尹庄主与萧长墨之子萧管家的关系如何?”尉迟枫又问。   “你管得着吗。”   尹塞将他鬓角落下的一缕白发拢了回去,不满地白一眼尉迟枫,警告他没事儿不要把官府查案那一套拿来对付他,他不会配合。   “行了,亥时马上就到了,奉劝大家早点回房休息。”   尹塞话毕,就靠在金椅上,翘起二郎腿。   大家抱怨不断,态度各异,不过最终还是决定散了回房。   嗖——   在人群喧嚣时,忽有一记飞刀直冲尹塞的眉心。   当啷!   飞刀在距离尹塞半丈远的地方,被忽然展开的铁盾挡了回去。   萧元随即收了铁盾,化作一只铁笔,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妙极!想不到这铁笔竟还能化成薄如蝉翼的铁盾。   “找死。”尹塞仍旧慵懒地靠在金椅上,只动了下手指。   扑哧!   一把一尺长且两端锋利的飞刀从堂东第二根铁柱中射出,瞬间扎穿了一名已经走到大堂门外的江湖男子。   这男子长得虎背熊腰,腰带以虎皮装饰。被飞刀刺穿胸口的那一刻,他还没反应过来,迟滞了下,才缓缓低头,吃惊看着刺穿他胸口的白刃。   而后,男子身躯直直地栽倒,从石阶滚了下去。   剧烈的翻滚致使伤口割伤更深,汹涌流下的血自门槛处一直蔓延到石阶下,十分骇人。   宋祁韫记得这人,猛虎山的赵三虎,是个江湖流氓,靠拦路打劫谋财,秉性贪婪且脾气火爆,刚才确实是他出刀暗算了尹塞。   由此可见,尹塞的观察能力和计算能力都十分可怕!   刚才的场面那么混乱,尹塞不仅可以一眼锁定暗算他的人,还能利用屋内的机关,精准射杀目标。   “大家都看到了,是他要先杀我,我为了保命才不得已出手。”   尹塞无奈地耸耸肩,提醒大家记住一句话。   “听我劝,吃饱饭。”   否则你们就再没有吃饭的机会,只能上西天了。   沈惟慕本来要走,听尹塞这话后驻足,目光专注地看向他。   白开霁忽然预感不妙,忙要去堵沈惟慕的嘴,却还是晚了一步。   “我听劝,都有什么饭?”   正勾着嘴角得意笑的尹塞,愣了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沈惟慕:“有驴吗?我想吃驴。”   “啊哈哈哈……我这兄弟体虚病弱,吐血后容易脑子迷糊,说些胡话,尹庄主别介意。”白开霁忙挡在沈惟慕前头,笑着解释。   识时务者为俊杰,懂一些机关术的白开霁很明白,当下绝不能跟这位尹庄主硬拉来。   之后,白开霁和宋祁韫几乎架着沈惟慕离开。   在场其余众人见赵三虎死得那么惨,连阴阳双侠都对尹塞无可奈何,他们也敢再叫嚣什么,都安静地散了。   正堂内,寂静良久,家仆已经把门外石阶上的血渍都清理干净了,尹塞还在沉思。   这名叫沈二三的少年知悉他们千机山庄很多内部情况,连萧元的身世都一清二楚,一出手就拿走了他的得意之作千机伞,绝对不简单。   故而他刚才说的话,肯定不会是字面的意思,必然另有深意。   尹塞想了半晌没琢磨明白,问萧元:“他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他听劝,想吃驴?他是不是在挑衅我?又或是在给庄里的内奸传什么暗号?”   萧元也认真想了一番,摇了摇头,表示他真揣摩不出来。   “这沈二三言谈行事都很怪诞,琢磨不明白,要不要干脆把他——”   “不行,他跟江湖司的人干系太深,动他会很麻烦。”   不知道为什么,尹塞总觉沈二三的眉眼有几分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像谁了。近来图纸画太多,他总是容易头昏眼花,记性也不那么好了。   众人离开正堂以后,就开骂尹塞那厮混账。   “早知道挖出来这么个玩意儿,还不如不挖。”   “白出半天力了,就不该听那个沈二三的!”   “你傻啊,好歹能看到人了,把话讲明白了,心里多少有点底儿。这不比之前人都不见了好啊?”   ……   “啊——”   一记叫声从客房方向传来。   听这声喊得惊悚,肯定有事儿了,大家都奔过去。   季云慌慌张张地从三十二号客房跑出来,脸上满是恐惧,“大师兄和二师兄他、他们都死了!”   大家冲进去瞧,果然见地上躺两个人,死状与青雀派之前身亡的三名弟子有几分类似。同样都是嘴巴被划开,被硬塞了夜壶。但也有区别,这两具尸体没有被尖刺捅穿,而是在脖颈处中了一剑。   唐明夜号召大家保护现场,交给江湖司来调查,大家也都配合。   现在这种时候,除了江湖司外,没人会有心情去验尸查案,大家最多只是好奇凶手是谁,等着江湖司的调查结果就好。   尉迟枫经过初步验尸,再结合目击者的证词,确定王鸿的死亡时间就在一个半辰内,大概就是众人在落梨园挖坑的时候。   众人随即就开始互相证明。   诡异的事发生了,除了王鸿及其二师弟外,所有人在场,都曾参与过挖坑。   也就是说,如果凶手在他们中间,要么在挖坑期间有人返回客房杀人;要么凶手在杀完人之后,才赶到落梨园参与挖坑。   唐明夜灵光一现!   他知道宋祁韫记性好,忙问宋祁韫在场这些人在今天晚饭后,可曾有人有换过衣服。   宋祁韫扫视一圈后,对唐明夜摇了摇头。   “凶手不在我们当中,肯定是千机山庄的人!   伤及颈脉,必会引起大量的血飞溅,那凶手在杀人时身上肯定会溅血,我们大家都没换过衣服,都干干净净的,不可能是凶手。”   “一般人这样杀人,确实会如唐大侠所言那样,身上难免会染血。血在喷溅时所留下的痕迹,皆有迹可循。如遇阻挡,对应地方的痕迹就会空白,但这间屋里留下的喷溅痕迹很完整。”   还要多亏唐明夜及早主张,保护了现场,才得以观察到如此完整的血液喷溅痕迹。   尉迟枫擦拭干净两名死者脖颈上残余的血迹,一道细如红线的伤口呈现在大家面前。   “伤口被薄刃所伤,一剑封口,速度极快,血不及喷溅,便收刀走人——”   “是麒麟派绝招一线天!”   众人哗然,恐慌在人群中无声蔓延。   又来了,又一个人死在自己门派的绝招!   白开霁问季云:“你可会一线天?”   季云红着眼睛连连摇头,“我不会,师父只教给了大师兄和二师兄,我资质愚笨,连本派入门功法还没练熟。”   “自是如此,你若能练熟了,岂会那般被他们欺辱。”   陆阳不禁接话,讥讽他一句,恨铁不成钢骂他。   “江湖武林就是如此,慕强欺弱。你若想不被欺负就要努力,让自己变强大起来。”   季云耷拉着脑袋听训,不敢吱声。   沈惟慕递来一块印酥给他。   圆形的小点心上,印着红色的“福”字,散发着淡淡的蜜香。   “谢谢。”季云接过印酥,小声自责嘟囔,“都怪我无用。”   沈惟慕拍拍季云的手臂,聊表安慰后,突然又咳嗽起来。   季云忙搀扶住沈惟慕,沈惟慕靠在季云身上,擦干净嘴角的血后,跟他道了谢。   “你很有用。”   季云感动于沈惟慕身体情况如此之差,还安慰自己。他双眼更红了,热泪盈眶。   季云点了点头,深鞠躬跟沈惟慕道谢。   “诸位,亥时马上就要到了。”萧元带着十几名家仆赶来,看见地上的尸体,他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提醒大家别忘了违背规矩的下场。   众人都不敢逗留,立刻散了,各回各屋。   “你要的名册。”萧元将一本名册递给宋祁韫,而后就带人匆匆走了。   “老大,咱们?”   “先回房,明日再说。”   “可咱们有一个问题啊,多了一个人。”白开霁提醒。   “我来跟你们凑数。”唐明夜去而复返,告诉他们,同屋的彭咬天另找了个伴儿,他就多出来了。   唐明夜点名要跟沈惟慕一屋的原因很简单,从小到大,他还从没跟相貌如此出挑的人同屋过,他想要趁机增加人生阅历。   “好。”   想到沈惟慕刚才从厨房那边搬回来的那一袋子吃食,宋祁韫答应得特别爽快。   终于,他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宋祁韫已然猜到凶手是谁,但苦于证据不足。   明日若能保持脑子清醒,必然十分有助于他找到此凶手作案的证据。 第32章   次日,天刚亮,几人就聚在一起。   唐明夜顶着黑眼圈,陪坐在一边,连连打哈欠。   “唐兄昨晚没休息好?”尉迟枫关心问。   唐明夜扭头睨一眼正在吃炮豚的沈惟慕,佩服地叹了口气,果然陪伴美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唐明夜蔫蔫地对尉迟枫抱怨:“真后悔含了你给的那颗醒脑丸,”否则昨晚他闻了迷烟后,就睡死过去了,哪儿至于失眠一夜。   忆昨晚,肉香味儿满鼻,伴随着咔咔的脆响声,他恍恍惚惚了一夜。问是哪种恍惚?就是刚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便凭着武人的警觉性被一声“咔咔”弄醒的恍惚。如此循环往复了一夜,弄得他身心俱疲的同时又很馋。   到现在唐明夜都特别好奇,那椒盐炮豚真有那么好吃?但人家沈二三没邀请他吃,他主动去讨要,未免太失礼了,硬生生憋到现在。   咔!   听沈惟慕又发出吃炮豚的声响,唐明夜额头的青筋都跟着跳。   “什么东西这么香?”白开霁凑到沈惟慕手边闻了闻。   沈惟慕犹豫了下,才将手里的一片炮豚递给白开霁,这一举动当即惹来了唐明夜的羡慕。   唐明夜不是没吃过炮豚,但沈二三手里的椒盐炮豚真比他以前吃的那种香。   他以前吃的炮豚都是猪肉片裹一层面衣后油炸,趁热吃美味,凉了便软了,远不如热时口感好。   沈二三吃的椒盐炮豚,肉片肥三瘦七,没有面衣,被炸得色泽金黄,两边翘起,边缘的一层皮略焦,表面粘着均匀的椒盐,散发着诱人的油脂香气。最要命的是它凉了也嘎巴脆,这一点从沈二三吃一整夜到现还很酥脆,便能明显地感受到。   白开霁把一整片炮豚送入口中,咔咔嚼两下后,不禁发出“唔”的惊叹声。干香酥脆,竟无丝毫油腻感,越嚼越香,特别上瘾。   “能再来几片不?”白开霁没吃够,主动跟沈惟慕打商量。   沈惟慕确实吃得差不多了,还要留点肚子吃早饭,就把剩下的半包椒盐炮豚给了白开霁。   唐明夜眼睛立刻亮了,凑到白开霁身边,问他味道如何。   白开霁大方,立刻就把椒盐炮豚分享给了唐明夜。   唐明夜拿了一片他心心念念一整夜的椒盐炮豚,激动地差点哭出来。   他终于吃到了!好脆!好香!好想再来几块!   唐明夜赶紧又拿一块,开开心心地品尝,不禁幸福地闭上眼。   耳畔响了几下脚步声,唐明夜没多想,等他再睁眼,想客气地再取两块椒盐炮豚的时候,发现桌上只剩下一片空空的油纸,纸上只残留几颗可怜的油渣,一片肉都没有了!   “味儿不错。”宋祁韫评了下,便敛眸继续看名册。   尉迟枫边擦嘴角边点头。   陆阳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表示没吃够,干脆把油纸里剩的渣渣都划拉一下,用指腹蘸着吃干净了。   唐明夜:“……”   陆阳居然干了他刚才心里最想干的事!   苦命啊,他如今连渣渣都吃不到了。   早知如此,开始时他就不装客气了,先多抢几片。   “就是他了,卞夕夕。”宋祁韫用朱砂笔将人名圈出,“这人在名册上有记录,但自入山庄以后,我从没见过他,你们可曾见过?”   大家都摇头,表示没见过。   宋祁韫便唤来负责名册登记的小厮,询问他对这位卞夕夕可有印象。   “有印象!一个三十岁左右个头不高的男人,有山羊胡,五官记不太清了,他来时刚好赶上晌午,太阳大,他戴着个大草帽,遮挡住了大半张脸。”   小厮表示这男人问题还很多,问了他很多事儿,他都懒得搭理。   “都什么问题?”   小厮回忆:“可多了!问什么天机山庄的来历、被选拔为继承人有什么好处、晚上住哪儿、每天饭食如何、选拔要几天结束、有没有比武、比试会不会要人命、可不可以主动认输……等等问题。”   陆阳唏嘘:“问题是挺多的,像个初入江湖的生瓜蛋子。”   “或许这人不是多变?”尉迟枫表示怀疑。   “看这名字,卞夕夕,后两字拼起来是‘多’,反过来念就是‘多卞’,多变,不是他是谁?”白开霁分析道。   尉迟枫点点头,“这厮太猖狂了,普通人伪装大多都会低调行事,求不惹人注意,他倒无所谓这些。”   “猖狂得很,所以在江湖上恶名昭著。”   “现在卞夕夕不存在了,那必定还有一人死或失踪了,他伪装成这人模样,混迹在我们中间。”   “是谁?”   大家都有些谨慎地观察身边人,担心他们中会不会有人是多变的伪装。   “我有办法帮你们甄别!”沈婷儿高兴地跑进来,身后还跟着常莺等人。   “什么办法?”宋祁韫问她。   沈惟慕吃渴了,低头慢慢饮茶。   “多变在前日黄昏前,伪装成了许蘅芜,那么当时与许蘅芜同时出现的人,都可以排除嫌疑。   当时有麒麟派弟子季云,常姑娘及她两位师妹,萧元等家仆,还有你们,全都被我摸过了!”   咳!   沈惟慕突然呛了一口茶。   在场其他男人也神色略显尴尬,但其实他们对沈婷儿摸他们的行为并无太深印象。   除了宋祁韫,宋祁韫对细节的观察和记忆一向比较强,所以他面色最淡定。   陆阳趁机调笑沈惟慕调:“怎么?才意识到你这小堂妹非同凡响?还把我们都摸过了,真敢讲!”   “堂哥,我没坏心思的。”沈婷儿忙乖巧地给沈惟慕递上帕子。   沈惟慕接过帕子,温声道:“继续说吧。”   他并非因沈婷儿的话惊得咳嗽了,只是恰巧突然咳嗽罢了。   “因为这个。”   沈婷儿拿出一个雕着月桂图样的方形银盒,盒子打开,香粉味儿便飘了出来,盒子里装有乳白色膏状质地的胭脂。   “这就是香粉胭脂?”   尉迟枫早有耳闻,香粉胭脂闻着有一股子香粉味儿,色状却是乳白色,非大家以为的红色,涂抹三日后方显色,且经久不掉,可维持一个月左右。   “对,是香粉胭脂。我当时从许姑娘那里得了这东西,一时起了戏耍的心思,便给大家都抹了点这个,想着在三日后,大家的手上都显出一抹红的时候,我再解谜多有趣儿。”   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房间分配上,沈婷儿趁乱或擦或碰一下大家的手背很容易。也因她一路上就是个小闹腾,爱窜来窜去,大家早习惯性地忽视她的闹腾了,所以都没太注意。唯一有所察觉到的沈惟慕,只以为沈婷儿鲁莽,也没太多想。   沈婷儿没碰麒麟派的弟子,嫌他们恶心不配。但季云除外,沈婷儿瞧他可怜,特意在搀扶他的时候,在他手背上画了个笑脸。   小时候她受同龄人欺负的时候,兄长就会在她睡着后,画一个笑脸贴在她床头哄她,所以沈婷儿也想这样安慰季云。   “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你一下子摸这么多男人的手,真不知道羞吗?”陆阳问沈婷儿。   “不过是闹着玩儿,我心思正,有什么好羞的。倒是你,脑子想什么污秽呢,觉得我该羞?”   沈婷儿反驳完陆阳后,又跑到沈惟慕身边求庇佑。   陆阳诧异地质问沈惟慕:“这你都不管?”   沈惟慕不解回看陆阳。管什么?又不是毁天灭地。   而且,就算是毁天灭地,他也不会管。   瞅着沈惟慕根本就不把这事儿当回事,陆阳肚里闷着一团气撒不出去了。怎么好像不正常的都是正常,他这个正常的反而好像是个奇葩一样?   得知那胭脂抹过之后,遇水不掉,抹了油就可提前显色,尉迟枫叹沈婷儿这次立大功了。   “多变的伪装跟本人再像,也只是伪装,不可能把真身的皮穿到自己身上去。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只要验看大家的手背,即可排除身边人的嫌疑。”   尉迟枫命人去厨房取油来。   白开霁迫不及待,直接拾起那张包过炮豚的油纸,在自己手背上擦一下,果然有一点红呈现。   之后大家陆续尝试,手背上都有红色显现,或大或小。   最后季云也被请来了,擦一滴油在其手背上,果然有个笑脸图案出现了。   再听过沈婷儿的解释后,季云红了眼眶,再三行礼谢过沈婷儿如此安慰鼓励他。   陆阳叹季云太老实了,“有什么谢的,该骂她占你便宜才是。”   “哼!”沈婷儿不满地瞪一眼陆阳。   看见季云的“笑脸”手背,宋祁韫蹙眉,陷入了沉思。   唐明夜尴尬笑:“那这屋里头的人,岂不是只有我没法证明自己不是多变?”   “有办法,”白开霁勾住唐明夜的肩膀,“咱们兄弟之间总有外人不知道的秘密,你说一件与我就是。”   “对对对!”唐明夜赶紧凑到白开霁耳边说了一件。   白开霁对宋祁韫道:“我拿命担保,是本人无疑。”   大家去饭堂用早饭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   “人齐了。”萧元拿出一张名单宣告,“以下读到名字的人,已从继承人选拔中除名,何园、胡大、郑万里。”   “为什么?”   被读到名字的三人,纷纷站起来质问。   “昨夜你们没守规矩,未对镜子自夸一炷香时间。”   三人张了张嘴,无话可辩。   在场其他人都有被震慑到,原来他们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皆在千机山庄的掌控之下。   早饭开吃后,堂内的寂静才渐渐转为喧闹。   宋祁韫问季云,昨夜跟谁同屋。   “彭大侠。”季云翘起嘴角,但眼睛还是不敢与人对视,“他很照顾我。从遇到诸位之后,我好像就开始转运了。”   “是啊,凶手往你师兄们嘴里塞夜壶的举动,看起来很像是在为你报仇。这些人中,可有你什的么亲戚朋友或在乎关心你的人?”宋祁韫问。   季云摇摇头,边搓着手里的筷子,边垂着脑袋闷声道:“我是个孤儿,幸得师父收养,没什么亲戚,平常接触的人就是师兄他们,我没朋友。在遇到诸位之前,也没什么人关心过我。”   “真可怜。”沈婷儿抢来了最后一个蟹肉包,本来想自己吃,现在立刻递给季云。   “多谢,我吃这个就很好。”季云捧着馒头,闷头咬着。   沈惟慕把蟹肉包夹了过来,塞到自己嘴里。   “你们说多变怎么会那么厉害,那么多门派的绝学居然都被他学了去!”   白开霁天不怕地不怕,但对多变这人真有点发怵,这厮是真邪门啊。   他身怀诸多门派的绝学,武学造诣必然极高。但都已经这么强了,他却从来不跟人正面打,还搞偷袭玩阴的,这谁能斗得过?   当!   萧元敲了下锣,场面瞬间安静。   大家都看向萧元。   萧元:“第一场考核将在半个时辰后开始。”   “考什么啊?”   “不知道。”   ……   宋祁韫这桌,便有沈婷儿、唐明夜、季云、常莺及其两位师妹参加考核。   沈婷儿完全没头绪,试探问宋祁韫有没有什么想法和建议。   “宋大哥洞察细微,能不能猜到他们要考什么?”   唐明夜等人闻言后,也都眼巴巴地盯着宋祁韫,期待他能透露点情况,让他们有点准备。   宋祁韫失笑摇头,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陆阳:“考核嘛,无非就是比文比武,这两样都需要日积月累,现准备没用。你们现在只需要放轻松,别让自己失常发挥就好。”   沈婷儿等人都觉得有道理,但一点不妨碍他们紧张,频频喝水润嗓。   当!   萧元又敲了一下锣,宣布第一场考试开始。   所有参与者都盯着萧元,等待他出考题。   萧元清了下嗓子,张口就唱:“噗喷比飘泡,皮婆劈平怒。”   众人:“???”   什么?什么东西?   萧管家的嗓子眼卡包子了吗?   呜哇哇乱喊什么呢?他们咋听不懂?   “请接下一句。”萧元认真严肃地说道。   “萧管家,你刚才唱的什么?”   “请接下一句。”萧元只重复前话。   “萧管家,能在唱一遍吗?”   “请接下一句。”萧元依旧重复前话。   “……”   场面一度寂静,只剩下沈惟慕吃核桃的声音。 第33章   正当大家以为萧元在戏耍大家玩的时候,堂内忽然响起一句歌声。   彭咬天:“喷胖吨飘蓬,盘旁陪当等。”   萧元眯起眼睛,嘴角勾了勾,“你唱的是什么?”   “萧管家唱的难道不是乌桓朔国古语所唱的《上声歌》?”   “我自然知道我唱什么,这是考校你的内容。只知其音,不知其意,也无法通过。”   “侬本是萧草,持作兰桂名;芬芳顿交盛,感郎为上声。”   彭咬天笑着表示这《上声歌》的歌词很多人晓得,但朔国古语,除了他们村子老一辈晓得,鲜有人再知道了。   “很好,你考核通过了。”萧元在名册上记下彭咬天的名字。   彭咬天愣住:“这就完事儿了?”   随即,他面露喜色:“那大家都没通过,只有我通过了,是不是天机山庄继承人就是我了?”   众人哗然,纷纷表示如果这样的话,未免太不公平了。他们从没见过这么草率的继承人选拔方式。   “既然是我家庄主选继承人,自是按照庄主的考核办法,参与者无须置喙,只须遵守。”   萧元的话令彭咬天高兴极了,正当他以为自己轻松胜出的是时候,萧元又宣布进行第二场考核。   “看来我们还有机会哈哈哈……”   众人调笑彭咬天高兴太早。   彭咬天冷哼,问萧元一共有多少考核,如何论胜出者。   “一共三场考核,胜出最多者即为继承人。”   彭咬天信心倍增,他已经赢了一场,且是这场唯一的胜者,如果他再赢一场,便保证能进入继承人的最终角逐了。如果三场他都赢,那必然就是天机山庄唯一选定的继承人了。   萧元带着众人到了校场,他跺了跺脚,校场中央有五块距离不等的石板翻动,五个人形木人儿从石板底部翻立而起。   木人儿身躯是木头,关节为铁制,高矮胖瘦略有区别,但皆为女子身形。   每个木人儿手中拿的东西都不一样,有的是花瓶,有的是镜子,有的是剑……   细看它们的躯体上有很多或圆形或长方形的接缝,必然内有乾坤,安置了不少机关。   “校场机关阵现已启动。诸位看到校场地上这些杂玉色的青石板没有?每一块下面都有要人命的机关,触发方式各有不同。   校场机关阵一旦开启就无法关闭,率先打倒这五个机关人的人,即可成功关闭机关阵,为本轮考核的获胜者。”   众人惊讶,“这一次考核的胜出者又是只有一个人?”   萧元微笑:“是的,请问谁先来?”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抢先胜出的话,后面的人即便武功高于这个人,也再没参与的机会了。   这场比试不仅比的是功夫和破解机关阵的技巧,还比人的运气和胆量。   毕竟大家对这机关阵都不熟悉,对于老江湖来说,肯定是想等别人探出虚实来,有几分把握再出手。但现在这个规则,等待便也有随时有被淘汰的风险。   “我来!”   彭咬天本来就胆子大,自恃武功不错,加之他赢了第一场考核,整个人都张扬着志在必得的自信。   萧元提醒众人注意听他接下来的话:   “此机关阵法十分霸道,所行机关皆为自动触发,一旦开启,无法人为关闭。   机关无情,要人命。量力而行,勿鲁莽。   诸位参选者在进入机关阵前,请先签下生死状。若因此丧命,千机山庄概不负责。”   “没问题!我彭咬天可不是那胆小爱抱怨的龟儿子,技不如人死了就认命,不怪别人。”   话毕,彭咬天就要去签生死状。   温翩然先彭咬天一步执笔,在生死状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彭咬天吃惊:“他抢我的!萧管家,你不管吗?”   萧元:“我只认在生死状上先签名的人是温翩然。”   彭咬天气得不行,怒指温翩然:“想不到昆仑派的师叔行事如此小人!”   温翩然对其拱手,淡笑解释:“彭兄弟,你似乎还没弄懂考核规则。萧管家说了,率先破解机关阵者为本轮考核的胜出者。   所以这抢先,本就是考核的一部分,大家按考核规矩办事,各凭本事抢机会,哪儿算什么小人?”   “没错。”萧元表达赞同后,请温翩然上场。   温翩然一身青衣直缀,人淡雅如竹,执剑一步步从容踏进了校场。   沈惟慕站在远处的槐树下,吃起了葡萄干,一颗又一颗地送进嘴里,安静地嚼着。   唐明夜见状叹息:“你昨晚怎么不吃这个?”那他昨晚就能睡个好觉,如今便可以精神十足地参加继承人选拔。   现在他的脑袋昏沉沉的,真没办法思考。不然他刚才可能比温翩然反应快,抢个最先。   “瞧这阵法不算难,我只要抢先了,应该能胜出。”   沈惟慕把嘴里的颗葡萄干斯文咀嚼完了,才对唐明夜道:“不用谢我。”   唐明夜惊诧得声调都变了,“谢你?”我不怨你就不错了!   罢了,罢了,倒没必要去跟一个病弱的美少年计较。   沈惟慕继续往嘴里送葡萄干,凤目半睁看着校场,表现的兴趣不大,似乎只是无聊打发时间才去看。   此时,温翩然已经小心迈着步子,走过了好几块玉色石板,周遭还没有什么变化。   温翩然在靠近其中一个木人的时候,突然挥剑打算砍掉木人的头,脚下及周围的六块石板忽然塌了,温翩然立即后空翻,跳到边缘未塌的石板上。   一丈见方深坑呈现在温翩然眼前,深坑下是密密麻麻的被打磨锃亮锋利的白刃。人若摔在那上头,可想而知情况会如何惨烈。   咔嚓!   突然有一双铁手钳住温翩然的脚腕,五个姿态各异的木人突然同一时间朝温翩然转动,所有木人的脑袋都突然裂成两半,露出里面的暗器装置,朝温翩然嗖嗖发射暗器。   温翩然在第一波暗器攻击来的时候,平身下腰躲了过去,随即以刀刃破开困住他双脚的铁手,偏在这时候,地砖开始一片片收缩,带着刺刀深坑越来越大。   温翩然一边在空中飞跃寻找新的落脚点,一边还要躲过空中飞射来的四波暗器攻击。   一枚暗箭刺破温翩然的袍角,自他的脸颊侧边险险擦过。   温翩然刚落脚,距离温翩然最近的木人突然张口,放出一股白烟。温翩然纵然闪躲了,还是有少量白色粉尘落在他的青衫上。与此同时,足下的石砖又开始震动,无数火蚁自石砖缝隙里爬出,只认准温翩然一人攻击。   温翩然不管跳到哪个玉石板上,那群火蚁就往哪个方向跑。同时这些玉石板都不规则的移动、翻转,同时冒出更多机关,对他发出攻击。   温翩然知道再这样这下去,他会体能消耗太过,败在机关阵内,必须趁着自己还有体力的时候,击败五个机关人。   温翩然执刀砍向一个背对着他的机关人,没想到这机关人好像活了一样,察觉到他的攻击,突然转身,打开了腹部,突突突射出好几个剜刀。   温翩然躲过,改为攻击另一个机关人,机关人手中的镜子弹向温翩然。温翩然正打算以剑鞘打飞镜子,忽然闻到一股儿火药味儿,面色大变,一个侧空翻躲过。   轰!   巨声炸响,在场人瞬间耳鸣。   炸碎的“镜子”竟是无数不规则形状的锋利刀片,四处飞射。离校场较近的围观人都被波及,幸亏大家反应较快,躲过了。   温翩然因为落脚点不稳,被其中一个刀片划破了脸颊。   头有些晕,温翩然随即感到不妙,刀片上或许淬了毒!   脚下的石板隐隐在震动,又有机关要出现了!   他清醒时应对这些尚有些吃力,更不要说头晕或毒发作的时候了。   温翩然当机立断飞出校场,结束自己的挑战,甘愿认输。   “好厉害的机关术,那些木头人都跟活人一样!”   “太狠了,让人以为有着脚点,实则一点都没有,每一次落脚都是一波新的攻击。”   “这种阵法除了会飞的神仙,谁能破得了?”   “幸亏第一个去的是温大侠,换我们恐怕早死里头了!”   ……   许多江湖人在观战之后,都选择了放弃。千机山庄继承人的位置固然诱人,但如果命都拼没了,还谈什么继承。   “哈哈哈,这回没人跟我抢了吧。”彭咬天得意之际,又一个身影蹿出,先于他签下了生死状。   彭咬天呆住,看清楚这人是他的老朋友钱鹏程,气得跳脚。   “你这孙子,居然也敢摆我一道!”   “彭兄,瞧你这话说的,规则如此,能者在先,你不行怪谁呢。”   钱鹏程人瘦如猴儿,轻功快闪如电,十分了得。   他与彭咬天是多年挚交好友,二人自少年时候就相识,共患难过。据传俩人关系好到曾共穿过一条裤子,分吃同一颗葡萄。   “别废话了,赶紧点,你完事儿了我还要上呢。”彭咬天催促道。   “那你可没机会了,这机关阵我必破!”   钱鹏程两手空空,没拿武器,他随身背着一个布袋,布袋里装的都是铁球,这些铁球便就是他行走江湖的武器。   温翩然在下场后,就立刻来找尉迟枫来帮他诊脉。他的手刚伸给尉迟枫,人就摇摇晃晃闭上眼,倒下了。   宋祁韫等人连忙扶住了他的身体。   这一幕吓坏了在场其他的江湖人,大家冷吸了一口气。   “人死了?”   趁着钱鹏程还没上场,很多人都劝他别冒险去试了。   昆仑派的小师叔都破不了的机关阵,他一个游侠逞能什么,为抢个继承人的位置连命都不要了,实在不划算。   “哈哈哈,你们等着瞧好吧!”   钱鹏程格外自信,一个纵身飞进机关阵,脚踩玉石板时,机关开始动了,他双手伸进布兜内,再抽出来时,俩手的指缝都夹了一铁球。双手一共吧个铁球,分别打向最远的四个木人。   嘭嘭炸响声,此起彼伏,木屑木片纷飞。   钱鹏程没精力去顾及这些,因为机关阵还没停。   他抛出抓钩缠住面前仅剩的机关人的脑袋,拉绳借力,顺利躲过周遭的暗器攻击,同时他巧妙避开了触碰石板所引发的新一轮暗器机关。   被勾住脑袋的木人,手臂突然裂开,变成两把不停开合的大剪刀,剪刀每一次闭合都发出咔嚓的响声。木人举着两把剪刀,手臂一边咔嚓一边旋转,像个陀螺一样。   钱鹏程连接抓钩的绳子被剪断,人顺势就滚在了地上,石板塌陷了,钱鹏程又一滚,险些被突然冒出的锥刀捅成了蜂窝。他赶紧换个方向滚,周遭许多火蚁爬向他。   钱鹏程稳住身形,迅速站起身,又一次对剪刀臂木人发出攻击,啪啪两下,两个铁球精准砸在木人的前胸。   嘭嘭两声后,木人的胸口处被炸出两个窟窿。   整个人机关阵都停了下来,到处乱爬的火蚁被砖表面溢出的一种绿水逼退回了缝隙里。   钱鹏程气喘吁吁地躺在了玉石板上。   纵观现在的校场,五个机关木人儿的胸口全都被炸开两个洞,露出了内里部分变形的铁支架和齿轮。   钱鹏程哈哈大笑,“我当多复杂的机关阵呢,连昆仑派檀中七星掌的传人都败在这阵法之中,原来如此简单!”   这话分明是在踩别人抬高自己,在场不少武林人听了觉得刺耳,却也有慕强的人为钱鹏程叫好,恭喜他在这场考核胜出。   “承蒙大家厚爱,哈哈哈。”钱鹏程又笑起来。   “赢了又如何,不过是靠投机取巧,用那铁火药蛋子炸木人罢了。”陆阳嗤之以鼻,“早知道我也备一包火药,直接把校场炸平了,是不是也能算赢?”   “对啊,这种也能算赢?”很多行事正派的武林人,都看不过眼。   “你们可不能不讲理啊,萧管家可没限制上场的武器!”钱鹏程分辩道。   “瞧你刚才手法熟练,专拿这玩意儿打胸口,必然是惯来使的手段。一个出手如此阴险狠辣的人,竟是自称游侠?哪门子的游侠?大家可听过他的名号?”   有人提出质疑。   众人纷纷摇头。   钱鹏程这人,都是这次在千机山庄,由彭咬天介绍给大家的。彭咬天这人大家都算认识,但他在江湖上也不算什么正派人物,不然也不会被大家戏称为是面慈心苦的笑弥勒。   在众人打算深究之际,萧元开口:“算数。”   这下大家都没话好说了,转头关心起一开始受伤的温翩然。   尉迟枫:“气息脉搏都很平稳,人只是睡着了,没事。”   “那就好,幸亏上面的涂得不是毒药。这么看来,尹庄主也不算太恶意。”   “下面是第三场考核。”   萧元随后带大家到了易水阁。   看到易水阁三个字,众人的脸色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多数人都下意识地回头,目光都聚集在人群后头正专心吃葡萄干的沈惟慕身上。   就是这位沈姓少年曾说过,易水阁里面曾死过好几位武林高手,有前西域第一高手南宫天浪及其长子南宫辰,丐帮第七长老周基,昆仑派先第三长老吕乘风。   这会儿是因为温翩然晕了,不然以他的性格,一定会趁机盘问萧元。据说他参加这次继承人选拔大典,就是为了要弄清楚他师父吕乘风的下落和失踪的原因。   沈惟慕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发现大家在看自己。   眸光闪烁,沈惟慕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立刻用手拢了一下纸包,然后头一仰,把纸包里剩下的葡萄干全都倒进了嘴里。   众人:“……”   他们才没想要抢他的葡萄干吃!   “到易水阁了。”宋祁韫提醒沈惟慕。   沈惟慕这才抬眼往前望,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易水阁。   彭咬天和钱鹏程因为各赢了一场考核,俩人在路上就开始较劲了,都希望打败对方,自己是最后胜出的那个人。   “这第三场考核别人还有参加的必要吗?”   很多人已经丧失了参与比试的兴趣,更何况这是易水阁。虽不知沈二三之前说的是真是假,不过看萧管家等人反应,这易水阁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千机山庄很讲情理,诸位愿意参加就参加,若不愿意只需等选拔大典结束,即可离开。”   萧元的回答,几乎等同于没回答。   有聪明的人换了个问法:“如果他们二人皆没通过,另有人通过第三场考核,最后该怎么定?”   萧元:“加试。”   一些有功夫且懂机关的武林人,有些动摇了,琢磨着他们现在还有没有必要再争取一下。   或许沈二三说的易水阁的事儿只是个谣言,只为了吓唬大家,一切都是千机山庄的算计,在故意检验大家的胆量。   “第三场考核开始,在易水阁内呆两炷香时间,最先出来的人,即为本轮的胜出者。老规矩,入阁之前,先签生死状。”   大家犹豫之际,沈惟慕走了过去,提笔要签。   “你干什么!”白开霁立刻夺过沈惟慕手里的笔,“这种玩笑你怎么能乱开。”   沈婷儿也走了过来,“前两场考核我都没机会,这第三场我可不能错过了,不然就白来了。”   本来因为易水阁还有几分犹豫的钱鹏程和彭咬天,在瞧过这一出后,都凑了过来。   “你们签不签?不签我们要先签了。”   说罢,二人就抢走白开霁手里的笔,率先把名字签好了。   “签好了,就请先进易水阁,计时按每个人算,先进先出的,算先赢。”   钱鹏程和彭咬天听这话后,立刻争前恐后冲了进去。   易水阁大门在二人进去后,立刻紧闭。   “哐”的一声重响,莫名让人心神俱颤。   沈婷儿提起笔,也要在生死状上写自己的名字,生死状突然被抽走,沾过墨的笔尖在生死状空白的地方画出一条长长地黑线。   沈婷儿以及众人都惊讶地看向抽走生死状的萧元。   “萧管家这是做什么?”   “报名结束。”萧元卷起生死状,淡定塞入袖中。   沈婷儿满脸无辜,满脸懵:“啊?刚才没说这么快就结束报名啊。”   萧元:“现在说了。”   沈婷儿:“……”   萧元随即对沈惟慕道:“说吧,你的条件。”   众人:“?”   这又是什么情况?俩人早就谈过条件,早有密谋?   啧啧,果然如他们所料,沈二三与千机山庄是同伙!   真看不出来,这看起来白白净净单纯又漂亮的少年,实则最心机计有城府,居然给财大气粗的千机山庄做事儿,便听听他如何狮子大开口,提出条件。   沈惟慕:“我要一头驴。”   众人:“???” 第34章   驴?   萧元脑袋一瞬间空白,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今日早饭前,沈二三忽然找到他,声称可以在最后一场考核的时候帮他。   萧元不解沈二三怎么可会知道考核步骤,但考虑到沈二三武林小灵通的能耐确实不简单,萧元对沈二三便十分警惕,装作听不懂沈二三的话。   沈二三也没跟他争辩,只说了一句“到时候我若帮到了你,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即可”。   到了第三场考核的地点易水阁,萧元一直担忧的问题果然出现了。   碍于沈二三之前透露过消息,众人都知道易水阁危险,怀疑里面死过多位武林高手,都有所忌惮,不太敢挑战。   别人不敢进也就罢了,但钱鹏程和彭咬天不能不进。   萧元没有想到,他正暗暗心焦的时候,沈二三率先出来,表示他要报名。这一举动直接刺激了钱鹏程和彭咬天,令二人毫不犹豫地选择进了易水阁。   沈二三给他添过麻烦,但刚才也确实帮了他的大忙。   一码归一码,这个恩情萧元自认是该感谢他,所以他问沈惟慕的条件是什么。   千机山庄有很多价值不菲的宝贝,也包括武林人觊觎的诸多武功秘籍。   萧元本以为沈惟慕提出的条件跟这两者有关,万万没想到他竟张口要“驴”。   是他理解的那种驴吗?   萧元观察到,相对于其他人的诧异不解,宋祁韫等江湖司的人似乎很了解“驴”的内情,他们对沈惟慕皆是一脸无奈。   似乎是没什么暗指,是真驴的意思。   萧元便把事实告诉沈惟慕:“没有驴。”   虽然山庄现在没有驴,但如果他真的想要,等吊桥通了,他倒是可以弄一头驴给他。   萧元还没来得及说这些话,就听沈惟慕先开口了。   “你撒谎。”后山明明就有驴叫。   萧元不爽沈惟慕不信他的话,“我说没有就没有,沈公子难道还能比我更了解山庄不成?”   “如果有呢?”   萧元听沈惟慕这紧抓不放的口气似乎是要闹事,目光冰冷如刀地割向他,已然开始做应战的准备。   宋祁韫等人也察觉到气氛不对,要劝走沈惟慕。   “——那这头驴就归我!”   宋祁韫等人:“……”   是他们多虑了。   “随你。”   萧元无所谓地回答,反正山庄里没有驴。   “萧管家,两炷香的已经时间过了,里面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他们人怎么还没出来?”   众人纷纷询问。   “很遗憾,此次千机山庄继承人选拔无人胜出,明日诸位即可下山!”萧元宣布完结果,转身及要走。   “啊,这就失败了?那易水阁里的钱鹏程和彭咬天怎么办?”   “笨,还用想吗,肯定死里面了!”   “不确认一下,怎知道俩人一定死里面了?或许还有救呢。”   “对啊,咱们就这么走了,未免太草率。”   尉迟枫也觉得不该就这样离开,无视那俩人的性命。他便请问萧元能否打开易水阁,确认二人的生死情况。   “纵然他们签了生死状,但人若没死,此刻比试既已经结束,理当及时救治。”   宋祁韫赞同,“烦劳萧管家将易水阁打开。”   从萧元突然不让沈婷儿签名开始,宋祁韫就可以确定这考核肯定有问题,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彭咬天和钱鹏程已经进了易水阁。目前看来,二人活命的机会很渺茫。   在校场那样空旷的地方,如温翩然那类的高手都打得吃力,更不要说在这种密闭的满是机关的房间。   这三场考核分明就是一个圈套。   前两场的考核就是在做筛选,在筛出他们想要的人后,第三场易水阁就是对他们的绝杀。   萧元最终扛不住众人的声讨,打开了易水阁。   门一推开,进入大家眼帘的就是地面光洁的大堂,没看到什么血腥场面,也没看到人。   白开霁和陆阳最先迈入殿内的,大家看二人都没事,才小心翼翼跟着入殿。   易水阁一楼的布局有点像道观寺庙的大殿。东西北三面墙前都立着雕像,雕像的种类很杂,有道家的三清大帝,有佛祖、观音,还有城隍、鲁班、秦始皇等。   陆阳参观一圈之后,很不理解,问萧元:“这……到底信的是什么?”   “我家庄主聪慧,向来会做人,面面俱到,拜神也是如此,从不会不厚此薄彼,求得就是一个公平公正,让所有神仙大能都保佑他。”   众人默了。   “啊——”白开霁恍然大悟,率先打破安静,“我说我怎么每次求神拜佛都无用,原来是拜得不够周到,学会了学会了。”   众人又默了一瞬。   随后,大家才敷衍地发出称赞,感慨这一招真是妙,他们居然都没想到。   宋祁韫只专注于寻找彭咬天和钱鹏程:“怎么不见他们二人?难道在二楼?”   大家随即上了二楼,二楼布局跟一楼差不多,也有很多雕像。随后上了三楼,也是如此。   易水阁一共就只有三层,每一层他们都看过了,并无两人留下的任何痕迹。   “人呢?”   大家都看向萧元,希望他能给一个交代,细说一下这第三轮考核是什么,为何也要签生死状。   “易水阁是我们千机山庄检验一个人德行好坏的地方,来这里考核的人,都会被众神拷问。但凡心中有鬼、做过大奸大恶之事的人,都逃不过这里的众神审判。   现如今他们二人都消失了,说明他们二人皆干过大奸大恶之事,死不足惜,所以才会灰飞烟灭,了无痕迹,上了西天。”   “说人话!”陆阳让萧元少装神弄鬼,妖言惑众。   “我说的事实,陆大侠若不信,留这易水阁试试就知道了。”   “试试就试试。”陆阳还真想见识一下这易水阁内有什么猫腻。   白开霁当即表示跟陆阳一起。   宋祁韫和尉迟枫也要留下,被二人坚决拒绝。   “我我我。”沈婷儿表示她可以,转而还问沈惟慕要不要一起。   沈惟慕咳嗽了两声,毫不犹豫地转身出去了。   “他身子不好,留着也是拖累。倒是你,学学你堂哥,识趣点,赶紧也出去。”陆阳打发沈婷儿。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⑨ ⑨ . c o m   沈婷儿掐腰瞪他:“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病猫了?”   话音未落,沈婷儿的刀便突然出鞘,抵在了陆阳的脖颈处。   “好快的刀法!”   白开霁注意到沈婷儿所持的刀上刻有“玄真”二字,惊讶不已。   “你是玄真刀法的继承人?”   “正是,李玄真是我师父!”沈婷儿特别骄傲地扬着下巴介绍完,顺势收了刀。   陆阳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当年以快闪出刀一招制敌而名噪江湖的李玄真,竟然是沈婷儿的师父。   陆阳好一番打量沈婷儿,“没见你有多特别。”   “哼,我的特别你看不出来!”沈婷儿轻蔑地白了一眼陆阳,然后更骄傲地说道,“我的特别在于我爹救过李玄真!”   陆阳、白开霁:“……”原来如此!   最终,陆阳、白开霁和沈婷儿都留在了易水阁。   萧元在关门之前,面带微笑地提醒他们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等等!”温翩然匆匆赶来,“我也要进去。”   如果真如沈二三所言,他师父就死在易水阁,他定要探一探这里。   “没想到一个没劝出来,还多进去一个。”萧元无奈地摇头叹气,好似在惋惜这些人都死了真可惜。   大家都慌了,想劝白开霁等人三思——   “哐”的一声,萧元把门利落地关上了,随即用那把特制的钥匙将门上了锁。   易水阁外。   宋祁韫和尉迟枫都担忧地等待结果。   其他武林人也跟着等待,大家很是担心两柱香后,这四人也会如彭咬天和钱鹏程那般消失不见了。   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易水阁,没人注意到沈惟慕不见了。   沈惟慕咬着从厨房顺来的两串糖油丸子,边吃边走进了后山禁地。   初入,感觉到脚下碎石子路微微震动,有哗哗声从远方传来。竹林在动,叫人辨不清方向。   沈惟慕径直朝前走,丝毫不受阵法的影响。   突然,前方又起了雾气,一只飞舞的蝴蝶在飞进雾中时,倏地坠落在地。   啊呜啊呜……   是毛驴的叫声!   沈惟慕毫不犹豫地踏入雾中,行走如风,不受雾中毒瘴半点影响。   地堡内,后山禁地所属的铃铛倏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一串接着一串。   铃铃铃……响个不停,吵得人头疼。   后山禁地的铃声已有五年不曾响过了!   上一次响,还是萧元买回来的一只狗误闯入那里,但不过一声短促的响铃后就停了,那狗便已死在阵法里了。   尹塞惊了,立刻丢下手里没画完的图纸,跑到后山禁地机关的总控区域去瞧,眼见着负责各区域机关的齿轮一个接着一个地开始转动,竟毫无不歇的迹象。   是谁?什么鬼东西?竟然到现在都没死。   “看来是个高手,啊哈哈哈……”   尹塞搓着手,兴奋起来。他倒是好奇这位高手,能挺过他的多少机关再死。   后山禁地的机关阵法,比易水阁更完美,是他最新最得意之作,可以拦得下这世上任何武林高手,没人能活着走出那里。   命家仆搬了椅子来,尹塞就像看戏一样,舒服地坐在椅子上,边品着茶边等着齿轮停转,见证这位闯入者身死消亡的那一刻。   茶喝见底了,齿轮还在转动,且位置越来越深入。   这怎么可能!   尹塞惊得起身,摔了手里茶碗。   有些焦躁地看着最后未被触发的三个齿轮,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久违地爬上他的脸。   他的天罗地网、万箭穿心、夺命黄沙、断魂蚕丝、毒瘴、毒虫、毒草……都不起作用了!?   这怎么可能!   不,做到这些的绝不可能是人!   是鬼东西!   那鬼东西已经越来越深入禁地了!   眼见着最后三个齿轮被触发后也开始转动了,尹塞“扑通”一下从椅子上滑到地上,整个人惊愣地说不出话来。   家仆们扶起尹塞的时候,他整个人跟丢魂儿了一样。随即他猛地推开这些家仆,他要去后山一探究竟。   溪流自山涧倾泻而下,溅在圆形的灰石上,然后顺着石面流淌到石头下方的小水潭中。   水潭并不深,清澈见底,潭边有很多鹅蛋形的小石头,表面长着绿色的青苔,岸边垂柳涛涛,不远处有一间建造精致的琉璃瓦房。   沈惟慕对那房子并不好奇,他环顾四周,寻找驴子的身影。   忽然,驴叫声再次响起,沈惟慕这才发现声音来源于琉璃瓦房。   过了河,去推琉璃瓦房的门,竟推不开。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来,屋内的驴叫声越来越频繁。   沈惟慕抬脚猛地一踹,便轻松踹开了门锁繁复的铁板门。   屋子里很宽敞,布置奢华精美,所有家具桌椅的边角都被软布包裹了起来。   “啊呜啊呜啊啊——”   一个身穿白衣披头散发的女子,战战兢兢躲在桌后,浑身发抖,满眼畏惧地看着沈惟慕,嘴中发出的声音正与驴叫无二。   沈惟慕蹙眉,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有些失望,回身就要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男声。   “噗喷比飘泡,皮婆劈平怒——”   音调与萧元第一场考核时所唱的一致,但声音却与彭咬天一模一样。   这女子会口技,人虽疯了,但技能还在。   沈惟慕回首,多看了她一眼。   女子在感受到他的注视后,惊慌地抱头,紧紧揪住自己的衣领,使劲儿往桌子里面躲,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   ……   尹塞匆匆赶到琉璃屋,发现屋子的铁门虽然勉强关着,但有大半扇都被踹变形了,须得三名家仆合力,才吃力地将变形的门推开。   “阿音,你没事儿吧?”尹塞探头,小心地询问躲在桌下面的女子。   白衣女子听到尹塞的呼唤,恍惚了一下,立刻从桌下爬了出来,哐哐对尹塞磕头道歉。   “尹庄主,阿音对不起您,没能保护好小姐!”   尹塞惊得连退了几步,然后激动地冲到懂音跟前,抓住她的双肩:“阿音,你恢复神智了?”   董音泪流满面地点了点头,急得要跟尹塞讲明是谁残忍杀害了小姐,却发现她根本记不清楚当时的场景了。   只依稀记得当时的场面很残忍很恐怖,她亲眼目睹了非常可怕的事情,她好想去救小姐,奈何人被捆住了四肢,被堵住了嘴。她怒得浑身的血都上涌,在看到最残忍的那一幕时,充血的脑子轰然炸开,便失去了意识。   “啊啊我好没用,竟然没记住害死小姐的人!”   董音自责地捶打自己的脑袋,被尹塞拦下了。   “没关系,我已经找到了害死她的人,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了。还要多亏你,在失智的情况下,仍能不断重复那狗贼作恶时唱的歌,否则我至今也找不到他们。”   尹塞安抚董音:“你忘了当时的场景也好,若记得恐怕也不会恢复神智。”   “这些……都是怎么回事?”董音看着被打变形的铁门。   尹塞惊讶:“你不记得了?”   董音迷茫地摇摇头,“我好像突然回过神来,就听到尹庄主喊我。”   “是她!一定是她!她回来了,显灵了。”   尹塞懊恼地捶了下桌子。   “刚才就不该让那两人死得那么容易,我该亲自动手的!”   “亲自动手,那就是谋杀,尹庄主难道想去住江湖司的大牢?”   见萧元站在门口,尹塞惊讶质问:“没我引路,你怎么来这里的?”   “尹庄主何不去看看外头那些阵法,阵眼全被破坏了。”萧元道。   尹塞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奇怪叹道:“如果是她回来了,不该是鬼吗,该来去无形才对,怎会毁门、毁阵眼呢?”   萧元无奈:“您就没有考虑过,这可能不是鬼,是人?”   “不可能!我这么完美的阵法怎可能被人破了!说是鬼神我才信,人绝对不可能!”尹塞被这一句话刺激得跳脚,不高兴地对萧元吼起来。   “罢了,先不讨论这些。”萧元转移话题,“前面的事,您得出面主持。”   “什么事儿啊?”尹塞摆手,表示不愿应酬那些人。   “您别忘了,魔教的八长老多变还混迹在山庄之中,这两天他可犯下了不少凶案。咱们一直没抓到他是谁,宋祁韫那边似乎有头绪了。”   “走走走!”尹塞边走边絮叨,“先让我猜猜谁是多变,必是那个长相异端俊美的少年!天天就知道吃,瞧着就诡异!”   萧元:“有可能。”   “那个叫唐明夜的也像!”   萧元:“有可能。”   “沈婷儿,她一个在江湖上没名没分的小姑娘,突然野心勃勃地来我千机山庄参加选拔,很奇怪诶。”   萧元:“也有可能。”   尹塞飞奔的腿突然停住,渐渐睁大眼,转头看向萧元:“会不会是你?” 第35章   萧元对视尹塞:“您觉得呢?”   “你不是。”   尹塞了解萧元,是个喜欢恪守规矩办事的人,所以刚刚萧元才会劝他不要亲自动手杀人。如果换做那个魔教八长老多变,那个最喜欢用无常变化来挑衅人性、打破规矩的鬼东西,肯定不会说出这种话。   萧元带着尹塞来到易水阁的时候,易水阁外已经闹哄哄得跟集市一样喧嚣。   沈惟慕拿着烤猪蹄一口一口咬着,色泽棕红的大猪蹄子和少年精致俊美的脸以及斯文的吃相形成鲜明的对比。   宋祁韫在前不久发现沈惟慕不见了,因为担心易水阁里的白开霁和陆阳,就暂时没去操心沈惟慕去哪儿。   后来白开霁、陆阳、温翩然和沈婷儿安全出来,宋祁韫问过里面的情况之后,便想起沈惟慕来,再用目光寻他,就发现他端了一盘猪蹄正靠在树下吃着。   宋祁韫自然而然就认为刚才沈惟慕消失,只是去厨房寻吃食了。   大家见到尹塞和萧元来了,纷纷围上前,让他们给个说法。   “为何白大侠他们进了易水阁,都安然无恙地出来了,钱鹏程和彭咬天却不见踪影。”   尹塞没说话。   萧元微微一笑,代为回答:“自然是白大侠他们人品好,都从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所以才会顺利地通过诸神审判。不然,你们换一个罪孽深重的再进去试试?”   众人一时无言,谁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站出来说自己罪孽深重,再冒险进那要命的易水阁。   白开霁等四人眼神交流了下,皆无话可辩了。没错,从小到大,他们都没做过什么奸恶之事。   “尹庄主和萧管家莫要再以这种话混淆视听,易水阁的考核,分明就是你们算计杀害彭咬天、钱鹏程的手段!”   宋祁韫厉声拆穿二人的计谋。   尹塞倏地笑了,轻声问宋祁韫:“宋少卿有证据么?”   萧元跟着补充:“我这有他们当众自愿签下的生死状,二人早知易水阁考核凶险,在我再三提醒下,却仍愿意承担凶险前往,当责任自负,与他人无关。”   “这便是你们算计的精妙之处,若我没猜错的话,此次千机山庄继承人选拔考核,不过就是个噱头。你们真正的目的就是借继承人选拔之名找出这二人,然后合规合法地取走这二人的性命。而我们这些人,不过被利用来当见证。”   众人听说继承人选拔不过是个骗局,他们都是被白拉出来的溜圈的骡子,十分生气,吵闹得更凶,非要尹塞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才行。   尹塞起先还扛得住,狡辩两句。但架不住指责谩骂他的人多,给他整暴躁了,旁边的萧元再三提醒他压住脾气,他也忍不了。   “我就是利用继承人选拔的事儿,搞死他们怎么了?那俩个畜生,本就该死!我还后悔让他们死得太容易了,更后悔我没亲自动手!”   众人质问:“尹庄主与他们有何深仇大恨?”   如果只是不痛不痒的理由便要人命,他们照样要继续声讨他。   尹塞暴躁地骂了很多“禽兽不如”之类的话发泄情绪,才渐渐消停下来,给众人讲了经过。   十五年前,尹塞凭着一手精湛的机关术,在江湖上混得如鱼得水,声名鹊起,也因他自恃才高,做事猖狂,不论正邪好坏,只认钱做生意的行事风格,在江湖上得罪了很多人,惹来许多仇家追杀他。   因有暗器阵法傍身,尹塞倒也能轻松应对那些追杀者。   但有一次,那些仇家查到了他的居所,尹塞不得不带着与他相依为命的幼妹尹秋一起逃跑。   逃跑路上偶也有应敌的时候,尹塞因为要顾及保护尹秋,受过两次轻伤。   尹秋因此十分自责,为了不拖累尹塞,她悄悄留书告别尹塞,带着丫鬟董音离开了客栈。   当时他们在凉州地界,恰逢丐帮新帮主上任,广邀江湖人前去庆贺。   凉州恰是前往丐帮总舵的必经之地。   尹秋是老来女,与尹塞差了十五岁,她刚出生不久尹父尹母就相继去世。   尹塞几乎把尹秋当女儿一般宠大,什么好的贵的东西都舍得用在她身上,因此也养成了尹秋使钱如流水,不通金钱俗物的性子。   那天尹塞怎么都没想到,他只是半天没找到尹秋,尹秋便因为露富被劫财奸杀,惨死在野外。   “……她的丫鬟也被折磨得极惨,满脸的血,几乎没了气,后来被我及时送医,花重金为她续命,才勉强把她的一条命捡回来,但她醒来后人就疯了,可见她生前受了多大的刺激。”   “原来如此,那是该死!”   可大家不明白,为何尹塞在十五年后才找凶手报仇。   如果有证据可寻凶的话,理应在当时就查到了,怎会时隔这么久才寻?彭咬天和钱鹏程真的是杀害尹秋的凶手吗?   “那有何证据证明,他二人是杀害你幼妹的凶手?”   接下来,宋祁韫就问出了大家心中都有的疑惑。   “那不是普通的奸杀,是极其残忍毫无人性的虐杀。”   回忆那时的场景,尹塞怒得红了眼眶。   “你们可都看到钱鹏程对付那些木人的手段了?”   大家当然记得,当时还引起大家议论,觉得钱鹏程扔铁火药蛋子,只打那木人儿某个部位的招数太损。   众人随即反应过来,震惊求证:“尹庄主的意思是说,令妹身上的伤……”   “对,跟那些木人儿情况一样。只不过木人儿被炸了,飞的是木片;人被炸了,飞的就是血肉。你们说我要他们就这么轻易死了,是不是便宜他们了?”   众人沉默了,但都相当于认同了尹塞的话。   陆阳:“铁火药蛋的确少见,在江湖这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当初尹庄主怎么没顺着这个线索查到钱鹏程身上?”   “当年就这一个线索,我岂会放过。因我仇家人太多,不便调查,我便托了当时在官府的朋友帮忙,出高价悬赏寻人。   当时有几名可疑的人选,但在调查这些人的时候,没一个承认,在他们家中也没搜到这类武器。更诡异的是,自那之后,江湖上便没人再用过这东西,直到今天。”   “那句歌来自当年疯掉的丫鬟口中唱吟?”宋祁韫早就推敲到歌词与彭咬天有关联。   尹塞有几分欣赏地看向宋祁韫:“可惜你生得晚,当初若有你来查此案,我何须等待十五年。   正如你所言,我是近年来才发现她不是在发疯乱喊,而是在学唱一种歌。她总是挥舞的手,也不是在乱比划,而是在画眼睛。”   尹塞便将这些眼睛誊画在纸张上,对比之下总结出是两双不同的眼睛。   宋祁韫翻阅这些画着眼睛的纸张,立刻意识到什么,随即就扫向众人。   在场的众江湖人,眼睛有大小区别,但眼型基本都可以归为两类,与画上的两种类型的眼睛很类似。   尹塞见他领悟非快,再次唏嘘宋祁韫生得晚。   “只凭一双眼睛,不可能辨出人是谁。但我可以肯定,伤害我妹子的人一定是江湖人。因为现场除了铁蛋残片,还有半张丐帮广邀天下武林英豪同聚同贺的告示。   近两年,我买了很多江湖消息,弄到了当年庆贺丐帮帮主的武林人名单,将当时可能混迹在凉州,有类似眼睛的江湖人都筛选了出来。   排除掉那些没有作案时间的人,剩下的我们便全都下了请帖,邀请到了这里。   当年他们就是贪财好色之徒,如今面对前千机山庄的巨财,必定也会受不住诱惑,会欣然前来。”   如今大仇得报,尹塞开心得很。   他随即表示他不会让大家白跑一趟,会给所有人以钱财补偿。   众人都很同情尹塞幼妹当年被害的遭遇,纷纷表示他们不需要补偿。身为江湖人,自当以除恶扶正为本心,能助尹塞大仇得报,他们也觉得是功劳一件。   尹塞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拱手向众人表示感谢。   “吊桥重连需要六个时辰,今晚我设宴款待大家,明日大家即可下山。”   尹塞冲众人拱手,再次道谢。   众江湖人纷纷笑着拱手回礼,表示没关系。   现场气氛突然转变为祥和轻松的氛围。   “尹庄主是大仇得报了,我的呢?”   温翩然的一记高声质问,令刚热起来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我师父的死,请尹庄主给个交代。”   尹塞抱着双臂,立刻摆出一副高傲不好接触的模样:“不清楚。”   温翩然转而对沈惟慕拱手,鞠躬行大礼,“请沈公子帮忙一二,说清楚我师父当年死在易水阁的消息来源。”   大家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表情些呆地回看温翩然。   “沈公子,请你一定要说句公道话!您今天帮我这个忙,只要不违背天地道义,今后我温翩然当牛做马,任您随意驱使三件事。”温翩然再次鞠躬行礼恳求道。   安静,更加安静了。   明明是近百人的场子,在这一刻却静得落针可闻。   咚!   一块趾骨落地。   众人的目光便跟着落地的趾骨移动。   好一块完美的猪蹄趾骨,啃得真干净!   尹塞本来打算略过沈惟慕的事儿,不计较了。但如今温翩然非要向沈惟慕问消息来源,那他也很期待答案了。   他很想知道山庄里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内鬼,居然敢传消息给这个病弱少年。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沈惟慕缓缓开口:“易水阁里的诸神告诉我的。”   尹塞:“……”   温翩然:“……”   宋祁韫等及其一众江湖人:“……”   “怎么了,很惊讶吗?诸神可以审判大奸大恶之徒,如何不能告诉我一点消息呢。”   尹塞:“你少他娘的忽悠人!”   “这么说,尹庄主也承认自己之前在忽悠有人了?”白开霁问。   尹塞觉得搞笑,“当然,我刚才不是认了吗?我就是在利用考核规矩,合法地杀他们!”   双方对质成了僵局,彼此皆无语之际。   “我有一个疑问,”沈惟慕思维跳脱,突然发问,“当年彭咬天闯江湖,骑的是不是毛驴?”   “对啊,你怎么知道?”唐明夜惊讶问。   “那他这回来——”   唐明夜:“骑的是马。”   “哦。”沈惟慕很失望。   温翩然却从中抓到了关键,“只要沈公子助我查清师父的死因,驴我能给你弄到!”   “如果我今晚就要一头呢?”   “可以。”   尹塞诧异反问温翩然:“我山庄没有驴!你上哪儿弄去?自己变驴吗?”   “现在是驴的事儿吗,是吕乘风当年是不是真死在易水阁!”   “尹庄主,说句准话吧,吕乘风的失踪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还有南宫天浪、南宫辰、周基,是不是都如沈公子所言那般,死在你的易水阁了?”   “你说易水阁只杀大奸大恶之人,他们几人又犯了什么恶了?”   ……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质问,尹塞烦得很,大吼不知道,转身就要跑,被温翩然揪住。   萧元见状要解救尹塞,却被白开霁和陆阳左右夹击,控制住了。   “你们!你们早就算计好了,要对付我们!”尹塞忽然反应过来,气骂大喊。   “抱歉,冒犯二位了。”   宋祁韫略略作揖,浅浅道歉,语气里却透露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千机山庄既请了我们江湖司来,那发生在千机山庄的案子,我们江湖司理当是有责任一一厘清,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可否请尹庄主解开易水阁的机关,让在下查看彭咬天和钱鹏程的尸身。”尉迟枫对尹塞客气道。   尹塞哈哈笑了,“哪有什么尸身,俩狗东西早化作血水渗进土里了。易水阁的机关精妙就在于,活物一旦触发机关,会死得无声无息,无色无味,没人能看到一点点痕迹。”   “那我们刚才怎么没事?”陆阳问。   尹塞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谢谢你们,对我期待如此之高!你们真当我是大罗神仙啊!机关开启一次后,当然要重制。   举个例子吧,你们在野外下个套子抓野猪,抓了一次之后,难道不需要重新布置陷阱下套子吗?”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他们之前的确是有些过于神化尹塞了。   “沈公子?”温翩然知道,在没证据的情况下,想从尹塞嘴里撬出东西很难,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沈惟慕。   吕乘风当年身死易水阁的具体原因,沈惟慕真不太清楚,可这不妨碍他为一头驴不择手段。   “你何不跟他打一场?”沈惟慕看向萧元。   温翩然愣住,十分不解。   萧元冷笑,看温翩然的目光很复杂,带着一种莫名情绪的恨。   “你在校场跟机关人对打时展现的武功路数,与执铁笔的萧元有几分类似。”   沈惟慕此话一出,当即引来白开霁、陆阳以及几位江湖人的赞同。   “对,我说当时怎么觉得好像眼熟,是有点像!”   “我当时还以为是巧合呢,没敢说。”   “少拿他那的野路子武功玷污我!”萧元当即反驳,满脸憎恶。   温翩然不解,他在校场所展现的武功,传自于他师父独创的檀中七星掌,不过他没使掌,改用了刀,怎么可能会与萧元的类似。   “到底怎么回事?”宋祁韫问沈惟慕。   沈惟慕耸了下肩,表示让俩个人打一下可能就知道了。凭萧元那情绪激动的样子,怕是打不了几招就会爆发。   一个人情绪崩溃的时候,最容易露出破绽,到时凭宋祁韫的能耐,自是可以盘问出些东西,给温翩然一个交代。   而他只需要把下一个猪蹄啃干净,坐等推理结果并收获一头驴即可。 第36章   “请赐教!”   温翩然知道这是他获得真相的唯一途径,立即对萧元出刀。   萧元以铁笔挡住温翩然的攻击,温翩然便继续出招,但打的都是萧元非要害之处,且未出全力。   这举动反而激怒了萧元,认为温翩然在瞧不起他。萧元以铁笔化锁链,对温翩然出猛招,温翩然起先避让,后受不住萧元紧迫的攻击,也回以杀招。   俩人对打激烈,从院中到廊下,劈坏了两根柱子后,又转至房顶,击碎了很多瓦片。   碎瓦如落雨一般,噼里啪啦往院中落,大家为了躲避这些碎瓦,一会儿左挪一会儿又右挪,但依旧不妨碍他们观战的热情,看高手对决就是精彩。   檀中七星掌最妙绝的一招,就是直攻檀中穴那一招让人避无可避。   温翩然改用以刀剑使出掌法,攻击速度竟更快一筹,便是昆仑派掌门来了,恐怕都躲不过这一击。   然而萧元却预判了温翩然的招数,以铁笔反手后挡,借铁笔与刀刃相撞处为支点,纵身一跃,以身体飞起之势,将所有重量和攻击都下冲,压到对手的刀刃之上。   温翩然瞬间感觉自己手握的刀如千钧重,他扎着马步的双腿晃了下,才勉强接住萧元这一招。随即他打出昆仑派的剑法,与萧元势均力敌。   萧元与温翩然缠斗了几个回合之后,嘴角突然上扬,甩出铁链缠住温翩然的刀,一转手铁笔的柄竟弹出尺长的利刺,小拇指粗细,尖锐异常。   萧元使它如用短剑一般,纵身一跃,带动铁链在空中划出一个耀眼的弧度,直直刺向温翩然檀中穴所在。   温翩然手上的刀被铁链困住,正设法解困,忽然被萧元以相似的檀中七星掌杀招攻击。   刹那间,他就意识到自己避无可避,将要迎接死亡——   在利刺将要刺中温翩然檀中穴的时候,萧元的身体突然侧移,偏开了攻击。在距离温翩然半丈远的地方,他将将落地,站稳了身子。   萧元怒瞪向身后的人,目光扫过十几人,也包括快速略过了人群最后头的沈惟慕,最终定格在白开霁身上。   白开霁正遗憾自己反应太慢,没能及时出手阻拦一下萧元,温翩然的性命恐怕要不保,结果一眨眼发现萧元居然收手了。   萧元怒气冲冲奔向白开霁,还未及开口,忽听身后的温翩然对他道谢。   “多谢手下留情,刚才是温某冒犯了。”   萧元怔愣一下。   白开霁佩服地对萧元拱手:“萧管家,好气度!我得向你道歉,之前还以为你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没想真到对打的关键时候,你如此君子,大气!”   萧元抽了下嘴角,眯起眼,别有深意地看着白开霁:“我是不是君子,够不够大气,你很清楚。”   白开霁懵了下,以为萧元没听够他的夸奖,马上更真诚地赞美:“清楚清楚,萧管家虚怀若谷,温恭直谅,令我等十分钦佩。”   萧元没在白开霁的眼神里看到其它情绪,他居然判断失误了,刚才在背后用小石子之类的东西袭击他的人竟不是白开霁。   刚才那角度,有可能打到他背部麻穴的,就只有那十几个人。除了白开霁,余下的都是些江湖上没什么名头的小人物,很难做到那样的稳准精巧。   到底是谁?   萧元随即想到了多变,那个一直存在却总是以不同面容泯然于众的魔教高手。   不是白开霁的话,那这些人中必然还有一个高手,这人恐怕就是多变的伪装。   “都别动!”萧元当即命家仆控制住这些人,挨个检查这些人是否有易容的情况。   趁此时机抓到多变,倒能解决一个大患。   尹塞:“这是作甚?”   “我怀疑他们当中有魔教八长老多变。”   尹塞当即表示支持,让家仆弄热油来,给这些人洗脸。易容之术他多少有些了解,防得住水,却很难防得住热油。   之前他心思都在给幼妹报仇的事儿上,没分神去管多变的问题,如今是该把这个搅和事儿的家伙给抓起来了。   “凭什么怀疑我们?”被要求的十几名江湖人感受到差别对待,十分不爽。   “对啊,凭什么怀疑我们。”   沈惟慕吐出一块骨头后,也跟着附和。   “要洗大家一起洗,若多变真在我们当中,总能洗出一个他。”   “好主意!大家身正不怕影斜,一起洗就是,一起抓多变,名噪江湖!”陆阳马上赞同,高声起哄。   上次让多变在他眼皮子跑了,这次他一定要抓到多变。   陆阳这番话可谓是精准抓住了所有江湖人的心思。   大家群起激昂,纷纷表示愿意配合。   这抓魔教八长老有他们出的一份力,将来说出去脸上多有光!   尹塞便吩咐家仆立刻去准备温热的油来。   “温大侠,你没事吧?”沈婷儿见温翩然脸色不对,关心问他,“为何你的武功与萧管家的那么相似?”   “是啊,我们也发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公子知道吧?刚才沈公子就说过这个问题。”   众人又被这件事吸引了注意,向沈惟慕寻求答案。   沈惟慕没说话,看向萧元,大家便也出于好奇,都跟着看向萧元。   萧元脸色阴沉,鄙夷冷嗤:“是他师父偷学了我们萧家祖传的剑法。”   “不对啊,温大侠练的是他师父的独创绝学檀中七星掌,怎么可能会跟你萧家的剑法一样?”   “我记得剑神萧长墨的剑法以百步穿杨而闻名,并没有攻击檀中这一式。”   听人这样说,萧元脸上的怒意更甚。   “那是因为我萧家的剑法共分为三本,第一本为内功心法,第二本为百步穿杨十六式,第三本便是檀中剑法。当年我爹只是练前两本,便已经是名震江湖的剑神。”   见温翩然脸色震惊,萧元讥笑了,问他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我爹当年也很意外,更傻得很,以为结交的武林朋友都是君子,可以是无话不谈的过命好兄弟。   哪曾想他在醉酒之际,没心没肺地讲了萧家先人奇遇、如何从高人手中获赠三本武林秘籍的故事后,便被他那三位朋友觊觎。   那三人竟合谋将他害死,分赃了他的三本武林秘籍。”   宋祁韫:“你说的这三人就是南宫天浪、周基和吕乘风?”   萧元点头。   因为之前早有沈二三提前透露过消息,再结合萧元的反应,大家心中多少都有了猜测。   这会儿当真相被说出来的时候,大家还是觉得很意外。   大家料到剑神萧长墨的死,或许跟南宫天浪、周基和吕乘风有关。但真没有想到,曾经在武林上颇有声名三人,竟曾经干出过如此下作龌龊令人不耻的恶事。   “不可能,我师父不是那种人。”温翩然不信,反问萧元有何证据证明他说的是真话。   萧元冷笑数声,丝毫不意外温翩然会说出这种话,这也是他之前懒得跟温翩然多做解释的缘故。   “多少功成名就的背后是枯骨。你真以为你眼中的武林正道,是真的正道?”   江湖本就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又以武为强,以更强为尊。顶层尊者拥有无上荣耀,享受极好的待遇,大家自然都想削尖脑袋往上挤。   干惯了打打杀杀之事的江湖人,比普通人更容易冷血。所以江湖人中,为爬上去不择手段的人不在少数,更不乏有成名之后假装道义的伪君子,用着提倡所谓江湖道义、锄强扶弱的话来洗白自己肮脏的过去。   如温翩然、白开霁之流,都是武林中的幸运儿,要么自幼受门派中资历高的长老们喜爱,要么出身武林世家被宠爱长大。   他们见识过武林险恶,但从没真正承受过武林的黑暗与险恶,所以才会仍然保持着纯正道义的初心。   宋祁韫认为萧元想法偏激,正道中还是以好人居多,也确实免不了有几只臭鱼烂虾。   “不过你说这事,的确要讲证据,尤其是对颇有侠名的前辈们,更该如此。否则不管什么人,大家都可以无证据的污蔑,岂不乱了套了。”   萧元脸上的表情讽刺意味十足,语气更嘲讽。   “还要什么证据?我的武功招数与他的如此类似,还不足够?   他吕乘风在拿了我爹的檀中剑法后,才得以自创檀中七星掌成名。还有南宫天浪,也是得了心法,才能一跃成为西域第一高手。   至于丐帮长老周基,早有人死在他的百步穿杨剑法之下,不过他怕人发现他会此剑法,每次杀完人之后,都会把尸体烧了。”   “但除了武功类似这条外,后面这些都是你的片面之词,并无证据来佐证。”   宋祁韫表示功夫可以偷学,同时也无法排除吕乘风在下山之后另外收徒的可能,所以只凭这一点很难作为说服人的证据。   “你们江湖司,果然麻烦。”萧元冷哼一声,不屑再去证明什么。   尹塞咳了一声,把萧元挡在身后,对温翩然、宋祁韫等人表示,他其实就是人证。   萧元当即变了脸色,阻拦尹塞:“师父!”   大家惊讶,原来萧元竟是尹塞的徒弟。   尹塞摆手,示意萧元不必拦他。   “当年是吕乘风他们三人出重金,让我做的银针诡箭。”   众人更加惊讶,很多人的嘴巴都不禁张大了。   “我当年的行事风格你们都清楚,只接生意,不问来历,不问去向。我收钱后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了,告诉他们银针诡箭使用方法,便算生意成了。   一个月后,我听说江湖暗影阁出了个杀手孙飞云,擅使出银针诡箭。虽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懒得深究,随他们去了。   五年前,萧元来了天机山庄。我看中他天资聪颖,意欲收他为徒。而他找上我的目的,竟是要跟我清算杀父之仇。   我这才知道,我隐居天机山庄后,他父亲萧长墨竟死于银针诡箭。我们二人便解除误会后,便做了君子协定。我助他报父仇,他乖乖做我徒儿。”   “原来尹庄主早就收徒了!”   “那这继承人选拔大典,还真是假得不行,没一点真。”   “倒也不能这么说,考核继承人不假,不过考核的不是你们,是他。”尹塞坦率回答,满意地看向萧元。   宋祁韫问尹塞:“如此你们是承认了,是你们动手杀了南宫天浪父子、周基以及吕乘风?”   见宋祁韫有缉拿尹塞的意图,萧元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另外四份生死状,递给宋祁韫。   宋祁韫看过之后,蹙着的眉头就没展平过。   “怎么了?”尉迟枫接过来看,白开霁和陆阳也凑了过来。   是吕乘风等四人的生死状。   这四份生死状的内容与今天的类似,吕乘风等四人都表示愿意接受易水阁的挑战,他们心甘情愿,生死由命,如若身亡与千机山庄无任何关系。   温翩然走过来翻看属于他师父吕乘风的那一张,“是我师父的字迹,右手还画了押。他右手中指指腹有一道疤痕,是他没错。”   温翩然抚摸着生死状上的手印,落了泪。他很难接受今天所听到的一切,很多情绪交叠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一时间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你们都对我师父做了什么?他无缘无故为何要来千机山庄,为何要进易水阁?”   “没做什么,都是他们自己贪心不足,才会死在易水阁。”   尹塞只是去信告诉这三人,千机山庄有两本他们很渴望的武林秘籍,谁能破了易水阁的机关,告诉他易水阁机关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可以修补,便可获赠武林秘籍。   因为尹塞在江湖上本就是个沉迷于研究机关术的痴人,这三人在得到消息后,都不疑有他,一个接着一个地都来了。   “而且来的时候,他们竟都对身边人保了密,倒给我们省了很多后续麻烦。”尹塞讥讽地感慨道。   宋祁韫:“这是萧管家想的主意吧?”   以尹塞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想如此周全的计谋,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到了研究机关上,对人从来都没有耐心。   “是我。”   萧元对宋祁韫得意地拉起嘴角,却掩饰不掉眼眶里因愤怒而染上的红。   “为杀腌臜的仇人,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是愚蠢之举,为此我仔细研究过江湖司的规矩和律法。宋少卿觉得如何?可要抓我?”   宋祁韫与萧元对视一眼后,扯起嘴角,转移话题:“热油到了,先抓多变。”   在场的众人早已经被千机山庄一波又一波的秘密和真相,震得说不出话来了。   此千机山庄一行,他们虽然是被白溜腿了,但真不白来,大戏没少看,足够他们吹一辈子了。   如今若再把多变抓到,那就更堪称精彩和完美了!   所有人都积极配合,用热油洗脸。   萧元则立刻清点人数,表示除了死掉的,众宾客都在。   沈惟慕:“家仆也要清点。”   “对,多变可以伪装成任何人。”萧元召集所有家仆,令他们也以热油洗脸。   结果是热油洗过后,所有人都没有问题,脸都是自己的脸,不曾伪装过。   “千机山庄这么大,多变也有可能躲起来了。”   “那就有一个问题,大家都在,且都是真脸,家仆们也都在。躲起来的多变以何种身份存在,卞夕夕?”   “对,卞夕夕!他自来之后就失踪了。”   陆阳刚附和,有一家仆出列,表示他发现了尸体。   “在西跨院的井里,刚发现,小人正要上报。”   尸体已经完全被井水泡的发胀发大,想完好无损的打捞上来,从井口运出,颇为困难。   “西跨院这边一般不来人,这井更无人用。”家仆解释道。   尉迟枫在观察过尸体的表征后表示:“死了至少有两天了。”   尉迟枫当即对打捞上来的尸体动了刀,查看其胃内食物的残留情况。   “几乎没有食物,被害前还没吃饭,应该是刚来天机山庄不久就被害了。”   检查其衣着及随身之物,俱与卞夕夕的特征相符。   “那就有一个问题,卞夕夕也死了,剩下的大家都在,都是真脸,是不是说明多变正以真面目混迹在我们之中?”   白开霁学宋祁韫之前的句式,向大家发出疑问。   众人唏嘘之余,都开始互相怀疑,你看我,我看你。   “如沈兄弟、沈姑娘这样才十几岁的年轻小辈可以排除,如我、陆阳和宋少卿等自小到大的经历明明白白的人,也可以排除。剩下的二十五岁以上,过去来历不太清晰的人,都要被列为怀疑对象。”   沈惟慕咬着甜咸味儿的烤肉肠,听完白开霁的分析后,“唔”一声。   白开霁立刻看向沈惟慕。   宋祁韫等众人也齐刷刷看向沈惟慕。   烤肠的油,呲在了尹塞青色的衣衫上,在其胸口的位置画出一个美妙的弧度,   一股名为愤怒的情绪爬上了尹塞的脸。   尹塞暴躁地质问沈惟慕:“你干什么!”   “吃肠呢。”沈惟慕以为尹塞没看到,当他的面又咬一口烤得油润饱满的肉肠。   呲——   这一口咬出来的油,直接呲到了尹塞的脸上。 第37章   “你干什么!”尹塞活这么大,头一次被人用油呲脸。   “二三年少不懂事,请尹庄主见谅。”   宋祁韫眼疾手快,立刻用帕子去擦尹塞的脸。白绢帕在尹塞的下颚处蹭了又蹭,直到把他的皮肤蹭红了才停手。   尹塞哪里会不明白宋祁韫的意图,暴躁质问:“你二人早商量好了合谋戏耍我?”   “唔,那倒没有。”   沈惟慕边咀嚼着嘴里的烤肠,边躲到白开霁和尉迟枫的身后。   “在场的人中就你没用热油洗过脸,多变绝不可能以真面目示人——”   刺啦!   沈惟慕话未说完,就突然抓住尉迟枫的脸,猛地撕扯掉了他半张脸皮。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过于惊悚,大家心里都没有准备,猛然见沈惟慕疯狂扯掉了尉迟先生的半张脸皮,吓得惊呆了一瞬,连被人称颂“虎胆双雄”的白开霁和陆阳的脸色也都变了。   宋祁韫在确认尹塞的脸是本人之后,眼睛眯了下,目光随即就定格在尉迟枫身上,刚好这时候沈惟慕就撕开了“尉迟枫”的假脸皮。   “尉迟枫”猝不及防地被抓脸,反应极快,迅速用手护住脸,奈何他还是晚了一步,被沈惟慕扯住的部分已然被撕下,而另半张脸因为被他及时按住才得以保留。   尉迟枫蓄着八字胡,经沈惟慕这么一扯,脸上便楚河汉界分明:一半脸是正常黄色皮肤,唇色偏深,保留着有八字胡左边的部分。另一半脸皮肤极为白皙细嫩,唇色偏红,无胡须,眉眼因为被一双手及时遮挡住了,大家都没来得及看清。   “是多变!”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先是惊得退步,而后就以“尉迟枫”为中心,迅速包围了他。   大家都紧张地拿着武器,对准多变,意图共同歼灭这个恶名昭著的武林败类。   “太像了,我们竟没识破。”白开霁打量多变这一身尉迟枫的装扮,简直不敢相信刚才身边的人一直是假的。   “轻易被我们识破,反而不是多变了。”陆阳也抽出刀,死盯着多变的身影,这一次他绝不会让他逃了。   “哈,哈哈哈哈……”多变袖子一拂,擦过脸颊,面上便戴了一张狡黠的狐狸面具。   他扬起下巴,颇感意外地看向沈惟慕。   倒是自己“轻敌”了,小瞧了他。   面对近百数武林人的刀剑相向,多变背着手踱步,丝毫不慌张。   “你如何发现的?”多变问沈惟慕。   他自认这次的易容术毫无破绽,难免会好奇被识破的缘故。   其实不止他,在场所有人都好奇,目光纷纷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把竹签上剩下的最后一口烤肉肠吞进嘴里,在众人的目光下慢悠悠地咀嚼着,就是不吭声。   不论是在魔教,还是在面对仇敌,多变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无视过。   “我问你话呢。”   突然扬起的眉梢,彰显着多变的不耐,只是他现如今带着面具,没人看得到。否则若被魔教的人看到他这副表情,早就呼啦啦地跪成一片了。   “你算老几,问了话二三就要答?嘿,我们二三就偏不回你!”   陆阳知道多变很渴望知道答案,那就要嘴贱地往他软肋上戳。   白开霁招呼沈惟慕到他身后,以防一会儿打起来,这魔头会针对二三,他无法第一时间护住他。   多变哼笑了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张雕刻精制的金牌来,金牌中央有隶书写的“杏花楼”三字。   论戳软肋,辨析人的弱点,谁能比得过他?   “杏花楼终身免吃金牌,拿它换你的答案如何?”多变对沈惟慕道。   杏花楼是以“最赏心悦目的美味”闻名于京城的酒楼,名号虽排不上京城第一,但他家的菜肴味道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杏花楼的菜品讲究慢工精致,每日只接客十桌,去他们那里吃饭都要提前预定。因为预定吃饭的人已经排到半年后了,所以沈惟慕至今还没尝到杏花楼的佳肴到底什么味儿。   所以,一张随时随地可以免费吃杏花楼的金牌,对于沈惟慕而言是无比巨大的诱惑。   沈惟慕立刻从白开霁身后探出头来。   多变当即朝沈惟慕丢了金牌,沈惟慕马上伸手稳稳地接住。   整个过程堪称丝滑,看呆了众看客们。   “二三,别接!不要!”白开霁要劝沈惟慕,表示他也可以弄到这金牌给他。   多变轻笑,“此牌世上只有三枚,你确定你能弄到?”   白开霁噎住,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弄到。   沈惟慕利索地把金牌收到袖袋里。   宋祁韫扶额,叹了口气。他早料到了,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无用。   “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尉迟枫有官身,是大理寺主簿。”   “哦?这又如何?”多变还是不解,难不成是他装得不够有官家人的气派不成。   “每遇案子验尸时,他行事必定克己守规。   死者为大,在未经征询其朋友、家人以及上级的同意,便擅自对尸体动刀,不符合尉迟先生的行事风格。哪怕这是江湖案子,他也不会如此。”   多变恍然大悟,刚才他给卞夕夕验尸的时候,的确是直接动刀划开了他的胃部,没去征询别人的意见。   昨夜他研究尉迟枫所著的《验尸录》太过痴迷,迫不及待想尝试一下,没想到因此疏忽了,失了周全。   白开霁和陆阳在听了沈惟慕的解释后,才反应过来,那会儿尉迟枫行事与往常相比确实反常。但因为当时大家都急于探究卞夕夕的死因以及多变的去向,便轻易地忽视了这处反常。   这卞夕夕必然是多变故意放出来的假靶子,用来干扰他们的注意和调查。   宋祁韫其实注意到了尉迟枫的反常,但因为尹塞提出热油可破解多变易容术的建议,偏移了他的注意力,他便没再深究此事。反正如果是假的,一会儿以热油洗面即可揭穿。   当在场所有人包括尹塞在内,都验证过以油擦面后都是“真容”后,宋祁韫才反应过来不对。   多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他绝不可能一夕更改。   那么就剩下两种可能:要么多变现在隐藏在山庄的某一处没现身;要么他的易容术可以耐得住热油的查验。   尹塞震惊,不解质问多变:“这怎么可能!你刚才以热油洗脸的时候,使诈了?”   多变大笑:“你啊,当真是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机关术都能进步,我的易容术难不成还会原地踏步?”   果然如此。   宋祁韫检讨自己的疏忽,刚才他竟毫不怀疑“老江湖”尹塞的提议,相信以热油洗脸之法就可以验出伪装的多变。   尹塞在千机山庄隐居多年,早就对江湖上的消息迟滞了,比如萧长墨死于银针诡箭之事,便是多年后萧元找上门来了,他才知道。   宋祁韫不禁有几分佩服沈惟慕,众人中唯有他不受影响,精准判断出了伪装成尉迟枫的多变。   此时,沈惟慕正从布袋里掏出个小竹筒,扒掉上面绑的细麻绳后,掀开一半竹筒,便露出里面的红豆糍糕,外皮白糯,内里是朱色的红豆沙。咬一口弹性十足,白糯的外皮被拉得很长,在拉扯到极限的时候才会断开,口感糯叽叽的,红豆味儿浓郁,还不太甜,有淡淡的竹香,好吃极了。   宋祁韫终究是被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吃的沈惟慕打败了,敬佩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就立刻收回。   “说!你把尉迟先生怎么了?他人在哪儿?”陆阳的大刀直直地抵向多变的脖颈。   “年轻人,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冲动只会害了你。”   多变的话音还没落,人就已经闪到陆阳的身后。他持扇在陆阳的后颈处轻轻一拍,陆阳就眼睛一闭,整个人就朝地上摔倒。   “你对他做什么了?”白开霁立刻去扶住陆阳,边探他颈间的脉搏边愤怒质问多变。   众人见识到多变身形之迅速,出手之从容可怕,都被震吓到了,纷纷都退后了一步。   这真不是在做梦?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在多变跟前竟毫无还手之力!那他们这些叫不上号的小喽啰,在多变那里,岂不是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探到陆阳只是晕厥,还有脉搏,白开霁才稍松口气。   宋祁韫矗立原地未动,哪怕多变靠近他,他的面色依旧严肃如故,没什么变化,质问多变的语气还如官员审问犯人那般。   “你此来天机山庄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嘛,”多变笑了,瞟向沈惟慕。   宋祁韫自然也察觉到他的目光,跟着看向沈惟慕。   “你说呢?”多变问沈惟慕。   沈惟慕刚好吃空了一个竹筒,顺手就把空掉的半边竹筒丢到了地上。他手伸进布袋里,又拿一个新的竹筒拆线,准备继续吃。   “无聊。”   “哼——”多变笑了,应承感叹,“对,我就是无聊,无聊到跑来逗小孩儿,没想到能把自己栽里头。”   在江湖上如鱼如得水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在易容上栽过跟头,这是第一次,哪怕他没有露全脸,只露了半张,仍是他的耻辱。   宋祁韫陷入了沉思。   逗小孩儿?千机山庄根本就没有孩子。   那么现场这些人中,谁会是多变要逗的‘小孩儿’?   多变不可能只是因为无聊,亲自来千机山庄折腾一遭。他所谓的“逗”必是另有深意,总之在千机山庄之内,必有一个人是他此行的目标。   “大家一起上,今日擒了这魔头,为武林除害!”   白开霁安置好陆阳后,便号召大家一起抓多变。   温翩然、萧元和常莺等人都亮出武器,准备配合白开霁。   尹塞偷偷拽了下萧元的衣服,低声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妄图以卵击石。   别人不了解多变,他这位老江湖可太清楚这厮功夫有多可怕。别说在场这些人,就是武林盟主和昆仑派掌门来了,也未必会是多变的对手。   “尹庄主还是如此瞧得起我。”   多变开心地笑了,手一伸,当即把周遭的武林人吓得又后退了一步。   他展开扇子,优雅地扇了扇风,然后双目含笑地看向白开霁等人,瞬间,眼中杀意肆虐。   “一起上吧,对付我这种歪门邪道,你们这些武林正道自是不必讲究什么一对一的打法。”   “好,我一个人跟你打!”白开霁受多变的话激将后,立刻改口。   温翩然惊讶,“白兄弟你——”   尹塞立刻趁机把萧元拽走。开玩笑,这可是他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徒弟,仇都帮他报了,这会儿如果死了那可损失大了。   “他说的没错,我们是武林正道,不应当以多欺少!”   众人:“……”   阴侠是不是傻?他做人就不能对得起他的名号,“阴”一点?都这种时候了,还研究什么正道反派,一对一对打?他一个人上,那不就跟送死一样吗?   多变颇感新鲜地看着白开霁,“哐”的一下把扇子扔了,以内力吸走了距离他最近的一名武林人手中的剑。   “既如此,我也敬你是个对手,用正经武器与你对打!”   多变脚底一弹,瞬间凌空,展臂挥剑——   周围的武林人立刻退避三尺。   沈惟慕正小口斯文地咬着红豆糍糕,拉长它,在注意到多变升空的那一刻,他马上将剩下的红豆糍糕全都吞进嘴里。   啪!啪!啪!啪……   轰然的炸裂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院子里瞬间尘土飞扬,瓦片残壁断垣齿轮齐飞。   大家叫嚷着躲避砸下来的砖瓦,许多人被呛得连连咳嗽。   宋祁韫第一时间护住了沈惟慕,将他带到一处未必波及的屋檐下躲避。   待尘土碎片渐渐落定后,又有零星几个齿轮、铁片、暗器等落下来。一瞧就知,这些都是暗藏在屋瓦之下和墙体之内的机关。   好深厚可怕的内力!   多变打出来的内力,威力竟如火药爆炸一般!   宋祁韫此刻只感到庆幸:多变刚才突然改了主意,没对白开霁下手,否则俩人对阵,他一招便可致白开霁于死地。   “你们没事吧?”   白开霁匆匆赶过来,查看宋祁韫和沈惟慕的情况。刚才事发突然,他必须要第一时间护住还晕厥的陆阳。   “让他给逃了,我去追他!”   “追什么追,别说追不上,追上了你能打过他?”尹塞随后赶来,一边嫌弃地拍掉自己头上尘土,一边骂白开霁没脑子。   白开霁求问地看向宋祁韫。   宋祁韫应承:“尹庄主说得在理,这种时候不要逞能。”   “那我们就眼睁睁地看这魔头跑了?任由他藏在天机山庄?吊桥还在恢复,谁都走不出千机山庄,现在可是抓他的好时机。”   白开霁觉得机会十分难得。   “时机虽好,实力不行。”宋祁韫也想抓他,奈何要认清事实。   白开霁晓得宋祁韫说得对,但就是不想承认,气得踹一脚木柱,“咔”的一声,原本就裂开的木柱应势折了。   几人赶紧又挪到院中央,眼见木柱支撑的回廊陆续坍塌了半边。   尹塞十分不满地瞪一眼白开霁。   白开霁理亏地咳嗽一声,感慨:“我就是不服,本该是邪不压正!”   一直处在旁观状态的沈惟慕,忽听这话,终于掀起眼皮。   “何为邪?何为正?”   “邪就是邪啊,不正经,不正当,不正派,坏的。”白开霁跟沈惟慕解释道。   “那正派与否,好坏与否,又是谁定的?”沈惟慕接着问。   白开霁吸一口气,纳闷问沈惟慕:“二三,你是真不懂,还是在这故意跟我咬文嚼字呢?我不信你长这么大,十几岁了,还分不清好坏。”   沈惟慕敛眸。   说错了,不是十几岁,是千百万岁了,还分不清。   “二三,你怎么了?为何突然纠结这个问题?”   宋祁韫敏锐察觉到沈惟慕的不对劲儿,他似乎不认为多变是邪道。难道多变刚才说逗的“小孩儿”,就是他?   “出什么事了?”尉迟枫赶了过来,被眼前的场面惊讶到了。   众人在见到尉迟枫的脸的时候,都下意识地警惕,显然刚才多变的行为给大家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尉迟枫匆匆走到宋祁韫跟前阐述:“在易水阁的时候,有个千机山庄的小厮趁我回房取东西的时候,打晕了我!”   当时尉迟枫担心白开霁等人会被易水阁的机关伤到,可能需要第一时间救治,便回房把银针和止血之类的药物都拿过去备着。   宋祁韫拍拍尉迟枫的肩膀,感慨他没事就好。   尉迟枫得知多变在伪装成他的时候,验尸验得有模有样,不禁唏嘘,有些后怕。   “他怎么什么都会?什么绝技都能学得那么快?太可怕了。”   “是啊,此祸害一天不除,武林难有一天安宁。”宋祁韫的目光随即又落在沈惟慕身上。   多变这人是不好对付,但如果他有软肋,拿捏住其软肋再对付他,也不是没有可能成功。   黄昏前,温翩然果真兑现诺言,弄了一只驴来给沈惟慕。   当沈惟慕听说有驴的那一刻,确实挺高兴,他第一时间出屋去迎驴。   但当看到温翩然时,沈惟慕不仅高兴没有了,还耗尽了所有耐心,才忍住没对温翩然动手。   “可爱吧?我特意挑了一只最好看的小毛驴给你。”   温翩然把怀里刚出生不足十日的毛茸茸小毛驴往沈惟慕那边送了送,问他要不要抱一下。   沈惟慕后退了一步,目光寸寸在驴崽身上审视,然后看向宋祁韫。   宋祁韫当然知道沈惟慕的意思,警告他:“你想都不要想,去了皮和骨头,剩不了二两肉。”   沈惟慕转身就走,去厨房了。   温翩然有些懵,不解问宋祁韫缘故,见宋祁韫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才后知后觉地领悟了。   “啊,二三要毛驴不是为了养?”   “嗯,为了吃。”   “那我会错意了,我以为他那么大年纪的少年,要毛驴是要养呢。”   昆仑派的小师侄们,常会央求温翩然在下山的时候带些猫狗兔子小马什么的回去。   所以,当他发现沈惟慕对驴特别感兴趣的时候,便自然而然认为沈惟慕跟那些小师侄们一样,讨小毛驴是为了养它。   “这毛驴——怎么弄来的?”宋祁韫很好奇。   “尹庄主有机关鸟,可以飞下山,但只能承重二百斤以内。”   之前大家一起挖落梨园的时候,温翩然跟着陆阳去过千机山庄的库房,便看到机关鸟。   “那这么说来,吊桥不是上下山唯一的途径。”   温翩然:“机关鸟就一个,用的话很惹眼,山庄的人肯定能发现。”   “你们看,那机关鸟又飞起来了!”   “上面的人是多变!”   听到有人喊,宋祁韫和温翩然立刻追传过去看。   就见戴着狐狸面具的多变,正盘腿坐在机关鸟之上,乌发随风飞扬,凌空跟他们挥了下手,随即他便操控机关鸟,迎着夕阳,朝山下飞去。   陆阳急匆匆跑到高点,拉满弓,射出火箭,精准射中了机关鸟的腹部。   火箭的尖端涂抹着特制的火油,不容易燃灭,很快就点燃了机关鸟腹部的木料。   机关鸟正在飞过峡谷,火越烧越旺,发出黑烟,在快要飞过峡谷之际,坠落了。   陆阳高兴极了,拍了下手,嘴角的笑容还不及扩大,就见一抹身影跳到峡谷对面的丛林之中,惊起一群飞鸟。   陆阳气得咬牙:“可恶,又让他给逃了!”   ……   “诸位,给大家赔罪的晚宴准备好了。”   “多变既已经离开千机山庄,今晚大家可以尽兴,不醉不归。”   “如何尽兴,我大师姐被杀!我的仇还没报!”   常莺红着眼睛喊道,她随即灌了一碗酒到自己嘴里,边哭边骂自己没用。   青雀派另外两名弟子都连忙劝常莺,结果劝不住,他们自己也哭了。   众人也纷纷劝,却有零星几人说了风凉话。他们怀疑许蘅芜有问题,觉得她跟多变私会通奸这事儿基本可以坐实了。   “勾结魔教,多行不义必自毙,她那也是活该了。”   “你胡说!我师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常莺抽刀就要割了那胡言之人的嘴。   “割嘴?我看你也有嫌疑,是多变的帮凶!麒麟派被害的那些弟子都被割了嘴了,你说是不是都是你干的?”   “你——”常莺气急,本来她只是抽刀想吓唬一下那个乱说话的人,如今却真的被惹怒了,她挥刀就想砍过去,手腕突然被擒住。   常莺瞪向对她出手的陆阳,“你松手!”   “常姑娘,稍安勿躁。”宋祁韫劝道。   “死的不是你的亲人朋友,你们自然是无所谓,我却忍不了!”   “常姑娘难道不想抓到凶手为你师姐报仇吗?想的话便听我的劝,冷静些。”   “多变人都跑了,我报什么仇。”常莺觉得宋祁韫一本正经胡说的模样很搞笑。   “多变并没有杀你师姐,杀你师姐的人是他!”   宋祁韫指向邻桌正闷头啃馒头的季云。 第38章   常莺以剑抵在季云的脖颈处,“是你杀了大师姐?”   季云吓得把手里的半块馒头掉在地上,连连摆手:“怎么可能是我?你们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大家都看向季云,一时间场面安静,无人说话。   季云耐不住这种安静,慌忙为自己辩解。   “如果因为夜壶的事,说我有报复师兄们的嫌疑,我被怀疑倒情有可原。但我怎么可能是杀许姑娘的凶手?   明明是多变杀了许姑娘,易容伪装成了许姑娘!   沈姑娘可以为我作证,多变伪装许蘅芜出现的时候,她在我手背上留下了香粉胭脂画的笑脸。”   季云边说边举起手,给大家看他手背上的笑脸。   “是啊,这事儿我可以为他作证。”沈婷儿道。   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得在理,叹宋祁韫怎么糊涂了,案子明明已经结了,怎么突然又指责季云是杀许蘅芜的凶手。   “他不止是杀许蘅芜的凶手,他还杀了花百杀,麒麟派的大师兄王鸿和二师兄,还有那三名中机关而亡的麒麟派弟子嘴里被塞夜壶的事,也可能是他干的。”   季云是宋祁韫见过的凶手中,人前性格与人后性格区别最大的一个。   “宋少卿喝醉了?咋说上胡话了呢?”   唐明夜特别纳闷宋祁韫作为一名断案老手儿,怎么会怀疑到最不可能的季云身上。   “您瞧瞧他,胖乎乎的,那么大个儿,武功低又不聪明,咋可能是杀害许蘅芜的凶手?   我们那多人都亲眼见证了,是多变易容成了许蘅芜,还有花百杀,还有尉迟先生,这些怎么可能跟季小兄弟有关系。总不至于多变那魔头做这些,都是为季小兄弟打掩护吧!”   武林人都知道,多变狂傲不羁,向来我行我素他,从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能有资格让他为之打掩护的人,除了清月教教主绝不可能有第二人。   至于夜壶的事儿,也好解释,多变就是故意那样做,想引导大家把注意力放在季云身上,以达到混淆视听的目的。   在场其他武林人都很赞同唐明夜的想法,刚才大家看着季云没说话,都是因为太惊讶了。因为他们都很难想象季云这样的人,会杀死武功高强的许蘅芜。   众人劝常莺赶紧收手,别再吓到季云,他人本来就胆小。   “我相信宋少卿的判断。”常莺坚持把刀架在季云的脖子上,就不收手。   季云畏畏缩缩地摆手,委屈出一张苦瓜脸来,表示真不是自己。   “你是相信他的判断,还是看上他了?”唐明夜不明白常莺怎么不听劝。   常莺立刻用杀人的眼神怒瞪唐明夜,“堂堂游侠唐明夜,就这点出息?见别的女人意见跟你不同,便伤自尊了,非得造谣诬陷人家一句,你心里才舒坦?”   “长着针鼻儿大小的心眼儿就别来混江湖,省得把自己气死了没人收尸。”   常莺骂完唐明夜后,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对他的嫌恶之意溢于言表。   唐明夜欲言又止,随后释然一笑,叹口气:“罢了,好男不跟女斗。”   “我看你就是嘴欠找死!”   常莺话落,剑就劈向唐明夜。   二人当即对打起来,从屋内打到屋外。   大家赶紧劝两句,但见二人都不听劝,还打个没完,就懒得理了,随他们去了。   刀剑相撞的声音不时地从外头传来,给屋内对峙的氛围添了几丝紧张。   季云还是委委屈屈的模样,语气真诚地道歉:“都怪我不好,让宋少卿和常姑娘误会了,给唐少侠添了麻烦。”   大家见状纷纷安慰季云不必担心,有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他们相信大理寺江湖司是讲理的地方。毕竟在此之前,江湖司处理的江湖案件都很好,无一不受称赞。   “尉迟先生,劝劝宋少卿?”   “要不给宋少卿把一下脉?会不会是多变还会巫术,让宋少卿中邪了?”   ……   大家觉得宋祁韫太过反常,便小声向尉迟枫提议。   尉迟枫也很奇怪,这明摆着的事儿,为何宋祁韫会认定凶手是季云,这其中或许有缘故。   “我相信宋少卿的判断,大家稍安勿躁,且听宋少卿细细解释。”   既是兄弟又是上级,这点面子尉迟枫还是要给的,但如果接下来宋祁韫还解释不明白,那他可真就要按照中邪来处理他了,先给他脑袋扎十三针!   宋祁韫对尉迟枫点了下头,很感谢他可以一直坚定地选择信任他。   “查案最忌一叶障目,千万不要被眼前所见之象轻易蒙蔽了。现在大家便都有一个误解:认为会易容术的,易了容的人,就一定是多变。   大家都没见过多变的真容,如何能确定,你们所见到的假许蘅芜、假花百杀就一定是多变?如果这千机山庄内,还有其他人会易容呢?”   “啊?”众人都懵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宋祁韫的意思。   他是有些一叶障目了,都认定易容出现的人就一定是多变。   “难道千机山庄内,还有别人会易容术?”   宋祁韫问季云:“你是乌桓人?”   当初季云主动表示要跟白开霁同一间房的时候,王鸿突然来搅局,说过他已经给季云找了位同乡一起住,此人和季云一样都是乌桓人。   季云怔了下,点了点头。   他眼眸一直低垂着,让人看不清楚他眼中的情绪。   “多变便是在乌桓之地学了隐藏变化之术,你呢?可会?”宋祁韫又问。   众人一惊,随即回想起来,传言多变确实是从乌桓之地学的易容术。   “我、我怎么可能会?”季云吃惊叹。   宋祁韫:“第二次了。”   “什么第二次?”季云不解问。   白开霁焦急地挠了挠头,每次宋祁韫卖关子,白开霁都觉得自己聪明的大脑受到了挑衅,怎么就没一次让他把事儿能彻底都搞明白了?   二三或许懂,上一次就是多亏二三的引导,让他学会了更深一步的分析推理。   白开霁转头看向正捧着蟹酿橙吃的沈惟慕,橙香味和蟹肉的鲜味儿都跟会认路似得,猛劲儿往他鼻孔里钻,挑战他的口水分泌。   “哪儿弄得?”   “赔罪宴要上的菜。”沈惟慕答得理所当然。   白开霁这才发现沈惟慕身后边的桌上,已经摆放了十二盘蟹酿橙。他可以非常精准地预言,这些蟹酿橙即将只剩下橙子皮了。   “老大说的第二次是啥意思啊?你知道吗?”白开霁回到正事儿上,问沈惟慕。   沈惟慕塞了一嘴的蟹肉,哪儿有工夫张嘴说话,扬下巴示意白开霁静观事态发展就好。   “我就是好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啥我就不能领悟?”   白开霁刚小声抱怨完,那厢爱宋祁韫便开始了解释。   “二次问你问题,你都没有直接否认,而是反问回来。”   犯人审问多了,自然就发现很多犯人在撒谎的时候都会有共同点,比如手上都会有一些小动作,语言上会下意识逃避。   当面对他突然提出的问题,第一反应不是直接回答而是选择反问的嫌犯,大多都有一种逃避或防御心态,怕被抓到把柄。   季云刚才的表现,恰就证实了这一点。   季云:“那又如何,就因为我是乌桓人,被人质疑杀人后,反问了两个问题,就可以被定罪是凶犯了?”   宋祁韫嘴角上扬,他很满意季云的反应。   现在的季云已经跟他平时表现出的那个挨打挨骂也不还手的“怯懦季云”完全不一样了。   这说明什么?他猜得没错,季云有两幅面孔。   众人也很惊讶于季云这番话,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打量他。   季云立刻低头,怯声委屈道:“骂我什么事儿都可以,但诬陷我杀同门师兄,我不认!”   大家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被诬陷杀人。   “宋少卿还有别的证据吗?”   “昨晚我就注意到,他的头发在光照之下显色棕红。我早就跟大家说过,我清楚记得第一次遇见许蘅芜时,她的头发在阳光照射下显色棕红,但许蘅芜本人的头发却是乌黑。   许蘅芜那根珍珠簪上所缠的一根发丝,便与季云的发丝一致。”   众人去细看季云的头发,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确实是在光照下显棕红。   “不对啊,我记得假许蘅芜出现的时候,季云也在啊,那会儿他正被他师兄们欺负。如果假许蘅芜是季云,季云是谁?”白开霁头更大了。   沈惟慕刚巧吃完一个蟹酿橙,空出嘴来:“是多变呗。”   “啊?”众人随之也惊叹惊讶。   “多变是季云,季云假装许蘅芜,那跟许蘅芜有奸情的人不是多变,是季云?”   尹塞嗤笑:“不然呢,你们以为多变那样的人,真会跟许蘅芜那种女人有奸情?”   多变为人是足够坏,但不可否认他是武学奇才,且十分勤奋好学。   这些年来,他活跃于江湖,为非作歹,干出了许多令人憎恨咬牙切齿的恶事,但却从没有一条是关于女色的。   一个十分沉迷于学习各门派绝学和易容变化之术,且十分专注于搞事情祸害江湖的魔教顶尖高手,连青雀派的掌门都不看在眼里,岂可能会看上许蘅芜,更不要说特意跑到千机山庄来跟她通奸了。   尹塞非常认真地跟大家阐述和分析多变的行事作风。   “这种事儿若传出去,会丢尽多变的脸,有损他在江湖的‘威名’,他那么聪明,绝不会干这种蠢事……”   沈惟慕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提醒大家:“所以一定要传出去,他武功高,我们打不过他,就用流言杀他!”   众人:“……”   “好主意!”   “行行行,我们回头就去传。”   ……   大家反应过来后,纷纷赞同沈惟慕的提议。   这少年长得挺漂亮,心眼也挺坏啊,招人稀罕。 第39章   季云见大家都被沈惟慕吸引了注意力,没人管他被宋祁韫冤枉的情况,为他辩驳两句,唇抿得发白。   “我不明白,你们抓多变现行,都不认为他是凶手,仅凭我是乌桓人,头发有些棕红,就认定我是凶手了。为何?只因我好欺负?   本以为你们跟师兄他们不一样,不会仗势欺弱的,原来竟是我的妄想。”   泪水一滴滴地从季云的眼里落下,啪嗒啪掉在地上,衬得他整个人无助又可怜。   大家的注意力这才回到季云身上,便有几个人为他说话,请江湖司拿出季云是凶手的直接证据来。   宋祁韫略显理亏,起初他也被多变扰乱了视线。原本他怀疑季云,打算验证一二,结果多变突然现身闹事,打乱了他的验证计划,以至于现在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季云就是杀人凶手。仅凭推理,即便再合情合理,证据不足,也难以服众。   但凶手只要行凶犯罪,就必留下破绽。   宋祁韫突然揭穿季云,便打算趁机其不备寻他身上的破绽,再对他进行搜查,进一步确凿证据。   这也不违背他们大理寺江湖司的行事原则,江湖人本就武功高强,更为狡诈诡变,不容易在现场留下证据。所以他们可以无理由扣押有所怀疑的嫌犯,对其进行搜查。   但季云太会利用周围人对他的同情了,仗着大家对他留有“怯懦不敢反抗”的深刻印象,便诱导大家在这个时候维护他。   如今大家都受困于千机山庄,武林人一旦多了就容易闹出乱子,所以大家的意见不能不在乎。不然大家冲动起来,两厢硬碰硬的结果,就会如外面对打的唐明夜和常莺那般。   宋祁韫正措欲游说众人之际,沈惟慕递了帕子给季云。   季云愣了愣,接过帕子,小声道谢。   沈惟慕递帕子的手背上有一条细长的红线,正是沈婷儿用香粉胭脂所画的痕迹。季云接帕子的那双手的手背,刚好也有香粉胭脂画的笑脸,线条要粗上一倍。   不对比不明显,一旦凑到一起对比起来,修长对短胖,白皙对暗黄,真可谓是美的美死,丑的丑哭。   宋祁韫也跟大家一样,目光停留在俩人的手上。   “我们的手也凑一起比比。”宋祁韫突然道。   话毕他挽袖,抬起了他的手,手背上也有被香粉胭脂画了一条线。   白开霁、陆阳和尉迟枫等人纷纷也如宋祁韫那般,伸出各自的手,手背上也都有被香粉胭脂画过的痕迹。   众人见状,不禁哈哈笑起来,感慨真没想到,大理寺江湖司的官员们居然还都这么幼稚,跟小孩子似得,比起谁手好看起来。   “来来来,我们也凑个热闹,一起比比。”   “要我说你们这些大老粗,伸多少只爪子都没用,谁能比沈公子的手更漂亮?”   “那倒是。”   “啧,真不公平,同样是人,老天爷给他一张俊美如神君的脸就罢了,居然还让他的手长得也这么好看!”   “头发也好,乌发如墨。”   “说起来,季小兄弟的头发是跟咱们不太一样,我的头发也棕,但没他那么红。”   大家纷纷去看别人的头发,尉迟枫就趁机提议每人出一根头发,对比一下。   季云抽着鼻子,卑微地低下头。   “我、我头发是有些特别,小时候比现在还红一些,师兄们便总嘲笑我,说我上辈子是一匹红枣马,是天生被人骑的畜生、下贱货。每次他们欺负我的时候,都一把一把地薅我头发。”   大家连忙安慰季云别多想,此举并不是只针对他,也是在验证别人。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晚假许蘅芜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感觉我头发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会不会就那时候她发簪缠了我的头发?才会让宋少卿误会我了?”季云突然感慨道。   众人点头,感慨确实有这个可能。   也就是说,一会儿就算验证了季云的头发,是唯一跟簪子上的头发一样的,也不能证明季云就是杀害许蘅芜的凶手。   “这也太巧了吧,宋少卿不提头发的时候,你也不提这事儿。”有人怀疑季云,提出了异议,但很快就被其他人反驳。   说到底,还是证据不足。   “谁说证据不足,这不就是证据?”宋祁韫再度拉起季云的笑脸手背,与自己的对比。   白开霁的、陆阳和尉迟枫马上又配合地亮出他们的手。   沈惟慕正忙着在试吃新端来的菜炸蘑菇。   蘑菇用的是粗腿菇,切成肉条状,裹调味面糊炸过后,外焦脆内多汁,口感劲道,还不油腻,比炸肉更好吃更耐吃。   白开霁见沈惟慕没参与,硬是把他的手拉过来一起,好几双手,唯独沈惟慕的指尖亮晶晶的,粘着油花,还带着炸物的香气,把身边人都勾出了饿意。   “这算什么证据?”   “露一手?”   “哈哈哈哈……”   宋祁韫让沈婷儿取香粉胭脂来,令她模仿那一日的情形,在他们的另一个手背上都画同样的图案。   沈婷儿应承,食指沾了香粉胭脂后,就在宋祁韫、沈惟慕等人手上快速画了一下,然后就到季云那里,轻擦三下,便画出一个笑脸了。   因为香粉胭脂是白色膏状,现在这样涂抹完之后,看不出什么明显的东西来。   宋祁韫用沾了油的帕子,给所有人的手背擦了一遍。香粉胭脂随即众人的手背上显了红色。   大家下意识地看沈惟慕白皙的双手背上,左一条红,右一条红,倒是对称了,但很破坏那双完美的手的美感。   “这又做一遍是什么意思啊?”   “你们看季云的!”有人突然喊。   所有人都立刻朝季云的手背上看去,季云马上缩手,把手背到身后。   这明显是心虚了!   “怎么回事?”   “那两个笑脸不一样,沈姑娘刚才画的线条细些,他原本那个的很粗。”   众人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沈婷儿是女子,手指较细,她的手沾了胭脂后画出来的线条自然也细。   其他人两双手手背上的线条粗细痕迹都一致,唯独季云的不一样,为什么?因为粗的那个不是沈婷儿所画,是季云自己画的,他胖,手指粗,画出来的线条自然也粗!   “季云,你心虚什么,你亮出来给大家看看!”   陆阳欲强硬去抓季云的手,季云退步,甩手挣扎,不愿陆阳和大家瞧见。   白开霁马上去帮忙,欲控制住季云另一只手。   陆阳当即抽刀,与二人对打起来。   噼里啪啦刀剑相撞的声音,与屋外的刚好相呼应。   很快,屋外头的声音停了,常莺和唐明夜都好奇进屋,来看屋里是什么情况。   当得知季云真的是杀害她大师姐的嫌犯后,常莺二话不说,也加入战斗。   季云以刀抵挡白开霁和陆阳的攻击时,察觉到左侧有常莺来袭,他灵活避开后,使尽全力横刀扫白开霁和陆阳。   趁白开霁和陆阳后退躲招的时候,季云一个后空翻,站到常莺背后的位置。   他中指食指并拢,蓄内力于指尖,对着常莺后颈打出去——   是青雀斩!   “小心!”唐明夜立刻扑上前去,以刀相抵。   白开霁和陆阳随即同时出击,再次攻向季云。   唐明夜挨了一记之后,抱刀滑跪在地上,好一顿踉跄。   “你没事吧?”常莺知道是唐明夜救了自己,自是要放下前怨,关心他的安危。   “嘿嘿,我没事。”唐明夜憨笑一声,让常莺不必担心。   见唐明夜怀里抱着的那刀已经被打变形了,常莺深知自己的后颈如果挨了这一下子,必死无疑。   “多谢!”常莺见有尉迟枫等人照顾唐明夜,便执剑再次去打季云。   青雀派另两名女弟子随即也跟着拔剑上了。   五打一,季云有些招架不住。   他突然从腰间又抽出一把软剑,使出了麒麟派的杀招一线天。   这一回白开霁和陆阳都多加防备他,没给他任何得逞的机会,将季云压制得越来越靠近墙角。   “小心他还有别的绝招!”白开霁提醒。   花百杀死于梅花拳,季云必然会。但梅花拳适合近战,他此刻打不出来。再有便是莲醉快影了,谨防他逃跑。   “来!让我再见识见识,你的放龙入海!”陆阳兴奋起来,他运出全身的罡气,对季云打出绝招放龙入海。   季云被逼到墙角,被迫不得不应战,也打出放龙入海,与陆阳对抗。   两人罡气对冲时,激起屋内气流回旋,像龙卷风过境。很多人的衣角袍子被吹得翻飞,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安静窝坐在桌边吃饭的沈惟慕,立刻护住剩下的三盘炸蘑菇,然后翻身到屋外头,坐在背风的廊下继续吃。   噗!   熟悉的吐血场面。   不过这一次吐血的人不是沈二三,是季云。   季云到底不敌真正的放龙入海,人虚脱地瘫坐在墙角,捂着被打成重伤的胸口,气喘吁吁。   常莺以剑指他:“说,你为什么要杀我大师姐?你又怎么会我们青雀派的绝学青雀斩?”   “你大师姐?”季云嗤笑,他一边擦嘴角的血,身体一边以惊人的速度在变瘦,最后肥硕的身躯竟变成了正常人的体型,原本圆润的脸也变得棱角分明。   “我去,见鬼了!”陆阳跳了一下,用刀指了指季云,惊讶地问白开霁是不是也看到了,不是他眼花。   “嗯。”   白开霁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这种场景,边不错眼地盯着季云边跟陆阳解释。   “吹皮功,与缩骨功一样,是可以改变人身形的功法,相传乌桓古国的人都会此功法。没想到五叔给我讲的故事,我今日能亲眼见到。”   季云听到白开霁的话,扯起嘴角,有气无力地笑了。   “没想到你还挺有见识,没错,我就是乌桓古国的后人。多变当年所学的易容之术,便传于我父亲。   我三岁时被父亲的仇家掳走,自那后音讯全无。后来多变受我父亲之托寻我,只可惜我们父子缘分浅,他找到我时,父亲他老人家已经化为白骨了。”   “原来你与多变是一伙的!”唐明夜震惊不已,“那这些绝学功夫,都是多变传给你的?”   “对。”季云遗憾叹了口气,不服看向陆阳,“可惜我学得太晚了,十三岁才开始正式练功,不然我一定打过你!”   “多变又怎会我青雀派的绝学?”常莺死抓着这问题不放,一定要找到答案。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应该不难,毕竟你师父对暗影阁阁主一往情深,什么都舍得放弃,何况是一招对她来说始终都学不会的青雀斩呢。”   常莺震惊地瞪大眼,摇摇头,“不可能,你胡说!”   “说起来,你当叫我一声大师姐夫,竟这般对我不敬。”季云嗤笑。   常莺又一次震惊得瞪大眼,这回她脸色彻底白了,被晴天霹雳了一回还不够,她竟倒霉地又被劈了一回。   “你、你们……”   猜都猜得到,季云与许蘅芜如何勾搭上的,必是那多变从中牵线,两个歪门邪道便走到一起了。   “猜错了。”季云扯起嘴角,“是我想一锅端了暗影阁,才算计你师姐,骗色杀人。”   季云过分的坦诚让常莺不知所措。   多年来坚持的信仰,以及她最尊敬崇拜的人,都在一瞬间崩塌了,她好崩溃,忍不住难受想哭了。   “常姑娘节哀。”唐明夜递上手帕。   宋祁韫:“你为何要端掉暗影阁?你父亲当年的死,与暗影阁有关?”   季云点点头,感慨宋祁韫不愧是大理寺少卿。   “那你与多变此番千机山庄一行,目的为何?你是特意留下来,还是因为机关鸟只能承载一人,不得不留下来?”   “宋少卿总是能抓到问题的关键。”   季云无奈笑了笑,看似从容模样,眼底却一片黯然,了无生机。   “反正我也活不了了,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现在我好饿,想吃点东西,就炸蘑菇吧。”   刚才对打的时候,满屋子飘着炸蘑菇的香气,令他忆起师娘给他做的那顿炸蘑菇了。   陆阳正要骂季云痴心妄想,被宋祁韫一把拉住了。   宋祁韫敏锐观察到了季云的情绪变化,他这人童年多波折,少年时期又受多变影响,性子没那么正常。瞧他心生死意,死前狠闹一波也是有可能的,倒没必要在这种情况下与他死磕。   “沈二三呢?”宋祁韫环顾一圈屋子,没看到沈二三。而桌上只有十几个空盘子,一片炸蘑菇都没看到。   白开霁去找沈二三。尉迟枫便请尹塞帮忙,差人去厨房询问是否还有剩余的炸蘑菇。   “这呢。”东窗外,白开霁拉着沈惟慕出现在大家视线范围之内。   沈惟慕手托的盘子里只剩下六块炸蘑菇了。   季云眼睛直直地看着那盘炸蘑菇,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当听说了季云想吃炸蘑菇的诉求后,沈惟慕先与白开霁对视了一眼。   就在白开霁伸手要端走他手里的盘子时,沈惟慕一手捞过了盘里所有剩下的炸蘑菇。   在白开霁、宋祁韫等人吃惊的目光中,在季云渴望又深陷回忆的目光中,沈惟慕把炸蘑菇都塞进了嘴里。   掩嘴吃的,没人看见沈惟慕张了多大的嘴,反正是一口吞了。   迟滞一步才反应过来的季云,瞬间瞪圆了眼。   白开霁、宋祁韫等众人:“!!!”   咋整。   随后,厨房那便传来“噩耗”,蘑菇都用完了,没有一块剩余。   季云疯了!   “我吃不到炸蘑菇,你们也都别想好!疑问就全都留在心里吧,这辈子都得不到答案,啊哈哈哈……” 第40章   季云发狂大笑,笑着笑着眼角突然流血,嘴里也往外吐了血。   那模样太诡异了,比话本里形容的鬼还可怕,众人都被吓得不轻。   宋祁韫立刻前去探看,尉迟枫马上为他把脉。   季云身体开始抽搐,耳朵鼻孔也开始冒血。尉迟枫马上施针封住他的穴位,季云扯起嘴角,转动了一下血色的眼眸,最后看了尉迟枫一眼。   季云彻底断气了,死相很惨,震慑到了在场绝大部分人。   “这……这是——”   尹塞声音发抖,纵然是老江湖的他,见到这场面也为之色变。   “三秋蛊!”   “三秋蛊是什么东西?”   尹塞:“三秋蛊取名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原本是苗疆那边女人专门用来对付负心汉的。   被种母蛊和公蛊的人必须要经常见面,分别超过一日公蛊必疯,令人死于非命。如果母蛊提前死了,也是如此。   季云此时发作,必然是母蛊已经死了。”   唐明夜挠了挠头,“等等,让我捋一捋。这蛊专门用来对付负心汉的,那是许蘅芜给他下的?可许蘅芜死了两天了,他怎么才发作?”   常莺惊讶叹:“我师姐居然还会下蛊!”   原来大师姐早对季云有所防备,还不算太傻。   “不,你们想错了。   苗疆所用的蛊叫痴情蛊,三秋蛊源自于痴情蛊,却被改进过,比痴情蛊更诡谲霸道。   此蛊为清月教独有,是清月教用来考核护法时专用的蛊。”   尹塞当年给清月教建造千机岛时,与清月教的人打过很久交道,对他们教内的情况多少有所了解。   当年清月教为了发展壮大,以各种稀世珍宝、名剑名器为诱惑,广纳武林人才。   “当时乌神医用千年冰红莲制出了一味可令内力暴增的神药,问红尘,被许多武林高手觊觎。   清月教就以问红尘为奖励,广告天下武林人,教内外不管谁只要能通过清月教的护法考核,即可直接担任清月教护法,不仅巨额钱财任意支配,还可并获得问红尘的奖励。   我记得当时这消息公布出去的时候,惹来很多武林人嘲讽,笑话清月教是跳梁小丑,瞎搞事儿,正经武林高手根本不会有人搭理他们。   然而在背地里,很多武林高手都跑来千机岛,参加了清月教的护法考核,其中不乏一些有名气的正道人士。”   清月教武林第一魔教的恶名从来都是名副其实。   为避免考核者中有人别有目的,护法考核就用到了三秋蛊。   三秋蛊分公蛊和母蛊,但却是可以一母对多公。   母蛊一般由负责考核的教主或教内长老服用,公蛊则由被考核者服用。   此蛊对考核者有一种约束,离母蛊时间太久,公母必在体内暴动,可瞬间将人的五脏六腑化成血水。唯有考核结束,由母蛊引出公蛊,方可安全无虞。   所以当时所有参加考核的人,都必须保护好种有母蛊的主考人。倘若主考人死了或出了意外,大家都会死。考核者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擅自逃离,也会死   白开霁骂道:“这是什么破规则,真够阴损的!”   “你猜人家为什么叫魔教?不够阴损的话,也不会叫这个名字了。”陆阳叹道。   宋祁韫分析:“是一种试胆,一些别有所图又没胆量的人,很容易被这种规矩吓走。剩下的人,必然都是有胆量的、玩命的、孤注一掷的,倒是与魔教的人在行事作风上‘志同道合’。”   虽然大理寺江湖司探查不到太多有关于清月教主的消息,但宋祁韫一直觉得清月教教主一定是个很无情、有野心且很有头脑的武学高手。   若武功不高,他必然镇不住魔教那么多肆意狂妄的高手。若没野心和头脑,清月教定然不会壮大到如今这地步。   像多变这样的鬼才都能被他吸纳入清月教,就可见这人的实力有多可怕。   这样的人是恶人之首,是整个武林的不幸。   “那种母蛊的人呢?”常莺问尹塞,“分开后也会死吗?”   尹塞:“当然不会,母蛊温和,不会对人有任何伤害,只要掌握方法,很好容易将其唤出来。”   白开霁拍大腿,“我明白了!季云犯下的那些命案,其实都是多变对季云的考核。如果此次考核成功了,季云就会成清月教的护法!”   “然而他失败了,多变坐机关鸟走了,他便注定没命活。怪不得他刚才突然狂笑,说自己没活头了。”尉迟枫感慨道。   “可惜没听到他后面的话,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陆阳感觉他们错过了很大的线索。   陆阳掐着腰,无奈质问沈惟慕,怎么就不能把那两块炸蘑菇留给季云吃。   大家也觉得不应该,都看向沈惟慕,听他怎么解释。   “是六块。”沈惟慕纠正。   陆阳:“……”   两块,六块的,意思不都差不多吗!   陆阳深吸口气,继续掐腰,表情更凶:“什么意思?在你看来,难道六块跟两块区别很大,如果是两块的话,你就给了?”   沈惟慕:“不给。”   季云讨要炸蘑菇的时候,身上将死之气浓郁。沈惟慕不会把食物分给一个根本吃不上的将死之人。   “好了,别吵了,没意义。给了也吃不了,他那一口血吐出来,别人也无法吃。”白开霁又把沈惟慕护在身后,又替沈惟慕说话。   陆阳本来还要再凶,见白开霁这么偏帮,气得指了指他。   “你啊总为他出头,别有一天为他死了!”   “滚滚滚,不会说话别说。”白开霁推搡一把陆阳,让他滚远点。   尹塞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最近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不愉快,但如今该走的恶人也走了,该死的凶手也死了。   大家天南海北聚一遭不容易,明日便要各奔东西了,今晚我们放松一下,喝酒吃肉!”   “好!”   有人应和,声音粗犷,听起来就没心没肺。   “尹庄主可真够心大的,有这么吓人的尸体还在这,谁会有胃口?我们江湖人再不拘小节,也受不住这个呀。”   “他有胃口。”陆阳指向沈惟慕。   “哈,哈哈哈……沈公子有天人之姿,也有天人之肚量,我们这些俗人哪儿能跟沈公子比。”   说话的武林人蛮喜欢沈惟慕的长相,也晓得他跟江湖司的关系不错,自然要谦逊地恭维一番。   尹塞感慨尸体确实碍眼,随即就用扇子敲了敲在四脚高桌的腿。   “咚、咔、嚓”三声后,众人再去看季云的尸身,已经没了。   一群密密麻麻的黑壳虫子从一块翘起的地砖缝隙内爬出,直奔鲜血所在,须臾的工夫,黑壳虫子原路返回,地面整洁如初,好像那里从来不曾有过人惨死。   看来之前在易水阁,大家看不见彭咬天和钱鹏程的尸体,便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西域吸血虫。”   尉迟枫感慨尹塞的机关术让人惊叹,养毒虫毒草的水平也很不一般。   “那是自然,只要是和机关术有关的东西,我都琢磨透了。”   说话间,菜都已经上完了,晚宴正式开始。   烤乳猪、炒片鸡、野鸭羹、豌豆头拖面炸兰花、荷花兔肉、枇杷烧木耳……每桌共计二十六道菜。   本来这些菜里,该有蟹酿橙和炸蘑菇,这两道菜被沈惟慕吃光后,便只能由油焖笋和爆炒羊杂来替代。   尹塞不喜欢吃下水,故而千机山庄的酒菜里从没有跟下水有关的菜。   现在上来的这一盘爆炒羊杂里有羊心、羊肝、羊肚,厨子为了去掉羊杂里的杂味儿,特调了一种酱料,翻炒之后香味儿扑鼻。不膻不腥,鲜嫩喷香有嚼头,竟成了桌上最受欢迎的一道菜,第一个被吃光。   沈惟慕选择坐在人最少那一桌,本来该八人一桌,他这桌算上他只有四人。   一位满脸惆怅,看起来在为什么事儿发愁,肯定没胃口。另一位活泼些,人很瘦,如竹竿,话密,沈惟慕刚坐下就听他已经念叨十句话了。   最后一名是沈婷儿,非要跟他同桌,不然的话这桌只有三人,更完美。   不过沈婷儿一个女儿家,胃口不大,多她一个,也不会耽误他少吃太多。   “看,果然是这道菜最受欢迎!我就说嘛,没人不爱下水,会吃的人都知道下水最香。不管是炒猪大肠,还是烤牛肠、羊肚包肉……那都是一绝啊。   欸对了,沈小兄弟家在京城是不是?那你可曾吃过崔记的烤大肠?   啊,你竟没吃过啊,那太可惜了,我建议你回去一定要吃,保证香得你找不到北。”   “崔记的烤大肠。”沈惟慕点头,表示他记住了。   秦田本没想过沈惟慕会搭理自己,就是习惯絮絮叨叨说话。如今忽然听漂亮少年竟然回应他,他高兴极了。   他武功不高,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就是个混子,这次能来千机山庄,还要靠他这张碎嘴子能忽悠人,骗人家带自己来。   可没想到刚来了这里遇到熟人了,被人当场揭穿他是江湖骗子,所以才不受大家待见。   而他旁边那位愁眉苦脸的更奇葩,运气好,捡了一张请帖来,本以为自己走了大运,结果来了被请帖的主人撞个正着。对方死不承认是自己没收好弄丢了请帖,诬陷他是小偷。   小兄弟是有门派的,因为对方扬言离开山庄后,就要书信一封给他师父,揭穿他小偷行窃的真面目,所以他这会儿才十分愁苦。   秦田叹了两口气,也挺为这兄弟叫屈的,给他夹了一块炸虾球,劝他看开些。   “车到山前必有路,饭该吃还是要吃的。”   沈婷儿从开饭后,就握紧筷子,赶紧夹了几筷子自己想吃的菜到碗里,然后便开始端起饭碗认真扒饭。   “我没胃口,多谢秦大哥劝慰。”余明闷头回话,可怜兮兮地抽了下鼻子。   “唉,可惜我名声也不好,不然还可以帮你解释几句。”   秦田拍了拍余明的肩膀,以表达安慰。   他又叹了两口气,便回过头来,打算继续吃饭。   筷子抬在半空中,望着满桌空掉的盘子,秦田愣了。   他眨眨眼,又揉了一下眼,确认自己自己没看错后,他瞅向正扒饭的沈婷儿,她半碗饭上面还叠着几筷子菜,看起来是够吃了。   秦田转即望向沈惟慕。   人端坐在桌边,正安静地擦嘴,要多斯文有多斯文。   菜、菜呢?菜都哪儿去了?   他不过是安慰余明几句的话功夫,怎么菜都没了。   沈婷儿吃饱了,放下筷子后,见秦田一脸惊讶疑惑的样子,沈婷儿就好心提醒他谨记一个江湖教训。   “什么教训?在下洗耳恭听。”   “食不言,有饭吃。”   这是她和江湖司众位大人一致总结出的江湖教训。   秦田嘴角抽搐,眼角跳了又跳。   余明深吸口气,想想秦田劝他的话在理,不能因为一时被人误会,就想不开连饭都不吃了,说不定师父会选择相信他。   余明又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抬起头来,他起筷子,要吃饭,然后就被满桌子白盘子晃了眼。   余明和秦田面面相觑。   凭他俩的人缘儿,到别桌吃饭的可能性为无。   “没事儿,咱去厨房,我给你做拉面吃去,是我们秦家独传的手艺!”   正喝茶的沈惟慕在闻言后,立刻放下茶碗,看向秦田。   秦田震惊不已:“沈公子,你不会还没吃饱吧?”   沈婷儿笑了,“你这人怎么小瞧我堂哥。”   “沈二三,我有话要问你!”   尹塞拎着酒壶挨桌敬酒,到了沈惟慕这一桌,看满桌子空盘子他也不惊讶,打发家仆赶紧再弄些菜来补上。   秦田和余明听这话都松了口气,他们有饭吃了。一个心里想以后吃饭的时候再不碎嘴子了。另一个心里想以后受再大的非议也要好好吃饭,比如这位沈公子,被大家非议指责过多少回了,依旧吃喝不误,任凭他人评说。   沈惟慕被尹塞请到了屋外面说话,四周安静,看起来无人,适合说秘密,实则东、北两方向暗藏着陆阳和白开霁。   “沈小兄弟,你好吃,自来千机山庄吃的可好?我们可曾亏待过你?”   “直说。”沈惟慕懒得听尹塞的恭维。   尹塞笑了笑,“我很想知道,沈小兄弟如何得知我过去的那些事?还有我天机山庄内的情况,是谁透露给沈小兄弟的?”   尹塞让沈惟慕放心,只要他如实告诉他这些情况,千机山庄里的宝贝任他选。   “我还有很多比千机伞更厉害的武器,你要钱也行,我给你的银票在各地通兑。”   一瞬安静后。   沈惟慕从布袋中掏出一个纸包,这个不对,又掏出一个纸包,也不对。   沈惟慕将六纸包点心都暂时放在尹塞的怀里后,终于掏到一封信,给了尹塞。   “这信是?”   借着旁边石灯笼,尹塞认出了信上的字迹,他惊讶了下,睁大眼睛重新打量沈惟慕。   “你是——”   “我只能告诉你,消息不是你山庄的人透露给我的。”   沈惟慕打断尹塞的话后,就告辞了,他还急着吃下一桌席。   别人说这话敷衍他,尹塞肯定不会相让,但沈惟慕不同。   沈玉章是他的挚交好友,好朋友的儿子就是他的儿子。甭管是敷衍他,还是对他撒谎,尹塞都不会计较。   自家孩子嘛,年少狂妄,口无遮拦,调皮捣蛋些有什么呢,都情有可原。   不过,沈玉章那厮还真是好命啊,家世才华被他占尽了不说,长得还好,儿子也多,最疼爱小儿子长得比他还俊美,真叫他这个无后之人羡慕极了,但不嫉妒。   萧元见尹塞离席许久,过来问候尹塞情况。   尹塞边看信边对萧元道:“贤侄不易,以后他若有事,你要多帮衬他。”   萧元愣了下,不解问尹塞:“贤侄是?”   “当然是沈二三了,等庄上的事儿处理完了,你有空就下山多照应他。”   萧元更懵了,这咋回事?前一刻还恼怒不满地跟他说,要找沈二三算账,一定要把他乱传他隐秘消息的事问清楚。先礼后兵,不行就干。   现在不仅问题没搞清楚,怎么还亲切地喊上人家贤侄了?还要他照应他?   “徒儿谨听师父安排。”   ……   次日,众人用过早饭,便与尹塞等人告别。   宋祁韫收了尹塞手里的免死金牌和请罪折,彭咬天等人的生死状也一并带着了。   待回京后,宋祁韫会将在千机山庄发生的事全部一一禀告上去,尹塞是冠军侯,复仇案肯定要上达天听,才能做出最终决断。   不过按照当今圣人的脾气,他们师徒二人应该不会有大事。   一行人在马场领了各自的马之后,沈惟慕也上了马车。   “诶,你们等等我!”   温翩然匆匆赶来,钻进了沈惟慕的马车。   白开霁愣了下,扭头问宋祁韫:“我刚才没看错吧,温兄怀里——”   “你没看错。”宋祁韫语气肯定道。   车厢内,沈惟慕刚拆开食盒,打算品尝一下尹塞今早送他的茉莉糕,忽然有个人影冲进来,一个灰蓬蓬毛茸茸的头随之凑到他手边来。   “啊呜啊呜啊呜……”   沈惟慕立刻撤走食盒,警惕看着小毛驴,以及抱着小毛驴的温翩然。   温翩然笑着将小毛驴往沈惟慕那里送了送,“当初说好了的,二三兄弟帮我,在不违背天地道义的情况下,我会答应你任何三个条件。这毛驴是第一件,你还没收呢。”   沈惟慕往后避让了一下,“三件是吗,还有两件,我现在就提。”   “你说。”温翩然认真听。   “养大它——”   温翩然点头:“好,这不难。”   “再把它杀了,做成卤驴肉送给我。”   温翩然:“……” 第41章   等了会儿,见沈惟慕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温翩然抱紧怀里的小毛驴。   “别了吧,有些残忍。”   自昨日照顾起小毛驴开始,温翩然对小毛驴就有了感情。   他摸了摸小毛驴灰蓬蓬毛茸茸的小耳朵,让沈惟慕也摸摸看,真的很可爱。   沈惟慕抬起手来,却不是摸毛驴,而是从食盒里拿了一块茉莉糕。   现在不是茉莉花开的季节,尹塞喜茉莉,在千机山庄建有暖房,最近暖房里刚好有几株茉莉开了花。   尹塞为了投沈惟慕所好,给他的好贤侄一个难忘的送别礼,特意让厨子将这些茉莉花都摘了,做成了茉莉花酱。再用新鲜制成的茉莉花酱,与鲜磨出来的糯米粉,以及绿豆、醍醐、蜂蜜等一起做成了茉莉糕。   茉莉花的香味儿十分清新,带着一股淡淡的甜,沁人心脾。当清新香甜的花香与糕点的米面甜香相融合的时候,就更加勾人的食欲了。   沈惟慕把点心一拿出来,车厢内就弥漫着茉莉味儿的甜香。   小毛驴喷动鼻翼,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惟慕的手,仿佛在诉说着一种想要吃的渴望。   沈惟慕一边闻着点心上的香气一边问温翩然:“你不吃猪肉?”   温翩然:“吃。”   “猪也是别人养大的,你吃的时候可曾考虑过,这对养大它的人来说很残忍?”   “这是两码事儿,自己养的跟别人养的哪儿能一样,自己养的有感情。”   温翩然话说完就愣住了。   在沈惟慕淡淡目光的注视下,温翩然臊红了脸。   对于沈二三来说,他就是别人。按照他刚才话里的逻辑,他养驴给沈惟慕吃,那就合情合理了,不算什么残忍。   ……   马车外。   宋祁韫、尉迟枫、白开霁和陆阳刚说笑了两句,突然听到马车那边传来动静。   四人一同看去。   昆仑派如竹般清雅有气节的小师叔温翩然,踉跄地从马车上下来,满脸决绝哀戚之色。他时不时垂眸看向怀里的小毛驴,叹息了一声又一声。   “这是出什么事了吗?”尉迟枫关心问。   见温翩然不说话,陆阳诧异问:“难道你这样的还能被沈二三给欺负了?”   温翩然嘴唇动了动,真不知该怎么讲。   “是我妇人之仁了。”温翩然重重叹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与宋祁韫等人略略点头道别后,温翩然抱着小毛驴毅然决然而去。   宋祁韫和尉迟枫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陆阳搓着下巴目送温翩然远去,问身边的白开霁:“我怎么觉得他背影有点悲凉?”   “嗯,不是你的错觉。”白开霁也看出来了,“所以二三到底对他说了什么,把他刺激成了这样子?”   陆阳用下巴示意白开霁去问沈二三。他们几人中,就属他跟沈二三关系最好,有问题自然该他上。   白开霁三两步跑到马车边儿,抬脚踏上车后,一个回旋转身,他又跳下车了。   “出发吧!”白开霁骑上马,号召大家动起来。   这回陆阳的好奇心被十足勾起来了。   与白开霁并肩骑马时,他质问他:“你刚才怎么回事?干什么上一半跳下来了?那车上有猛虎?”   白开霁正要回答,忽然感受到两束目光,转头一瞧,宋祁韫和尉迟枫也往这头凑。俩人骑马姿态虽一副严肃正派的模样,实则都在悄悄竖耳朵听。   “是比猛虎还可怕!”白开霁故意卖关子。   “哦?什么?什么?”陆阳追问。   宋祁韫和尉迟枫更好奇,稍稍伸长脖子听。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食物的香味儿!我还没进去呢,就闻到了贼好闻的茉莉甜香的味道。不用猜就知道,二三肯定在吃尹庄主给他的茉莉糕。   那东西多稀罕啊,凭二三的性子,能分给我们吃吗?上赶着凑过去,只闻得到吃不到,那不是自己找虐吗?   这不比猛虎可怕?猛虎来了,我能一拳揍趴下,得一张漂亮的虎皮。但在沈二三跟前,我只有咽口水忍着的份儿。”   陆阳连连点头,对白开霁竖大拇指:“有理!”   尉迟枫跟着点头称赞白开霁变聪明了,不仅知道动脑,还透析人性了。   宋祁韫失笑一声,精辟总结:“二三猛如虎。”   沈二三看似弱,实则在他们这群人中是最强的,如“虎”一般存在。不管什么事,只要他做定主意,绝不让步,大家都要迁就他,适应他才行。比如一直不服的陆阳,已经在他身上吃了不少亏了。   三日后,众人抵达京城。   沈惟慕与宋祁韫分别时,问他何时能吃到“十吃驴”。   宋祁韫刚想说他要回大理寺复命,案子后续还要收尾,可能要等几天。蓦然间,他感受到了沈惟慕对他的审视,这些话都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了。   类似的场景,类似的话,之前就发生过。   沈二三这种审视他的眼神,跟他当初审视沈二三的时候一模一样,如今竟被沈二三给还回来了。   “明天,就定明晚。”宋祁韫心一横,对沈惟慕道。   沈惟慕满意微笑,“到时见。”   ……   两炷香后,沈惟慕就带着沈婷儿回了沈府。   “怎么样?”   刚下马车,沈惟慕就迫不及待问来接他的柳无忧。   柳无忧笑着禀明:“人很容易就挖来了,此刻就在君澜苑,说今晚要给公子露一手。”   “好。”   沈惟慕随后去见沈玉章,把尹塞的回信和礼物送过去。   沈婷儿赶忙挽住柳无忧的手臂,好奇问:“挖什么人啊?”   能让她堂哥操心要挖来的人,必然是什么高手或人才,那她岂能错过会一会高人的机会。   “宋少卿家的厨子。”   沈婷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凭她二三哥嗜吃脾性,这挖厨子确实更合情合理。   “那我今晚要跟二三哥一起吃饭。”   晚饭有烧鸡、烧鸭、清蒸咸鱼、爆炒黄芽菜以及山药排骨汤等,俱是家常菜,色相一般,味道也一般,不难吃,但比起沈府原来厨子的手艺很有大差距。   沈玉章吃两口后,稍稍停顿了一下,却也没多言,照旧把饭吃完了。   沈婷儿吃的比平常少,只用了小半碗饭就放下筷子了。   沈惟慕将桌上剩下的菜全都吃完后,在家仆的伺候下漱口洗手。   “二三哥,这真是你花重金挖来的厨子?”   沈婷儿不敢相信她二三哥的品味突然变差了。   沈惟慕也疑惑,上次在宋祁韫那里吃的炖奇蘑堪称人间绝味。能做出那般精绝味道的厨子,按理说做别的菜味道应该也不会太差才对,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味道。   这不符合常理。   沈惟慕向柳无忧确认,挖来的人是否真是宋祁韫家里的厨子,他家是否还有别的厨子。   柳无忧:“确定是,不可能有别的厨子,我打听得很清楚,宋少卿家一共六名家仆,只有这一名厨子。平常在家里,都是由他来给宋少卿做饭。”   柳无忧立刻把厨子唤来回话。   厨子人长得憨厚,说话也憨厚,从言谈中可探知其性子很老实本分,不像是会撒谎的人。   “那日你如何做的炖奇蘑?”沈惟慕问。   厨子愣住,非常惶恐地摇头摆手,表示那道菜不是他做的。   “那是谁?”沈惟慕奇怪,“宋宅不是只有你一个厨子么?”   “是只有小人一个厨子。”厨子支支吾吾,脸憋得通红,但就是不肯说是谁做的炖奇蘑。   “公子不过问你做饭的人是谁,也不是讨要你家祖传的宝贝,你这般扭捏做什么?”柳无忧催厨子快说。   厨子赶紧跪地,给沈惟慕磕头赔错:“请小公子见谅,小人答应过他不能说出去,小人不能言而无信啊。”   “你——”   柳无忧骂他古板,这等小事有何不能说,又不会要他的命。   “我家公子可是你的新雇主,给了你十倍工钱!”   厨子还是求饶,不肯说。   沈惟慕:“你下去吧。”   “公子,我再去打探。”柳无忧知道他家公子很想要挖到那位做炖奇蘑的厨子。   “不必了,我知道是谁了。”   他早该想到,在千机山庄的时候就该想到。   ……   宋祁韫在大理寺忙到亥时,将所有文书都整理完毕,才揉着酸疼的手腕离开。   宋祁韫刚归家,小厮万里就来急报,家里厨子被人挖走了。   宋祁韫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他:“什么?”   “家里的厨子被人出十倍雇佣金,挖走了!”万里在阐述时不自觉流露出了羡慕的语气。   他这么机灵,腿儿跑得快,办事麻利,咋没人挖他呢?不用十倍,两倍就行。   “所以这会子没人能做宵夜了,东家想吃什么,小人这就去外头买。”   “一碗面就行。”   宋祁韫还有些懵,家里厨子的手艺他可太了解了,没什么出彩之处,会的又少,许多厨娘做菜都比他好。   好端端的,谁脑子进水了,这么想不开,花十倍价钱挖走他?   宋祁韫太累了,没工夫深想这种小问题。填饱肚子后,他沾床就着。   一夜好眠后,天还没亮,宋祁韫就晨起去赶早市。   若想买一头年头刚好又体型健硕的驴,必然要赶早如集市否则挑不到最好的。   宋祁韫最终选定了一头五年的驴,体型高大,皮毛厚实,叫声也比别的驴嘹亮。   宋祁韫从集市里往外牵驴的时候,有不少来逛集的百姓都会忍不住凑上来问他驴卖不卖、多少钱,可见他这头驴选得极好。   一会儿还要去大理寺点卯,杀驴分肉这活儿宋祁韫做不了,只能花钱请一位屠夫来帮忙。之后分好的肉,会由宋祁韫提前交代好的家仆们来负责处理腌制。   晌午的时候,宋祁韫饭都没工夫吃,急急忙忙赶回家,把该需要提早熬的、炖的、卤的都安排妥当,送进锅里了,交代家仆帮忙看火,然后再急急忙忙赶回大理寺,继续下午的当值。   刚睡好了午觉出来了的郑成梁,撞见宋祁韫也从屋里出来,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睡过午觉刚醒。   瞅着宋祁韫满头的汗,唤人去给他打水洗脸,郑成梁连连摇头,啧啧两声。   “小玉年纪轻轻的,竟不如我,身子这么虚!”   “郑老头,念叨什么呢?”   陆阳突然从郑成梁身后跳出来,吓了郑成梁一跳,所以随即就挨了郑成梁一记打。   听到郑成梁唏嘘的经过后,陆阳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今晨宋祁韫早就跟他们说过,今天要忙着给沈二三做十吃驴,从买驴到屠宰、备菜、烹饪都很费工夫,所以十分忙碌。   论起这事儿,还不是要怪沈惟慕逼得太紧?   陆阳叹了口气,唏嘘:“二三猛如虎啊。”   “二三?什么意思?这事儿跟二三有什么关系?”郑成梁奇怪问。   “你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谁叫这郑老头儿总打他,陆阳自然要趁机敲他竹杠。   郑成梁:“滚,谁稀罕你说。”   在陆阳这得不到答案,他还有别人。   郑成梁随即就跟尉迟枫和白开霁说了同样的话,看这二人有什么说法。   尉迟枫摸了摸八字胡,也叹了一声:“二三猛如虎。”   白开霁连连点头表达赞同:“二三猛如虎!”   郑成梁:“?”   猛如虎?沈二三?是他想的那样吗? 第42章   郑成梁满脸震惊又八卦的模样,小声吩咐二人快给他细说说。   “老大不是欠了二三好几顿饭么,此行千机山庄又多了一顿十吃驴,今晚就要安排到位,大理寺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老大分身乏术,自然是忙活得满头大汗。”   “原来是这样啊。”郑成梁一脸失望。   尉迟枫和白开霁从郑成梁是反应中感觉到不对,反问郑成梁在想什么。   郑成梁眨巴眼睛:“我能在想什么,在想你们此番破案十分辛苦,都立功了,后面文书类杂活儿交给别人做就是,从现在开始让你们休沐。”   “真的吗?那太好了!老大不至于为做一头驴累得来回跑了。”   “嘘,小点声!若被外头人知道小玉堂堂一名大理寺少卿,撸袖子进厨房成了个厨子,老夫肯定会跟他一起被人笑话!信不信?沈玉章能拿这事儿嘲笑我三年!”   郑成梁警告尉迟枫,一定要管好白开霁和陆阳的嘴,做好保密工作,切忌不可让消息外泄。   “郑公放心,我会看管好他们。”尉迟枫恭敬行礼应道。   待二人退下,郑成梁后怕地拍拍胸口,松口气。刚才幸亏他稳重,没把想法说出口,否则岂不显得他这人想法很腌臜?但他这可不是腌臜,是他见多识广,思想开阔,才导致他想的方面比别人多。   大家一起破案,一起立功领赏,有麻烦自然也该一起扛。   尉迟枫、白开霁和陆阳都表示要去帮宋祁韫的忙。   宋祁韫也不跟他们客气,“三位皆是及时雨,家里缺了厨子,我正发愁没人打下手。”   得知缘故后,大家都惊奇,到底是哪家傻子花十倍价钱,居然把宋祁韫家那个平平无奇的厨子给挖走了。   尉迟枫嗅到一点不寻常的味道,“或许挖厨子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其做饭呢,会不会冲着宋少卿来的?”   “刚才郑公还嘱咐我俩,要对老大做饭这事儿注意保密,不要外传,以防朝中其他官员攻讦。难不成是朝中哪个不开眼知道了你这秘密,便挖那厨子过去,打算用他做证人?”   白开霁跟着展开了他的阴谋论,分析得条条是道。   以往白开霁不成熟的分析,宋祁韫听听就过了,但这一次他心里也没有数。   “那厨子憨厚,有情有义,既答应了我,不像是会背叛我的人。”   “但人不可尽信。”尉迟枫建议宋祁韫还是谨慎为上。   “交给我和开霁来查,保证给老大查清楚。”陆阳拍胸脯保证。   宋祁韫点头,嘱咐陆阳不要把事情闹大,大不了被笑话几句而已,凭他的辩才还不至于在这点小事儿上吃大亏。   四人在去宋宅之前,去集市买了些新鲜蔬菜、冬储水果以及一些酒饮,这些都是为晚上的“十吃驴”做准备。   到家后,宋祁韫就把大锅里煮好的驴肉捞出来,分出一部分交给陆阳来剁馅。熟肉碎加粉条后调味成馅,包成的驴肉包子特别好吃。   再从熟肉中选两条驴后腿腱子肉,锅加热后放白糖熏制,大约半炷香时间即可做成五香驴肉,这看火的事儿便交给尉迟枫来。   宋祁韫取来铜锅子,将驴脊骨添到锅内当锅底,以茱萸、麻椒、醪糟汁和酱调成汤底,此汤用来涮任驴肉格外好吃,去腥去异味的同时还提鲜。宋祁韫让白开霁负责将冰镇过驴五花切成大薄片,再添羊肉、鱼肉以及虾、青菜为辅菜,凑成一桌驴蝎子火锅。   “本来这一桌锅子就够我们吃了。”陆阳故作夸张地唏嘘,“可惜多了个沈二三,一头驴都未必够。”   “你肉馅剁好了?”宋祁韫问。   “剁好了!我是谁啊,武林第一罡,剁个肉馅,还是熟肉,那还不是眨眨眼的事儿。”陆阳挺起胸膛,自吹自夸得很起劲儿。   “太好了,那驴板肠就交给你了。”   宋祁韫去取发好的面,揉了揉就准备包包子。包完包子后还会余下一些面,再混入驴油,还可以做成酥皮火烧。   驴板肠?   这边的陆阳还有些懵,在家仆的引领下去了厨房后院,瞅见那一盆肠子才反应过来,差点吐了。   “臭死我了,快拿走!”   “陆司直别瞧这东西闻着臭,一会儿洗干净了,炖进锅里,也好吃得很呢。”   陆阳捏着鼻子坚决道:“我干不了这个。”   “这种脏活儿哪能让陆司直做,洗肠子的事儿小人来,奈何人手不够,这活儿干起来又很费水,要麻烦陆司直帮忙提热水来。”   陆阳依旧捏着鼻子:“没问题。”这要再拒绝他就有些过分了。   肠子洗好后,大部分都下锅酱卤去了。少部分生的留下来,被用来做驴肉灌肠。   这会子宋祁韫早利落地将包子包好,驴油火烧也送进烤炉里了。   驴肉灌肠里的肉馅很有讲究,九成用驴肉,剩下的加鸡蛋清、地瓜粉以及佐料调和,做成一节一节的肉肠后,挂在临时砌好的炉子内,以果木熏烧。   熏肠时烟比较大,远远看去还以为这边着火了。白开霁特意提着一桶水飞奔过来,见没事才笑哈哈地放下桶。   陆阳唏嘘:“早知你这么快,刚才提水的活儿就该你来干,倒省得我闻臭味了。”   “你以为我干的活儿轻松?换了更好,比起拔驴毛,我更喜欢闻臭味。”   “拔驴毛?”听说是拔完了毛的驴皮有用,陆阳惊叹,“老大,你连驴皮都不放过?”   “驴身上除了毛都是宝。好了,你们辛苦了,去歇着吧,剩下的我来就行,马上就开饭。”   几人这才发觉天色已经晚了,快到吃饭的时间了,这忙碌的时间过得就是快。   “沈公子到了。”万里欢欢喜喜地来报。   陆阳敲他脑门一下,“老虎来了,这么高兴作甚!”   “老虎?”   万里不解,那么俊美柔弱的沈公子怎么可能是老虎?陆大侠又在唬人!   反正他很喜欢沈公子常来,天天看这么好看的人儿,心情都能跟着变好,不管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儿,只要瞅沈公子那张脸,都能给忘了。   沈惟慕还没到宋宅,就远远闻到了香味儿。这香味儿很特别,来自于某种肉中自带的一股香,而且这种香是其他肉比如鸡牛羊猪身上所没有的,十分引发人食欲。   到了宋宅后,沈惟慕不自觉加快脚步,就进了正堂。   尉迟枫、白开霁和陆阳三人在,却不见宋祁韫。   白开霁招呼沈惟慕来他身边坐,先吃些果点,不爱吃果点,倒也有提前切好的酱驴肉、酱驴肝可吃。   沈惟慕不负众望,当即取了一片酱驴肉塞进嘴里。   “看看看,我猜对了吧,你输了!”陆阳伸手跟白开霁要钱。   白开霁不开心地甩一张百两银票给陆阳,然后不解问沈惟慕:“你最近不是对下水感兴趣了吗?”   “嗯。”沈惟慕应承。   “那你怎么不先吃酱驴肝?”   “吃了。”沈惟慕道,“一起吃的。”   三人立刻朝那盘摆盘整齐的驴肝看去,果然有个地方少了一块。   “欸,你什么时候拿的,我们怎么没看到,只看到你拿驴肉了?”陆阳不解问。   白开霁掐腰哈哈笑,“那肯定刚开始我们寒暄的时候,趁我们不注意先拿了,我不管,是我赢了,钱还我,再给我一百两!”   陆阳不爽地把一百两还回去,见白开霁还继续勾手跟他要,“先欠着。”   “陆阳!你欠我多少钱了,还欠!”   “没办法啊,谁叫我穷呢,没你家有钱。”陆阳耸了耸肩,表示他也很无奈。   “他耍赖,”沈惟慕指了指他左胸口,“那里揣着三百两银票。”   “真的?”白开霁当即去扒陆阳的衣服,果然搜到三张一百两的银票。   陆阳十分惊诧,沈二三怎么会知道他怀里揣着三百两银票?   “行啊,武林小灵通,都灵通到我身上来了?”   陆阳气势汹汹地质问沈惟慕,他刚才进门的时候,是不是收买了他的小厮。   因为他今早揣银票的时候,只有他的贴身小厮看到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⑼ ⑼ . c o m   不及沈惟慕回话,白开霁就迅速挡在沈惟慕身前,与陆阳干起来了。   “你这厮欠债不还,撒谎避债,还好意思找我兄弟的麻烦,找打!”   “姓白的,你这就过了啊!我这怎么算是撒谎?我虽有三百两,那跟你比也是穷啊,我说的是实话!”   陆阳边解释边出招抵挡白开霁的攻击,俩人不愧是江湖上被人称颂的阴阳双侠,打起架来很讲究,自觉离开房间,去院子里比划。   尉迟枫见这俩人内讧,哪能任由他们打下去,赶紧跟出去劝。   沈惟慕喝了口茶润嗓后,就坐在酱驴肉和酱驴肝旁边,一片片文静地吃。   酱驴肝口感细腻绵软,与牛羊肝比,味道偏淡些,但一点都不腥,多吃也不腻。   酱驴肉颜色是很深的棕红,肉质酥软有劲筋,入口即是馥郁的酱肉香,非常好吃。   等外头消停了,沈惟慕这边的盘子也干净了。   三人回来后,看到桌上的两个空盘子,不该觉得意外的同时,又陷入了沉默。   “宋小玉呢?”反正没肉吃了,沈惟慕起身就要去找宋祁韫。   三人忙拦住沈惟某,白开霁拿梨,陆阳拿苹果,尉迟枫拿橘子,一人一句劝沈惟慕再等等,先吃点水果。   沈惟慕目光轻轻扫过三人,又嫌弃地看一眼他们手中的水果。已经吃过两盘驴肉的人,岂会在即将吃“十吃驴”晚宴之前,吃这种水果盘占肚?亏他们想得出来用这招敷衍他。   “好,我不打扰他,我去厨房看看。”沈惟慕躲开三人,继续要往门外走,又被三人拦住了去路。   陆阳:“你一个漂亮贵公子,去厨房那种地方干什么,公子远庖厨懂不懂?”   白开霁:“对对对,这样,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去给你拿。”   “再取些酱驴肉来就是。”   尉迟枫暗示他们二人中的一个赶紧先去宋祁韫给报信,以防一会儿沈二三坚持去厨房,撞见正做饭的宋祁韫。   “好好好,我去!”陆阳立即转身——   “何至于如此,我知道做饭的人是他。”沈惟慕语气淡淡,却如一道雷劈三人的脑袋。   “啊,二三是不是误会了,觉得千机山庄那顿煎肉很好吃,就以为宋少卿做饭很厉害?”   尉迟枫反应最快,跟沈惟慕解释,那煎肉的做法其实是宋家厨子写给了他们的,他们本来是打算等打猎的时候好好野炊一回。   “厨子把腌料的配方写得很细,煎肉本也不需要什么厨技,当时只要把腌好的肉弄来一煎就行了,自然容易。”   沈惟慕感受到他们极力维护秘密的苦心,便也不多说了。只是心里有一个疑惑:在人间,做厨子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么?   一炷香后,菜上齐了。   桌中央摆的是驴蝎子火锅,边上放着驴肉片、驴血和煮熟切断的驴尾,以及各种涮菜。没有什么食材被用来涮火锅是不好吃的,更不要说是经过慢火炖制的驴蝎子火锅了。   菜除了之前提到的驴肉灌肠,五香驴肉,酱驴肉等;还有卤驴板肠、驴耳、驴心、驴腰、驴口条等;热菜有葱爆驴肉,红烧驴蹄筋,驴油炒酸萝卜粉条;汤有两道,驴肉丸子荠菜汤,驴骨山药萝卜汤。   主食就是热情腾腾的驴肉包子,还有驴油火烧。   每一道菜都有其独特的口味,有的甚至还有三味,比如卤驴板肠,分三种大肠、二肠和小肠,三种肠口感各有不同,大肠肉多最有嚼头,小肠则口感最脆,二肠吃起来更绵软些。若将这些卤肠拿油再煎一遍,煎至表面金黄,拉丝的时候配葱蒜一起吃,又是另一种绝味。   众多美味在前,难以一一细述,总之,嘴根本停不下来。   而对于嗜好美味的沈惟慕而言,更是如此。一顿饭下来,他吃得舒适地打盹,甚至不想动了。   宋祁韫就请大家今晚都留在他家休息,他去了书房住,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沈惟慕。   “老大,你这是不是太优待他了?”   陆阳有点看不过眼,又给他做饭,又让他在最好的房间睡觉,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理寺卿不是郑老头,是沈二三了。   “礼贤下士,二三他值得。”   宋祁韫往自己的手上拍了拍茶粉,又洗掉,以达到去除手上异味的目的。今天他的手几乎丢都泡在肉里了,沾染的味道只用水洗很难洗掉。   陆阳挠挠头,晓得沈二三有点获取消息的本事,但还是觉得他这人太神秘,不太可靠。   “我托我的江湖朋友再查查他。”   “用人不疑,他不会害我们。”   与沈二三打过这么多次交到,对方的脾性他多少摸清一些,别的不敢肯定,后者宋祁韫十分确定。   陆阳诧异宋祁韫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上沈二三的信任程度这么高了。   但他可不管,他还是要暗中再查查他。   寝房内,沈惟慕刚沐浴更衣完,就感觉到后窗有异响。   沈惟慕一把推开了窗。   宋祁韫站在窗外,衣着一身朗净的青袍。他一手执扇,一手背在身后,萧萧肃肃,朗若星辰。   “二三,看我如何?”   “不如何。”沈惟慕靠在窗边,漫不经心打量宋祁韫,“别再我面前伪装他,一眼假,没眼看。”   多变立刻变了脸色,随即低头检查一番自己的伪装,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他欲问沈惟慕他破绽在哪儿,接着他忽然了然了。   “我知道了,因为我身上没饭菜味儿。”多变唏嘘,“你说你来往的都是什么人呐,一个爱做饭的大理寺厨子少卿。”   “这么瞧不起做饭的,有种就别吃饭。”   “你——”多变眯起眼睛,“小家伙,你现在对我的态度越来越猖狂了,你是不是真以为八长老在教内就排第八?”   “你在清月教排第几我不清楚,但你在我这永远是这个。”沈惟慕拇指和食指捏了一根驴毛。   夜色朦胧,墙外传来响动,有人来了。   多变最后看一眼沈惟慕,一跃上了房顶,消失在夜色中。   一阵窸窸窣窣后,后窗正对的墙头上冒出了半个脑袋。浓眉大眼,充满了探求欲,一下子就与在窗边站着的沈惟慕四目相对。   “噗”一声,陆阳立刻跳了回地面,灰溜溜地跑了,嘴里还念“他应该没看到我吧,我反应那么快他肯定没看到我”。   “尉迟先生,您说现在这天儿也不热啊,怎么会有人在睡觉前开着后窗?”   陆阳懊恼自己今晚真是吃撑了,居然想跑去夜探一下沈二三。   宋祁韫刚跟他说过“用人不疑”,沈二三若看到他了,跟宋老大告状,他岂不是会很惨。   “睡前觉得屋子闷,又或失眠,想透气吧。”   尉迟枫随便答道,然后打了个哈欠,让陆阳自便。   晚饭吃得太饱是真容易困,他可要睡觉了。   ……   多变返回梅庄的时候,赵不行正提着带血的剑待命。   见到多变,赵不行立刻恭敬行礼,禀告道:“六长老也解决了。”   “嗯。”多变毫不意外。   赵不行马上跪地:“今后清月教唯八长老马首是瞻!”   多变笑了,“这话说得可不对,咱们还有小教主呢。他可是刚过了我给他设下的考核,真叫人惊喜。”   随后,多变突然敛住笑容,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问赵不行:“这手势什么意思?”   赵不行惊讶:“八长老怎知道这手势?这手势在属下家乡那边,是表达喜欢赞美之意。您看,这交叉的两根手指形状,像不像心形?” 第43章   “你在清月教排第几我不清楚,但你在我这永远是这个。”   在回忆了沈惟慕对他说过的话后,多变哼笑一声。   人不大,心思倒挺多。   想拍他的马屁?门儿都没有。   “既然我们的小教主考核通过了,是时候该让他‘学习’一下,如何管理和统领整个清月教了。”   多变将一个信封交给赵不行,令他辅助好沈惟慕成长成为一名合格的教主。   赵不行有些为难,“可小教主身边已经有康安云了。”   多变一巴掌打在赵不行的脸上,赵不行的嘴角当即流了血。   赵不行赶忙跪地,垂首赔罪。此刻他心中惶恐至极,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知道你错哪儿了么?”   赵不行身躯颤抖,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一遭若答错了他的命恐怕就会没了。   “属下不该抱怨,只有无能之辈才会牢骚。”   “你是我的人。”   话外有音:他的人如果不够强,给他丢了脸,那还不如当个死人算了。   “属下明白!”   赵不行再磕头时,身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   ……   夜雾像白纱帐一样突然笼罩整个京城。   晨起时,屋瓦、树叶都被打湿了,边沿处悬着水滴。   柳无忧得知昨夜沈惟慕宿在宋宅,赶早给沈惟慕送来了一身新制的白衣。   衣裳料子是前几日宫里刚上次下来的密锦,这种锦缎有一个特点就是轻薄密实,更为防风保暖。因为知道沈惟慕喜穿白,柳无忧只在袍角用银线绣制了祥云纹,乍看与普通白袍无异,但在阳光下走动时,袍角翩跹,似闪动着流光。   因为两层衣衫都很轻薄,本就有种仙气十足的感觉,加之沈惟慕本就气质脱俗,这衣裳穿在他身上更是有“天上有人间无”的清耀艳绝。   白开霁和陆阳昨晚没分出胜负,趁今早习武的时候,俩人又打了一场,这一回比试可谓是酣畅淋漓。   俩人开心地执剑扛刀往回走的时候,便见白茫茫的雾里徐徐走出一名仙君来。   俩人一时间看傻了眼。   宋祁韫和尉迟枫也习惯早起,二人边散步边闲聊近日朝中的局势,刚好也撞见这一幕。   待人近前,四人看清“卓绝仙君”是沈惟慕,忽有种百感交集的沧桑感。不是觉得他不好看,实在是沈惟慕昨晚惊人的食量还停留在他们的脑海挥之不去,便很难把他当成仙君了,毕竟仙君是不吃五谷杂粮的,吃了就是俗人。   见沈惟慕要走,宋祁韫问他:“去哪儿?”   “去吃崔记烤大肠。”沈惟慕还惦记着在千机山庄的时候,秦田给他推荐的崔记烤大肠。   宋祁韫不理解:“大早上的,吃这么油腻作甚。”昨晚已经吃了那么多肉了。   “哇,烤大肠吗?我跟你一起去!”白开霁兴奋道,他正愁昨天的煎羊板肠没吃够。   陆阳:“那我也去。”   确实被昨天那名小厮说中了,肠子闻着臭,但吃起来是真美味。   而作为爱吃肉的人,哪儿管什么早上吃还是晚吃,只要有肉什么时候都能吃得下。   柳无忧这时候跑过来,拎着一个食盒跟在沈惟慕身后,食盒里放着昨日没被安排上桌的酱驴鞭。   陆阳看到酱驴鞭后,哈哈笑:“沈二三,这玩意儿你也拿?你这小身板子,小心虚不受补。”   “你想要?”沈惟慕反问。   陆阳气道:“胡说什么,我身子这么壮,哪儿需要补这个,你留着吃吧。要是还不够,阳哥我还可以再送你几个!”   沈惟慕马上点头,“好,什么时候送?”   这最后一句话,陆阳不过是在调笑沈惟慕,他没想到沈惟慕会真答应。   陆阳愣了下,随即大笑表示可以。   “那就九个,记住要一样味道的。堂堂阳侠,大丈夫,不可言而无信。”   这话之后,陆阳笑不出来了。   一样味道的,那就只有宋祁韫才做得出来。他一个大理寺司直,哪儿来的面子让大理寺少卿主动给他做饭?肯定要舍下脸皮去求才行,那他就要欠人情了。   但又不能不应,他这个大丈夫说出来的话,哪能出尔反尔。   陆阳趁沈惟慕转身的那一刻,忍不住轻打自己嘴一下。   又嘴欠!又嘴欠!真不长记性!   然后陆阳就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宋祁韫,拜托他帮忙。   宋祁韫瞪了他一眼,没答应帮,也没说不帮。   陆阳叹了口气,晓得这一次人情肯定要欠个大的了。   尉迟枫对柳无忧行礼,“上次就觉得姑娘看着眼熟,请问姑娘,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他是榆林巷母子身亡案的柳氏。”宋祁韫在唐县时,见柳无忧第一眼时便认出来了。   当时见她穿锦着缎,脸上擦着胭脂水粉,装扮得清雅得体,焕若新生。宋祁韫便晓得她在沈二三的帮助下逃离了那个家,过得很好。宋祁韫没便有多问,有些伤疤,不提最好。   尉迟枫恍然反应过来,随即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忙岔开话题,对柳无忧道:“你家公子这身衣裳可出自你手?真是妙极!”   “尉迟先生谬赞了。”柳无忧感激行礼,随后跟沈惟慕告别,告退了。   白开霁和陆阳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柳氏”是谁,俩人的确惊讶,但更惊讶的是他们之前竟然都没看出来。   陆阳:“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啊,瞅她就是个未出嫁的姑娘!”   白开霁连连点头附和。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宋祁韫念了一句《上李邕》,“沈二三便是她的风,有化啼血杜鹃为鹏的神力。”   “什么意思?”白开霁还是不太懂。   尉迟枫笑了笑:“意思沈二三不简单,是个人才,要你们努力招揽到大理寺。”   “噢,明白了!老大放心,我加倍努力!”白开霁拍拍胸膛保证。   陆阳还在发愁怎么求宋祁韫帮他的忙。   他甚至有点庆幸他当时说的是“几个”,所以沈二三最高也就能要求九个。如果他嘴更欠,说的是“几十个”,沈惟慕肯定会要求九十九个,那真会要了他的老命了。   最终宋祁韫和尉迟枫也加入了沈惟慕的吃烤大肠队伍。   一行五人,赶到还没收夜摊的崔老叟那里,轻松愉悦地吃了一顿早饭。   崔老叟的烤大肠特别在酱汁和蒜上。大肠经过卤制后,与独头蒜相间串烤在竹签子上,烤到表皮焦黄的时候,刷上特制的酱汁,再略烤一阵儿,将多余的油脂烤出,然后在表面撒上满满的芝麻,吃起来特别香。   肥肠烤的焦黄的部分口感焦脆,里面保持绵软弹性的口感,独头蒜则相反,外面绵软,芯儿脆脆的,带着一丝辛辣,刚好解了肥肠的油腻,一口肥肠一口烤蒜,给人意想不到的味觉惊喜,太好吃了!唯一遗憾是早饭期间不能喝酒配它,不然更绝。   卖烤大肠的崔老叟可高兴坏了,昨晚夜市儿摆摊剩下的大肠,今晨全都被这五位俊朗的郎君们给包下了。看着他做的大肠被这些清贵英俊的郎君们吃得干净,他笑得嘴合不拢,感觉自己好像干成了什么大事。   “老板,还有大肠吗?”   “没喽,没喽,都被那些郎君买完了,老叟我今儿要空车空桶回家喽!”崔老叟开开心心地显摆道。   秦田和余明都感到遗憾,一会儿他们还要赶路,没机会吃到了。   “哎呦,这不是二三兄弟嘛。”   秦田忽然发现那桌坐的人是沈惟慕,高兴地来打招呼。   “没想到二三兄弟真听我的介绍来这吃烤大肠了,倒让我自己买不着了。”   沈惟慕便将盘里剩下的六串烤大肠推给了秦田。毕竟是秦田给他介绍的美食,当酬谢。   “哟,出息了,二三居然有主动让食的时候!”陆阳惊叹。   “你懂什么,咱们二三一直都是懂礼知节的人。”白开霁提醒陆阳别再嘴欠,上一个嘴欠引发的问题还没解决。   陆阳立刻被噎住,闭嘴不说话。   “秦兄弟和余兄弟这是要赶路去哪儿?”尉迟枫问。   秦田把手搭在余明肩膀上,“我陪他回水月斋,替他解释一下请帖的误会。”   宋祁韫打量二人一眼,目光随即落在秦田暗红色的指甲缝上,这颜色像是沾过血。   【叮——检测到凶案即将发生,发生地:武学巷。】   沈惟慕喝茶的手顿住,问身侧的白开霁:“这里是武学巷?”   “不是,武学巷在隔壁,很多武馆都在那边。你看这巷里的摊贩卖的吃食都以肉居多,就是因为那些武人出了力后,都喜欢喝酒吃肉。”   “没错!”崔老叟边擦桌子边笑着应承,“俺们这些摆夜摊的,如果东西没卖完,都会等到卯时三刻,等那些武馆早间操练结束后,学生们就会跑来这边买东西吃。”   沈惟慕起身,说要去武学巷看看。   陆阳:“你去看什么?”   “想学武,强身健体。”   白开霁马上道:“我教你!真不是我自吹,他们那些武馆师父肯定没我武功高。二三,有我这现成的高人你不用,花钱去那些武馆干什么?”   “我也行。”陆阳举手,“不过我收费。”   白开霁更积极:“我不收费!”   “看看而已。”沈惟慕坚持要去。   “我们同你一起。”宋祁韫察觉到沈惟慕有点不对劲儿,转而邀请秦田和余明也一起去。   正沉迷于吃大肠的秦田懵了下,“啊?我们一会儿还要赶路。”   “江湖司可以出文书帮余兄弟证明清白。”宋祁韫一句话戳中余明的软肋。   余明马上起身,感激地对宋祁韫三鞠躬。他赶紧拉了拉秦田,意思要跟着宋祁韫等人一同走。   “好好好。”秦田把剩下的两串烤大肠拿上。   【叮——检测到凶案发生,八卦线索界面已开启。】   沈惟慕:“……”   这么快。   看来系统不能失去其给凶案提供八卦线索的意义,所以不会让他这边存在阻止凶案发生的可能。   倒是多虑了,还是那句话,世间万物自有其因果,他无意插手,除非与他有关。   【在白雾茫茫的武学巷,每一间忙于早间操练的武馆门口,都摆放着一个血淋淋的尸块。】   【八卦线索一:死者之一与秦田长相一模一样。】   【八卦线索二:吉昌武馆与远峰武馆实则为一家。】   【八卦线索三:谁是江湖第一美人?】 第44章   七人走到武学巷的时候,白开霁和秦田正有说有笑。   一阵风迎面吹来,巷内的雾竟诡异地散了,伴随着眼前呈现的血色震撼,风带来的一股子浓郁血腥味儿充斥着每个人的鼻腔。   本该是青白色的石板路面如今像铺了层红纸一般,近乎被血染满了。   武学巷巷长百丈,有武馆七家,七家武馆的门口都摆放着血淋淋的尸块,有的是腿,有的是胳膊,还有的是身躯和头颅。   秦田笑容僵在脸上,呕吐之意明显。   沈惟慕立刻接过他手里的烤大肠,秦田道了谢后,就急忙跑到墙边,扶墙呕吐起来。   余明在秦田的影响下也没忍住,跟着去呕起来。俩人幸亏没吃早饭,把刚才吃的那几口烤大肠吐了之后,就没东西可吐了,只呕着酸水。   瞧俩人这样子,短时间内肯定没胃口吃东西。   浪费粮食可耻,沈惟慕就好心帮他们把两串大肠吃了。   在场的众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没人注意到沈惟慕,否则令他们觉得最震撼的一幕就不是眼前的碎尸现场了,而是在这种环境下还能闲适吃大肠的沈惟慕。   宋祁韫迅速记下了现场尸块以及血迹的分布情况后,倍感惊讶。   满地的血还没有凝固,但整个现场却没有足印,七间武馆的正门只有尸块,以及少量滴落的血迹,门口的石板和石阶上都没有足印。   宋祁韫便让白开霁去巷尾肃查那边地面有无血足印,若有,即刻追踪足印的痕迹。   白开霁应承,纵身一跃,便跳到了左边的墙上,飞速朝巷尾奔去。   宋祁韫在这时才对尉迟枫点了下头。   尉迟枫抬脚踩在鲜血淋漓的黏糊糊的石板路上。   宋祁韫和陆阳紧随其后,就在三人走了不过五步的时候,巷内响起人声喧闹,七家武馆的大门突然开了,许多年轻的学生从门内冲出来。   嘈杂的话语声、调笑声中突然乍起惊叫声。   “噫吁嚱!什么玩意儿,险些绊倒我!”   “血!好多血!”   “这是人腿?”   “啊——   是是是是人头!”   “死人了!”   “死人啦!”   ……   七家的武馆门口都乱起来。   陆阳清了一下嗓子,动用内功大吼,警告所有人:“大理寺办案,所有人都不许动!”   喊声穿透每个人的耳骨,练武人都可以感受到这声喊中所蕴含的深厚内力。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白开霁这时候从右边墙头跑回来了,他对宋祁韫摇了摇头,表示巷尾那边并无血脚印。不仅如此,巷子两侧的墙头他也顺便查过了,没有血迹。   宋祁韫点头,让白开霁维护好现场。   白开霁喊来七大武馆掌事人,令他们将所有学生都有序地组织到一个地方,清点好人数后,一一记录在册。各武馆内现如今还有谁人员缺席,名字便以朱砂笔标明。   “怎么会出这种事?这碎尸手法太残忍了!为何会放在我们武馆门口?”   远峰武馆的总管周书茂年三十左右,身材高大,在看到巷内的场景后,他直摇头,满脸不落忍。   “到底是哪个狗崽子?居然在我们七家武馆的的门口干这种事!真他娘的不想活了!”   吉昌武馆的张教头是个黑皮的络腮胡大汉,脾气很火爆,掐腰骂凶手不是东西,耽误他做生意。   白开霁质问张教头:“你这么生气,只是因为耽误你做生意了?被害者死得这么惨,你就没一点同情?”   “同情什么,我又不认识他!这世上我不认识的人天天都在死,我同情的过来吗?”   张教头随即问白开霁,府衙什么时候能处理完案子,让他们正常做生意。   “不清楚,等着吧。”白开霁也懒得给张教头好态度。   七间武馆,正好对应七块尸体。   吉昌武馆门口的是头,束着男子发髻,脸却被割烂了,皮肉翻出,五官一片血肉模糊,暂时难以难辨清长相。   颈部是撕裂伤口,也是皮肉外翻,有明显红肿的痕迹。   尉迟枫:“死者是在活着的时候被硬生生地扯下了头颅。”   “这么残忍?”陆阳惊讶,“那要很大的劲儿才行。”   尉迟枫接着再去看放置远峰武馆门口的下半部分躯干,腰部伤口断口整齐,两股位置左侧是撕裂伤口,右侧伤口则断口整齐。   接下来是躯干上半部分,脖颈和肩关节处都是撕裂伤口,下方靠腰的位置切口整齐。   余下的就是四肢,除右腿是整齐的切口外,其它三肢都是撕裂伤,刚好与躯干的部分对应上。   死者穿着黑布鞋,绸缎里衣和藏蓝色衫袍,衣服也都随着尸块一起被分割成了几块,大半部分都被血水浸湿了。只有小部分地方没有被沾染血迹,比如小腿以下。   尉迟枫在这小部分相对干净的裤面上,发现了线形的血迹,环绕小腿,一直延伸到脚踝处,另一条腿也有类似的情况。   ……   “请大家都好好回想一下,今早有没有谁发现什么异常,听到过什么异响,或见到什么奇怪或可疑的人出入巷子?”   白开霁号召七间武馆的教头和学生们仔细回忆。   众人皆摇头。   春生忙道:“大概在一炷香前,小人与周总管刚回到武馆,当时街面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啊。”   周书茂点头应是,解释说他昨夜与朋友在状元楼吃酒,夜深了就在状元楼休息了,直至一炷香前才回到远峰武馆。小厮春生期间一直陪在他身边伺候。   “一炷香前?我们来这也有一会儿了。”白开霁托着下巴算了算时间,“也就是说,凶手只在半炷香时间内,就完成了杀人分尸,血洗整条武林巷?”   陆阳直摇头:“这怎么可能!他杀的是活人,从杀人到分尸,到抛尸块到七间武馆的门口,都需要时间的。   而且一个人的血量根本不足以铺满整条巷子的路面,需要额外往地上洒血。那这又分尸又洒血的,怎么会一个血足印都没留下?”   “没有足印,只死了一个人,却有这么多血……鬼!一定是鬼干!”   有一名武馆学生突然惊恐地瞪圆眼,起初似害怕的模样,后来又似乎有些高兴。   “我就说夜里突然起那么浓的雾肯定有问题,原来真的是他!他回来报仇了!”   “他是谁?”   宋祁韫发现七间武馆的大门门梁中央都挂着一个拳头大的铃铛,他本来正在远峰武馆的门口仰头看铃铛,忽听这话,立刻走过来追问那名学生。   “潘英,别胡说。”   周书茂制止潘英后,转而对宋祁韫解释。   “他说的是我们武馆的学生,叫秦初。七天前我们七家武馆举行了一次擂台比试,本意是为了切磋武学。谁知那天秦初与吉昌武馆的孙奎闹了点不愉快,非要在擂台上见真章,签了生死状。秦初就在比武擂台上,被吉昌武馆的孙奎给活活打死了。   这事儿当时还闹到了大理寺江湖司,秦少卿当时不在,便由郑公做主判了。既是江湖人,又签了生死状,且在众人的见证下做的擂台比试,生死由命,不能按行凶命案来算,所以孙奎被无罪释放了。”   潘英听到这,眼睛红了,声音也哽咽了。   “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秦兄的功夫明明在孙奎之上,那天他不知道怎么了,精神恍惚,发挥失常,才会一时不察被孙奎一拳给打死了。”   “秦兄是冤死的,所以他来报仇来了,杀了孙奎!”   潘英痛骂孙奎活该。   吉昌武馆的人站得比较远,这会儿才听到潘英说的话,反骂潘英胡说八道,分明就是他们技不如人,上赶着找挨揍,比不过了就玩不起,还跑去报官说有猫腻。   “……有什么猫腻,我们都是凭实力真功夫打的赢的!”   潘英气得要反驳,另一名学生郑方和忙拉住潘英的胳膊,劝他冷静。   “都住嘴!现在是江湖司查案,不是小孩子吵架。问到谁谁说话,不然我手里的刀可不长眼!”陆阳一凶,学生们都不敢应承了。   宋祁韫问潘英:“你知道死者是孙奎?”   “我看过他赤着上半身,腰上有个虎头刺青,刚才他们踢到武馆门口的尸块上时,我瞅见了那个虎头刺青。”   当时潘英被那场面吓得不敢说话,后来才渐渐平复情绪,开始思考。   所有尸块已经被搬到了运尸车上,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尉迟枫会在回到尸房后,在避开众人围观情况下,才对尸块进行剥衣深度尸检。   宋祁韫让尉迟枫先行确认一下死者后腰处的刺青。   尉迟枫看过之后点头:“的确有虎头刺青。”   “大大的身躯,小小的头。”   一直站在远峰武馆门口咂着山楂糖的沈惟慕,突然出了声。   “嗯?什么意思?”白开霁闻到了一股酸酸的味道,当即跟沈惟慕要山楂糖。现场太血腥令人作呕了,酸的能压住这股劲儿。   “张嘴。”   白开霁立刻听话地张嘴,沈惟慕便精准地往他嘴里投喂了一颗山楂糖。   尉迟枫在听过沈惟慕的话后,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刚才验尸的时候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摆正死者的头颅,对接其对应的躯干上的伤口,虽然是撕裂伤不平整,但在对上之后,还是明显可以看出,头颅脖颈处的伤口比躯干脖颈处的伤口小一圈。   “这不是一具尸体!”   几人皆惊,凑过来看。   沈惟慕:“对了,你们知道远峰武馆和吉昌武馆的老板其实同一个人吗?不知道的话,便欠我一佳肴了。”   宋祁韫惊讶地看向沈惟慕,瞧刚才两家学生互不对付的样子,正常人很难想到这两家武馆其实是一家。   武林小灵通连这两家武馆的消息都知道?不行,明日得空了他一定要去沈二三的八卦楼拜会一下。   就在宋祁韫刚还沉浸在各种分析思绪中时,他耳畔忽然又幽幽地响起沈惟慕的声音。   “武林第一美人是谁?” 第45章   宋祁韫回眸上下打量一番沈惟慕,他今天穿得确实好,人靠衣装马靠鞍,本来人长得就不错,有这身衣裳添彩,是举世无双的惊艳。   早上大家的反应还不够?这会子这种时候,难不成还要他夸他美?   宋祁韫转念又觉得不对,沈惟慕从来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上次在唐县,他们勘察案发现场的时候他也说些奇怪的话,事后证明他每一句话都不是白说的,看似无理取闹,实则都是线索。   于是宋祁韫认真对待起沈惟慕的问题,回他:“武林第一美人,从前是花百杀,现在应该是你,与这案子有什么干系?”   “不知道。”   宋祁韫缓缓吸口气,耐着性子问:“那你刚才问我这话的意思是?”   沈惟慕续了一块山楂糖到嘴里,“这是个线索。”   “哪儿方面的线索?”宋祁韫想不明白,这案子跟武林第一美人有什么干系,两家武馆总不至于跟已经死了的花百杀扯上关系,和沈二三就更不可能了。   沈惟慕惊讶地看宋祁韫:“你破案还是我破案?”   “……”宋祁韫差点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他正要跟沈惟慕分辩,明明是他说话没头没尾。沈惟慕突然咳嗽起来,宋祁韫马上闭嘴,就怕他吐血。不出所料,沈惟慕还真吐了。   “有事没有?你身子虚,先回家歇息,这里还要忙好一阵儿。”   沈惟慕默默擦嘴角的血,没说话。   那脸色惨白的模样瞅着就叫人觉得揪心,宋祁韫叹口气,对他道:“听话回去,回头我这有好吃的给你。”   沈惟慕听说有好吃的,立刻感兴趣地伸手跟他要。等什么回头,就现在。   “还在做,没到时候。”宋祁韫顺势要一巴掌拍掉沈惟慕的手,手挥到半空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人刚吐血,所以最后就变成了轻轻地把他手拂下去。   “那我就再透露一个线索给你。”沈惟慕也不是那吃白食的魔头。   宋祁韫洗耳恭听:“你说。”   “你瞧那颗头觉不觉得眼熟?”   宋祁韫望向运尸车上的那颗面目全非的头,五官都快分不清了。他是个正常人,平常接触的人都有脸有皮,五官正常,样貌正常。怎么可能会就觉得这样一颗头眼熟?   “我瞅着与秦田的脑袋一模一样。”   宋祁韫惊讶地去看沈惟慕的那双凤目,灿若星辰,清澈得没有一丝瑕疵,这么好看的一双眼怎么就有疾了呢?   沈惟慕又咳了一声,用帕子捂嘴。   透过帕子可见一抹红,他又吐血了。   宋祁韫喊来衙役,令其赶紧送沈惟慕回家,再请城东的郭大夫好好给他瞧瞧。尽管自古就有胃大能吃的特例,可沈惟慕身子如此弱,宋祁韫总担心他承受不住。   如果他身体比之前好些了,便不管。若更严重了,且与食量有关,那他可就要多管闲事了,管束着沈惟慕一些,不能再让他随便乱吃东西。   沈惟慕可没有想到在这一瞬息间,宋祁韫思虑了那么多。   这桩案子应该很简单,三条八卦线索透露完了,他任务完成也得到灵气了,巴不得回家悠闲吃东西。   沈惟慕出巷口的时候,秦田和余明还在扶墙呕吐,酸水吐不出来,就干呕着。   想到白开霁说山楂糖能压住那股子恶心劲儿,沈惟慕难得大方地舍了两块给二人。   俩人连连摆手,感谢沈惟慕的好心,表示他们现在实在没胃口吃东西,哪怕是糖。   “哦。”沈惟慕挺开心东西没送出去。   他收手的时候,身边刚好有衙役急匆匆跑过,带起一阵风,山楂糖酸酸甜甜的味道就钻进了秦田和余明的鼻腔内。   俩人肚子一阵咕噜,本就没吃早饭,刚才又把胃吐空了,尤其是瘦如竹竿的秦田,更耐不住饿。如今闻着这甜丝丝的带点果味儿的糖味儿,更觉得胃空难受,饿得头晕。   “我、我尝一颗吧。”秦田改了主意,忙取一颗糖放进嘴里。   余明在闻到味道的时候,也有点想吃,顺势也拿了剩下的那块。   含着酸甜可口的糖靠在墙边,秦田缓了一会儿后,心情舒服了很多,头也没那么晕了。他连忙拱手,跟沈惟慕道谢。   沈惟慕看他指甲缝里的红,问秦田怎么弄得,“你的手近来沾过血?”   白开霁听说沈惟慕吐血了,赶过来要送一送沈惟慕,刚好听到对话,人就躲在巷口的墙后面,打算先听听秦田怎么说。   秦田不好意思道:“昨天赶路的时候嘴馋,打了只山鸡吃,杀山鸡的时候手上沾了血。”   秦田转头看向余明:“对吧?“”   余明连忙点了点头。   沈惟慕没再多言,跟二人告辞后,乘马车走了。   秦田笑着对沈惟慕挥了挥手,目送马车消失在街头后,才松了口气。   “秦兄为何要说谎?昨日我们根本就没打山鸡、杀山鸡。”余明不解问。   秦田搂住余明的肩膀,小声道:“我哪儿敢直说,我这手是昨晚摸进农户家偷吃,不小心伸到人家装猪血的盆子里去了。”   余明惊讶:“你去偷?”   “哎呀,大丈夫能屈能伸,填饱肚子是头等大事。等我回头有了钱,一定把饭钱十倍还回去。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所以昨晚我没叫你,也没敢告诉你。”   余明点点头,闷声道:“这种事我不做的,以后你也少做。我这还有点钱,足够我俩填饱肚子了。”   “好好好。”秦田问余明接下来怎么安排,“宋少卿忙着案子,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咱们。咱们囊中羞涩,若住店的话,往后赶路钱恐怕就不够了。要不别麻烦他了,咱们继续赶路?”   余明:“有江湖司的文书佐证,师父肯定就不会信那些人的胡言了,也不用劳烦秦兄跟我一起回师门解释,会省很多麻烦。我就在这等着,不管多久都等。”   “也对,我怎么没想到呢,这就用不着我了。”   “秦兄,我不是这意思。”   “别多想,我正好突然想起有一件事,我答应人家了还没办。你的事儿肯定排在前头,如今你这能解决了,我就不陪你了,先去郑州办事儿去。”   秦田请余明不要见怪。   “哪能呢,秦兄有事就去忙,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余明说罢就掏出钱袋,要分一半钱给秦田。秦田推脱不要,当即就跟余明告辞。   白开霁这时候走了出来,一把擒住秦田。   “你撒谎!哪儿都别想去,先跟我回一趟大理寺!”   秦田挣扎:“我怎么撒谎了?白大侠莫要无凭无据冤枉好人!”   白开霁不管秦田狡辩什么,单手稳稳地擒住他的胳膊,转头问余明,今早他们几时进城。   “卯正东水门开了,就进来了。”余明解释道,“秦兄说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地界,若不尝一口崔记烤大肠再走,太遗憾。”   白开霁:“崔老叟的摊子距离东水门只有一炷香的路,你们怎会在快到卯时三刻的时候才到那里?”   “我们去城隍庙拜了拜,秦兄说到一个地方就要拜一下城隍,便会有城隍神护佑,保我们安全无虞,还可能会有好事发生。”   余明觉得挺灵验,因为他拜过之后就遇到了宋少卿,宋少卿就好心要给他提供文书证明清白。   “拜城隍期间,你们全程在一起?”白开霁质问。   余明犹豫看向秦田,白开霁立即以身体挡住余明的视线。   “你看他作甚?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是。”   “他一直都跟我在一起,除了在城隍庙的时候,我在大殿前等着,他去了一会儿茅房,大概一炷香多一点的时间。”   白开霁便问秦田,城隍庙的茅房在哪儿边,茅房边上是什么建筑。   “靠北边,在西廊房的尽头,附近有间杂物房。”   白开霁哼笑,把秦田的另一条手臂也控制住了,“如实招供,你还能少受点罪。”   “我说得有什么问题?”   余明:“对啊,秦兄说的有何不对?”   “城隍庙的茅厕附近是有一间杂物房,但平常都锁着门,从外头看与其他房间没区别。你不是京城本地人,也不常去城隍庙,如何知道那里有一间杂物房?”   秦田立刻反驳:“我上次来的时候,闲逛的时候刚巧看到那是间杂物房,不行吗?”   白开霁哽住,忽然发现自己疏忽了这个漏洞,难道他又判断错了,推理错了?   “当然行,不过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宋祁韫这时候走了过来,态度平静地询问秦田,但语气却有着不容人质疑的压迫感。   这事儿秦田撒不了谎,外地人进京都要带凭由,守城禁军会盖印在上面。   秦田老实答道:“差不多两年前。”   “一年前那座城隍庙还没有加盖西廊房,你说的那间杂物房也不存在。”宋祁韫对京城内所有记载在官册上的土木工程都有印象。   秦田惊愣住,再无话可辩。   白开霁也被宋祁韫超群的博览能力震惊到了,真不愧是他们的老大!   “啊,瞧我这脑子,我忽然想起来了!我是上茅厕的时候,听香客们说那是杂物房!”秦田又要狡辩。   宋祁韫看向白开霁,等待他的表现。   白开霁攥紧秦田的手腕,把捏地嗷嗷叫疼。   “别撒谎了!你指甲缝里的血渍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什么偷农户家吃食的时候,不小心伸进了盛猪血的盆中。”   秦田就是不认,他不明白,白开霁昨晚又没跟他在一起,凭什么就坚持认定他在撒谎。   “盛新鲜猪血的农户家,肯定刚杀过猪,岂会不煮猪肉?你既去偷吃食,又岂能错过吃香喷喷猪肉的机会?   你刚才呕吐的时候,除了刚吃的那几块猪大肠,便没东西可吐了。说明你昨晚没吃什么东西,最多在晚饭的时候啃点饼子馒头之类好克化的食物,到早上胃就空了。”   京郊附近的农户如果想卖猪,都是直接卖生猪给屠户。若自家杀猪,要么为庆贺喜事,要么为祭祀,总之最后猪肉都会被分吃烹煮。   “你若不服,也可说说昨日你偷的那户人家在哪儿,我们这就去问,还你清白。”   秦田垂下头,彻底无话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武林巷的案子与你有关?”宋祁韫一步到位质问。   秦田闭了下眼,似乎是默认了。   “真是你!”余明太震惊了,慌忙退了好几步,以拉开自己与残忍凶徒的距离。   他怎么都没想到,近来一直好心陪自己赶路的“挚友”,竟就是刚才碎尸案的凶手。   宋祁韫见秦田这副反应,忽然想到沈惟慕刚才说的话了。那颗血肉模糊的头与秦田长得一模一样,真如此吗?   总之秦田嫌疑极大,当押回大理寺详审。   ……   尸房内,尉迟枫剥掉了尸块上所有的衣物后,用清水清洗上面的血迹。   四肢先被清洗,在血迹被洗干净后,尉迟枫就发现在四肢上都有明被丝线勒过的红肿痕迹。从大腿上端一直延伸到脚踝,以及从胳膊上端一直延伸到手腕,都缠得很密实。   再查两处躯干,也有类似的痕迹,但不算太明显。   尉迟枫端详最后这颗面目模糊的头颅,脸上的皮肉被多处切割翻开,鼻子也被切割掉了半块露出鼻骨,眼睛也不完整。想要完整保留现在的皮肉情况,清洗干净上面的血迹,是个细致活儿。   宋祁韫进门,提了一壶茶来,唤尉迟枫休息一下再干活。   尉迟枫洗过手后,接茶道谢,“审的怎么样了?”   “认了,说人是他杀的。”宋祁韫眉头蹙了一下,抿口茶。   “我倒好奇,他用了何等手法,能在短时间内分尸如此?事后还从容与我们谈笑,分吃大肠?”   宋祁韫:“只认了杀人,其它一概不说。”   尉迟枫也不意外,“怪不得你这般愁容。”   “凶手行凶过程安静,说明他在动手时死者没有反抗能力,死者很可能在昏厥状态下被凶手带入巷内。   地面的血量太多了,必然需要额外洒血,那就需要水桶之类的器物盛装。凶手要么驱车前来,要么有帮手,又或两者都有。   人如果真是秦田的杀的,那他一定有帮手。一个人的话,根本无法做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死者,移动死者到武林巷,杀害死者,分尸,洒血,最后了无痕迹地离开。”   尉迟枫点头,同时补充:“而且死者不是一个人,至少是两个人。”   “是啊。”宋祁韫看向那颗头颅,问尉迟枫可有办法尽量恢复他的容貌。   尉迟枫:“把鼻子接回去,肉皮缝合一下,再通过摸骨,大概能描摹出原本的长相。”   “太好了,何时能知其样貌?”   尉迟枫无奈叹:“看来我今晚要熬夜了。”言外之意,明早就可以。   “辛苦尉迟先生了,”宋祁韫顿了下,问他,“要不我也请你吃一顿佳肴?”   尉迟枫连忙摆手,“要欠人情就欠别的,我可不是沈二三,好糊弄。”   “这话说得,怎么叫糊弄呢,我这手艺也不是谁都能吃到。”   尉迟枫深表赞同:“那倒是,不过跟着二三就能蹭到你的饭,我何苦浪费人情提这个要求。”   “聪明。”宋祁韫又问尉迟枫是否接受人情转移。   问过何为“人情转移”后,尉迟枫明白了。   陆阳欠沈二三九根酱香羊鞭,必要由宋祁韫来做,于是陆阳便欠了宋祁韫的人情。如今宋祁韫要欠他的人情了,便可让陆阳代为偿还。   “正好我有件事想麻烦他。”尉迟枫同意人情转移。   “诶嘿,二位都在呢。”   陆阳兴冲冲进来,听了人情转移的事后,马上高兴地应承。尉迟先生多温柔,欠他人情肯定比欠宋老大的好还。   “我有一喜讯,二位要不要听?”   宋祁韫严肃睨他一眼,“有话就说,卖什么关子。”   陆阳扬起眉梢,难以抑制地高兴,但他偏要停顿很久,把俩人的好奇心吊得足够高后在说。   “你们知道了吗,暗影阁解散了!”白开霁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到了。   正酝酿要宣布消息的陆阳,被打个措手不及,感觉特别憋屈!   这就像谈好价钱的宝贝,他马上就要出手了,突然另有一人出来白送宝贝,导致他这边的宝贝也不值钱了。   “解散了?”尉迟枫惊讶地感慨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暗影阁作为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犯下过很多臭名昭著的刺杀事件。   “对,排名前二十的杀手陆续在短时间内死亡,本就让暗影阁受到重创,令买家对暗影阁丧失信任。   前不久排名第二的花百杀又在千机山庄死了,这最后仅剩的一点信任也崩塌没了,加之暗影阁阁主与青雀派门主的私情被爆出,舆论喧嚣尘上,暗影阁就彻底散了。”   白开霁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对了,青雀派掌门留下认罪书自尽了,由常莺继承掌门之位,也不晓得她能不能抗下后面的事儿。”   毕竟青雀派掌门闹出那么大的丑闻,连累青雀派在江湖上的名声也臭了,短时间内,武林正道们怕是不会待见青雀派。   “扛不住也得扛,再扛不住就跟暗影阁一样散了呗。”陆阳叹道,“不过要是我的话,可不会扛这种麻烦。”   白开霁:“都是情义深厚的同门,哪儿能轻易分离。我有空写信问问常姑娘,如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帮她。”   “是是是是,全天下最善良热心肠的就是你白小鸡。”   “啧,你叫我什么?”白开霁问陆阳是不是又找打。   “欸,要打等会儿打,现在我有重要情况禀告。”陆阳轻咳了一声,“老大府上厨子的事儿我打听到了。”   “如何?”   “去了沈府!特别提醒,是京兆尹的沈。”   尉迟枫惊了下,皱眉叹:“果然!”让他猜对了,是对家盯上了宋少卿,欲用厨子的事儿攻讦他与郑公。   “这当如何是好?”白开霁担忧问。   “无事,你们不用担心。”宋祁韫嘴上这么说,人已经起身,立刻离开去找郑成梁了。   是夜,郑府上下,都能听到郑成梁气急败坏地咒骂声。   “沈玉章你个龟孙儿!不是玩意儿的狗东西!竟如此阴损!想摆老子一道!你等着,老子弄不死你!”   次日一大早,郑成梁就摇头晃脑,伸胳膊伸腿,精神抖擞极了。   他一夜没睡,为何不觉得疲累?因为他浑身都充满了战胜对手的激情!   昨夜,郑成梁硬拉着宋祁韫陪他一起写了万字反驳书,做足了全面反驳任沈玉章提出的何一种可能言论的准备。   今天沈玉章只要在朝上提这事儿,他就能把沈玉章骂得狗血喷头,体无完肤! 第46章   昨夜小儿子彻夜未归,沈玉章操心不已,打发去寻沈惟慕的人还没回来,他便不得不去上早朝。   与几位平日交好的同僚一起步行到勤政殿时,身边人说什么沈玉章都没听,满脑子惦念的人都是沈惟慕。   郑成梁甫一见到沈玉章,就气势汹汹地朝他走过去。在与沈玉章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便重重地“哼”了一声。   沈玉章正走神儿,被“哼”回神儿后,发现是郑成梁,不解问身侧的礼部尚书吕渠武。   “他抽什么疯?”   “不知道。是不是你又惹到他了?瞧他今儿那气势,不简单啊。”吕渠武提醒沈玉章小心点。   沈玉章哼笑,“他能有几分能耐?不过都是靠下属撑场子。没了宋祁韫,他就是一个只会靠鼻孔出气的脏嘴老叟。”   吕渠武提醒沈玉章还是别轻敌,正如他所说,郑成梁有帮手,指不定昨晚又找了宋祁韫一起谋划。   沈玉章烦心地应承,他今天可没闲心搭理郑成梁。   朝堂上,几位重臣就关西边境冲突不断的问题,从讨论改为争吵。基本就是主张求和派和主张打仗派的对峙,各持己见,理由各有利弊。   往日,针对这种事儿沈玉章总会掺和几句,表达自己的观点。今天他没心情,反正他说不说都起不了决定性作用,干脆就在一旁静默听着。甚至听他们吵久了,觉得有点困,垂下了眼皮。   郑成梁今天也没发表意见,但他全程眼睛瞪得溜圆,注意力几乎都在沈玉章身上,时刻对沈玉章发出警觉性攻击。   沈玉章感受到有人一直盯着他看,才支起眼皮,余光在众臣中寻寻觅觅片刻后,便与郑成梁对视了。   这郑老叟今天患眼疾了?又要作什么妖?   懒得搭理他,他还瞪上瘾了,看来他今天不太可能会安稳下朝了。   沈玉章便遵循着“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的办法,静待郑成梁主动出击。   察觉到沈玉章以挑衅的眼神儿回看自己后,郑成梁整个人热血沸腾起来。   来了,来了,这龟孙儿果然就等着今天在朝堂上攻讦他!   郑成梁脑海里开始第十三次温习宋祁韫写给他的千字反驳书。   一会儿吵起来,他一定不能忘词,要有理有据地把反驳书上列举好的话都说出来,把对方辩驳得体无完肤!   绝对要当场吵赢,绝不能再在事后后悔自己没发挥好!   郑成梁激动地做好应战准备,高度紧张地保持着“绝地反杀”的状态。一直到太监高声宣布退朝,眼见着同僚们三三俩俩从勤政殿退出,郑成梁才反应过来真的下朝了。   怎么回事?沈玉章怎么没攻讦他?   郑成梁绷紧的弦突然断了,有些不知所措。   沈玉章也奇怪,郑成梁不是气势汹汹地针对他吗?怎么全程安静,什么都没发生?   “你什么意思?”   勤政殿外,因为熬了一夜、保持整早兴奋和紧张的情绪、过分透支精力的郑成梁,在这一刻疲态尽显,脾气颇为暴躁。   沈玉章也很不满地反问郑成梁:“你什么意思?”   既然主动挑衅,那就该有挑衅者的样子,佯攻而不实发是几个意思?逗他玩呢。   郑成梁觉得沈玉章是预判到了他的预判,所以今天才故意在朝堂上憋着不说。   郑成梁气狠了,食指频频指指点点沈玉章,骂他:“太心机,齁坏!真丢你祖宗的脸!”   沈玉章清隽的眉眼含笑,看起来很亲和样子跟郑成梁对话。   “在我们家,只有看门的大黄狗嘴才这么脏,你猜为什么?因为它爱吃粪。”   话毕,沈玉章潇洒地对郑成梁作揖,告辞了。   “你、你——”郑成梁脸憋得通红,半晌才成功喘进一口气儿,“这个鳖孙儿!气死我了!”   ……   京西十里,沈家庄。   郭大夫等沈惟慕用过早饭之后,再一次给沈惟慕诊脉。   郭大夫很快就收了手,对沈惟慕道:“食量大对这位沈公子的身体并无影响。”   郭大夫算是大理寺半个府医了,大理寺每每额外需要大夫诊脉、开药时,都由他来。   他也从不辜负大理寺对他的信任,每次宋祁韫差他给人看病开药,他都极其认真对待。   这次他领命给沈惟慕检查身体,听说宋少卿对这位沈小公子很上心,便更加谨慎了。   郭大夫从昨晚就陪在沈惟身边,晚饭前后各给他诊脉了一次。到今早,早饭前后又给沈惟慕诊脉一次,才最终确定诊断结果。   郭大夫告辞后,沈婷儿立刻就从后窗钻了进来,笑嘻嘻凑到沈惟慕跟前。   “二三哥,我这忙帮的不错吧?”   昨天沈婷儿去找沈惟慕的时候,刚好看到大理寺的衙役带着郭大夫要给沈惟慕诊脉。   郭大夫提出要观察一夜,那自然就要跟沈惟慕回家。   满京城人都晓得大理寺卿与京兆尹不对付,哪能让她二三哥在这种时候暴露身份。   沈婷儿就第一时间跳出来,带他们来了沈家庄。这里是她真正的亲堂哥家,皇商沈家的老宅子。   沈婷儿的这位堂哥是大房独子,不爱做生意,只爱变戏法,就把家中产业都分给了叔父们去打理,自己每年只要分些利钱就行。现如今他人跑去华山学戏法,两年未归了。   因为她堂哥总是四处云游学,鲜少归家,所以近几年庄子里的上下打点,都是由沈婷儿父亲派人来处理。此番进京,她父亲便让她住在沈家庄。因为沈玉章的盛情款待,沈婷儿一直住在沈府,倒没机会住在这里,刚好可以腾出来给沈惟慕用。   “二三哥何不借用我堂哥的身份?他本名叫沈见,你对外可以说自己是字二三。”沈婷儿高兴提议道。   “你昨天非要拉我来沈家庄,就为这?”   “对啊,二三哥对外的身份不清不楚的,肯定招大理寺那些人怀疑。这样就好了,他们肯定不会再怀疑了。我想的是不是很周到?”   “画蛇添足。”沈惟慕让沈婷儿赶紧回家,少跟在他身边。   “为什么?”沈婷儿生气跺脚,不明白自己为何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柳无忧忙安慰沈婷儿不要生气,“公子不道出身,是因八卦楼和武林小灵通已在江湖上挂了名号,若江湖上有人慕名来找他麻烦,最多只会找到八卦楼。若真依沈姑娘之言做了,以后就连累到沈家庄了。”   沈婷儿愣住,表情从不理解的委屈变为感动。   “我与二三哥的关系,不过是我爹的三叔与二三哥的三叔祖父第十三子拜了兄弟连了宗的关系罢了,说白了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他竟如此思虑周全地为我着想,我好感动!”   还有去千机山庄,沈惟慕不辞辛苦地亲自陪她走一遭,让她免遭了很多危险。   便冲这份儿比亲情更亲情的真心对待,她也不能辜负了她的二三哥。   “我不回去!我要跟在二三哥身边,跟他一起为江湖大义出力,当然最重要的是保护好二三哥。   他那么病弱,长得还那么好看,在江湖上很危险的,需要我这种剑术高手保护他!”   沈婷儿意气奋发地举起手中的玄真剑,目光坚定。   ……   宋祁韫拎着礼物来到八卦楼的时候,站在院门口,对着这坐落在京郊村庄内的三间青瓦房,很是出神地端详了一会儿。   直到屋内传来沈惟慕的咳嗽声,宋祁韫才回神,走进院里。   院内倒景色倒别致,是山水园林的缩小景,碎石路,小石拱桥,怪石三两块,圆形小池塘,十几尾小锦鲤,翠竹,盆景等等。   宋祁韫进屋的时候,正看见沈婷儿红着眼睛抽泣着,人站在沈二三旁边,一脸委屈巴巴哀求地看着沈二三。   沈二三则咳嗽不停,看起来像是被气到了。   一时间,他倒不知该帮谁说话。   “你们这是怎么了?”   “宋大哥,你帮我说说情,二三哥要赶我回家。”沈婷儿抽着鼻子哭道。   宋祁韫看沈惟慕表情没有丝毫动容,用眼神示意沈婷儿先离开,不必在这种时候犟。   宋祁韫将手提的两纸包东西放在桌上,问沈惟慕为何非要赶走沈婷儿。   闻到了纸包里散发着果仁的香甜味儿,沈惟慕边伸手去拆纸包,边反问宋祁韫,他为何非要留沈婷儿在他身边。   “她不是说了,要保护你。”   “四海八荒,三界之内,从来不存在能保护我的人。”   沈惟慕扒开纸包后,发现里面装着一片片沾满果仁的黑色糕片。   “何物?”话问出口的同时,沈惟慕已经把其中一片塞到嘴里了。   柔软细腻,甜而不腻,咬到果仁的部分又脆香爽口。   宋祁韫边笑沈惟慕那句自夸的大话,边解释道:“阿胶糕,那日吃剩的驴皮熬制。”   这竟是驴皮。   沈惟慕又品了一块,想象不到那看起来长着灰毛的驴皮,竟有如此美妙的口感。   宋祁韫见他喜欢,一点也不意外。沈二三这人除了长得好看之外,最大的优点就是好养活了,当然还有消息灵通。   “尉迟先生复原了那颗头的容貌,确如你所言,竟真与秦田一模一样。”   宋祁韫从怀里掏出画像,展示给沈惟慕瞧。   他今日来,除了送阿胶糕,也想向沈惟慕打听消息。   “秦田还没招供?”   宋祁韫摇头,“秦田今早死了,中毒,他早饭吃剩一半的包子馅里有蘑菇。”   沈惟慕立刻想到了蘑教,宋祁韫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在秦田的臀部,我们发现了蘑菇形的刺青。”宋祁韫点评道,“如今蘑教之猖獗,已经快赶超魔教了。”   “区分一下读音。”沈惟慕建议宋祁韫可以称呼魔教是清月教。   宋祁韫答得很好,张口却是:“我甚至怀疑,蘑菇教照这势头下去,不出三年,就会超越魔教。”   沈惟慕揪住不放:“为何不改魔教叫清月教?”   “叫了清月教,大魔头算谁家的?”   毕竟武林人人唾骂的大魔头指得都是清月教教主。   沈惟慕兴致缺缺应承:“哦,也是。”   看来是命中注定,他摆脱不掉大魔头这个称号了。   “我发现蘑菇教的成员,似乎都打着‘复仇’的旗号。死者既然与秦田相貌相同,二人很可能是双生子,我便让人顺着这条线索去查。”   秦田家在商州,这一来一回查起来颇为耗时。宋祁韫因此就想再来问问沈惟慕这边,是否还有什么消息。   “也不是没有,但我的消息无价,凭什么要给你。”   宋祁韫微微蹙眉,不解沈惟慕怎么突然与他生分起来。明明之前在勘察的时候,他还会主动提供消息给他。   宋祁韫突然想起来了,郭大夫给他回禀情况的时候,坦白他不小心听到了沈婷儿与沈二三的对话。   沈婷儿似乎很担心沈二三的真实身份被江湖司发现,所以打算用沈家庄庄主的身份给沈二三打掩护。   “你是不是在不满江湖司查你的身份?我承认,起初见你的时候,我确实是对你起疑过,安排白开霁查过你,但也没查出什么来,后来决定招募你进江湖司,便用人不疑,再没查过了。   江湖规矩,大家都懂,尤其像你这种靠卖江湖消息营生的人,保护好自己身份,维护好消息来源,是第一紧要。我们江湖司还不至于不懂分寸,如此砸人饭碗。”   沈惟慕抬眸,用“你是白痴么”的眼神儿回瞟了一眼宋祁韫。   他会怕人查他?不管什么时候,他身后只要有尾巴,他都会及时察觉并甩掉。除非他愿意,否则没有人能查到他的来处和去处。   本来凭原身这张脸很难低调,却不知原身怎么做到的,随父回京五年了,在抛头露脸的事儿上格外收敛,除自家人以外,京中竟鲜少有人认识他。   至于沈府内,绝大多数家仆都是康安云培养并安插的自己人,没人会随便泄露他的身份,除了那个新招的厨子。   提起这厨子,沈惟慕就有些恼火。   若非宋祁韫瞒着他偷偷做饭,他也不至于因为那顿炖奇蘑,对那厨子格外欣赏,破例直接将他招揽到沈府中。以至于他现在只能再多花些钱财,远远地好生安顿那厨子一家。   宋祁韫判断力非常敏锐,他立刻就从沈惟慕回看他的眼神中,读懂了沈惟慕要表达的意思。   原来是他多虑了,走的还是老套路。   “那——佳肴换?”   宋祁韫刚一出声问,沈惟慕就立刻点头应了。 第47章   “明天告诉你。”   宋祁韫点点头,晓得沈惟慕大概也要现打探消息。如此他就更不明白了,碎尸案发生的时候,沈惟慕为何认定那案子与“武林第一美人”有关。   “明天告诉你。”   宋祁韫:“……”   他就不能说点不一样的话?   接下来,沈惟慕果然不负宋祁韫所望,说了点不一样的话,他捏起一片阿胶糕对宋祁韫道:“下次可以多放点芝麻。”   宋祁韫:“……”   嘴巴倒是厉害,他做阿胶糕的时候家中芝麻不够,便只拿剩下的那些将就了。   “好,那我就在大理寺等你的消息。”   沈惟慕小口吃着阿胶糕,没回应宋祁韫。   宋祁韫当他默认了。   窗外梧桐刚发出新叶,丈余远的院墙那边矗立着一座青瓦房。那里宋祁韫也熟悉,是多逍遥生前的住所。   偏就这样巧,八卦楼就在多逍遥隔壁,也不知沈二三是运气好,还是故意为之。但不管是哪儿种,总之在他的帮助下,解决掉了武林一大祸害。   “说起来你这八卦楼的名字缘何而来?既无八卦,也无楼。”   沈惟慕吃阿胶糕的嘴停顿了一下,等宋祁韫离开后,他吩咐康安云给房子加盖二层,再搞个八卦图挂旗杆上。   从此,有八卦,有楼。   康安云一一应下后,告诉沈惟慕赵不行求见。   “他在清月教深得八护法的信任,此次前来,目的恐怕不简单。”   康安云说完就观察自家公子的态度,发现没有态度,这反倒莫名抚平了他心中的不安。   赵不行给沈惟慕下跪行礼后,就双手奉上多变的信。   沈惟慕打开信扫了一眼后,质问赵不行:“多长老要你留在我身边。”   “是。”   “我这又不是悲田院,什么人都收。”   悲田院是朝廷专门用来帮助收容无亲病人、孤儿、乞丐的场所。   这话在赵不行听来相当刺耳了。他是多长老特意派来的人,沈惟慕即便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该用这种态度对待他。   毕竟沈惟慕只是通过了继承资格考核而已,接下来接受一连串的教化和训练,成长为一名真正的教主才是重头戏。   这期间少不得要由他来传话,今天一见面就给他下马威,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他可不是小喽啰,被他吓唬一下就怕了,就会乖乖臣服在他的脚下。   “属下会辅佐公子尽快继任教主之位。”赵不行面上依旧保持谦卑状。   “你有没有这能耐,可不是凭嘴说的。”   赵不行看向心不在焉吃着阿胶糕的沈惟慕,心里酿出一股无名火。   他忍了又忍,咬牙问:“公子有何吩咐?”   “武学巷发生了碎尸案,与蘑菇教有关,也与武林第一美人有关,明日天亮之前,查到有用消息。否则你就带着这封信,回到你的多长老身边。”   沈惟慕喝了口茶后,见赵不行还跪在他面前。   “还不走?”   赵不行深吸口气,再度按耐住自己的脾气,对沈惟慕草率行礼后,带着气性转身,匆匆离开。   康安云抚掌大笑,“公子这招绝,一举两得!”   沈惟慕拿起最后一片阿胶糕,转眸看向康安云。   “敌人已经爬到你的头顶上面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康安云愣了下,以为公子说的是赵不行,不解挠头,“啊?他刚才那样就算爬到属下头顶了吗?”   话音刚落,“咚嚓”一声巨响,房顶破了个巨洞,阳光顺势从巨洞照射下来,一个矫健的身影随着阳光和碎瓦一起落下。   康安云立刻用身躯护住沈惟慕,为他挡下了大部分掉落的碎瓦碎木。   当那个矫健的身影落地,手执一把锋利的长剑,目光凶狠地瞪着他们的时候,康安云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公子所谓的“敌人已经爬到你头顶上面”,是指真的爬到他头顶上面的意思。   这厮什么人?好厉害的轻功!   康安云自以为警觉性不错,结果他竟全程毫无察觉。   “小东西,不简单啊!居然察觉到了我在房顶。”蒙面青衣人剑指沈惟慕,“就是你,害我暗影阁排名前二十的高手尽数被屠!”   康安云震惊:“你是暗影阁阁主?”   暗影阁现如今能称得上高手的人,估计就只有那位失踪的阁主了。   “没错,我是华暗影。”华暗影自报家门后,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沈惟慕,“今日你若杀不死我,便是你的死期。”   “报仇都找不对人,难怪你管辖下的暗影阁会解散,脑子不够用!”   他家公子明明只杀了一人,其余人的死都跟公子没关系。   康安云嘲笑华暗影后,便挥刀对向华暗影。   华暗影深知康安云不是他的对手,丝毫不惧,从容抵挡。   作为暗影阁阁主,杀人这种事对他来说手到擒来。   此之前他已经暗伏了数日,认真观察过沈惟慕的生活习惯,与他日常往来的人,以及他身边有多少护卫。   在沈府,他护卫众多,刺杀他很难全身而退。而在沈家庄,多一个会玄真剑法的沈婷儿,他胜算也不是很大,所以他一直忍到现在。   沈婷儿刚被沈惟慕气跑了,那个赵不行离开时,康安云又调走了几名护卫去跟踪他,导致这里人力亏空,只有康安云和沈惟慕在,是他解决这二人的最好时机。   何等无知之徒,居然敢说他脑子不够用?一会儿等他们死在他的剑下,就知道什么叫后悔了。   华暗影三两招就势压康安云,趁其不备,剑锋回转,飞速刺向康安云的胸口。   这种情势下,康安云很难有躲避的机会,这一剑多半会要了他的性命。   右手的阳溪穴忽然被击打,华暗影整个右手突然剧痛,害他险些握不住剑。   康安云趁此时机一刀反劈回来,华暗影马上改用左手执剑,挡住了康安云的杀招。   康安云再劈再打,华暗影皆可轻松抵挡,他不担心康安云,但他现在很担心另一个人,所以他边打边用余光观察沈惟慕。   刚才他阳溪穴突然一痛,绝不可能是巧合。据他掌握的消息,沈惟慕就是老魔头的种。老魔头为了达成他心中设想的宏图霸业,倒是狠心,竟把他唯一的种丢到了官门中抚养。   沈惟慕自小就在魔教的培养下长大,武功必然不低,但近来他中毒是真,身子未好是真,频频吐血也是真。   华暗影不曾忽视过沈惟慕,但也不认为气短吐血、重伤之下的他,是个难以对付的高手。   好歹他是个有四十年深厚内力的武林高手,即便沈惟慕不受伤,与康安云一起上,他也不至于对付不了这两个年轻娃娃。   但有些人耍功夫,玩得的是巧劲儿、暗算、阴功,这就不得不防了。   华暗影分析沈惟慕虽然病弱,但极擅趁人不备时,以暗器攻人穴位。那他与康安云对打的时候,就要时刻防备他猝不及防的攻击。   华暗影再次攻向康安云的要害,这时忽感觉有轻风拂动,华暗影立刻收手,一颗什么东西以极快地速度从他面前飞过,穿透了门板,在门板上留下了一个圆形的孔洞。   不简单!   华暗影心惊了下,决定速战速决,先把康安云解决了,再专心对付沈惟慕。   华暗影骤然腾空挥剑,刺向康安云,康安云马上抵挡华暗影的攻击。华暗影猛地凌空翻身,左右开弓,他左右手臂下暗藏的淬了剧毒的袖箭同时发出,以不同的两个方向攻击康安云的要害。   其实都不必刺向要害,这些袖箭上的毒见血封喉,康安云只要躲不过其中一个,稍微蹭破点皮就死定了。   康安云逃不过了。   华暗影刚才跟康安云周旋两招的目的,就是为了摸透他的武功路子,在了解他的出招习惯后,以袖箭锁定康安云难以规避的死角,那么他就注定要死了。   “永远不要忘了,你的对手是一个杀手,以杀人为目的。”   华暗影在落地时,潇洒地说了这样一番话。   康安云对敌时,见对方使剑,便疏于防备暗器,是他自己的疏忽,活该受死。   噗!噗!噗……   数只袖箭刺入骨肉的声音,听着就疼。更不要说这些袖箭上都涂了剧毒,毒附骨之后发作更快。   华暗影瞪圆眼,眼球不可置信地朝下转动,震惊看着自己的双腿及腹部被刺入了的六根袖箭。   刺骨的剧痛传遍他的四肢百骸,密密麻麻的痛感像一张收紧的渔网,裹挟着他无法呼吸。   华暗影“噗通”跪地——   康安云在发觉华暗影对他使出袖箭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他干脆不躲不闪,迎面直上,举刀狠狠劈向华暗影。   即便死,他也要最后拼一回,把华暗影带着一起下地狱。只愿公子能好好活着,一切安好。   刀劈下去,鲜血如注。   他最后一击成功了!   随后康安云反应过来不对了,他查看自己的胳膊、腿和肚子,竟然丝毫没有中箭的痕迹。   再看那个脑袋瓜子已经被他开瓢的华暗影,那些袖箭竟然全都插在他自己的身上了。   华暗影嘴角抽动,眼睛瞪得很圆很圆,惊讶程度远比康安云大得多。   一滴泪自华暗影的眼角滑落,他怎么都没想到今天的自己会沦落到这般结局。   从创建暗影阁开始,他便享受尊荣,虽名声恶,但在武林没人敢得罪他,无不对他敬而远之,任他予取予求。   谁能料到,只因两月前的一封密信,便导致暗影阁解散了,他也落得如此惨死的下场。   一切只因他气不过,在知悉沈惟慕的真正身份后,便派排名第一的杀手潜伏到沈惟慕身边,意图通过绑架沈惟慕来威胁老魔头,出一口当年老魔头曾羞辱过他的恶气。   老魔头真不愧是老魔头啊,生了个比他还恶的小魔头。   武林浩劫将至!   没人知道华暗影在死之前,最后一瞬间的想法是什么。   看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和蓄了满眼的泪水,康安云猜他肯定是后悔招惹了他们。   “公子,我就不明白了,暗影阁为何屡次针对公子?   即便有内奸透露了公子的真实身份给他们,以清月教威名,他们理该避而远之,竟屡次来找公子的麻烦。   呸,真是自不量力!”   康安云迅速扯下了一块帷帐盖住尸体,省得被公子瞧了碍眼。   “不知道。”沈惟慕不关心这些问题。   他关心的是阿胶糕吃完了,桌上的点心都被弄脏了,他该回京觅食了。   沈惟慕前脚出门,后脚康安云就拿出从千机山庄弄来的化尸水,捏着鼻子撒在华暗影身上。   江湖上都在传暗影阁阁主失踪了,这一回他要彻底失踪了。   ……   “武学巷七家武馆,当日只失踪了一人,就是死者孙奎,如今人头还没找到。那颗与秦田相貌一模一样的人头,至今还是无名氏……   唉,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你那边没打听到什么消息?”   陆阳絮叨了两句后,问桌对面的白开霁。   白开霁摇了摇头,“画像张贴了,也四处问过了,没人认识他,很可能不是京城本地人,也不是武林人。”   “可如果是复仇的话,秦田杀跟自己脸长得一样的死者,或许还有个说法。但孙奎跟秦田有什么干系?什么仇怨?”   “孙奎生前跟秦初有过矛盾。秦初,秦田,都姓秦,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   至于他们具体什么关系,就要等秦田老家商州那边的调查消息了。   热气腾腾的蒸鲈鱼在这时候上来了,白开霁和陆阳正要开吃,忽有一个身影从他们旁边走过,俩人定睛一看竟是沈惟慕。   白开霁马上开心地招呼沈惟慕来他们这桌坐。   沈惟慕立即就在俩人中间坐定。   陆阳抓馒头的手抓得更紧了,连一句寒暄都没有,马上抓紧时间吃。   期间白开霁叫了店小二,补了两回菜后,陆阳才终于吃饱了,擦了擦嘴。   白开霁不好意思地对沈惟慕道:“我们还要查案,今天就吃的清淡了点,二三兄弟别见怪。”   陆阳:“……”   你管清蒸花鲈鱼、盐水鸡、清蒸羊排叫清淡?   “无碍,偶尔吃点清淡的也挺好。”沈惟慕答道。   陆阳:“……”   一个敢说,一个敢应,牛!   三人在酒楼门口分别时,一辆豪华马车刚好从酒楼前驶过。   端坐在车内,老神在在的沈玉章,余光突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刻趴在车窗边,惊诧地看着那两个年轻高大又俊朗的武夫,一个在拍他乖儿子的肩膀,一个在对他乖儿子笑。   什么人?居然跟他家二三如此亲近?   沈玉章觉得这俩武夫特别眼熟,来历就在嘴边,偏越着急他越想不起来了。   沈玉章就吩咐侍从立即查清楚。   清蒸花鲈鱼好吃,鱼刺少,鱼肉肥,嫩而鲜美,清爽不油腻,没吃够。   沈惟慕回府后,就让柳无忧传话给厨子,今晚还要吃清蒸花鲈鱼。   “二三!”   沈玉章大步流星冲进院,见到沈惟慕后,他抬手就狠狠指了指沈惟慕。   沈惟慕平静回看沈玉章。   “听说你近来跟大理寺江湖司来往很密切,甚至跟那个叫什么宋祁韫、白开霁的,关系很要好?”   “没有。”   沈玉章诧异:“你狡辩?竟跟为父撒谎?”   “没有。”沈惟慕道,“谈不上密切,也谈不上要好。”   准确来说,他自出生起,从无跟谁密切过,也从无跟谁要好过。   沈玉章静默了片刻后,突然哈哈大笑地拍沈惟慕的肩膀。   “好孩子,真有出息!”   沈惟慕不解看着沈玉章,怀疑他有疾在脑。   “真是阿爹的宝贝,晓得阿爹与大理寺卿不对付,你便特意深入他们内部,瓦解他们,给阿爹分忧解难对不对?”   沈惟慕:“……”   “我听说大理寺近来连破几桩奇案,都有你的功劳。”   当初皇帝开口,让大理寺卿和京兆尹互换职责一个月,比的就是谁在对方的位置上能干得更出色。   现在在沈惟慕的帮助下,大理寺连破奇案,得到皇帝嘉奖,那必然就相当于在变相给沈玉章添堵了。   正当沈惟慕以为沈玉章要找他算账,欲训斥他的时候,沈玉章又哈哈笑起来。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㈨ ㈨ . c o m   沈玉章高兴地称赞沈惟慕能干,让就这么继续帮下去。   “阿爹会全力配合你,也会保密好你的身份!”   沈玉章兴奋地搓搓手,脸上流露出一种颇为期待的表情。   “等他郑老叟在朝上洋洋得意、自我颂歌的那天,我再站出来告诉他,他自以为的那些成就,竟皆多亏我儿的帮衬,啊哈哈哈……那时候他的脸色肯定会很好看!”   “好孩子,因为你,阿爹的格局一下就打开了,他郑老叟完败!”   沈惟慕吃着咸甜的牛舌饼,等沈玉章“长篇大论”完了,问沈玉章什么时候到能开饭。   “现在就开,可不能耽误我们二三长身体。”   饭后,沈玉章嘱咐沈惟慕,倒也不必为了他过分拼命,在大理寺量力而行就好。   “以我对郑老叟的了解,他肯定会破格提拔你,那些中规中矩的官职讨来也没意思。左右江湖司是特例,你就要‘监察’一职,不用按时点卯,出入自由,负责消息辅佐、监察案件。”   沈惟慕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后,便要回绝沈玉章——   “对了,给你从宫里带了点心回来,是圣人的赏赐。”   沈惟慕当即就要去尝一尝御赐的点心什么味儿,被沈玉章一把拉住。   “我刚才说的话,你还没应呢?”   沈惟慕连连点头。   大理寺。   正伏案看公文的郑成梁,突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第48章   “肯定是沈玉章那个龟孙儿,又在背后骂老子!”   郑成梁看着自己桌案上处理不完的公文,也是纳闷了。以前沈玉章负责京兆府政务的时候,看起来悠闲得很,从没像他这么忙,他都如何料理这些事务?   “郑公,不好了!”   “你才不好了呢!”郑成梁反嘴就骂。   深夜干活的人儿脾气不好,谁都别惹他。   小吏马上赔罪,改口道:“是京兆府不好了!”   “这话我爱听,说说怎么回事。”郑成梁靠在椅子上,找了舒服的姿势喝口茶。   “京兆府的人来报案了!有人在京兆府大门口丢了一袋尸块。”   噗——   郑成梁刚喝进嘴里的茶全都吐了出去。   现如今发生在京畿地区的案子全都由大理寺代为查办。   这哪里是京兆府不好了,这分明是给他们大理寺添麻烦来了!   凶徒在针对京兆府,背锅办事儿的却是大理寺,想想就窝火!再看桌案上那些没处理完的公务,郑成梁更烦,气得把一摞文书都给推到地上。   “郑公息怒。”小吏连忙拾起地上的文书,哄郑成梁道,“这点小事儿哪儿需要郑公操劳,小人去知会宋少卿。”   郑成梁拧着眉,对那小吏凶道:“怎么能什么事儿都麻烦他呢!我这做上级的,自当体恤下属才是!”   小吏赶忙道:“宋少卿若知郑公如此体恤他,定然会非常感动,有郑公您这样的上级,真真是宋少卿的福分。”   等小吏告退后,郑成梁的满脸愁容立刻消散,舒坦满意地笑了。   很好,一切有小玉来处理,他可以放心睡觉了。   ……   沈惟慕拿到御赐的点心后,就从沈玉章眼跟前溜了,连沈玉章提及他亲大哥要回来的事都没注意听。   御赐的点心就是不一样,单看盛装器具就与别的不同,做工精致的红木盒,四四方方。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仙鹤长寿松,内有两层,端正摆放着十六颗松子百合酥。   松子百合酥的外皮为乳白色,以面粉和百合做成,分六瓣,每瓣重重叠叠分层,像绽放的百合花,“花蕊”则由松子仁、蛋黄和梅子猪肉调和而成,馅料松软咸香,与层叠酥脆又微甜外皮在口感上互补,不仅好吃,还有养肤安神之效。   沈惟慕在睡前能吃到这般美味的点心,心情自然不错。沐浴更衣后刚要休息,忽听到窗外有动静,他随手摘下一颗花瓶里的红豆,弹了出去。   红豆穿破窗纸,正中窗外人影的昏睡穴上,那人骤然倒地,地面仿佛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康安云听到动静,立刻带人前去查看。   一名蒙面的黑衣胖子躺在地上,发出巨大鼾声。   扯下他脸上的蒙布,以灯笼照亮其面容后,康安云惊呼:“是十七郎。”   十七郎?   沈惟慕想起来了,原身的亲大哥在沈家兄弟中排行第十七。年少高中进士后,就被派到苏州地界做县令去了。   原身小时候与他这位亲大哥常玩大侠抓刺客的游戏,每次都由其大哥穿一身黑衣装刺客。   幸亏他刚才手下留情,只打了这厮的昏睡穴,不然闹出人命来,便不好解释了。   “去领罚。”   之前是多变和华暗影就算了,这回这么大一个人出现在他寝房外,他们居然也没察觉。   护卫们欲言又止,被康安云一个眼神警告了回去。大家都乖乖请罪,退下后等待受罚。   天亮前,柳无忧唤醒了沈惟慕,轻声告知他赵不行求见。   “嗯。”   沈惟慕不意外,赵不行肯定会在天亮之前查到消息来找他。否则不仅他这边他没法交代,多变那边他更无法交代。   多变绝不可能允许一个失败者重回到身边他。所以,赵不行这次的调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败必死。   “昨夜京兆府一重门处有人放了一袋子尸块,京兆府的衙役们报案到大理寺。宋祁韫等人连夜赶往现场查案,到现在都还没休息。”   沈惟慕想听的不是这些,悠然品茶,不作言语。   赵不行明白了沈惟慕的意思,马上转入正题:“公子可知许愿树?”   沈惟慕这才撩起眼皮,在听了赵不行详述了所有情况后,满意地点了下头。   赵不行有些激动,忙问沈惟某自己是否通过了考验,可以留在他身边了。   沈惟慕应承,“康安云等人犯了错,正等着领罚,便由你来处置吧。”   康安云可是沈惟慕的亲信!赵不行没想到自己刚来就被沈惟慕委以重任,高兴地领命。   等他前去惩罚康安云等人的时候,面对一众护卫并不会服气的表情时,赵不行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什么好活儿。   这惩罚是轻是重不好衡量。   若轻了,招得沈惟慕的不满,沈惟慕便有极其正当的理由惩治他。   若重了,又会招致其他护卫们对他的不满,他初来乍到,正需要和其他护卫们打好关系。这一次狠罚下去,他就会把这些人都彻底得罪透了。今后在沈惟慕身边,他便孤立无援。   魔教众人都怕八长老,说他性情诡谲难测,不好相与。没想到这位未来年轻的教主,比起八长老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不行突然觉得自己好命苦,从一个深坑跳到了另一深坑,就从来没有轻松过。   ……   沈惟慕凭着多变给他的那张杏花楼免吃金牌,提走了杏花楼今晨做出来的所有早饭。   大理寺内,宋祁韫、尉迟枫、白开霁和陆阳四人正疲倦地围桌而坐,就尉迟枫的验尸结果进行讨论。   “与武林巷的碎尸刚好能拼合成两具完整的尸体,不似第一颗头那样面目全非,这第二颗人头,也就是孙奎的头,完整无缺,但两腮下及脖颈处有青紫色印记,看痕迹像是手留下的,像这样。”   尉迟枫站在白开霁身后演示,他用双手抓住白开霁的头,指腹触及的位置刚好是两腮附近以及腮下的脖颈。   “这动作怎么像在薅脑袋?”陆阳惊叹,“真有人去徒手拔人脑袋?”   尉迟枫:“如果武功高力量大的话,可以做到,但一个人的话,只凭自己很难徒手拔掉头,须得有人或物控制住死者的身躯无法移动才行,所以凶手至少是两名。”   “从我们当时在武学巷发现的尸块新鲜程度来看,案发第一现就在武学巷。秦田那边是什么都没有,那另一名凶手要运走另一具尸体,即便不用车马,也总要扛一袋东西吧。   但当时刚案发不久,我们立刻就封锁了附近的街巷,盘查是否有可疑人经过,却不曾有人目击附近走过这类可疑的人。”   白开霁不理解,十分不理解,凶手和秦田到底是怎么犯案的。即便这厮跟蘑菇教有关系,他也是个人,行凶就该有痕迹才对。居然搞出这么大杀人场面来,做到了无踪迹?最可恨的是,这凶徒还猖狂至极,不仅下毒菇毒死了狱中的秦田,还将剩余的尸块丢到了京兆府,来挑衅大理寺。   这案子如果破不了,京兆府那边怕是会把大理寺笑话死。   宋祁韫在听完白开霁的分析后,突然起身。   “哈哈,老大也闻到了?真香啊,什么味儿?”陆阳跟着站起身,鼻子往朝着门口的方向吸了吸。   熬了一夜他们疲态尽显,肚子空空,但大理寺可不给官员们提供早饭。这会儿他们闻到香味儿,跟快要了他们的命一样。   见来人是沈惟慕,身后还跟着六人提着十二个食盒,大家颇有一种“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①   “二三,够意思啊,惦记着我们。”   “哟,还是杏花楼的蟹黄包!二三这哪儿是够意思啊,是太够意思了!”   “难得啊,能吃到二三主动送给我们的吃食。”   以往,不把他们的吃食抢干净,就谢天谢地了。   宋祁韫谢过尉迟枫给他夹了蟹黄包,却没像其他人那样着急吃,问沈惟慕:“有消息了?”   沈惟慕点头,“先吃吧,吃完带你去一个地方。”   宋祁韫立刻三两口吞下了蟹黄包,擦净了嘴,请沈惟慕带路。   陆阳惊诧:“老大,这可是杏花楼的蟹黄包,排队一整年都未必吃得到。你那么吞,能尝出味儿吗?”   宋祁韫不理会陆阳说什么,跟沈惟慕走了。   “我也去!”白开霁嘴里叼一个包子,手上拿上两个包子,跟着跑出去。   陆阳纠结看着桌上丰盛的早饭,心一横,划拉几样进食盒里,提着食盒跟上了。   尉迟枫岿然不动,小口嘬着蟹黄包的汤汁,享受地闭了下眼,真鲜呐!   他一个验尸的,就不跟那些查案的凑热闹了,慢慢吃。吃饱喝足之后,再重新查验一遍那些尸块,看看是否遗漏的线索。   ……   京城以东二十里外,有一座荒废的土地庙。   土地庙的香火断了,土地庙西面一棵粗壮的槐树前,却香火不断。有人自发地在这里祭拜,树前石头围成的“香炉”里,积攒了很多香灰。   宋祁韫等人到的时候,还有三炷香正燃着,刚烧了一半。   槐树树枝上系着很多红布条,正随风微微摆动。   槐树发芽晚,此时张牙舞爪的树枝上才冒出一抹新绿,在荒郊野外给人一种泛着的绿光的瘆人感觉,尤其树干上那个又大又深的洞,像一张变形的深渊巨嘴,仿佛要把人吞没。   “槐,木中之鬼,常被人视为不吉之树,忌在庭院栽种。为何此处的老槐树香火不断,受百姓祭拜?”   宋祁韫知道这其中的蹊跷,必是沈惟慕带他们来的原因。   “因为它是许愿树。”沈惟慕道,“据传每月初一、十一、二十一,来这里上第一炷香许愿的人,都会得到许愿树的回应,达成所愿。”   “真的吗?这么灵?”白开霁马上算日子,今天是十四,距离本月二十一还有七天,那七天后他也要来试试。   陆阳在旁抱刀嗤笑,“这种玄乎的话你也信?”   “如何许愿?”宋祁韫问沈惟慕。   “把自己的愿望写在树洞里,即可达成。”   沈惟慕表示这个传说在三个月前才开始,起初有一名村民许愿实现后,大家都来尝试,竟然也都实现了,所以香火越来越盛。   “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比如我许愿做大理寺卿也可以?”陆阳坚决不信,这种愿望他抢再多次第一名也不可能实现。   “自然是有付出才有回报,要献上与相应分量的贡品,才可以实现。”   “如何衡量?谁来衡量?”宋祁韫抓重点。   “不知,但既然这么传,那肯定是有什么东西会来衡量。”   陆阳吓得一缩,躲在白开霁身后:“别告诉我是鬼!”他啥都不怕,就怕鬼!   宋祁韫去查看树洞,发现树洞底部有东西,用手掏了掏,从底部一处裂缝里抠出了一张字条。   字有些许模糊了,但依稀能辨清,写的是“许愿吾妻早日暴毙”,落款是“张家村何刚”。   “呸!畜生投错了胎!”陆阳嫌弃地啐了一口。   白开霁睁大眼,对宋祁韫道:“老大,你的手!”   宋祁韫看眼自己手上沾染的“红土”,用帕子擦掉后,发现自己的指甲缝里也有残留,呈暗红色,就像染过血一样。   这与秦田指甲缝里的颜色几乎一致。   “难道秦田对我们撒谎了,他根本就没碰过血?也没杀过人?可他为什么要撒谎?”白开霁想不明白,“比起撒谎说去农户家偷吃,实话说来许愿树许愿,不是更好吗?”   宋祁韫仰头观察许愿树,“正常情况下,确实如此。但秦田宁愿撒谎认罪,也不肯说许愿树的事,必然是想遮掩这背后更重要的秘密。”   “这里面的土怎么会是红的?”   陆阳也去树洞里掏了一把,细看却发现这些好像不是土,很细小的颗粒状,用手捻一下才会呈粉末。   “味儿吗?”沈惟慕突然出声,问白开霁。   陆阳哈哈笑地嘲讽沈惟慕:“沈二三,你不会馋到连这土都想吃吧?”   话毕,陆阳顺手把红土送到鼻子边闻了下。   “唔,还真有味儿,淡淡的甜味儿,你要吃吗?”   白开霁骂陆阳能不能好好说话。   “你确定是甜的?”   “当然是甜的,我还能骗你不成。”陆阳见沈惟慕不信,心思一动,用舌头舔了下染着红土的指尖,大声感慨真甜,喊沈惟慕不信就来尝一尝。   “真的甜?”白开霁也动摇了,还真有点好奇甜味儿的土尝起来什么样子。   沈惟慕指了指树洞上端。   白开霁和陆阳都不解地朝上看,不就是黑漆漆树洞和树皮么,有什么稀奇。   不对,树洞里面怎么会长树皮?   再看,那“树皮”仿佛在动,再细看,这才看清楚,竟是神似树皮的虫子密密麻麻地聚集在那里。   这时,一个红色的颗粒从上端掉了下来。   接下来,又有两颗也跟着掉落,都落在树洞底端的“红土”上。   白开霁和陆阳终于都反应过来,这些“红土”其实都是上面那些爬虫的屎。   呕——   陆阳没忍住,转过身去吐了。   可惜他早上吃了那么多杏花楼的蟹黄包!   宋祁韫又用帕子擦了擦手,看着那边呕吐不止的陆阳,无奈地摇了摇头。   早提醒过他别嘴欠,偏不改恶习,这回的“报应”从吃亏变成吃屎了,也不晓得他下一次会不会长记性。   沈惟慕又指了指树上面。   “怎么了?那边也有虫?”白开霁探头去看,发现沈惟慕指的是树上的红布条,不过他指的红布条却跟别的不一样,上面好像写着字。   白开霁纵身一跃,跳到树杈上,解下了红布条,转而发现另有几个红布条上也有字,都解下来,一遭拿了下去。   陆阳吐完了,漱口后,凑过跟着一起看。   布条摆在地上,一一摊开,有的因为长期被风吹日晒,字迹已经不清楚了,但有两个很清楚,上面是不同字迹写着同样一句话。   “还愿武林第一美人。”   通过这句话,再对比其它几个只有残字的布条,便发现这些布条所写的都是这句话。   提到武林第一美人,白开霁和陆阳都不禁扭头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也跟他们一起蹲着,大家脸凑得很近,所以白开霁和陆阳能清晰看到沈惟慕肌肤上细细的绒毛……要了命了,这般近的距离,竟还是无法在其脸上找到任何瑕疵。   “从这褪色痕迹来看,至少一个月以上了,一个月以前,武林第一美人还是花百杀。”   让花百杀动手杀人,价钱至少万两以上。   宋祁韫不认为暗影阁排名第二的杀手,会闲得有空在这种穷乡僻壤搞这种许愿树洞。   “谁说武林第一美人一定是真的武林第一,可以是自封。”沈惟慕提醒宋祁韫,“我给你的线索是‘武林第一美人是谁’,而不是‘武林第一美人’。”   宋祁韫恍然大悟。   陆阳不满,查了这么久结果都是误会,这不是白白浪费人时间吗。   他质问沈惟慕:“那你透露线索的时候就不能直接说清楚,非要卖关子让人误会?”   “蠢人如豕,无脑多怨,非要等人把猪食喂到嘴里才高兴。”沈惟慕目光流转到宋祁韫身上,“聪明人就不一样了,一点便透,立刻就会感谢我。”   “多谢!结案后定会尽快请你吃佳肴!”   宋祁韫对沈惟慕郑重作揖后,命白开霁与陆阳跟他速速回京。   陆阳忽然被骂,还没来得及回嘴,就被宋祁韫喊走,心里十分不甘。而且更悲哀的是他发现沈二三说的竟是事实,宋老大真的在感谢他,似乎对破案胸有成竹了。   他不懂,线索够了吗?指向性很明显吗?没觉得啊,很迷茫。 第49章   宋祁韫回京后,立即带兵包围了武学巷,缉拿远峰武馆的学生潘英与郑方和。   在衙役要押走潘英、郑方和的时候,远峰武馆掌柜周书茂急急忙忙出来阻拦。   “宋少卿,在下不解,为何要抓他们二人?”   跟在宋祁韫身边的白开霁和陆阳也同样好奇,竖起耳朵认真听理由。   “大理寺办案,缉拿嫌犯,要跟你解释理由?”   宋祁韫的相貌本就刚毅清冷,以这种傲慢的语气说话的时候,气势更慑人。   周遭一片寂静,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周书茂对宋祁韫恭敬地再三行礼。   “二人毕竟是远峰武馆的学生,突然被衙门抓走,周某总要给其家人一个交代。   宋少卿刚才说他们是嫌犯,可是指前两天发生在巷子里的碎尸案?周某不明白,案发的时候,他二人都在校场习武,没有作案嫌疑,秦少卿为何认定他们二人是杀人嫌犯?”   周遭围观的学生们纷纷点头,齐声附和。大家都很表示那天早晨他们跟郑方和、潘英一起习武,都可以作证。   他们都穿着青衫白布袍,整齐划一地发出同样的动作和声音的时候,场面颇为震撼。   看到这些学生们吵都在帮忙作证,周书茂底气更足了些,拱手恳请宋祁韫明察,千万不要冤枉了远峰武馆两名无辜的学生。   “你说他们没有作案时间,就没有作案时间?凶手分尸的时候你亲眼看过?否则你怎知他们习武的时候,凶手在行凶?”   周书茂惊讶道:“那天早上,我与春生回武馆的时候,巷子里没任何情况,那之后才出现血迹和尸块,凶手肯定是在那之后才动手行凶的呀。那日勘察现场的时候,我记得也有大理寺的官员这样推敲过?”   “推敲只是一种可能,不代表是事实。故而我说他们二人有嫌疑,要带回去审问,而非指定他们一定是凶手。”   宋祁韫的一番诡辩十分理直气壮,弄得周书茂一阵无语。   “再说,他们二人没嫌疑,那谁有嫌疑,你吗?”   宋祁韫话锋一转,针对起周书茂来,令场面瞬间又震慑安静了。   “你们未免欺人太甚了,案子破不了,就拿我们这些小武馆来出气?”   其他武馆也被叫过来配合调查,吉昌武馆的张教头刚好看到宋祁韫与周书茂对峙这一幕,性子耿直的他,忍不住叫嚣反驳。   宋祁韫面无表情道:“当众藐视朝廷命官,不敬之罪,押入大牢。”   衙役们又上前,押走一个。   陆阳和白开霁:“……”   众人:“……”   “他性子耿直,但并无坏心,望宋少卿原谅则个。”周书茂道。   宋祁韫直接点破了它,“有那个时间给别人求情,还不如想想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自证清白?”周书茂不可置信地指了下自己,“那日周某便与宋少卿讲明了,晚间周某与友人相聚,喝多了就在状元楼歇下了,早晨才回来,周某无论如何都没有时间作案,小厮春生可以为在下作证。”   陆阳跟着点了下头,这一情况他事后去找状元楼的人求证过,情况确实如周书茂所言那样。   “据我以往的查案经验来看,越是凶手,越会想法找不在场证明,试图摆脱自己的作案嫌疑。实则漏洞百出,你晚间在状元楼歇息,会耽误你早上在武学巷杀人么?”   周书茂吃惊不已地瞪大眼,没想到宋祁韫会这样“加罪”给他。他张了张嘴,刚要回话,又被宋祁韫抢了先。   “春生是你的小厮,你稍加威胁一下,他便不敢违命,自然会为你说话。再说这案子本就不可能一人完成,必然有帮凶,至少俩人以上。   你如果不出声,我差点都忘了,你与春生的嫌疑也很大。来人,将他们二人也押回大理寺!”   在宋祁韫身侧白开霁和陆阳站,本来还能勉强保持肃穆的表情,在听到宋祁韫这一番“强词夺理”的话后,俩人都忍不住吃惊地瞪大眼睛。   宋老大疯了?查案不讲证据,也不讲理了?   他们俩还是头次一见宋祁韫如此蛮横地耍官威。   啧啧,可真招人恨哪,此时此刻他的样子,就是武林人最恨的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只会摄威擅势的昏官!   周书茂挣扎喊冤,反驳宋祁韫作为朝廷命官,不该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如此冤枉无辜,乱抓人!   宋祁韫身材高大,他扬起下颚,冷冷看向大家的时候,给人一种睥睨众生、藐视一切的感觉。   此刻,他抬手一示意,周书茂的嘴就立即被衙役拿着破布狠狠堵住了。   在场人又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好一个作威作福、专横跋扈的恶官!   周书茂和春生二人人很快也被强硬押了下去。   “还有谁有异议?”宋祁韫问。   有张教头和周书茂的前车之鉴,谁还敢主动吭声?   大家都默默低下头去,无人再敢吭声。   碎尸案发生后,宋祁韫就在各家武馆都留了人,以防有遗漏的线索,同时也为了避免案发后会有可疑人员出没,起到一个监察作用。   宋祁韫召来这些人来询问,“昨夜有什么异常动静没有?”   几名衙役都摇头,他们轮班值守,没听到什么异常动静。   只有守在吉昌武馆的衙役表示他在深夜听到些动静,但不是吉昌武馆的动静,是吉昌武馆后面的一户人家,孩子在半夜生病了,驱车去瞧大夫。   “但没有可疑,天亮之后马车就回来了,我眼见着他们夫妻把孩子抱下车。”   宋祁韫立即来到这户人家,情况确如衙役所述,这家住着一对夫妻,带着一名三岁男童。   “小人携妻女来京做生意,便买了这处宅院,住了差不多有三个月了。”   于济对宋祁韫恭敬地行见礼后,便挺直腰板,简单地阐述他们一家的情况。   于济的妻子邢氏有些怕生,就站在于济的身后,唯唯诺诺地垂着脑袋。   “三个月。”宋祁韫点点头,看一眼榻上正熟睡的孩子,伸手去探了下孩子的额头。   “益春堂的大夫妙手,已经退热了。”于济笑着解释道。   宋祁韫应承,也不打扰孩子休息,迈大步出屋后,才问于济做什么生意。   “小人开首饰铺的,铺子就在西街,宋少卿可要去看看?”于济问。   “不必,不过我们可否在你家四处看看?”   “当然可以,宋少卿请便。”于济回房继续照顾儿子去了。   白开霁凑到宋祁韫身边,小声问:“老大,我要不要先回去审问潘英他们?”   虽然宋祁韫刚才抓人的时候有那么点专横无礼,但白开霁相信自家老大的绝不会抓无辜之人,他定有谋算,他决定抓的人肯定都有问题,作为属下,他当然要马上配合,赶回去详审!   “不急。”   宋祁韫钻进马车的车厢内,摸了摸地板,有些潮湿。   前院房子有三间,正房,和东西厢房,正房后加盖有厨房和耳房。   正房后头是后院,比前院还要宽敞一些,院土比较蓬松,北面是毗邻武馆的一人多高院墙,东面是厨房,西面是置杂物的耳房。   靠北院墙的地方有一口井,井边有一个干净的木桶,扁担立在墙边。井不算深,一眼可见井中干净澄澈的水。   厨房内干净整洁,没有异味,锅、碗、瓢都摆放整齐。宋祁韫掀开锅盖,发现里面是一锅清水,水有余温,但不算太热了,灶坑里有不少灰烬,看起来是今早上刚烧过火。   白开霁竹片扒拉出灰烬,在里面找到一块表面烧黑的类似“L”形状的柴火。敲掉表面烧成黑炭的部分,把剩下的硬芯儿用水冲洗几遍后,用刀刮了刮,最后在这块还没烧完的木头里头找到一根竹钉。   宋祁韫查看了所有窗台,内外都有一层灰。   “奇怪,厨房各处包括地面都一尘不染,窗台却没人擦。”   陆阳跟过来凑热闹,他觉得这里有一点异常,但仅凭这一点异常,好像还不足以说明有什么问题。   宋祁韫命人将于济夫妻也押回大理寺。   “又押?”陆阳和白开霁异口同声惊呼。   宋老大今天是打算把“跋扈昏官”当到底了么?   二人都劝宋祁韫冷静一点,这样广撒网去捞凶手,只会白白耗费精力,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而且再这么抓下去,大理寺的大牢恐怕要装不下了。   “你们倒提醒我了,”宋祁韫随即吩咐衙役去刑部大牢借些地方给大理寺。   “老大,你还要押?”   “押。”   宋祁韫令二人别废话,去检查院墙。   “墙头上的青苔和灰尘完好,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也没有血迹。”   宋祁韫听到后点了点头,结合案发前后并无目击证人看到附近街巷有人或车载物的情况,他便有了一个新想法。   宋祁韫对白开霁耳语一番,留他和几名衙役继续搜查宅子,就和陆阳就先行离开了。   出了宅院后,陆阳就长叹一口气。   “这案子太复杂了!我怎么都想不通,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在一炷香的时间内,靠蛮力活生生扯碎了两个活人,在现场撒大量的鲜血后,又把一人分量的尸块都带走了。   全程不留任何痕迹,没脚印,没逃跑痕迹。出了武学巷的范围,便一滴多余的血迹都没有。   即便有帮凶,是两人、三人甚至四人作案,这种杀人方式,难免会被溅得满身血吧?但怎么会没有一点痕迹,不惹人注意呢?难不成真如那潘英所言,是鬼干得?”   “不难怪老大乱了阵脚,开始到处抓人了,要我负责这案子,我也慌。”   陆阳试图通过说这些,来劝宋祁韫冷静,别兴师动众抓太多人,把事儿闹大了最后不好收场。毕竟凶手抛尸京兆府,肯定会引来京兆府那边的人格外瞩目这案子。   宋祁韫没直接回应陆阳的好心劝解,反问他可想明白没有,沈二三之前为何要对他们卖关子。   “老大是说‘武林第一美人是谁’那事儿?哼,自然是他闲得没事儿干,看我们被他戏耍,觉得好玩儿呗。”陆阳不以为意道。   “二三不会这么无聊。”   除非与美食相关,否则沈二三才懒得做多余的事去浪费精力。   宋祁韫:“二三是想告诉我们,人容易被自己的‘以为’障目。”   “他说‘武林第一美人是谁’,我们都以为他是在问问题,而遗漏考虑了问题本身可能就是线索。”   陆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好像明白了一点,但还是不太明白,这线索到底有什么用?”   “这案子其实很简单,是我们想复杂了。”   陆阳瞪圆眼,惊诧得声调都变了,“很简单?哪里简单了?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找到直接证据,可以指向真凶!”   “跟我回大理寺审人,你就知道有多简单了。”   话毕,宋祁韫就下令,将七间武馆的半熟学生都押入大牢。   衙役忙问具体名单,都有哪些人。   在陆阳震惊的目光下,宋祁韫回答道:“随便,你们看哪个顺眼就抓哪个就行。” 第50章   “武林第一美人是谁?”   “武林第一美人是谁?”   “武林第一美人是谁?”   ……   回到大理寺后,陆阳的审问任务就只有一条,问每一个被新押入大牢的人这个问题。   审问方式确实很简单,以至于陆阳从没见过这么新奇的审问方式,总觉得宋祁韫今天中邪了,在带着他干糊涂事儿,明天说不定就追悔莫及。   但在问过三两个人之后,陆阳发现问题了。这些接受他问话的学生和教头们,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反应都不太对。   从他刑审的经验来看,这些人肯定知道内情。尤其是那些学生们,比较年轻,撒谎经验不足,在刑房接受审问的时候,起初就被刑房里的各种刑具震慑住了,再撒谎时他们的表情明显紧张,哪怕只说“不知道”三个字,他们眼神飘忽,声音没有任何底气。   陆阳将一枚狼牙棒随后就丢在一名年轻的学生跟前,咚的一声,狼牙棒的尖刺有一部分就刺入了坚硬的地面,学生被吓得身躯一震,整个人哆嗦起来。   陆阳也起了气势,比之前宋祁韫表现出来的样子更蛮横跋扈。   “我再问你一遍,武林第一美人是谁?”   一股骚味儿忽然冒出来,那学生竟吓尿了。人已经哆哆嗦嗦了,但还是不敢说。   瞧他这懦弱样儿,在以强为尊的武馆里肯定比较容易受欺负。   陆阳冷哼:“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还是不说,我就把你丢进关押学员最多的牢房,告诉所有人你已经招供了!”   “我说!我说!求大人别把我和他们关在一起,也别跟他们说是我说的!”   “看来知情人不少啊。”陆阳示意他赶紧说。   “是张教头。”   “吉昌武馆的张教头?”   “是。”   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是武林第一美人?   陆阳要笑死了,质问那学员是不是在玩儿什么戏耍。   “不是戏耍,很认真的,周掌柜最喜欢到处问我们这学生,武林第一美人是谁。”   “等会儿,怎么又成周书茂了?你说错人了?”   “没说错,是周掌柜喜欢到处问武馆的学生,武林第一美人是谁,答案是张教头。”   陆阳:“……”   奇怪的见识又增长了一次。   “周掌柜说武林既然是以强者为尊,那自当是美须髯、力气大、最阳刚的男人,才称得上是武林第一美人。   他说如今的武林很令人失望,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美,只喜欢选娘们唧唧的男人当第一美,先是花百杀,后是沈二三,越来越令人失望。   他还说花百杀好歹是暗影阁排名第二的杀手,但沈二三不过是一个不会武功的病秧子,一个靠偷窥人家隐私来卖钱的龌龊小人,竟还得到武林人的称颂。”   陆阳很无语,这周书茂闲着没事儿怎么不去吃屁啊,管人家武林第一美人是谁干什么。   这种名号又不是封官进爵,都是武林人自发评的,因为受到大多数人都认可,才会广泛流传。   再说这武林第一美其实是包含女子在内的,男女混一起评,大家认为谁最美谁担名儿。他直接搞出一个“美须髯”来,便把江湖女子都给排除在外了。   怎么着?他不是女人生的?是他爹拉出来的屎?眼里只有男人?   陆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会儿周书茂幸运不在场,否则他肯定给他骂个狗血喷头。   再问他跟凶案相关的问题,这学生一概摇头表示不知。   “大人,我是真不知道。那天我被、我被……”   学生突然住了嘴,似乎是有些忌惮提那个人。   “放心说,保你安全无虞,有我阳侠的名声给你作保,你怕什么?”   陆阳一句话就令对方安心了。这也是大理寺设立江湖司,请陆阳、白开霁这样的江湖大侠坐镇的缘故。   “前一晚我被潘英他们关到了柴房,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我早上被放出来的时候,案子已经发生了,大理寺要清点各间武馆的人数。”   潘英?陆阳记得这名学生,案发那天就是他喊着闹鬼,然后讲述了秦初与孙奎之间发生的事。当时看他神神叨叨、胆小怯懦的模样,还以为他就是个胆小怕事的普通学生,没想到他还会欺负别人。   “如果武馆真发生过什么事,除了周掌柜,最有可能知道的人潘英。”   由此见,潘英在学生中很有威望,也颇得周掌柜的信任。   陆阳立即提审潘英,先问他武林第一美人是谁,观其表情有异,立即命他如实招供案发当日的情况。   潘英眼中闪过害怕之色,但依旧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清楚。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们口中的武林第一美人是张教头?”   潘英惊讶地睁大了一下眼睛,然后低头。   “堂堂阳侠,审起犯人来也暖如旭日朝阳。”沈惟慕提着食盒,靠在刑房门口,嘲笑陆阳。   陆阳没想到会在这看到沈惟慕,“你怎么来了?”   “大理寺江湖司监察。”沈惟慕亮了一下腰牌。   陆阳还真认真捧起腰牌看了一番,虽知郑老头和宋老大都有意招揽沈惟慕到大理寺,但他没想到竟然这么快,连腰牌都做好了,还特意为沈惟慕特设了一个官职。   “几品?”   “跟你们一样。”   陆阳深吸一口气,没地儿说理去了。他和白开霁在大理寺干了三年才升了四品,这厮刚来就四品。   沈惟慕摆弄手里的千机伞,轻轻按了一下侧边的按钮,突然就变成一条半丈长浑身长满倒刺的软钢鞭。   “这东西不错,给我练练手。唉,没办法啊,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要先给他一鞭子才能好好说话。”   陆阳接下钢鞭,比量了一下潘英脸的高度,抬手就要抽。   “不要,冤枉啊!你们无凭无据怎可以对我用如此酷刑!”   “我敢打你,自然是有证据。”   陆阳甩了一下鞭子,刑房立即就传出杀猪般的惨叫。潘英吓得跟着也大叫一声,随后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没有痛感,他才睁开眼。   于济痛苦地瘫坐在地上,手捂着双腿,两行泪水挂在脸上。   陆阳:“倒也不算误伤,反正一会儿也有你的份儿。”   于济是下一个将要被审问的人。   于是接下来,于济和潘英被同时绑在刑架上,一同受审。   沈惟慕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烤羊肉串来吃。陆阳也饿了,不客气地去拿了两串。   刑架旁边有一个石炉,盛满了红碳,羊肉串还要是热乎的才好吃,食盒里的羊肉串有些温了。   沈惟慕干脆就把羊肉串放到上面加热,滋滋烤肉串的香味儿很快就飘满整间刑房。   陆阳跟着拿了一串的吃,直叹果然还是热乎的好吃,转而又问沈惟慕可知道人肉烤起来是什么味道。   沈惟慕摇了摇头,他只知道仙、神、魔烤出来的味道,人的真不错清楚。   “香?好吃?”   陆阳见沈惟慕这么上道配合自己,哈哈笑起来,“好不好吃不知道,但我现在可以让你见识一下,你自己闻闻甚至尝一尝,就知道了。”   说罢,陆阳就从炭火里拿出红烙铁,要往潘英身上贴。   潘英吓得嗷嗷大叫,于济跟着又发出杀猪般嚎叫的声音,因为红烙铁按在了于济的身上。   “哎呦,我两天一宿没睡了,熬到现在,累昏头了,居然又按错了。都怪你们这些混账,行凶作恶挑衅京兆府,给我们大理寺添了很多麻烦。”   沈惟慕深吸一口气,闻了闻,直摇头,人肉的味道一点都不好。   他随即就专心致志吃羊肉串。   “我跟他不一样,我不是江湖人,你们江湖司无凭无据对我用刑,是触犯律法的!我要见宋少卿,我要鸣冤!   对了,京兆府的沈知府我也认识,你们今天对我的所作所为,我都会如实禀告他!你们冤枉无辜百姓,擅用酷刑!我一定会作证请沈大人参倒你们!”   于济疼得额头冷汗连连,嘴唇都咬破了。他眼神恶狠狠的,透着一股子不服的劲儿。   连京兆府沈玉章与大理寺的关系都清楚,这个于济不简单。   “见我又如何,你受此刑一点都不冤。你说你不是江湖人,你就不是了?”   宋祁韫走进刑房,把炉子上羊肉串快烤焦了,帮沈惟慕给羊肉串翻了个面   沈惟慕马上接过,继续吃。   “你们夫妻家境殷实,夜里孩子发热,不去寻大夫来家里看病,反而带孩子出门奔波,岂不容易加重病情?   既然已经病到要连夜出门看病的地步了,总要开药,煮药来吃,厨房却一点药味儿都没有,家中别处也没看到药渣。”   陆阳恍然大悟,他当时居然没注意到这些,太疏忽了。   “开首饰铺子的商人,惯会逢迎讨好客人。你对我行礼后,腰板挺得很直,倒不似商人那般擅于钻营,更像是有几分气性的武人。”   宋祁韫因此才怀疑于济一家可能有问题。   “胡说,我不是武人,武人的手虎口都有厚厚的茧,你看我的手哪里有!”于济大喊冤枉。   “用药膏敷上老茧,每日慢慢打磨,不足半月即可去除干净。多数武人不爱保养,也无意隐藏自己身份,便不注重这些。但如果想弄掉的话,也容易。”   白开霁的母亲爱美,便这般弄去过手上的老茧,白开霁曾当笑话跟宋祁韫说过这事儿。虽已时隔多年,宋祁韫依旧记得清楚。   “你的马车木板潮湿。近两天天气干燥,如非前不久刚用水清理过,木板不会有这种潮湿感。怎么你家孩子病重,昨晚你还有闲心擦洗马车不成?”   “药在大夫那边煎好了服用,回来后孩子热就退了,我们夫妻便不想给孩子吃那么多药,不行吗?我一心烦就喜欢擦洗马车,不行吗?这人虽是商人,但不喜欢逢迎谄媚那套,只凭好货卖东西,不行吗?”   于济一一反驳后,讥讽地感慨了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骂大理寺的官员尸位素餐,只会冤枉无辜。   “这是在你家灶坑内一块没烧完的木头里,发现的竹钉。   你家井边有扁担,扁担挑水理该有两个木桶,但整座宅子里却只有一个木桶。   而这竹钉起加固作用,很多家用的木制器具都用竹钉来固定,木桶也是。从形状来看,你家灶坑烧的就是木桶,且白白烧了一锅水,却不用。”   “木桶坏了,就劈柴少了,不行吗?我本要烧水沐浴,临时有事离开,便没用上水,也不行吗?”   于济继续用“不行吗”句式,反驳宋祁韫,可谓是刚硬到底。   宋祁韫不气不恼,也同意于济说的那些可能都有可能存在。   然而这一切的可能发生的太巧了,武学巷碎尸案要有器具盛装鲜血,他烧了木桶。案发后余下的尸块不知去向,与武馆做邻居的他,在发生京兆府抛尸事件的当夜,驱车出门了。他家的后院,四面刚好有遮挡,而院土蓬松,并没有踩实的坚硬感,似乎刚被换过。   再结合其它几处巧合,于济不可能没有问题。如今缺的就是直接指向性证据,但也不难查到,很快就有了。   “现在如实招供,你还有留全尸的机会。”等待的时间挺无聊的,宋祁韫也从沈惟慕那里拽走了两根串吃。   沈惟慕马上加快吃串的速度。   “查到了!”   白开霁高兴地跑进刑房,告诉宋祁韫,他终于找到了于济家的地道,通向兴隆武馆的库房。   话毕,白开霁抽抽鼻子,也跑去拿了两根羊肉串吃。   “武学巷根本就不是案发第一现场,是有人在别处杀完人后,才将尸块挪到武学巷。巷内整个地面洒血的目的,就是为了遮掩分尸会留下血迹的问题,让人误以为武学巷才是第一现场。   既然案发后武学巷附近,没有出现搬运或驱车载物的情况。那想要运尸的话,很可能走了另一种途径,于是我就想到了地道。”   宋祁韫问于济。   “又巧了,你家刚好就有通往武馆的地道,你又打算如何解释?”   于济眼底迅速闪过一丝心虚,他张了张嘴,“这地道我不清楚,我才搬来三个月,大概是以前宅子主人留下来的。”   “你想怎么解释都行,但这么多嫌疑和巧合都在你身上,我们对你用刑也是免不了的。”   宋祁韫平静说完话,陆阳就挥着鞭子上了。   故意没赌他的嘴,惨叫声连连,场面血腥,把旁边的潘英吓得浑身哆嗦,满脑子们冷汗,最后眼睛都闭上了,不敢再多看一眼。   于济确实是个嘴硬的,被打晕了也没招供。   “没关系,这还有一个呢。”陆阳摇晃着手里的鞭子,踱步到潘英跟前。   “我招!我全招!你们别对我用刑,别用那东西打我!” 第51章   审讯的过程很漫长,需要详询记录很多细节。   沈惟慕羊肉串吃完了,就走了。   正当大家以为沈惟慕不会再回来的时候,又见他拎了一个食盒折返,直接在炉子上烤起了羊腰子。   白开霁怀里抱着刀,本来面目严肃地站在刑房门口当门神。瞧见沈惟慕的动作后,他一会儿一步,最终挪到了沈惟慕身边。   “你还吃这玩意儿?”   羊腰子补是补,但一股子怪味儿,实在让他难以消受。   沈惟慕:“嗯,好吃。”   刷过油后,沈惟慕抓一把烧烤料撒在上面。这是他的独家秘方,放了孜然的。转生前,他当游戏NPC的时候听玩家说过,烧烤的灵魂是孜然。   刚才随宋祁韫去益春堂查证于济的不在场证明时,沈惟慕看见药铺有孜然,才想起来这事儿,马上就买来尝试。   撒出去的调料,在炉子上激起一阵红彤彤的火苗,把羊腰子上的肥肉烤得滋滋作响,焦香诱人。略烤一会儿,将孜然的香味烤出来后,再撒一层料,一定要料足,滋味才够劲儿。   “好香!”白开霁低呼,他两指捏了点孜然送进嘴里品尝,“这什么佐料?好神奇!怪不得我觉得你的羊肉串比别处的更香。”   啪!   宋祁韫拍了下镇纸,斥肃静。   白开霁缩着脖子,老老实实蹲在沈惟慕身边,乖乖闭嘴不吭声了。   瞧他这样儿怪可怜的,认可孜然的味道香又没什么错。   沈惟慕分了白开霁一串羊腰子。   白开霁还是有点忌惮羊腰子的怪味,但混着孜然味儿的烤腰子真的太好闻了,他根本无法拒绝,手已经先于他的脑袋同意,接下了羊腰子。   白开霁深吸一大口,闻够了味道,才小口尝试着咬羊腰子。   好香,好好吃!   怎么会这么好吃?一点怪味儿都没有!   沾满孜然的羊腰子,外壳金黄焦脆,里头鲜嫩多汁,这种比羊肉香又比羊肉鲜嫩的口感,太让人欲罢不能了!   品尝到美味的一瞬间,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开心满足,甚至有种幸福感。   陆阳站在宋祁韫身后,本来有点瞧不上炉子边那两个蝇营狗苟的人。可当他不自觉地张大鼻孔,想闻到更多香味儿,甚至目不转睛地瞅着白开霁那张沾了油的嘴大吃特吃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完了,因为他也十分渴望加入“蝇营狗苟”的队伍中去。   陆阳这样想的,也就这样做了。毕竟他是个武人,想什么就干什么是他的习性。   宋祁韫本来专注于审问潘英,可窝在刑房角落里的那三名烤肉人太显眼了,很难让他忽视。   即便可以尽量忽视不看他们,时不时飘香过来的烤肉香味儿也很容易让他分神。   宋祁韫很想将这三个“败类”打发走,但今天是沈惟慕第一天来大理寺当值。郑成梁刚跟他再三交代过,沈惟慕带病上工,属稀缺人才,当予以宽容对待,只要他不做太过分的事儿,都可以由他去。这当是他们大理寺优待人才的度量。   如今他刚应下就对人发火,倒显得他没有容人的度量了。   但是现在宋祁韫很想问郑成梁,这度量给你,你忍不忍得下?   食物可以杀人,香气可以摄魂。   沈惟慕如果一直这么搞下去,大理寺怕恐怕要全军覆没了。   宋祁韫加快了审讯速度,平常要一个时辰审完的活儿,他半个时辰就审完了。   潘英知道的情况,足以令宋祁韫清楚地梳理整件案子的经过,并将案子的关键证据搜查到位。   晚间,白开霁领命再去武馆搜查,他正要抱怨今晚上没机会休息了,沈惟慕就主动表示要跟他一起去。   白开霁高兴之余,开始认真反思自己做事态度不够端正。看看人家沈二三,身娇体弱,刚上任就如此认真负责,他要向二三学习,认真努力做事。   “你别累着,且在这歇息等候就行。”   白开霁带着人兴冲冲地冲进吉昌武馆,开始排查。   一个时辰后,他回来找沈惟慕,见沈惟慕一个人安静站在门廊下,手提着一盏灯笼,孤独寂寥得很。   白开霁不禁心疼,他正跟要沈惟慕说话,那厢就有衙役来报,兴隆武馆有发现。   白开霁只好歉疚地喊沈惟慕再等一会儿,他尽量快点回来。   沈惟慕安静地点了点头,看似十分善解人意的样子。   目送走白开霁远去的身影后,沈惟慕拿出藏在身后的烤猪蹄,继续吃。   一个半时辰后,白开霁终于忙活完了,气喘吁吁跑到沈惟慕跟前,十分歉疚地跟他道歉。   “走,我请你吃宵夜去。”   隔壁街就是夜市,有他们之前吃的崔记烤大肠,还有很多其它肉食。   白开霁站在人声鼎沸的夜市巷口,突然踌躇了,感慨不知道选哪一家好吃。   “杨记肉丸汤面,孙二娘烤猪蹄,张家叫花鸡,还有这家山楂糕,那家杏花茶。”沈惟慕看向白开霁,“我们先吃这些吧?”   “好,都听二三的。”   白开霁安排沈惟慕在杨记肉丸汤面家坐着,自己去买全了他说的这几家东西,然后就跟沈惟慕坐着小板凳,围着小木桌热火朝天地吃起来。   “嘿,别说,这几家东西的都挺好吃,都是我吃过味道最好的!二三厉害啊,真会选!”   白开霁没多想,夸完沈惟慕后就继续埋头吃,跑空的胃再一次得到满足,可太开心舒坦了。   沈惟慕也挺开心,以前夜里出门,沈玉章那边总会问候情况。沈惟慕虽然可以我行我素,但真扛不住沈玉章事后念叨。   今天就很好,他有“公事”做,可以正大光明地吃遍夜市,沈玉章那边也不会多问他。   若知来大理寺为官可以这样自在,他该早来才对。   “冰糖葫芦喽,今春最后一回糖葫芦喽,再想吃要等秋天喽!”   一名扛着糖葫芦的小贩,走街串巷叫喊。   “糖葫芦什么味儿?”   白开霁刚开始嗦第二碗肉丸子汤面,忽听沈惟慕这话,猛然抬首,刚好对视上沈惟慕懵懂的双眸。   白开霁把嘴里的面囫囵咽下去,惊讶问沈惟慕:“你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糖葫芦?”   沈惟慕摇头表示没吃过。   “你爹娘没给你买过吗?”   白开霁十分震惊,不等沈惟慕回答,立即挥手叫来小贩,把所有的糖葫芦都包下了。   他特意多给那小贩一两银子,连同插糖葫芦的草靶子一起买了。   “白司直,宋少卿说要连夜堂审,把案子结了。”衙役急忙忙跑来禀告。   “行,这就回去。”   白开霁三两口迅速吃掉碗里剩下的面,就带上沈惟慕一同回大理寺。   刚迈过大理寺的门槛,白开霁听到沈惟慕咳嗽起来,马上关心他情况。   “你这样熬夜身体能吃得消吗,要不先回家休息?”   “无碍,回去也睡不着。”糖葫芦他还没吃到嘴。   “好,那不舒服可别硬扛着,记得喊我。”   白开霁扛着糖葫芦草靶子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样子太过于醒目,立刻吸引了所有小吏、衙役和守卫们的目光。   “哟,这不是白司直吗,改卖糖葫芦了?”徐绘下值后本来该从西边走,因瞧见宋祁韫,特意跑来问候他。   “要你管!”白开霁瞧见他就烦,不满地反驳道。   徐绘轻拂了拂衣袖,淡淡笑着,“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么管不得你。这可是大理寺,众官员一起维护风清气正的地方,岂容你随意戏耍玩闹、卖糖葫芦?”   白开霁怒瞪徐绘,他什么时候戏耍玩闹、卖糖葫芦了?   白开霁生平最讨厌的事就是被人冤枉,他一时热血上涌,激动地就要为自己分辨,沈惟慕就在这时突然出声了。   “徐大诗人既不查案,怎么这么晚才走?又作诗呢?”   沈惟慕说着从稻草靶子上取下一串糖葫芦,咬一个山楂到嘴里,咔嚓咔嚓嚼着吃。   徐绘当即皱眉,惊讶地打量沈惟慕一番。   白天的时候他就听说了,郑公请来一位相貌俊秀的人才到江湖司,人送外号“武林小灵通”。据说这人的江湖消息厉害得很,大理寺查案有他便有如神助。   本以为传言有虚,不想这少年本人比大家描述的还要夸张。他鼓着一边腮咀嚼东西的样子,本该给人粗鲁无礼的印象,但他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居然还是:美!   “你就是沈二三?武林第一美人?武林小灵通?”徐绘不满地质问沈惟慕,“你查过我?”   “你有什么好查的,你那点事儿明月楼的姑娘都知道。”沈惟慕又咬下一个山楂,咔嚓咔嚓。   徐绘脸色大变,愤怒指着沈惟慕:“你威胁我?你若胆敢瞎造谣,小心我找你算账!”   “不愧是徐寺丞,一说明月楼就晓得是哪里。不像我,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青楼。   至于是不是瞎造谣,咱一查不就知道了?在大理寺还能冤枉了徐寺丞不成?”   白开霁一通爽快地反击后,浑身的毛孔都舒畅了。   徐绘“你,你们”半天,最终一句整话都没说出来,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走了。   白开霁挺胸抬头,姿态颇为骄傲地扛着糖葫芦,带着沈惟慕继续走。   等到没人的地方,他乐得跳脚,感谢沈惟慕为他说话,帮他扳回一成。   “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以前我每次都吵不过他。”   “放弃自证,攻其硬伤,赢得就是你。”沈惟慕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糖葫芦,开始了左右开弓的吃法。   白开霁认真琢磨起来沈惟慕这话,险些扛着糖葫芦进了公堂。   白开霁发现公堂外面用于放置衙役木杖的架子,刚好适合用来插糖葫芦的草靶子,干脆就放那了。沈惟慕就站在旁边,随吃随取。   公堂上,宋祁韫拍响惊堂木,四周鸦雀无声。   远峰武馆的周书茂与吉昌武馆的教头张志山被押在堂下,跪在地中央。   俩人相距半丈远的距离。   周书茂从跪下后,就频频看向张志山。张志山也回看周书茂,想从他眼神和表情中获得信息。   最终俩人通过眼神儿确定了,对方都不知道情况。   周书茂略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隐隐觉得一丝奇怪。   “许愿树的事儿,谁想出来的?”宋祁韫开门见山问。   二人皆没回应。   当宋祁韫用凌厉的目光看向他们时,周书茂才摇头,表示他听不懂什么许愿树。   宋祁韫很有耐心,令文书给他们二人讲述了许愿树的情况,还将从许愿树上取下的“还愿武林第一美人”的红布条展示给了他们看。   周书茂和张志山在看过之后,表情都丝毫不变,似乎真的不清楚这件事。   “秦田的指甲缝里,有和许愿树树洞里一样的虫粪。起初我们以为秦田和秦初都姓秦,猜测二人关系亲近,才致使秦田对孙奎复仇,后来才知道,原来二人什么关系都没有。”   “至于那名与秦田相貌一模一样的人,我们查到他的身份是商州李家的独子,受万千宠爱长大,却并不骄矜狂傲。两年前,他进京读书,性子很是随和,从不与人结怨。”   “秦少卿与我们说这些是何意?”周书茂不解地问。   “若不懂,就当故事听吧。”   宋祁韫继续跟他们讲述。   “商州民间有一风俗,认为一胎双生为一人一鬼,是不祥之兆,须得杀鬼留人才能令家族兴旺,而秦田就是当年双生子中那个不幸被杀掉的‘鬼’。   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血,李家人当年下不了手杀秦田,就把秦田遗弃了。   自那之后,两个孩子的命运便迥然不同。一个在富贵之家,备受宠爱地长大。一个沦落为孤儿,为了生存不择手段,渐渐长成为江湖骗子。   两年前,这对双生子偶然在京城相遇,秦田终于知道自己的身世,却有家不能回,有父母不能认,还要面对一个与他命运截然不同的兄弟,你们说他心里该作何感受?”   “本就是习惯了小偷小摸、捞偏门的人,若有一天得知自己有机会实现愿望,你说他会不会心存侥幸,尝试一下?   所以本月十一那天,听说了许愿树传说的秦田,赶去第一个许愿了,竟然真的得到了回应,而后他在当夜就加入了蘑菇教,被纹上了刺青。”   周书茂和张志山越听越垂着头,叫人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为他实现愿望的人很厉害,大概是因为武功够高,人数够多的原因?所以他们能很快地制定计划,并予以实施?   该是这样的,毕竟每月初一、十一、二十一都可以许愿,这说明他们平均每十天就能实现一个人的愿望,早就‘训练有素’了。”   宋祁韫特意问周书茂和张志山,是不是这个道理。   二人犹豫了下,才点了点头。   “不知我的这些分析和推测,与事实真相有几分出入?”宋祁韫又问。   二人身形僵住,似乎是没想到宋祁韫刚才的那一番话竟然都不是调查结果,而只是推测。   听到门外的“咔嚓”声终于结束了,宋祁韫喊来了沈惟慕。   沈惟慕迈步走进公堂的时候,带进来一阵酸酸甜甜味儿的风。   这味道太开胃,差点把两侧严肃矗立的衙役们给闻饿了。   “给二位介绍下,这位便是名副其实的武林第一美人,沈二三。”   周书茂立刻抬头朝沈惟慕看去,张志山的目光随后跟上。   武学巷碎尸案发生的时候,他们就见过沈惟慕。当时他们不知道沈惟慕是谁,但武馆的学生们倒是都议论纷纷,夸赞他俊美。   如今听宋祁韫说这人就是武林第一美人,周书茂心底邪火再也压不住了,蹭蹭往上窜。   “他这样的,怎能算武林第一美人?” 第52章   沈惟慕对武林第一美人这个称号没什么感觉,不过周书茂的说法跟其他人不同,让他觉得有点新鲜,就扭头看了周书茂一眼。   “看什么看,你不服?”   周书茂让沈惟慕最好去照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   “你这种长相,居然也配称武林第一美人?”   “他不配你们配?你们这样的人若是配称武林第一美人,武林第一美人怎么说也有几万个了。那这也不能称第一了,该叫第几万。”陆阳讥讽道。   周书茂震惊地看向陆阳,频频摇头,“真没想到堂堂阳侠居然说出这种话,太让人失望了!你病了,你们也病了,天下武林都病了!”   宋祁韫拍响惊堂木,警告周书茂注意措辞,否则按藐视公堂和辱骂朝廷命官之罪刑罚伺候。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如今的武林,以白为美,以阴为美,以病为美,人人推崇他这样的人为榜样,这还是武林吗?跟青楼有什么两样!”   公堂乍起一阵阴风,吹得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   怎么回事?周遭没开窗,怎么会突然有风?莫非是公堂大门敞开的缘故?   宋祁韫按住桌案上险些被吹走的卷宗,命令衙役将门关上。他冷声斥周书茂不知悔改,当堂藐视朝廷命官。   “掌嘴。”   衙役要上前行刑,被白开霁拦住了。   白开霁三两步走到周书茂跟前,撸起袖子,欲亲自打。   沈惟慕眸光内敛,声音淡淡地问白开霁,“可以我来吗?”   白开霁马上让地方,虽然知道以沈二三的身体情况,肯定打不出多大的力道,但只要能让二三兄弟出气了就好。   沈惟慕蹲在周书茂跟前。   陆阳拽了一下白开霁,“你糊涂了?居然让他动手?凭他那蚊子大小的劲儿,给人挠痒痒吗?”   周书茂起初看到白开霁要来给他掌嘴时,脸色转白了,再见来人改成了沈惟慕时,他脸上立刻露出不屑的表情。   对他而言,被白开霁那样的大侠打脸虽然疼但不丢脸,但被沈惟慕这样的人扇嘴巴就是耻辱了。   周书茂叫嚣着要换个人。   陆阳听这话,“呦嘿”了一声,骂他不要脸,真以为公堂是他家的,随他提条件了。这会儿还偏就不换人了!   “二三,使尽你的全力揍他!”陆阳给沈惟慕示意脸上最痛的穴位位置,让他就照那地方打。   在场其他人也都被周书茂的态度激怒了,希望沈惟慕能重拳出击,狠狠出一口恶气。   于是在二十几双眼睛充满期待的注视下,沈惟慕手掌轻轻一抬,又轻轻落下,拍在周书茂的脸颊上。   天呐!   所有人都不禁在心中惊呼,他们平常打蚊子的劲儿都比这大。   陆阳叹口气,无奈挑眉示意白开霁,表达意思明显:“你看,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白开霁虽然料到了沈惟慕劲儿不大,但真没想到会这么小。   “要不剩下的我来?”白开霁委婉出言,跟沈惟慕打商量。   啪啪啪啪!   沈惟慕好像没听到,左右开弓,两手一起拍周书茂的左右脸数下。   “唉,”陆阳又叹气,跟白开霁道,“这一幕看着是不是很眼熟?”   白开霁疑惑:“还别说,为什么我感觉有点熟悉?”   “因为你早上洗脸时就这么拍脸。”陆阳无语道。   白开霁:“……”   好像……确实如此!   “甚至都没有你拍脸声儿大!”陆阳又补充一句。   白开霁:“……”   好像……确实如此!   “啊——啊啊啊!好疼!好疼啊!”   周书茂忽然在地上打滚儿,鬼哭狼嚎地痛叫。   “拜托,演戏你也装得像一点。他刚才用劲儿打你了吗,你装成这样是想把我们当傻子糊弄吗?蠢货!”   陆阳不满地踹一脚周书茂,令他快起来。   周书茂反而痛叫得更厉害。   “你还没完了是吧?”陆阳怒气冲冲地一把揪住周书茂的衣领子,强迫他跪好。   “不不不是装的,真的很疼!”   周书茂见陆阳满脸讥看他,根本就不信他,就试图想去跟别人解释,却发现在场所有人都冷目嘲讽地看他,认定他在演戏。   甚至连他身边的张志山,也是类似的表情,给他递眼神儿,示意他别演得太过了。   周书茂真的痛得几乎说要说不出话来了,在场却没有一个人信他!   刚才周书茂被沈惟慕轻轻打第一下的时候,感觉脸颊就像被人抚摸了一下,根本都不算打。   他正要嘲讽沈惟慕阴虚,不如个娘们有手劲儿,忽然感觉腹部绞痛,接着,他浑身的骨头开始疼,关节酸痛,每一寸皮肤都像被扎了密密麻麻的钢针,碰哪儿哪儿疼。   再接下来,别说沈惟慕轻轻得扇他的巴掌,就是被风吹一下,他都有无比痛苦的痛感,哭爹喊娘的那种疼。   为什么会这样?是他身体出了什么毛病?莫非是那个少年打他的那巴掌有问题?给他下蛊了?   可这根本不可能,刚才那一巴掌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管他有任何小动作,都无所遁形。再说蛊虫如果通过皮肤进入身体里,脸上必留痕迹,可他的脸上什么痕迹都没有。   宋祁韫斥道:“周书茂,休耍花样!你若再不老实,便酷刑伺候。”   周书茂浑身哆嗦,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   他现在维持跪地的姿势,已然如跪在钢针上一样痛苦,如果再对他施以刑罚,他一定会痛得生不如死。   “你说他不配为武林第一美人,那谁配?”   宋祁韫目光从沈惟慕身上转移到张志山那里。 %51%69%53%68%75%39%39.%63%6f%6d   “张志山?张志山就是许愿树上,那个让人用红布条还愿的武林第一美人?”   周书茂马上否认:“不是!”   宋祁韫令人将潘英的证供呈给二人瞧,并将在兴隆武馆搜查到的一箱子软甲手套和天鲛丝抬到二人面前。   天鲛丝纤细柔软至极,却又锋利无比,可切肉断骨,市价百金一尺,这里的天鲛丝足有八丈长,算上软甲手套的价值,这一箱子东西可谓是天价了。   “东西虽然从兴隆武馆的暗格内搜到,但肯定是属于你的。”宋祁韫质问周书茂认不认。   周书茂咬唇忍痛,憋到现在煎熬至极,但他还是狠咬着后槽牙不认。   “宋少卿明鉴,在下只是远峰武馆的掌柜,兴隆武馆这么好的宝贝怎么可能会是在下的。宋少卿未免太瞧得起在下了。”   “可是据我调查,七家武馆的老板都是一个人,便就是你。”   宋祁韫拿起桌案上铜铃,晃了晃。   铜铃上有特殊的图案雕刻,是一棵开在剑上的兰花,同样的花纹在周书茂腰间的玉佩上也有。   七家武馆的正门门框上都挂着这种铜铃。   当沈二三告诉他远峰武馆和吉昌武馆其实是一家的消息后,宋祁韫顺势就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这七家武馆的老板其实都是同一个人。   事后经过调查,证实他的推测属实。   “经过比对,这些天鲛丝与尸块上红肿的痕迹以及衣服上残留红线形的血迹,完全符合。天鲛丝细而锋利,使用时需要戴上软甲手套,而这三十几副软甲手套中,有十三只明显残留了未洗净的血迹。”   白开霁冷嘲:“这些东西是学生们洗的吧?一群粗心的年轻人,不晓得血迹洗不干净,会招来苍蝇。我们正是在搜查兴隆武馆的时候,发现一处空置的房间里苍蝇特别多,才找到暗格,发现了这东西。”   空置的房间藏凶器,可谓是一个很好的障眼法。   屋子空荡荡的,一眼望去一切一目了然,很容易让人以为房间什么东西都没有,没什么可查。   然而,最令人惊讶的不是他们藏凶器的方式,而是三十几副软甲手套的数量。   这说明这场凶案不是大家以为的俩人、三人或者四人作案,而是真正的群体作案。   这也是为何之前大家屡次分析案情,想不明白为何凶案发生那般迅速,场面那般庞大又血腥,凶手却了无踪迹。因为人多,有人指挥,分工明确,且就近作案,地道移尸后抛尸,故而才显得“了无痕迹”。   说白了,就是胆大妄为,在玩“灯下黑”。   大理寺等人起初之所以被误导,便是没想到人性可以恶到如此地步,七家武馆都跟碎尸案有关。   宋祁韫后来参透了,说“案子其实很简单”,也是这个缘故。   一旦考量到是团体作案,整个作案过程便没那么让人费解了,很容易理顺。   不过现如今,令人费解的地方换成另一处了,就是这些师生为何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共同犯下这等凶残血腥的分尸案件。   “如此你们还不肯认罪?”   张志山伏地叩首:“草民张志山认!”   “张兄!”周书茂埋怨张志山糊涂,问他为何要认下,“就算要认罪也当是我来认罪,一切都是我的主张。”   张志山对宋祁韫拱手:“宋少卿,杀人的事儿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许愿树也是我的主张。是我江湖意气,想给急需帮助的人一些扶持,便想到了许愿树这个主意。”   宋祁韫直接无视掉二人争抢认罪的戏码。这二人真当他们不存在似得,以为他们会蠢得不知道凶案跟他们二人都有关一样。   “你的扶持就是□□?”   “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铲除不平之事。”张志山挺起胸膛,特别骄傲地说道。   宋祁韫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比说你是武林第一美人还离谱。”   张志山:“……”   周书茂激动质问:“宋少卿这话何意?张兄他就算杀了人,也是为了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干了一桩武林人皆拍手称快的大好事!他之美,光耀世间,无人可比!”   众人:“……”   这俩人是不是都脑袋有病?   宋祁韫已经不想审下去了,他很担心再审下去自己聪明的头脑会受影响。   宋祁韫勾勾手指,示意陆阳来。   面对这种脑袋不太正常的犯人,大概只有把嘴欠功夫修炼到登峰造极地步的陆阳能承受得来。   陆阳可太高兴了,他最喜欢坐在主审的位置上,居高临下气派地审案子。   在上首位坐定后,陆阳清了清嗓子,猛拍一下惊堂木,把堂下的周书茂和张志山都吓了一跳。   周书茂身体一抖就疼得要命,忍不住哼叫了两声。   陆阳立即嘲笑他:“我怎么瞧着你像是青楼出来的?”   这话直接刺激得周书茂满脸怒红,想骂又不敢骂,把唇上破的口子咬得更深了。   “说说经过吧,你们是怎么犯蠢,脑子进水又点了炮仗后,犯下这等残酷无耻的凶案?”   张志山垂眸道:“我们就是为了锄强扶弱,助人解决不平之事——”   “你再放屁,小心我狼牙棒伺候你!”陆阳可没耐心听张志山那满口假仁假义。   周书茂闻得此话,急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难为他,我来说——”   话说一半,周书茂疼得讲不出话了。   衙役见状立即用木杖不客气地捅了捅周书茂的后背,让他再装疼试试,他的木杖会绝无二话地打下去。   周书茂纵然再疼,也只能忍下。   陆阳则发现了周书茂的弱点好像就是张志山,他好像特别崇拜,崇拜到可以为其牺牲性命的那种。   真奇葩,但可以利用。   惊堂木一敲,警告周书茂,再不如实招来,他就用“冰火两重天”来拷问张志山。   小吏特意解释冰火两重天的意思,就是一会儿用红铁烙,一会儿用加盐的冰块敷,如此反复折磨伤口,相当刺激。   周书茂忍下一切疼痛。牙齿打颤地继续道:“我家中富庶,就算一辈子躺平不干活,钱也足够我十几辈子衣食无忧了——”   话至此,周书茂眼皮忽然垂下,捂住肚子。   衙役狠狠一杖下去,打在周书茂的后背。   “再敢停顿,打你十杖!”   周书茂疼得冷吸口气,继续供述。   “我这人自小就向往江湖,喜欢听那些行侠仗义的故事,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匡扶正义的武林大侠,所以我花高价请师父教我习武。   我师父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侠曾望,你们应该都听说过。他授我武艺十年,奈何我根骨不好,很遗憾没能得到他老人家的真传。   但师父从未因此而嫌弃我这个徒儿无能,一直尽心尽责,还教会我很多做人的道理。   他说现在的江湖变了,不再是他以前混的江湖,人心不古,不再崇尚侠义,反以耻为荣。他不入江湖了,也让我这般纯净之人也不要入江湖,免得被江湖玷污。   可怜我师父那么好的人,年未过五十就病故了,徒留了一腔对当今武林的遗憾。   身为师父唯一徒儿,怎忍心让他一直遗憾。所以我买下了武学巷所有的武馆,我人微言轻,改不了现如今武林的风气,但我可以努力改变未来。   我只要把这些还尚未入江湖的少年们培养好,将来武林的风气就会焕然一新。”   陆阳大为震惊,顺茬问周书茂:“所以你就指鹿为马,故意纠正这些学生们的‘传统’想法,让他们改认张志山这样的络腮胡莽夫是武林第一美人?”   “何为美?何为丑?你们认为的美不过是可以腐烂的皮囊,空无一用。   真正的美是永恒不变的,是侠,是义,是他这样看似莽夫的汉子,竟能不辞辛苦得背着一名腿脚不便的老妇走二十里山路。”   周书茂说得大义凛然,真有那么点浩然正气的味道。   正如他所述,他与张志山的相识,就源于张志山好心背着一名摔断腿的老妇走二十里山路去看病。   周书茂自那之后越了解张志山,越发现他为人仗义,对友人真诚,符合所有他师父所描述的武林侠士该有的样子。   自那之后,他便把张志山当知己,奉张志山为榜样,每日都向张志山表达崇拜和赞美,并邀请他来他开的武馆当教头,请他用身上侠风正气去感染武馆内这些小辈们。   张志山就是在周书茂这样的恭维下失去本心,成了一名周书茂指哪儿就打哪儿的“榜样”。   周书茂认为只用言传身教的方式,去教诲武馆的学生们还远远不够他们还需要实践。   周书茂随后就想到了许愿树的主意:一方面尝试入世,纠正世人对“武林第一美人”的误解。一方面也可以通过这个方式来锻炼学生们,让他们体会到行侠仗义、铲除世间不平之事的快乐。   公堂内突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惟慕才不管这些,端看手中乳白色的核桃露,以指腹量出温度刚好入口,立马一口饮尽了。   真好喝,丝滑香甜,核桃味儿浓郁,要再来一桶才行。   坐在沈惟慕身边的宋祁韫,指尖敲了敲椅子扶手,眼中已经一片了然。   周书茂与张志山作为本庄凶案的主谋,作案动机可谓是愚蠢、讽刺又可笑。   被害者被人用蛮力生生拉扯分尸,尤其是孙奎,四肢及躯干有明显的被丝线缠绕过的痕迹,而头部则是被人徒手抓着。   这种杀人方式有点像是斩首与五马分尸的结合。   五个方向同时用力拉扯的分尸方法,其实只能分尸五块,因为头、两条胳膊与一条腿拉被拉扯掉之后,躯干的部分会连同另一条腿一起被拖走。   所以他们又用天鲛丝将腿与躯干分开,再将身躯分成两半,这就造成了一条腿和腹部的伤口为整齐的切割方式。非要这样分七块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每一个武馆门口都能有一个尸块。   为什么一定要每间武馆的门口有一块碎尸?这种暴尸于门外的做法,与两军对战在城门口暴尸敌人的尸体做法差不多,目的都是为了给某个群人以特定的震慑和警示作用。   在这桩凶案中,此举是给谁警示呢?自然是七间武馆里的学生。   学生为何要被警示?那必然是他们中有人犯了错。   犯错的这个人正是孙奎,他在与秦初比武之前,用了不干净的手段,提前给秦初下了毒,并在比武时毫无武德,将秦初当场打死。   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击败对手,对于励志要改变武林未来、贯彻锄强扶弱侠义精神的周书茂来说,简直是触犯大忌。   所以他不仅打算杀了孙奎,还想趁此机会给学生们一个警告和教诲。于是他挑选了每个武馆中最得意的门生,如潘英之流,参与了这场活人分尸的杀戮。   另一名被害者李源,则是作为秦田的“愿望”被一起处置了。   秦田想他的双生子兄长李源死掉,必然是因为嫉妒李源所拥有一切,想取而代之。李源的头之所以会面目全非,也缘于此。   至于为何独独李源的头被陈列在武馆门口,尸体其他部分用的孙奎,周书茂和张志山也交代了。   本月十一号那天,秦田子时一过就在许愿树前许愿。二人在了解秦田的愿望之后,引秦田加入蘑教,以保证秘密不会外泄。   秦田从始至终并不知二人的身份,也并没有参与凶案。他只是在前一天夜里得到消息,十二日清晨武学巷武馆门口查验愿望实现的结果。   所以那日,秦田说要吃崔记烤大肠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查验愿望成果。   而他之所以对大理寺撒谎承认杀人,不敢招供许愿树的存在,皆因他是以自己致命的弱点为代价向许愿树许愿。   秦田有一个儿子,是他两年前来京时风流过后留下的种,出生后就被他母亲遗弃在悲田院,成了孤儿。这次回京,恰是因为儿子的刺激,才令秦田下决心去许愿,他不想让他的儿子也走他的老路。   按规矩,秦田在确认过李源的头颅后,即算愿望达成,就不得以任何方式向外泄露情况,还要去许愿树那里,用红布条向武林第一美人还愿,并发誓誓死都要效忠蘑教。   陆阳有一点不解:“你们将李源弄得那般血肉模糊,他也能认得?”   “就是血肉模糊他才喜欢,这样就没人知道死的是跟他一模一样的李源了。至于头,我们也不知道他怎么认得,他只说如果只是面部烂了,不耽误他认人。”   “耳垂偏大,左耳有痣两颗。”宋祁韫答道。   白开霁越听肚子里越憋气,斥责张志山和周书茂是非不分,假仁假义,极其愚蠢恶毒。   “且不论孙奎的事儿了,我问你们,李源何错之有,要遭你们这般残酷虐杀?这也算不平之事?”   “自然是不平,于秦田而言,全都是不平。李源既已经享受二十多年的富贵生活了,理当主动让贤,他不舍富贵生活,冷眼看亲兄弟受尽贫苦生活的磋磨,这就是私心狭隘、贪念过盛之罪。”   总之不管有多少质问,被怎样痛骂,除非以官威施压,否则周书茂总是能回嘴,自成一套理论。   陆阳都被他气笑了,骂到嗓子干后,便懒得再骂了,甚至有点后悔在这种人身上浪费口舌。   “为何你的许愿者都要加入蘑教?”宋祁韫最后一问。   周书茂和张志山互看一眼,语气颇为骄傲地回答:“因为我们也是蘑教的人,我们有共同的愿望,我们会互帮互助。不怕告诉你们,秦田的死,便是我蘑教的同伴们出手帮忙。”   接下来细节方面的审问,宋祁韫打发陆阳来做。陆阳很不想接这活儿,审问俩脑子有病的人,真的会把他气撅了过去。   陆阳摆摆手推辞,请白开霁来。   白开霁又不傻,也想推托,扭头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端着核桃露正喝着,眼睛呆呆的,很纯净。   白开霁哪忍心把这么毒的活儿推给病弱的二三,正要认命答应——   沈惟慕:“唔,天快亮了,徐寺丞快来了。”   “老大,听说徐绘最近诗兴大发,总往明月楼跑。”白开霁马上跟宋祁韫告小状。   宋祁韫当即打发人去通知徐绘来负责此案的后续收尾事宜。   陆阳瞬间松了口气,对沈惟慕竖大拇指。   “不用谢,请吃饭。”   白开霁乐得点头,二人刚做好协定,前头的宋祁韫突然回头。   “查内奸的事儿就交给你俩了。”   那个给牢房里的秦田下毒蘑菇的内奸?   沈惟慕无所谓地点点头,接下了这活儿。然后,他也扭头,对着公堂内等着继续受审的周书茂喊话。   “你碰到假师父喽,真正的大侠曾望并没有死,人如今就在龙虎山天师府颐养天年,活得好好的。   人家也没有孑然一身哦,有七个徒弟,三个儿子,八个孙子孙女。” 第53章   “什么?曾望还活着,人在龙虎山?”   刚才听周书茂招供他师父是曾望的时候,白开霁特别失望。他没有想到他从小就仰慕敬佩的曾大侠,背地里竟会是那般想法偏激之人,还教出周书茂这样的败类徒弟。   但如果周书茂所言的曾望是假的,那就说得通了。   沈惟慕:“是。”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八卦楼毕竟开起来了,总要糊弄一下外人,象征性地搜集点消息来装样子。沈惟慕就让康安云随便叫几个人,随便去搜集一些消息。   没想到这几人挺努力,在不足半个月的时间内,居然搜集到了很多武林名人的私密消息。   消息既然辛苦搜集来了,总要评出优劣等级,按成果来对他们进行奖励才算公平。   于是沈惟慕在坐镇八卦楼的时候,就会顺便给这些消息评判优劣等级,其中有一些很有意思,他边吃东西边当故事看正好。   关于曾望的消息便在其中,二十年前他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大家都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实际上他在天师府隐世了,与天师府的小师妹成就了一段中年姻缘,如今竟也儿孙满堂了。   “中年姻缘!?”   白开霁、宋祁韫和陆阳三人异口同声,直呼了不起。   曾望此人当年在武林有一个外号叫“独侠”,说得正是他这人习惯潇洒独活,不管干什么都爱单枪匹马。谁能想到孑然一身活到中年的他,居然成婚了,还能做到立即就隐世收心,与一女子安安稳稳过上了充满烟火气的寻常生活。   但不得不说,人到中年才成婚,却生儿育女一点不耽误,如今已然子孙绕膝,很有实力!   “他有一滋补秘方——”   “什么?什么?”白开霁和陆阳齐声问沈惟慕,让他快说来听听。   宋祁韫本有几分倦怠,半敛眸,此刻也撩起眼皮。   沈惟慕:“事关曾大侠的名声,不便说。”   白开霁立即竖起两根手指,表示用两顿佳肴换。   沈惟慕同意,但不搞赊账,他要求先吃完佳肴才能给秘方。   “好吧。”   “走,去吃第一顿。”   沈惟慕迫不及待,大迈步往外走,却突然被陆阳和白开霁架住,拉回了公堂。   “作甚?”沈惟慕不解。   陆阳也不解,沈惟慕居然不懂,“当然是回去杀人诛心啊!二三,你有对付周书茂的利器,怎么不早亮出来?”   害他一晚上都跟这个姓周的分辨,差点被这厮的疯言疯语给荼毒了。   “不是不跟他这种人见识吗?”   “确实,跟蠢人计较,是对自己的残忍。”陆阳解释道,“但现在不一样了呀,我们有对付蠢人的利器,为什么要放过他?他影响了我一晚上呢!”   公堂内,周书茂正情绪激动,有几分发癫。   看到沈惟慕等人去而复返,他马上质问:“骗我的,你们一定是在故意骗我,看我死性不改,就编这种谎话想让我后悔是不是?”   “你们跟他白费口舌作甚?永远偏听偏信,浮词曲说。”宋祁韫等候在门口,已经懒得进去了。   周书茂只认定他自己认定的事情,活在他自己以为的世界里。不仅如此,他还会自成一套理论,去影响别人。   张志山如果不遇到周书茂的话,大概会是一名很有侠义心肠的武人。假以时日,他必定会在京城地界混出侠名。然而他不幸遇到了周书茂,在周书茂的一声声赞美和崇拜中彻底迷失了自我,信以为自己真是那能拯救武林的第一“美”,肩负起所谓的铲除不平事、改变武林的重任,跟着周书茂一起走上了歪路。   “没有。”沈惟慕认真否定了周书茂的话。   白开霁也附和,表示他小时候曾有幸见过独侠曾望,曾望这人虽然喜欢独来独往,但言谈举止尽是侠义大家风范,跟周书茂所描述的师父完全不一样。   “曾大侠右手小臂这里有很大一块伤疤,是他当年冒死入火海救悲田院的孩子们时所留下的烧伤,他独侠的名声便是自那时候起开始大噪。”   白开霁问周书茂,他所认识的那位师父曾望,手臂上可有同样的烫伤疤痕。   周书茂脸色微变,还是那句疑问:“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故意编故事骗我?”   “你都死罪难逃了,我们有必要骗你吗?”   “我不信!”反应了片刻后,周书茂声音铿锵,坚决不认为他的师父是假曾望。   这厮果然如宋老大说的那样,永远偏听偏信,真跟他白费口舌了。还以为来一招釜底抽薪,能诛他的心。   判刑后,大理寺必然会对周书茂实施杖刑,令其先遭皮肉之苦后,再行斩首。然而对于周书茂这种执迷不悟的人来说,这点皮肉之苦根本不算什么惩罚,不足以让他知错忏悔。   陆阳遗憾地叹口气,总觉得这样不爽快,不能抒发痛快。   “走吧二三,抱歉让你白回来一趟。”白开霁小声跟沈惟慕道歉。   沈惟慕可不想白回来一趟。   他戳了戳周书茂的胳膊,周书茂突然打个激灵,才恍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疼了,之前有关痛感的一切好像都是他的幻觉。   “你不确定我们是不是在骗你,也属正常。可我能确定,你师父一定骗你了。”   沈惟慕一句话勾起了周书茂的不忿情绪,在他心里他的师父是最神圣的存在,谁都不该对他的师父有一丝玷污。他师父待他真诚,倾尽所有教诲他,他感恩戴德一辈子,所以他心甘情愿倾尽一生的精力去完成师父的梦想!   “你之前说你根骨不好,无法得到你师父的真传。谁给你判定说你根骨不好的,是你师父吧?”   周书茂愣了下,点点头,“这有什么问题?”   “你二人看他根骨呢?”沈惟慕问白开霁和陆阳。   之前注意力都在查案和审问上,二人都没有特别注意周书茂的身骨,如今经沈惟慕的提醒,二人再观周书茂,去摸了摸他的四肢骨骼,皆点点头表示,周书茂其实是根骨极好,是良好的学武料子。   周书茂眼珠儿转了转,马上要说话——   “知道你肯定又不信,但天赋这东西,可不是我们骗你,你就会有的。我这有一套入门拳法,普通武人可能要十天半月才能学会,且很难初出拳就打出拳风,根骨好的却不一样。”   陆阳当即教了周书茂两招,周书茂在陆阳的带领下竟很快就学会了,且出招时他能感觉得有一股力量随着身体在游走。   “这是,这是……”周书茂有些激动,这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练武废柴——   “这是你犯蠢的报应,是你愚不可昧、死不悔改的证明。”沈惟慕淡淡道。   周书茂整个人呆住,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失了魂儿。   “你自己好好在心里回味计算一下,那个假曾望靠着你占了多少银钱便宜。我猜他自己没能耐,教不了你什么武功,却又贪图你的钱财,所以就骗你,说你根骨不好。   他是个江湖骗子,混迹江湖时,自然是遭武林人嫌弃,被武林人见而诛之,所以他自然会对武林人和武林正道充满怨气,可笑的是你竟全信了他的话!这江湖骗子到死都被你当祖宗一般供着,可真幸福呀!”   陆阳句句戳周书茂的心窝子,骂他比猪还蠢,感慨他当年若识破了那江湖骗子的伪装,寻一个真正的武林高手教他武功,他如今恐怕早就是武林人人称颂的大侠了。   其实这些根本就不可能,凭周书茂那偏激又死认歪理儿的性子,不怎么会武都搞出这么多事儿来,若真是高手,更会是武林祸害了。   但陆阳偏就要这么说,目的就是为了让周书茂万般懊恼,追悔莫及,气得发疯。谁叫他之前也气他来着呢!   一直以来秉承坚持的信仰突然崩塌,本就让周书茂足够崩溃了,当知悉自己本也有机会成为大侠,全因那个假师父耽误了他,周书茂浑身的血都在倒流,他完全无法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他敬师父,爱师父,真诚对师父,竟愚蠢地被他骗了一辈子,还酿成今日的大错!   他好恨好恨,好悔好悔……   “啊,啊啊啊——”   周书茂发狂,欲冲出公堂,去撅了那假曾望的坟,给他挫骨扬灰了。   “茂贤弟,你冷静点。”张志山怕周书茂这样反抗会再遭衙役们的殴打,忙抱住他。   “滚!放开我!你算什么东西!”周书茂狠踩张志山的脚,一把推开他。   张志山狠狠摔在地上,十分惊讶地看着周书茂。他从来没用过这种态度对他这样说话过。   “你为何要这么说我?”   “都是错的,都是错的,哈哈哈……”   周书茂赤红着眼睛发疯狂笑,转身又要跑,被衙役一掌劈晕,拖了下去。   张志山失魂落魄地趴在地上,双眸呆滞,许久都没有起来。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拉进了一场荒唐可笑的事件中,失了本心,犯了蠢恶之事,终是天理昭彰,遭了报应了。   随后,张志山与于济被关押在同一间牢房。   于济身上有伤口,一挪动就疼,便一直维持一个姿势躺在稻草上。见到张志山回来了,他忙问情况如何,他和东家是否跟他一样,扛过审问了。   张志山看眼于济,苦笑:“认罪了,我们都等死吧。”   于济一听这话,整个人卸了力道,绝望至极,他打量全身一点伤都没有的张志山,十分不解。   “我受这等皮肉之苦都能扛过审问,你和东家为何要轻易认罪?”   本以为他嘴硬不认,好歹能保全周书茂。周书茂是个懂感恩重情义的东家,肯定会在他死后,照顾好他的家人。谁知他一番牺牲,全都付之东流了。   “你不知大理寺江湖司那几人有多厉害,没人能扛得过他们的审问,尤其是那位真正的武林第一美人,会以消息杀人诛心,你家主人如今已是个没魂的人了。”   ……   五人约定好一起去杏花楼吃早饭,然后各自归家,好好睡一觉补眠。   沈惟慕被白开霁搭着肩膀走出大理寺的时候,忽有一红色身影窜出来,一巴掌狠狠拍在白开霁的手上。   声响过于清脆,使得宋祁韫、尉迟枫和陆阳都不约而同看向来人。   一袭烈火红衣,身量高大,白玉束发,英姿飒飒。   这人是谁?居然敢上来就对阴侠动手?   红衣男子的目光极具侵略性,死死盯着白开霁,警告他:“把你的脏手拿开,离二三远点!” 第54章   “你谁啊,敢上来就打我兄弟,你知道我兄弟是谁吗?”   陆阳挡在白开霁和沈惟慕的身前,掐腰不满地质问红衣男子。   沈瑺慕双臂抱胸,态度嚣张,“我管你们是谁,总之你们谁都不能碰他!”   陆阳撸起袖子:“哟,还嚣张上了!人家正主都没说什么,你算老几呀,管得了我们?”   赵不行和康安云停车在大理寺门口,两人一起靠在车边儿等着接沈惟慕回府休息。   红衣男子出现的时候,赵不行立即站直身子,纳闷这人是谁。观察康安云脸上丝毫没有惊讶的样子,他晓得这位肯定是沈惟慕的熟人,而且跟沈惟慕的关系应该很好,否则不会这么霸道地去驱赶沈惟慕身边的朋友。   红衣男子定定地看向沈惟慕,表情得意:“那你问问他我算老几?”   沈惟慕呆呆看着红衣男子,总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听到这声质问后他才恍然想起来。   “十七哥。”   沈惟慕喊了一声,跟红衣男子介绍陆阳、宋祁韫等人都是他的朋友。   十七哥?   赵不行转了一下眼珠儿,沈家的兄弟是大排行,让沈惟慕叫十七哥的人就是沈玉章大儿子沈瑺慕。   这人是沈瑺慕!?   不对,他记得沈瑺慕的样子,是个大胖子,之前他突然“夜袭”君澜苑晕倒了,沈惟慕为此还令他去惩罚康安云等人。   难道沈家还有其他人让沈惟慕称呼为十七哥?赵不行认真观察了一番红衣男子的五官,越看越眼熟。   如果不论胖瘦的话,他的五官跟沈瑺慕长得一模一样,连额头上的痣都在同一个位置,身高也一样。   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越看越觉得这人就是沈瑺慕。   可是一个胖子怎么会在一夕之间变得这么瘦了?   “什么十七哥,你亲十七哥?”   陆阳觉得这人很傲慢无礼,他非常讨厌,如果只是沈惟慕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十七哥,他肯定不给面子。   沈惟慕点头。   居然真是亲的?   白开霁和陆阳都没想到,沈二三家的孩子这么多,一时间被震惊住了,没反应过来。   “我难得回来一趟,要跟自家兄弟好好聚一聚,便不打扰诸位了。”   沈瑺慕勾住沈惟慕的肩膀,便把人带走了。   一阵寂静后,陆阳率先不爽地“嘿”了一声。   “他这什么态度?真够狂的啊!你们刚才怎么了,为何都不吱声?就我一个人在说?”   陆阳率先开骂白开霁,刚才被人家那么冒犯地拍了手,居然一点脾气都没有。   白开霁挠了挠头,“毕竟是二三的兄长,不好说重话,二三身子弱,陪着我们熬了一夜呢,他兄长担心他,生气也正常。”   “我在想,沈二三这个名字或许不是名字,只是排行。”尉迟枫跟着也解释他没吭声的原因。   宋祁韫望着沈瑺慕离去的背影,一语惊人,“他穿的是官靴。”   三人都惊讶了,官靴自然是当官的人才能穿,沈二三的十七哥竟是官身?   尉迟枫:“所以二三其实出身官家?他着衣富贵,家门必有底蕴,在京的话怕是达官显贵。”   白开霁抚掌:“京官,姓沈,家中有子至少十八名,也可能是二十三名。这太好查了!”   “未必一定是京官,也未必姓沈。”   别的地方宋祁韫或许不清楚,但在京城内,家门有底蕴的沈姓官员中,没有人家里有那么多儿子。   “不是京城的也好查!但如果不姓沈,就麻烦些,但也不算难查。”陆阳表示这事儿可以由他来负责,他早就好奇沈二三的出身了。   尉迟枫笑了笑,摸了下唇上的八字胡,没发表意见。不出意外的话,宋祁韫肯定不会同意他们查。   “八卦楼买卖消息,保密身份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我们既然选择相信二三,便不该随便查他。”   宋祁韫话说到这时,脑海里不知为何突然闪过沈玉章的名字,但不及多想,就被白开霁突然爆发出的爽朗笑声打断。   “哈哈哈哈二三的父亲太厉害了,居然有这么多儿子!   那我也没必求什么曾望的滋补秘方了,不如要他父亲的,瞧瞧他们兄弟俩的容貌就知道,沈父的秘方比起曾望的肯定更胜一筹!”   陆阳也哈哈笑起来,附和白开霁说得有道理。   杏花楼天字一号房。   沈瑺慕带着沈惟慕刚到雅间时,跑堂的伙计就开始上菜了。   脆皮烤乳猪、红烧猪蹄鸽子蛋、黄焖鱼翅、佛跳墙等菜摆上桌的时候,沈惟慕的眼睛特别亮,对每道菜都予以热烈注视。   “阿爹说你最近很好吃,我求了很多朋友帮忙,才在杏花楼给你备上这么一桌,怎么样,还满意吗?”   沈惟慕点头表示满意,之所以没出声应,是因为他嘴里已经塞两块鲍鱼。   鲍鱼肉嫩而弹牙,其表面独特的切法令佛跳墙久经炖煮出的醇厚鲜美的汤汁在鲍鱼肉里纵横,一整个咬在嘴里,十足的满足感,千金不换。   “慢点吃。”沈瑺慕给沈惟慕倒了漉梨浆,“你怎么会跟大理寺的人混在一起?”   “查案。”沈惟慕咽下嘴里的一半东西,才不清不楚地回道。   “查案?”沈瑺慕皱了下眉,他警惕地瞥一眼门外的两道身影,极力压低声音对沈惟慕道,“我听说你还中毒了,不止一次。”   沈惟慕点点头。   “莫非你想借宋祁韫等人的手,揪出幕后真凶,一并剿灭?”   沈惟慕:“算是吧,总之凶案在哪儿,我在哪儿。”   沈瑺慕叹口气,“二三,你真要继续这样下去?”   沈惟慕又点了点头,查案这事儿当然要继续下去。   “罢了。”   沈瑺慕举起杯子敬沈惟慕,表示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他的事,他都会倾力相助,站在沈惟慕这边支持他。   “为兄最怕的就是你不肯张口。”   “我自己的事我能解决。”沈惟慕也举杯,跟沈瑺慕的杯子碰了一下,“十七哥不必多虑。”   沈瑺慕无奈笑了声,“最讨厌你这样。”   “十七哥的吹皮功很厉害。”   唯有吹皮功才能让人在一夕之间突然变胖变瘦。   沈惟慕跟沈瑺慕讲了前段时间发生在千机山庄的案子,凶手季云也会吹皮功。   沈瑺慕笑,“这又不是什么稀罕功法,虽说乌桓国的后人不多了,但也比独传秘籍容易寻得。对了,前晚上你把我打晕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沈惟慕欲喝几杯酒给沈瑺慕赔罪,被沈瑺慕拦下了,他坚持让沈惟慕喝漉梨浆。   “酒色迷人心智,你哪一样都不要沾。你要记住,任何一个疏忽的小细节,都有可能要了你的命。”   沈惟慕:“我没关系。”   “二三,”沈瑺慕审视沈惟慕,目光凌厉,“你以前不这样的,很谨慎。”   沈惟慕敛眸,“人是会变的。”   “是不是大理寺江湖司那些人影响了你?你跟他们可不一样!”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   沈瑺慕对上沈惟慕的眼眸,发现里面没有任何感情,平淡到不能再平淡。   话说一半后,他怔愣住了,随即突然笑起来。   “二三,这两年我没回来,你精进了很多,纵然和我争执,你情绪也不外露,深藏若虚,把控得很好啊!行,过关了,这酒你可以喝。”   想想也是,以后二三和人应酬,如果一直不喝酒才显得奇怪。若能喝酒,喝了酒后依旧可以自持,不漏破绽,才是真高手。   他确实担心太过了,还把二三当小孩子一样管束。   沈瑺慕为沈惟慕剔除了烤乳猪的骨头,送到他碗里。   “‘色同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则消,壮若凌雪,含浆膏润,特异凡常也’此为《齐民要术》中提及的烤乳猪,你来尝尝看,此味是否如其所述的一样好。”   沈惟慕连连点头,肉质既香又脆又嫩,比起普通的猪肉,没那么油腻,也更细腻柔润,确实很好吃。   沈瑺慕往碗里一块,沈惟慕清空一块。   沈瑺慕乐得这样投喂沈惟慕,喂完了乳猪,又去给他剥猪蹄的骨头。   “我这次押人回京,只有三天时间,明天就要启程回苏州。老规矩,不用来送我。”   沈瑺慕不讨厌离别,但讨厌离别送行。若不送也就罢了,一旦送行,氛围就不可避免地烘托起来了,便难免心中不舍,眼眶酸涩,有落泪的冲动。   “好。”   沈瑺慕看着专心吃饭的沈惟慕,欣慰笑了。   “你真的变了好多,以前纵然懂我的意思,你也很难做到这样利落地答应。二三,你真的长大了,越来越让我放心了。”   沈惟慕吃完碗里的猪蹄,发现没续上,才抬头看向沈瑺慕。   沈瑺慕笑着又给沈惟慕剥虾,和他讲了很多江南的趣事,还说江南那边现挖的莲子和藕最好吃,此番回来他也带了一些,另外还有很多其它特产。   “你若要讲究些,吃好,回头就找个好点的厨子来做。”   沈瑺慕剥出来的虾仁已经在碗里放了好几个了,沈惟慕都没有动,比起他之前的吃饭速度,这很异常。   “怎么了?你不喜欢吃虾了?”   沈惟慕指了指楼上,“有奇怪的动静。”   沈瑺慕侧耳细听,脸颊突然就红了,他立刻拉着沈惟慕就走,顺便质问杏花楼掌柜。   “你这酒楼什么腌臜声都有,如何叫人安心吃饭?”   杏花楼掌柜赶紧赔罪,饭钱都没收,带人匆匆跑上楼了。   ……   宋祁韫与白开霁等人吃过午饭后,便回家补眠,至黄昏前才醒。   宋祁韫睁眼躺在床上发呆了片刻后,突然坐起身,命人立即去查沈玉章儿子们的近况。 第55章   徐绘拿着结案文书来寻宋祁韫,恰巧听到他的吩咐,哈哈笑起来。   “查他儿子作甚?不过,沈玉章的大儿子回来了,昨儿我刚见过。”   “你怎么进来了。”   主人家尚未起床,也未经主人家允许,他就贸然闯入,宋祁韫不满徐绘的失礼。   “稚瑾怎么还跟我见外呢,都是同僚挚友。”   徐绘十分自来熟地找个椅子坐下。   宋祁韫:“你刚说你见过沈玉章长子?长什么样?”   “正要跟你说呢,是个大胖子,又憨又蠢!真没想到啊,丰神俊逸的沈府尹,儿子竟长得那般不堪,真遗憾郑公没瞧着。不过我第一时间跟郑公说了,可把他给乐坏了!”   宋祁韫听徐绘这话,忍不住蹙眉,“胖怎能算不堪?”   他接过徐绘手里的结案文书,略扫了一眼,便去拿了朱砂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了几下。   “欸?这可是我花三个时辰费心写好的,你别画呀!”徐绘匆忙阻拦,却也晚了。   结案文书上有数处被朱砂笔画红,徐绘告知文书里的内容空虚华丽,未能如实详尽地阐述案情,必须遵从案件真相重新写一份。   “这么写有什么不好?这文书本来就是要给上面看的,很有可能还会呈给圣人,言词漂亮些,以案为鉴,针砭时弊,让圣人瞧见我们大理寺的厉害多好啊。”   宋祁韫问徐绘:“我让你写的什么?”   “结案文书。”   宋祁韫平静看着徐绘,“那这是什么?”   徐绘避开宋祁的目光,没回答。   “徐寺丞,把策论写在结案文书里才叫不堪!”   宋祁韫一点面子不留,让徐绘立即回去重写。   徐绘捧着文书,就落荒逃了。   万里跑来回话,与徐绘打了个照面。   “郎君,他嘴巴在动,好像在无声骂您。”   宋祁韫神态平静,冷声评判:“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宋祁韫差人去寻白开霁和陆阳,这二人结案后不知跑哪儿去撒野了,竟都不在家。   思来想去,他决定亲自去一趟沈府。   宋祁韫骑马至沈府前的时候,一辆豪华马车刚好从宋祁韫身侧驶过。   马车内的沈玉章隔窗瞧见宋祁韫,立刻叫停马车,下来热情地跟宋祁韫打招呼。   “稚瑾今日得闲了,来我府门口闲逛?”   一句话内含两个“闲”字,仿佛在内涵什么,又仿佛不是。   总之能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人,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宋祁韫对沈玉章礼貌行礼:“晚辈未下拜帖便来叨扰,冒犯沈府尹了。不过晚辈今日确有急事,想拜见沈小公子。”   沈玉章当即露出一脸了然之色,低声笑问:“怎么,你也知道了?”   宋祁韫有些不解:“知道什么?”   “幼子年岁到了,正张罗亲事。稚瑾此番前来,不是为你家中姊妹相看?”   宋祁韫忙摇头表示不是,“是大理寺有桩案子需要询问沈小公子几句话。”   “大理寺的案子?那不就是我们京兆府的么,自当配合,来来来,先进府。”   沈玉章边热情招呼宋祁韫进府边闲聊。   “刚才闹误会了,稚瑾别见怪。这段日子媒婆几乎踏平了我们沈家的门槛,都想跟我那不争气的小儿子结亲,我这也是挑花了眼,晕头了。   你来正好,帮我看看。你是大理寺的中流砥柱,观人查案一绝,这京城内各官员家眷情况你都比我清楚,你说可以的人家,那肯定不会差了。”   宋祁韫忙客气地婉拒:“晚辈一个外人,不便掺和令嗣的婚事。”   “没叫你掺和,只是给点意见,听不听在我,最终定谁家也在我,放心,不用你担责。”   宋祁韫:“……”难缠。   沈玉章亲自烹茶,款待宋祁韫。   宋祁韫也是品茗高手,一闻茶香便知不俗,观澄澈明翠的茶汤后再抿一口,即知是万般难得的贡茶,连在郑公那里都不曾喝过。   “这是今春庐山云雾百年老树茶,明前采摘,不足二斤,圣人分了一半与我。前日才得,想着等贵客来才能品,却又不知要等到何时,幸亏今日你来了,不然我不知还要馋多少日呢。”   沈玉章一番话说得十分妥帖,连不喜被人恭维的宋祁韫听了之后,都感觉十分舒适。   难怪沈玉章受皇帝宠信,且不论他的状元之才了,只凭他这张嘴就能把人给说迷糊了。   被打发去请沈小公子的家仆这时回来了。   “宋少卿来得不巧了,小公子受友人邀约,半个时辰前刚出门赴宴,大约要一两个时辰后才回来。”   “这孩子,不好好读书,天天就知道往外跑。”沈玉章骂一嘴后,便招呼宋祁韫来帮忙看看,哪家姑娘好。   随即便有一排排家仆入内,每一名家仆手中都举着一张女子的画像,环肥燕瘦,各类风姿都有。   不知道的人乍一看这架势,还以为沈玉章在为谁选妃。   不管多麻烦的案子宋祁韫都不怕,但就怕家中长辈跟他聊这些。再说沈家选儿媳这种事儿,他一个外人着实不适合掺和。   宋祁韫马上起身,托词有案子要忙,明日再来拜访。   “那行,等他回来了,我一定嘱咐他,让他明日等你。”   “麻烦沈府尹了。”   宋祁韫礼貌作揖后告辞。   沈玉章端着茶杯,边喝边目送宋祁韫离开的背影。   茶喝完了,人也确定走了,沈玉章回头看满屋子小厮还举着画像,他心烦地挥挥手,让他们赶紧都下去。   管家张德福赶紧给沈玉章斟上菊花茶,清心降火。   “写信告诉老二,再命人搜集这些美人图,我要他命!”   ……   沈府门口,宋祁韫礼貌跟送他的家仆道了声谢。   他继续往前走了一步后,突然转身问那家仆:“哦对了,听说贵府的十七郎回来了?”   家仆愣了下,不解问:“什么十七郎?我们府中从来就没有什么十七郎。”   “我没记错,沈大公子跟他众堂兄们一起排行,刚好第十七。”   “哎呦,那都是一大家子住一起才会论的,老一辈不在了,东家高中状元后才开府成婚,五位公子从没那么排行叫过。”   宋祁韫点点头,打消部分疑虑,但依旧存疑。   “呦,大公子回来了!”   家仆看到一辆藏蓝帷帐的马车驶回来,赶紧去迎。   一名身着紫色锦缎的肥胖男子,在四名小厮的搀扶下,正笨拙地从马车上下来。   他低着头,额头光洁,手扶着小厮的胳膊,那双手虽然胖,但白皙细嫩,一瞧就知是双自小被娇养着从未干过粗活的手。   再观他腰坠的玉佩,白润盈透,麒麟图案,下缀成色极好的圆形珍珠和紫色穗子。   玉佩穗子的颜色与他的这身衣裳刚好相配,可见这种玉佩不止一枚。他应该有多种不同颜色穗子的玉佩,来配以不同的衣裳。   真富贵,假不了,这人该当就是沈府的大公子。   沈瑺慕下了车后,便就捂着嘴,作势要吐。宋祁韫闻到他身上有酒气,猜测他这是刚应酬完,醉酒了。   他略略作揖,招呼一声,便告辞了,总不好在人家醉酒失态的时候过分打扰。   看来这位沈大公子即便是沈十七,也不是他昨日见到的那位沈十七。   宋祁韫打了个哈欠,精神倦怠。他连熬几日的夜,只在今天白天补那一会儿的觉,根本不解乏。   宋祁韫随便选一家铺子解决了晚饭后,就回家继续补眠。   次日,天刚亮没多久,宋祁韫就赶往沈府拜访沈小公子。   宋祁韫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反复出现沈大公子捂嘴呕吐的场景,与沈十七的身影重叠。   沈大公子是圆指甲,指甲颜色比平常人粉嫩一些,那个沈十七刚好也是。   醉酒的沈大公子虽然捂住了嘴,但那身高眉眼,总感觉有几分眼熟,与沈十七有几分相似。   宋祁韫已然不晓得到底是自己敏锐过度,还是事情本身就有问题。总之他今日必须要见到沈小公子,才能彻底安心。   白开霁和陆阳昨夜跟江湖朋友们在画舫上吃酒嬉戏,至天明才归,听说宋祁韫昨晚派人找过他们,二人立刻赶来宋宅找他,没想到宋祁韫已经出门了。   俩人马上骑快马去追宋祁韫,总算在沈府门口跟宋祁韫汇合了。   “老大,难得休沐,你这么早来这干啥?帮郑老头吵架?”   陆阳见宋祁韫敛眸沉思,没回自己的话,惊悚不已。   “老大,你不会是打算背叛郑老头,弃明投暗吧?”   白开霁托着下巴,端详起沈府的门楣,以及门口两座雕工精致的大石狮子。   “比郑府气派多了,老大改投沈府尹也不是不能理解。”   “找打!”   虽说陆阳平常总挨郑成梁的打,但郑成梁毕竟是他舅父,他当然要向着自家亲戚。   宋祁韫让他二人别吵了,“我是来确认沈小公子是不是沈二三。”   白开霁和陆阳都觉得宋祁韫多虑了。   “沈玉章才五个儿子,二三都有十七哥了,他父亲怎么也不可能是沈玉章啊。”   宋祁韫:“十七哥是亲的,但前面的未必都是亲的。”   陆阳:“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十七哥刚好是亲的,但大哥、二哥、三哥……却有可能是堂哥,大家族排行。”白开霁解释道。   陆阳惊了,想象了一下沈二三如果是沈玉章儿子的后果……很难想象!   “不会吧?”   “但愿不会。”   在家仆的引领下,三人坐在侧堂等候。   “贵客稍等,小人这就去请小公子来。”   出于查案者的习惯,白开霁一来就开始观察堂内的环境摆设,随即他就被墙上的名家画作吸引。   白之维的骏马图!   他找了几年都没找到,没想到竟被沈府收藏了!   陆阳顺着白开霁的目光看过去,“呦嘿”了一声,马上开起了玩笑。   “如果沈二三真是沈玉章的儿子,他家还有你一直高价悬赏都得不到的宝贝,那这算不算是‘新仇加旧恨’了。”   白开霁盯着画,没说话。   宋祁韫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沉着脸也没说话。   陆阳干笑两声:“你们俩这都怎么了,哪儿会有那么巧的事儿,姓沈的那么多,二三就非是沈玉章的儿子?”   见俩人还是不说话,陆阳继续叭叭:“昨天老大还说用人不疑,什么八卦楼保密身份很重要,不查二三的身份,怎么现在突然就怀疑查上了呢?”   “不查他身份,和排除他是沈玉章儿子的身份不冲突。”   大家都很清楚大理寺与京兆府之间的敌对关系,沈二三如果是沈玉章的儿子,还特意来接近他们,那很可能他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意义也就不一样了。   厅内又陷入一阵寂静。   陆阳调和气氛:“你们就是多虑了,要真是沈玉章的算计,昨天沈玉章就不可能会大方地让老大入府了。”   “不好!”宋祁韫听到这句话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他立即起身,匆匆奔向往门外,与正往屋里走的沈惟慕刚好打了照面。   陆阳和白开霁正要追宋祁韫,在看到沈惟慕的那一刻,俩人都傻眼了。   微风轻轻吹拂,沈惟慕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儿与侧堂内的熏香完美融合,是一模一样的味道。   白开霁和陆阳的脑袋里正在“霹雷闪电”,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宋祁韫紧紧盯着沈惟慕,眼中情绪复杂。   “你果然是沈玉章的儿子。”   “对,我是。”沈惟慕走进屋内,坐了下来。   康安云端了一盘炸麻花,放在沈惟慕面前的桌子上。   沈惟慕伸手要拿,发现有三双眼睛都盯着自己。   陆阳瞪着一双虎眼,眼睛里满是暴怒情绪。   白开霁的眼睛则有些赤红,蕴含着一种失望和被背叛的痛苦情绪。   宋祁韫的眼神相较于前两人就温和多了,是比较冷视的疏离,却最让人无法忽视。   沈惟慕最终还是拿了一颗小麻花,放在嘴里咔嚓咔嚓咬着。   小麻花只有人的拇指大小,颜色金黄,外酥内软,油脂和面粉恰到好处的糅合,拧成了一股麻花劲儿,便成就出了一股余韵悠长的甜香。   吃它的时候,脆爽生生不息地舌尖跳舞,唇齿满□□香。   在沈惟慕吃到第六个炸麻花的时候,陆阳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欲掀了那盘麻花。   白开霁立刻出手,抓住了陆阳的手腕。陆阳运出十足的力道欲挣脱白开霁,白开霁也使出全力阻拦陆阳。   “你干什么!他已经承认他是沈玉章的儿子,把我们当猴儿一般耍骗,这种时候你还帮他?”   陆阳对白开霁吼,因为太过愤怒,他脖子赤红,青筋暴突。   咔!   沈惟慕咬着麻花,静静看着二人打架。   宋祁韫见到这一幕,不禁蹙眉,很想质问沈惟慕:他是不是没有心?   但他最终没问出口,凡事三思而后行,在没彻底弄清楚因果之前,不该轻易开口,武断下结论。   “我们还没听他解释!或许,或许……”白开霁红着眼睛看向沈惟慕,“他有什么苦衷呢?或许这一切都是他父亲逼他的呢?”   沈惟慕咬麻花的嘴突然停下,看向白开霁:“我父亲没逼我。”   陆阳更怒了,一把推开白开霁,白开霁被推地踉跄几步,狼狈地坐在椅子上。   “听见没有?他说他父亲没逼他,那他就是自愿的!”   陆阳对白开霁吼完,立即转过头来,满脸杀气地对沈惟慕吼。   “沈二三,你是禽兽吗?你有没有心?你怎么好意思在这种时候,对着我们吃得下东西?   我们将你当知心朋友一般交往,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嗯?被欺骗的傻子,被戏耍的猴子,被算计的棋子……看我们现在很可笑是不是?”   “我有没有心,什么时候吃东西,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   我当你们是人,没看你们可笑,也没把你们当傻子、猴子、棋子。”   沈惟慕一一回答了陆阳的问题后,提醒陆阳没必要做这种无意义的猜想,否则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脑子有病。   “沈、二、三——”   陆阳大吼,激动手都在抖。   他没有想到沈二三面对他的指责,居然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还反过来骂他脑子有病。   陆阳指尖在触碰到腰间挂刀的时候,他甚至有的一种冲动,直接挥刀将这个欺骗背叛他们畜生砍了。   门外的康安云和赵不行感受到屋里浓烈的杀气,立刻冲进门,护在沈惟慕身边,警告陆阳最好不要动手,这里可是沈府。   不提沈府还好,听二人强调沈府,陆阳气得更疯。   宋祁韫马上按住陆阳的肩膀,示意他冷静。   在亲眼确定沈惟慕是沈玉章之子这一事实后,宋祁韫起初也挺生气。   那会儿仿佛一瞬间热血上涌,在他脑海里占据分量最重的一个想法就是:沈惟慕受其父沈玉章的指派,故意戏弄大理寺。   当初沈二三甫一出现,他就觉得奇怪,直觉他不对劲儿,当时刚好是沈玉章与郑公朝堂争辩后互换职权的第一天。   从时机上看,沈二三该就是沈玉章派来监察搅局他们大理寺的人。   但从他们与沈二三接触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感受来看,沈二三从没干过什么坏事,也没搅和过他们办案,反而提供很多有用的消息,助他们更快破案,更早擒拿凶手。   宋祁韫便渐渐冷静下来了,开始反思他们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   “行啊,你们沈府就是了不起啊!打不过大理寺,就搭个儿子跟我们玩阴的!窝囊!没种!令人恶心作呕!”   陆阳还在发怒,既然不能动手,他就使劲儿骂,狠狠啐了一口后,又怒指沈惟慕。   宋祁韫屡次拍陆阳肩膀,劝他冷静一点,听他讲两句,陆阳完全不听,还把宋祁韫也推到一边儿去。   “亏我刚才在门口的时候,那么信任你,还怪老大想多了,冤枉了你了!沈二三你真不配!就是个败类!我警告你,你以后最好别落在我手里!”   “你为何这么愤怒?”   沈惟慕这一句反问成功让泄了几分怒气的陆阳再次暴怒。   “你居然好意思质问我为什么愤怒,你骗了我们!你背叛了我们!”   沈惟慕:“倒说说我哪儿句骗了你们,二三也是我的称呼,我家人朋友都这样叫我。我对你们最多是不愿道明家世罢了,你们也清楚这一点,不是吗,这能算骗?”   “狡辩!”陆阳插嘴骂。   沈惟慕没理会他,继续阐述。   “至于背叛,我们之间可曾有过什么忠诚约定?我违背了什么,让你们觉得是背叛?   还是说仅因为我是沈玉章的儿子,我便是万恶之源、百罪之首,不论说什么做什么,一切皆是错,皆是背叛。   若这样的话,你们可以走了。”   沈惟慕话毕,继续吃炸麻花,似乎没有什么事能影响得了他的胃口。   陆阳准备要骂出口的脏话突然卡住了,他愣了又愣,忽然觉得沈惟慕说的话好像有几分道理?   短暂地疑惑令他脸上的红退却了几分,脖子上的青筋也消了。   白开霁释然一笑,开心地对沈惟慕作揖。   “我就说嘛,你肯定有苦衷,你不是那种人。你不方便直言出身,也是为了避免发生现在这种场面是不是?抱歉我刚才误会你了,二三,我跟你道歉。”   陆阳:“……”   姓白的是跟他有仇是吧?   “二三,你原谅我吗?”白开霁追问。   沈惟慕递给白开霁一颗麻花。   白开霁高兴地接过,晓得沈二三这是原谅他了,立刻把麻花放嘴里吃了。   宋祁韫扶额,已然不知道这样的场面该如何收场。   如果一开始陆阳没骂那些话也还好,大家慢慢地把话说开了,自然化解误会,最终和气结局。   但现在他们一个把人骂得狗血喷头,一个快如闪电地道歉,过分猝不及防,搞得他现在夹在中间很难做。   一丝诡异的寂静在几人中蔓延。   “哟,这么热闹呢,三位都在。”沈玉章带着笑声进门,“那我们来就更添热闹了。”   我们?还有谁?   宋祁韫等人看向门口,发现在沈玉章后面还跟着两个人。是郑成梁和尉迟枫。   沈玉章和郑成梁都穿着朝服,可见二人刚下朝回来。   宋祁韫有点头疼,刚才他喊“不好”的时候,便想起来了,今天是大理寺和京兆府互换职权一月的结束日子。   瞧郑成梁那黑得跟锅底一样的脸就知道,刚刚在朝上,他肯定被沈玉章摆了一道。   再瞧郑成梁从一进门就直勾勾地盯着沈二三的眼神儿就可推知,他被摆了一道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沈二三。 第56章   “郑公。”   宋祁韫对郑成梁行见礼,挡住了郑成梁看沈惟慕的视线。   郑成梁可不吃这套,身子往边上挪了挪,就是要盯着沈惟慕看。   江湖人倒无所谓了,官场上文人之间来往,最讲究君子礼节,识人交友遵循“龟背蛇腰不可交,瞟眼看人不用刀”。   郑成梁一把年纪了,位居高位,这么直勾勾地瞅人,已然不是失礼了,是讨嫌了。   宋祁韫、白开霁等人都不禁替郑成梁感到尴尬。   正当他们以为郑成梁这一举动会惹恼沈玉章时,沈玉章笑了,一派随和好相处的模样。   “怎么样,我儿子很好看?看直眼了吧!”   沈玉章用手肘碰了碰郑成梁的胳膊。   “你这老头努力一辈子也生不出这样的,也就只能看看喽。”   宋祁韫等人:“……”   好一个杀人诛心!   郑成梁的脸色更加不爽,“姓沈的,你们父子是真损啊!心是黑的,长得好有屁用!”   沈玉章哈哈笑,“老郑,违心了啊,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秀色可餐这词,你怕是在三岁时就懂了吧。”   郑成梁气得深吸气,瞪着虎眼。他跟陆阳不愧是舅甥俩儿,生气的表情都很像。   沈玉章转而去安慰沈惟慕,让他不用怕,“郑公一辈子没见过你这般好看的人,咱就大度些,让他多瞅两眼,涨涨世面。”   比起郑成梁的直接发怒,沈玉章的讥讽诛心更高一筹。   以前听二人在朝堂上辩论,没觉得区分太大。如今瞧郑公在把控脾气方面,远不如沈玉章。   “行,这次算我看走了眼,信错了人。”   郑成梁很失望地对沈惟慕道:“亏我为你不拘一格降人才,你倒是好,把我这老家伙当猴儿耍。”   “郑老头。”陆阳悄悄拽了一下郑成梁的袖子,意在提醒他别冲动,同样的话他也说过,正后悔呢。   郑成梁根本不给陆阳说话机会,不耐烦地打发他一边儿去。   沈惟慕:“莫非你也想摆出一副我负了你的样子?”   “你这个臭小子!跟你爹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干了损事,竟一点愧疚心都没有,这会儿子还跟我无辜上了,理直气壮反问起我来了!你们沈家人一点廉耻心都没有吗?”   沈玉章欣慰沈惟慕气人的功夫一等一,看来接下来不用他出马了,撩起袍子一坐,品茶看猴儿生气。   “二三没干过损事。”白开霁率先开口,替沈惟慕讲话。   “没干过?就说他是沈玉章儿子的事,瞒着我们,不损吗?”   郑成梁没想到白开霁居然在这种时候为沈惟慕说话,这比他知道沈二三是沈玉章的儿子,更让他火大。   “二三不透露出身的事儿,大家都清楚,您老也知道,也是您老主动要招贤纳士,请二三到大理寺做事。二三起初还拒绝了呢,后来您和老大依旧盛情邀约他,他才来。   所以说您所谓的‘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真相是:我们需要二三帮忙,才能更好的完成任务。”   “小白,你不张嘴没人当你是哑巴!”郑成梁吼道。   白开霁噤声。   沈惟慕专心吃着麻花,对他们的争吵视若无睹。   “要不是他,我何至于在朝堂上被——”郑成梁狠狠瞪一眼沈玉章。   沈玉章正品着茶,听到自己被不礼貌地点名了,耸了耸肩。   郑成梁更气,对宋祁韫等人道:“你们可知互换职权这一月,我们辛辛苦苦查案所立下的汗马功劳,全都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毁了!”   “怎么回事?”陆阳让郑成梁细说说。   “说这些案子若非有他儿子的帮衬,大理寺根本不可能那么快破案,抓到凶手。   还说他在朝堂上虽与我斗嘴,但民生、民怨、民冤不能不顾,凡事当以民为先、以民为本。   老子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的活,居然比不上他说的几句话有格局了!圣人夸了他三句,夸我就一句!一句!”   郑成梁越说越生气,十分不服气。   沈玉章边听边想笑,他尽量隐忍,不笑得太高调。   “你还笑!”郑成梁抚着胸口顺气,“回去必须喝一剂清肝去火汤,不然老子要被气死过去。”   “好喝吗?”一记好奇的声音。   众人同时看向沈惟慕。   “你——”   郑成梁捶了捶胸口,又要被沈惟慕气死了。   “哈哈哈哈哈……”   沈玉章再也忍不住了,发出爆笑声。   郑成梁吹胡子瞪眼:“看看你养的好儿子!”   沈玉章得意,“我养的好儿子是好看。”   郑成梁当即骂沈玉章真是不要脸。   “说事实是不要脸,那将别人功劳占为己有的人是什么?禽兽不如?   郑老头,稚瑾他们查案立功与你何干?你不过顶着上级的名头白捡便宜,怎好意思说‘老子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的活’?”   沈玉章用语重心长的语气劝郑成梁,做人最好凭良心,不应如此厚颜无耻。   “你放屁!少造谣!”郑成梁指着沈玉章的鼻尖骂。   宋祁韫与尉迟枫无奈互看一眼,都明白这二人又要开始没完没了地吵了。   当务之急,他们该如何找借口从这场争吵中脱离出去。   上天仿佛是听到了他们的召唤,随即就有大理寺和京兆府的衙役同时跑了进来,行礼禀告。   “沈大人,郑公,秦少卿,出事了!”   “一月之期已过,有事你自己管!”郑成梁马上甩给沈玉章。   沈玉章作为京兆府府尹,管着首府地界的大小政务,刑案讼狱只不过是是他管辖众多事务的其中一样,照常理来说,有案子发生不会直接找到他这来,报交给府中推官、判官即可。   如今衙役匆匆跑来报给了他,同时大理寺的衙役也也来报给郑成梁,足以说明这是一桩大案,影响极大,甚至很可能牵涉到皇亲贵族。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说。”   对于郑成梁的一惊一乍,沈玉章的反应可谓是相当稳重文雅了。   宋祁韫凑到郑成梁身边,低声评价:“高下立见。”   郑成梁立即瞪一眼宋祁韫,怪他竟然也帮着对家说话。   “逍遥王府的世子被蘑教的人抓走了!”   京兆府的衙役恭敬地呈上绑匪的留信。   “三日内备齐二十万两白银换世子命。”   落款是一个蘑菇形状的图案,随信一起送过来的还有逍遥王世子苏锦多的随身玉佩、衣物、鞋袜,以及苏锦多身体上的黑痣分布图。   郑成梁探头,对黑痣分布图好奇一观。   沈玉章问衙役这图所绘情况是否属实。   “属实。”   伺候苏锦多的小厮丫鬟一起确认过了,上面的黑痣分布确实与苏锦多身上的一致。   白开霁叹:“这绑匪够厉害的啊,连这都能想到。”   “怕王府的人不信。”宋祁韫若有所思道。   郑成梁哼笑,作壁上观:“这可是你们京兆府自己的案子,好好查吧。你不是格局大么,好心让儿子帮这个忙,帮那个忙的,我倒要看看,轮到你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儿,你能办得多漂亮。”   “郑公,这还有一封信,被送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衙役紧张地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双手呈给郑成梁。   “三日送十礼,白银码头装船,否则十倍礼送。”   落款也有一个蘑菇形状的图案。   郑成梁对信上的内容十分不解,疑惑问宋祁韫:“这什么意思?”   沈玉章讥讽:“你也就靠他了,不然怎么活啊。”   “二位大人,先紧着当前的案子要紧,想来这会儿逍遥王已经进宫面圣去了。”尉迟枫恭敬拱手,提醒二人。   逍遥王并非皇族,与当今皇帝是同门师兄弟的关系。当年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屡遭人陷害,逍遥王舍命救过皇帝两次。   皇帝登基后,欲论功逍遥王,逍遥王既不邀功,也不参政,只想过悠闲地富贵生活,乐得逍遥。逍遥王的封号便由此而来。   现如今逍遥王虽从不上朝议政,但却被皇帝奉为知己。在政事上,皇帝一直很看重他的意见,他随便一句话都有可能左右皇帝的判断,影响朝局。   所以,逍遥王这人在京城中地位,要远比真正的亲王、君王还要高。   他家出了事儿,他去面了圣,沈玉章和郑成梁若再无行动,明天怕是只能沦落到牢房里啃稻草了。   俩人赶紧出门,步履一致地匆匆而去。   “蘑教太猖狂了,这一次我们会一定要将他们连根拔除!”陆阳愤愤道。   康安云和赵不行听到“魔教”这个称呼,都下意识地打个激灵。   宋祁韫敏锐地抓到了这二人的异常反应,目光随后就落在沈惟慕身上。   “你们说这信是什么意思啊?不过这信既然送到咱们大理寺了,那这案子咱们也肯定要跟着一起查了。”陆阳道。   尉迟枫:“这本来就是咱们江湖司的案子,因为涉及到蘑菇教。”   宋祁韫点头表示赞同。   刚才郑成梁跟沈玉章斗嘴,话中漏洞百出,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为了维护郑成梁仅剩的那一点体面,没好意思直接点出来。   陆阳拍了下脑袋,“我也被带偏了,郑老头真是够了,就知道惹麻烦。”   沈惟慕吃完了盘里的麻花,擦了擦手起身就走。   “你去哪儿?”宋祁韫问。   “吃饭。”   宋祁韫:“我们也没吃饭。”   白开霁附和:“啊对,二三,我们初次来你家,你都不招待一下吗?”   沈惟慕这才停下脚步,淡声问他们:“你们需要我招待?”   “当然,你到我家的时候,我可是让你吃得肚圆才走。”   宋祁韫感慨沈惟慕在待客之道这方面,该当向他父亲多多学习。   沈惟慕没说话,目光落在表情别扭的陆阳身上。   “你们不恼我了?不认为我阴损、窝囊、没种、令人恶心作呕?”   “当然不是!二三别见怪,刚才情况太突然,陆阳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说了些过分的话,我让他跟你道歉。”   白开霁马上把陆阳推了出去。   陆阳尴尬地立在地中央,两颊有些红,眼神儿避开了,不敢看沈惟慕。   “啊,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陆阳拔腿就要跑,被白开霁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尉迟枫拍陆阳肩膀,“你在我眼中,向来是光明磊落的陆大侠,嫉恶如仇,明辨是非。”   陆阳见尉迟枫也替沈惟慕说话,有点不解:“你们真的一点都不计较他对我们隐瞒身世,他父亲可是借此机会在朝上好一阵威风,打压了郑老头。”   “你抛开你跟你舅父的关系,也抛开你在大理寺的立场,再去看沈大人在朝上所言,可还觉得是错?   事实的确是因为沈小公子的帮忙,我们才更快抓到凶手破案。   而比格局,郑公确实输了。”   在面对着沈玉章的时候,宋祁韫因为要顾及郑成梁体面,不好直接给他下面子。   但在自己人跟前,事实就是事实,该说的话他必要讲明。   “回头我会劝他改一改这一点就炸的臭脾气,你也是。”   陆阳抿了下嘴,犹豫了片刻后,他举手作揖,对沈惟慕三鞠躬表达歉意。   沈惟慕看着他一直默,回应。   “完了,二三不打算原谅我们了,怎么办?”白开霁哭丧脸地问宋祁韫。   宋祁韫倒觉得这事儿好办,但不能在这种时候吭声,再让陆阳紧张一会儿,让他牢牢记住这次教训。   尉迟枫叹口气,“能怎么办,一起相处这么多日子,好容易建立的信任,说崩就崩了,人家对咱们失望也很正常。”   陆阳连忙对沈惟慕道:“真正阴损、窝囊、没种、令人恶心作呕的人其实是我,明知道自己错了,还硬挺着不想认。   沈二三,你骂我吧,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你想怎么骂都行,但你能不能别跟我们绝交啊?”   陆阳向来嘴欠,又狂妄高傲,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实属不易,足见其道歉的诚意。   沈惟慕依旧安静地看着他们,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你们,很奇怪。”   他们很奇怪?   哪里奇怪?   “换成其他人,哪怕是大罗神仙,都只会认为错的是我。”   在他的世界里,他永远是错的那一方,理当被诛灭的那一方。   白开霁震惊:“二三,你常被人误解吗?怪不得你刚才被陆阳那般骂的时候,反应那么平淡,也不愿意过多解释。   原来你曾经被深深伤害过,所以不敢对我们这些朋友抱有希望是吗?”   “二三,你真的太苦了。”   白开霁一把抱住沈二三,表达他的心疼。   陆阳跟沈惟慕拍胸脯保证,今天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否则他就把自己的命交给沈惟慕。   众人正要说陆阳这承诺未免太重了,就听沈惟慕十分果断地拒绝。   “不稀罕。”   大家哈哈笑起来,笑话陆大侠的命不招人待见,陆阳被臊得脸红。   “多请我吃几顿佳肴就行了。”   陆阳立马乐了,因为这话意味着沈惟慕已经原谅他了。   他开心地跟沈惟慕保证,他一定会给他多弄几道世间美味。   宋祁韫和白开霁也表示,他们起初立场不坚定,怀疑过沈惟慕,也要用佳肴赔罪。   沈惟慕一一记账。   尉迟枫庆幸:“幸亏我迟来一步,免得欠账了。”   “既然误会都已经解开,就别闲聊了,去逍遥王府。”   “早饭?”   “带上,插空吃。”   因为赶时间,五人骑快马前往逍遥王府。   宋祁韫怕马匹颠簸,沈惟慕身子受不了,特意安排陆阳陪着他在后头慢些走。   沈惟慕表示没关系,他率先上了马,一鞭子抽在马身上,马似乎发狂了,狂奔离去。   大家慌了赶紧去追,没想到沈惟慕骑得那匹马跑得特别快。幸亏清晨,东大街上没多少人。   等马狂奔到街尽头,拐向西街的时候,马终于停了。   大家随后而至,纷纷跳下马去询问沈惟慕的情况。   沈惟慕捂着帕子虚弱地咳嗽,指了指前面。   众人扭头去瞧,西街左数第一个巷子就是眠花巷,京城有名的青楼楚馆多在此处。   巷首毗邻西街最近的这座青楼叫明月楼,规模最大,楼有四层。此时对着西大街的这一面楼顶,正挂着一个裸身的男人,胸口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蘑菇图案。 第57章   “看样子这命案跟蘑教脱不了干系。”   逍遥王府那边不能耽搁,五人决定兵分两路。   明月楼四楼有挑高,做了八角飞檐,尸身就挂在四楼朝向西街的那角飞檐下端。   两指粗的绳子紧勒着死者脖颈,绳扣在脑后,头呈低垂状态,整个人被埋在屋檐的阴影下。因为位置较高,大家都看不清死者长什么样子,只能凭其身躯判断死者是一位身材中等的男子。   挂尸的绳子穿过屋檐下的横梁后,另一端绑在二楼的廊柱上。   为了保证验尸的准确性,尸身在放下来的时候,要尽量维持原有的状态,不产生新的擦伤和碰撞。故而要等衙役们抵达,众人齐心协力将尸身放下。   西大街本就有京兆府设立的军巡铺,喊人过来帮忙很快,但大理寺的人可指使不动京兆府的人马,只能借沈惟慕京兆尹之子的身份一用。   沈惟慕听了尉迟枫的请求后就点点头,收好沾血帕子后,就去叫人。   尉迟枫对陆阳叹:“瞧瞧,心思多澄澈的孩子,被你误会,被骂得狗血喷头了,刚才还吐了血,却还是一丝抱怨都没有,就这么乖乖地去帮咱们叫人了。”   “唉,我真不是东西,对不起他。”陆阳打自己一巴掌。   “郑公那边你回头还要多劝劝。”   陆阳拍拍胸膛保证,“放心吧,今后他要是敢欺负二三,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二人走到明月楼门口敲门。   清晨的明月楼反而是最安静无人的时候,俩人敲了半天才有人应。   开门的护院披散着发,打着哈欠,瞧见敲门的人穿着官袍后,骤然精神,赶忙请人进门,去喊鸨母。   尉迟枫和陆阳要上四楼查看情况,鸨母杨妈妈急急忙忙阻拦,讪笑着表示不方便。   尉迟枫从杨妈妈的眼神中读出几分意思,他按住欲直接往上冲的陆阳,问杨妈妈:“有几分不方便?此案事关逍遥王世子的生死,你若觉得你与四楼的贵人都能担得起这份责任,那我们就不上去。”   杨妈妈脸色大变,忙表示她担不起。   “可这位贵人我也得罪不起啊。二位稍等,我先去打一声招呼再来——”   “一起。”尉迟枫伸手示意杨妈妈先请。   杨妈妈不好再提要求,讪讪地带着二人走到四楼敲了敲门,对门内的贵人讲明了现如今的情况。   屋内一阵沉寂,没有声响。   陆阳正要推门之际,门突然被打开了。   门那边,衣冠齐整的礼部尚书吕渠武冷冷看着尉迟枫和陆阳。   “吕尚书。”尉迟枫作揖见礼。   三名貌美如花的青楼女子站在吕渠武的身后,粉面含春,笑意盈盈地给尉迟枫和陆阳行礼。   陆阳抽动嘴角,忍不住冷笑一声,他敷衍拱手,也算是跟着尉迟枫一起行了见礼了。   吕渠武一语未言,当即要走,被陆阳拦住了去路。   “吕尚书昨夜一整晚都在这?”尉迟枫问。   吕渠武板着脸,睥睨陆阳和尉迟枫,“你们还不配让我回答这些问题。”   话毕,吕渠武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好大的官威啊,都耍到青楼来了。”陆阳嘲讽罢了,问牡丹、芍药和清澜这三名青楼妓子,“昨晚吕大人威风吗?”   清澜笑了声,娇媚的目光落在陆阳身上,轻启朱唇:“威风,当然威风了。”   牡丹和芍药跟着笑起来,似火的红唇绽放在她们白皙若雪的脸颊上,令人迷醉。   “正经点!”陆阳厉声斥她们。   “明明是陆少侠先不正经,如今反倒让我们正经了。”清澜丝毫不惧于陆阳的吼叫,声音越发娇媚。   “你认识我?”陆阳重新审视清澜。   “在这京城,谁人不识鼎鼎大名的阳侠?阴阳双侠英雄俊逸,哪个闺中女子不向往?我们明月楼的姑娘,最爱听的便是你们阴阳双侠行侠仗义的故事。”   清澜接着就点了几位有名的江湖人士,说这些人都曾光顾过明月楼,跟他们讲过很多陆阳的趣事。   陆阳听到被点的人名中居然有他三叔,心里狠狠给其记上了一笔。真看不出来,表面一本正经的三叔,居然在背地里来这种地方。   来这种地方就罢了,居然还跟别人讲了他小时候尿裤子的丑事。回去不揍到他找爷爷,他不姓陆!   “不过呢,论样貌,我还是最喜欢你们江湖司新来的那位小少年,啧啧啧,那长相……”   清澜回忆起来,就好像在回味什么美味美食食。   “全都长到姐姐心坎上了!姐姐就是不认识他,否则他要什么,姐姐定然就给他什么,全都给他!”   “我们也是。”牡丹和芍药齐声道。   “都闭嘴!知道我兄弟什么身份么,看得上你给的那点仨瓜俩枣?”   陆阳让她们安分回答问题,不要说多余的闲话,否则一律按冒犯朝廷命官之罪带回大理寺。   这话很有用,清澜等人立即噤声,不敢多言了。   尉迟枫方开口询问清澜三人,昨晚是否整夜和吕渠武在一起。   牡丹、芍药和清澜互相看了一眼,清澜代为应答:“是。”   “那从昨晚到今早,你们是否听到什么异响?”   三人摇头。   “昨晚风大,屋内有丝竹之声,屋外有树枝哗啦哗啦作响,我们姐妹真没太注意有什么别的动静。”清澜答道。   尉迟枫巡视一圈房间的环境,屋子非常大,西面是摆着檀木大圆桌的厅;北面是挂着名家书画、有琴有棋的书房;南面设有九曲流觞石桌,是行酒令、投壶嬉戏之所。最后一处东面就是寝房了,床十分宽大,足以容纳十人。   “四楼就这一间房?”   “对。”   陆阳推开西间的窗户瞬间,窗外衙役们的喊声便十分清晰地传到屋内。   “慢点慢点,往左点。”   从西窗往外看,可以看到左前方半丈远的位置,死者的身躯在缓慢地往下移动。   西窗这边刚好能看到死者的背侧面。   “啊——”牡丹无意间瞟见外面悬挂的尸体,吓得大叫,抱头蹲地,不敢再看第二眼。   杨妈妈赶忙去安抚,跟陆阳打商量能不能把窗户关上。   “关不关的,你们明月楼上挂着一具死尸也是事实。”   陆阳嘴上虽这样说,但还是顺手把窗户关上了。   随后他就去推开北窗,北窗外也就是明月楼的内院长着一颗粗壮的桃树。   这时节桃花早就落了,落花处依稀可见有小青桃子在形成。   陆阳伸手就折到了一根桃枝,数了数上面的小桃子,手臂长树枝,足足有七颗桃子,一颗都不缺。   “昨夜你们便是在此处弹琴?”陆阳问清澜。   “对。”清澜从容应答。   “然后?难道你们只弹琴了?”   “自然不止是弹琴,当然也要做些这地方该做的事。”   清澜徐徐踱步,走到陆阳跟前,柔媚的眼睛与陆阳对视。   “陆少侠一身正气,确定要听这些?”   “不必。”陆阳踱步到了床前,看着床上的被褥凌乱,伸手整理了一番。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让陆大人来呢,妾身来。”杨妈妈赶忙过来帮忙,陆阳也不再伸手。   “看不出陆少侠还挺爱整洁。”   清澜默了片刻后,看眼陆阳。   “我知我说这些话你们未必肯听,但我还是要劝二位大人一句,没必要白费功夫查吕大人,他跟外头那个人的死没任何关系。”   这时候,杨妈妈整理好了床铺。   陆阳扫了一眼干净整洁的床榻后,转眸问清澜:“那跟你呢,可有关系?”   清澜行了个礼:“陆少侠高看小女子了。”   “我看没那么简单,你说昨晚你们做了该做的事,可你们三人唇上的胭脂没有任何褪色痕迹,床榻看似凌乱,实则干净得很。   我虽不晓得你们昨夜到底在做什么,但你可以捎一句话给吕尚书:这事儿他若不能亲自给我们解释清楚,那没完!”   不是说他不配得到他们的解释吗?他倒要看看他们配不配。   清澜脸色微变。   “昨夜你们根本就不在北间。是,昨夜起了大风,但昨夜刮得的是南风,树在内院,三面环着屋舍,且在背风向,树枝如何能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真要哗哗作响了,这距离窗户最近的这枝桃儿,总该掉几个,瞧瞧吧,一个没掉。”   陆阳随手一甩,将陶枝丢进清澜的怀里。   清澜捧着陶枝,诧异地看着,完全没料到这也会是破绽。   “句句谎言,句句欺瞒朝廷命官,抓你回府受刑也不为过。知道我为何不现在抓你们吗?”   陆阳眸光深邃,与清澜对视。   清澜倒也不惧,含笑看他:“为何?”   “尸身完好落地,可以验尸了。”沈惟慕站在门口,声低音短地通报。   声音明明不大,屋里的人距离门口都很远,偏偏屋里每个人都听到了。   “凭什么告诉你。”   陆阳收回目光,立即随尉迟枫和沈惟慕下楼。   突然被卖了关子,得不到答案,清澜不爽地哼了一声,随后也跟着下楼了。   明月楼下,西大街上,尸体被平放在草席之上。   周遭的百姓都被驱散到十丈之外,加之有帷布遮挡,并不能看清这边的情况。也正因为如此,勾起许多百姓的好奇,猜疑声和议论声非常大。   尉迟枫和陆阳急走到尸体旁,在看到死者的脸的那一刻,都愣住了。   杨妈妈赶紧凑过来探头一看,骤然睁大眼,突然打了一声嗝,整个人晕死了过去。   清澜没去看尸体,从下楼后看到了沈惟慕,眼睛就一直落在沈惟慕身上。牡丹和芍药都跟清澜一样,在看到沈惟慕的那一刻,都有几分小激动。   在沈惟慕终于察觉到她们的目光,朝她们看过来时,清澜大大方方地走到沈惟慕跟前。   “小兄弟,我叫清澜,是明月楼的——”   清澜话语停顿之际,沈惟慕接话。   “老板。” 第58章   清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质问沈惟慕:“你怎么知道我是明月楼的老板?”   这件事这世上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而这五个人都绝不可能将信息泄露出去。   “什么,她是老板?”   陆阳从震惊中回神儿,气势汹汹走过来,警告清澜在此待命。   “那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大理寺走一趟!”   “我说陆大侠,你好歹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号,说话如此出尔反尔,就不怕被世人耻笑?刚还说不带我回去,卖关子不告诉我原因,这才一会儿,又喊着要抓我回去了。”   “怎么,你用谎言欺骗别人的时候,就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之付出代价?”   清澜哼笑一声,倒也不怕陆阳带她回大理寺。   “这次的案子有点麻烦。”陆阳对沈惟慕道。   恰逢这时候,两名护院正在抬走昏迷的鸨母杨妈妈。   清澜正要叹杨妈妈胆子太小,无意间朝尸体那边瞥了一眼,她立刻变了脸色。   “他、他怎么会死在——”清澜立即仰头,看向四楼那处吊过人的屋檐。   京兆府的捕头耿英直端详死者的容貌,用肩膀碰了碰身边的同僚。   “我瞧着这张脸怎么有些眼熟呢。”   “他是大理寺寺丞徐绘。”   陆阳要去堵沈惟慕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啊——噢,对,是徐寺丞!”   耿英直这一声感慨很意味深长,似乎蕴含了京兆府与大理寺所有纠葛的过往,以及京兆府现在罗胜一筹的得意。   陆阳叹口气,很想问沈惟慕是不是故意的,可瞧沈惟慕那平静无波的眼睛,就晓得他什么心机都没耍,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恰好对方是京兆府的衙役,若换成别人,他大概也会这样回答。   罢了,人已经这样死了,肯定瞒不住,早晚会传出去。   陆阳一直不喜欢徐绘这个人,总是自诩诗人,装清高,实则比谁都好大喜功,爱搞邀功颂德那一套。但再怎么讨厌他,到底是在一个衙署的同僚,见他如今落得这样的死法,陆阳也于心不忍。   在尉迟枫做好初检记录后,陆阳立刻扯来帷布,把徐绘的尸身遮盖住了。   大理寺的衙役们这时赶到了,当得知死者是徐寺丞,还被人裸身吊在明月楼上时,大家的表情很复杂,但都保持缄默,按规矩收尸、勘察现场。   “死亡时间大概在昨夜丑时前,醉酒,颈骨被折断,死后被缢挂在明月楼上。”   尉迟枫跟陆阳和沈惟慕简短说明了初检结果后,拿着缢吊徐绘的绳子。   “这绳结的系法有些特别,我觉得有几分眼熟,但不记得在哪儿见过了,你们可有印象?”   陆阳摇头,但他记得明月楼有很多帷帐都系着绳结,还有后院打水的井,绳子总要系在木桶上,以及库房等所有可能出现绳结的地方,他都让人去查一遍,拿这个绳结进行比对。   清澜在旁冷眼看了一会儿,插嘴道:“不可能是我们明月楼的人。”   陆阳:“哦?你这么肯定?难道你知道凶手是谁?”   清澜垂眸,避开陆阳的审视:“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沈惟慕跟着重复道。   陆阳瞪一眼沈惟慕,示意他别在他审问人的关键时候乱掺和。   “哎呀,小兄弟信任姐姐,姐姐好开心。”清澜灿烂一笑,伸手就忍不住想去摸沈惟慕的脸。   “啪”的一声,清澜的手就被陆阳给拍下去了。   “好痛!”清澜委屈地抬起她被打红了的手背,“陆大侠怎么半点不懂怜香惜玉?”   “她昨晚不在明月楼。”沈惟慕接着道。   “确实。”陆阳以为沈惟慕在叫他之前,已经在门口听到了他的推理,遂只去质问清澜,昨夜她们和吕渠武到底在哪儿,在做什么。   “瞧二位大人说的,我们青楼妓子跟男人共度一夜能做什么。”   清澜故意扶额,一身的风流韵态尽显。   “至于什么风声,哗哗响声,许是我昨晚酒喝多了,又通宵熬了大半夜,耳鸣了,加之头晕,就记错了呢。”   “她没办法跟吕渠武做那种事,她是石女。”沈惟慕又插嘴道。   清澜慢慢睁大眼,慢慢转头吃惊地看向沈惟慕,有那么一瞬间她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哎呦,大家听见没?明月楼的头牌是石女,没办法跟男人做那种事儿!”   围观百姓人群中,有一位个头十分高挑的男子,长着一对招风耳。   从衙役保护现场开始,这男子就一直在,偏头竖着耳朵对着案发现场的方向。   十丈的距离,照理说用正常音量说话,那些围观的百姓听不到,更不要说沈惟慕声音较之普通人还要小一些。   “死的人那个人可了不得啊,你们知道是谁吗?”   “谁?”   “谁?”   “谁?”   ……   周遭的百姓起哄问。   他们最好奇的问题终于有人解答了!   “大理寺寺丞徐绘!”   “啊——”   众百姓惊讶地深吸一口气。   “那这回他们岂不是查命案查到自家头上了?”   “可不是嘛!”   “啧啧,堂堂大理寺丞,赤身被人吊死在明月楼上,丢大人喽!”   “晚节不保,晚节不保!”   陆阳气得肝疼,命衙役将那个在人群中“妖言惑众”的“招风耳”擒住。   “招风耳”听到陆阳的吩咐后,立刻就钻入人群要跑。   陆阳使出天罡疾走,纵身一跃,跳到“招风耳”跟前,一把拽住的衣领,拖了回来。   “招风耳”连连求饶,表示他只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听一听闲话罢了,“陆大侠,这不犯法吧?”   沈惟慕快步走了过来,打量一番招风耳后,问他叫什么,哪里人。   “小人田盛,京城人士。”   “靠何为生?家中可缺钱?”   “你问这些干什么?”陆阳不解。   “小人原是混江湖的,就是因为没钱,去码头当脚夫,没活儿的时候就在各酒楼当送饭的跑堂。小人是真可怜了,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   田盛卖惨的“苦水”还没吐完,手上就突然被塞了一锭金子。他没看错,真的是金灿灿黄亮亮的金子。   “以后跟我干。”沈惟慕指了指墙边,令他先站在那等着。   田盛怕自己在做梦,先掐了自己手臂下,真疼,他龇牙乐了,然后就用牙咬了咬金锭,软的,好像是真的。   再瞧这位公子长得俊美无双,富贵不凡,肯定不会骗他。   田盛傻笑着连连点头应承,谁给他金子谁是他爹,说什么他都听。   “不许再乱言了,否则擒你入狱,金锭你也捞不到!”陆阳指着田盛,警告道。   田盛马上闭嘴,连连点头,说不说话就不说话,一声都不带吭的。   “沈小公子!”清澜已经从震惊中回神儿,她赤红着眼睛质问沈惟慕,怎么知道她是石女,又怎么知道她是明月楼的老板。   沈惟慕要回话,被陆阳拦住了。   “他凭什么要告诉你,你不也是没说昨晚你与吕渠武到底去哪儿了?”   清澜:“那请陆大侠先回答我,为何起初你不打算带我回大理寺,发现死的人是徐寺丞后,就要带走我?”   “因为白之维的一幅画。”陆阳点到即止。   清澜顿时明白过来,“没想到你居然会识得那幅画。”   武林人在她眼里,都是不同文墨的莽夫,没想到眼前这位却不一样。   见清澜不肯交代,陆阳招手,示意衙役将清澜等人先押回大理寺。   “姓陆的,你明明猜到我什么来路,还敢这么对我?你负得起动我的后果吗?”清澜态度十分狂妄地质问。   “你当你有什么正经来路?你现在的身份只是明月楼的花魁。”   沈惟慕突然冒出一句,波澜不惊的陈述方式却如一道惊雷,劈得清澜一激灵。   清澜吃惊地看向沈惟慕,在与他四目相对时,她猛然间感觉到了沈惟慕的那双眼里,仿佛有历尽千帆后万物归一的平淡。   “你——”   “听说吕渠武的脚很臭,是真的吗?”沈惟慕好奇问。   清澜:“……”   怪她多想了!   清澜等人被带下去后,陆阳拍了沈惟慕肩膀。   “没想到啊,明月楼的事儿你也知道的这么清楚。但下次这些消息咱们可以私下里说,小心树大招风。”   沈惟慕点点头,“徐绘的诗都搜集好了吗?”   “诗?”陆阳皱了下眉,随即反应过来。   对啊,自诩风流的徐绘,每次来明月楼消遣,都是为了作诗,可刚才衙役们搜查了徐绘包下的那个房间,一首诗都没有。   ……   “多亏二三提醒我,不然我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但我想不明白,徐寺丞的死跟这些诗有什么干系?难不成作诗还作出个仇家来?”   晚些时候,陆阳跟宋祁韫回禀了案发现场的情况,也道出了自己的最大的不解之处。   宋祁韫觉得丢诗的事可以暂且放一放,“你说明月楼四楼挂着一副白之维画的猛虎吃兔图?”   “对,我确定是真迹。”   宋祁韫略作思量后,叫上沈惟慕和田盛,先去牢房见了清澜、牡丹和芍药。   沈惟慕和田盛留在牢房门口,陆阳随着宋祁韫进大牢。   陆阳不解:“提审他们就行了,何苦来这种腌臜地。”   犯人们吃喝拉撒都在牢房内,牢房阴暗又窗小,这里的味道着实不怎么样。   宋祁韫来这里自然有必须来的理由,他大步走到清澜等人的牢房前。   三姐妹正靠在一起坐着,安安静静地没人出声。当感受有人来了,她们同时抬头看向沈惟慕。   宋祁韫看清她们三人的脸后,缓吸一口气,问清澜是不是还不愿意招供与吕渠武的事。   清澜颔首,浅浅勾唇应答:“大人英明。”   言外之意,她就是不招。   宋祁韫将目光转移到牡丹和芍药身上。   俩姑娘吓得赶紧往清澜身旁凑。   “跟她们没关系,她们什么都不知情。”清澜伸手护住二人。   宋祁韫的目光最终锁定在芍药身上,“我瞧这位该是扛不住拷问,不妨试试看,她到底是不是如你所言那般,什么都不知道。”   话毕,在他的示意下,随行的狱卒打开了牢门,将啼哭的芍药硬扯了出去。   “你们要干什么?”   “清澜姑娘何必明知故问。”宋祁韫问清澜说不说。   清澜闭上眼睛,一声不吭。牡丹把头缩在清澜的肩头处,避开不看宋祁韫。   宋祁韫声平气稳地吩咐衙役们:“不急,等一会儿芍药被拖回来,让她们好好看看她的样子,再问她们是否改主意了,若还不改,就换牡丹继续。”   “狗官!你这是严刑逼供!”清澜忍无可忍,怒骂道。   “难道以清澜姑娘这般忤逆的态度,我们不该用刑罚惩治么?”   清澜冷哼一声,气愤地偏过头去,无话可说了。   陆阳跟着宋祁韫从大牢里出来后,大大地深吸一口气,感慨还是外面的味道清新。   宋祁韫以食指抵唇,示意陆阳不要说话。   陆阳懵了下,转头再看“招风耳”田盛正站在牢门内,侧耳听着大牢里面的声音。   陆阳这才恍然大悟,感慨老大这招高。   不一会儿,田盛出来了,跟宋祁韫道:“一个问另一个,芍药妹妹会不会有事,为何不坦白东家的身份吓死那些人。另一个骂她住嘴,就再不说话了。”   “看来可以确定是真的了。”   白之维的猛虎吃兔图为当今皇帝所收藏。明月楼敢堂而皇之地挂出这幅图,无异于是在向进入四楼房间的人宣告:她们背后有人,是万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一个明月楼居然能牵扯到当今皇帝,着实令人意外,也着实令人头疼。   起初陆阳没直接带走清澜,便因这个缘故。但如果朝廷命官被人以及其羞辱的方式被吊死在了明月楼,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案件影响太大,大理寺不能不作为。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是这桩案子可能牵涉到当今皇帝头上,该羁押的人也一样要羁押。他陆阳来大理寺为官的初衷,决不能变。   ……   “什么?白之维的猛虎吃兔图在明月楼?”   白开霁听说这消息后,直拍大腿,恨陆阳非要抢他的机会,跟沈惟慕、尉迟枫留在明月楼查案。他因为陆阳和沈惟慕刚闹了不愉快,需要多相处修复关系,才松口让给他了,结果这一让真让人后悔。   “老大,我现在就要去复查现场。”   沈惟慕正准备吃烤地瓜。   胥长苗武和李超去外巡查,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晌午,就特意给沈惟慕带了三个烤地瓜。   自沈惟慕来了大理寺后,便以长相惹人注目,以爱吃闻名于众。大理寺从上到下都比沈惟慕的年龄大,大家都当沈惟慕是个孩子,且是一个病弱需要被特别关照的孩子。   本来一开始,大家见沈惟慕衣着贵气,身子也虚,倒不敢随便送东西给他,一则怕人家瞧不上,二则怕对他身体不好。   后来大家渐渐地发现,不管送什么吃食给沈惟慕,只要入得了口,味道可以,不管值不值钱,他都不在乎,吃得很开心,且都会吃光,很是给这些投喂他食物的人面子。   有谁不爱看漂亮少年吃饭呢?于是不少人就养成了“遇到什么好吃的就顺便带点给沈二三”的习惯。   现在的沈惟慕只要坐在大理寺,桌案上的小吃食就就不会断。   沈惟慕扒掉烤地瓜有些黑的外皮,里面焦黄焦黄的地瓜瓤正冒着热腾腾的气。   见白开霁要走,沈惟慕跟着起身:“我也去。”   “二三,你是不是也喜欢白之维的画?对,你家就有一幅挂在侧厅,可羡慕死我了。”   “别提沈府,别提画。”   提了,宋祁韫就会忍不住回忆自己被沈玉章套路的经过。   对于一个聪明人来说,最残忍的事是什么?被骗。   刚才在牢房一见到清澜、牡丹和芍药的脸,宋祁韫马上就想起来,他昨天刚见过这三位姑娘的画像。便是他拜访沈玉章的时候,沈玉章喊他帮忙相看,家仆们拿出的一堆画像中有三幅便是她们。   沈玉章给最宠爱的小儿子张罗结亲的人家,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明月楼的姑娘,可见那些美人图只是被拿来用以驱赶他的手段。   沈惟慕吹了吹烤地瓜上的热气,一口咬下去,甜丝丝的带着热度的香气像是猝不及防的暗器,击中了屋内每个人的嗅觉。   要命了,他们也饿了。   陆阳赶紧打发小吏去买饭,眼下这案子干系重大,他们暂时是没办法去酒楼吃饭了。   宋祁韫问沈惟慕:“昨日傍晚你可在家?”   沈惟慕已经把地瓜吃了大半个了,“昨日吗?我一整天都在家试做叫花鸡,很好吃。”   宋祁韫算是明白了,什么“受友人邀约暂时未归”之类的理由,都是假的。沈惟慕当时就在家,而且沈玉章完全是自作主张,都没跟沈惟慕通气儿过,直接做局把他忽悠过去了。   至于沈玉章为何不闭门拒绝见他,非要故意见他这一面?就是为了避免让他怀疑。因为第二天就是沈玉章与郑成梁约定的一月之期结束的日子,他马上就可以与郑成梁论出高下了。   沈玉章如果不见他,就会引起他的疑心,他一定会去郑成梁那里道出自己的怀疑,引发郑成梁的警惕,如此沈玉章便不能打郑成梁一个措手不及了。   宋祁韫深深吸一口气,反思自己到底是年轻了,虽心中有所感,但终究是还是被沈玉章那迷惑人的热情态度给影响了。   “你爹真的是——”宋祁韫顿了下,斟酌措辞。   沈惟慕:“老奸巨猾?”   白开霁哈哈笑:“你倒是不客气啊,这么说你爹。”   “他常在家这么夸自己。”沈惟慕见白开霁不着急走,趁机解决掉了剩下的两个烤地瓜。   宋祁韫等人:“……”   这叫自夸?   “难不得朝中有人称他是‘人狐’,人中狐狸,名不虚传。”   宋祁韫嘱咐白开霁一定要认真复查明月楼的现场,若能遗漏线索有奖励。   “有奖励?什么奖励?”吐掉最后一块烤地瓜皮的沈惟慕,目光炯炯地看着宋祁韫。   宋祁韫食指微微弯曲了下,晓得这家伙又要让他做饭了。   他得慎重想一想,要既简单还能应付住沈二三的,毕竟他债多。   “吃过鲜拉面么?”宋祁韫告诉沈惟慕他那有一罐他自己调配出来的独特味道的海鲜酱,用它当汤头,做出来海鲜拉面世无其二。   “走走走。”沈惟慕立即拉着白开霁出门。   宋祁韫则在与陆阳等人敷衍吃完午饭后,要再去一趟逍遥王府。   “为何还去?也跟小白一样,要复查现场吗?可苏世子是外出未归一整天后,王府才收到的信。”   宋祁韫拿起托盘里缢吊徐绘的绳结,“这绳结与逍遥王府系帷帐挂钩的绳结一样。”   ……   明月楼,二楼名为“诗仙”的雅间。   圆木桌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处汤汁残留的痕迹,干涸发黏,偶有几只苍蝇落在上面。   白开霁伸手驱赶苍蝇。   沈惟慕凑到桌边,闻了闻这些汤汁的味道。   “都干了,能闻出来什么?”白开霁劝沈惟慕不用这么努力。   “红烧狮子头,油焖虾,莼菜鲈鱼羹,还有状元红。”   “神了,二三!徐绘就爱喝状元红,他说喝这酒能让他如高中状元一般意气奋发,思如泉涌,作出好诗来。”   白开霁不禁耸了下肩,表示他到现在都没见到徐绘作过多少好诗,只一首除外。   “他有一首《望塞北》写倒是真好,三言两语绘出塞北的荒芜和辽阔,让我想起我十五岁天不怕地不怕闯塞北的时候。”   白开霁告诉沈惟慕,他那时候单枪匹马一个人就端了马匪窝。走的时候,当地百姓都跪地上哭着送行。   “塞北那边的匪徒,坏得很狠,断臂挖人眼珠子的事儿常做。但百姓呢特别淳朴热情,恨不得把一整颗心剖出来招待你。”   “塞北最好吃的是什么?”沈惟慕去敲了敲床,表示里面有东西。   “烤饼,听起来很一般是不是?但塞北的烤饼就是特别香,离开那里之后,我就再没吃到同样香的了。”   白开霁立即检查,从床底下木板中找到一处暗格。这种暗格方式比较新鲜,板子一推,东西就会掉下来,幸亏他反应够快,及时用手接住。   “鹿鞭丸?”白开霁撇了下嘴,“好像没什么用。”   沈惟慕拿过来,倒了一颗送到嘴里。   “唉你——”白开霁见沈惟慕已经咽下去了,“小祖宗,这可是证物!再说你需要补吗?前两天不是刚吃了好多羊腰子吗。”   沈惟慕马上又倒了一颗,塞进白开霁嘴里。   白开霁满脸抗拒:“唔我不需要——” 第59章   随着黑色的药丸在舌尖化开,白开霁表情从抗拒变成了疑惑。   他嚼了嚼嘴里的药丸,是酸甜味儿的,虽不知道这药丸子是什么东西做的,但绝对不可能是鹿鞭丸。   “这什么东西,你能吃出来么?”   鉴于沈惟慕有闻一闻桌上干涸油汤就能辨出食物的本领。   “黑梨金桔山楂丸。”   说是丸,其实跟糖差不多。   原料为野生的黑梨,纯甜,含糖很高,与金桔、山楂一起熬制,滤渣后将果汤慢慢收干,最后浓缩成丸。果味儿充沛,酸甜可口又消食,有健脾开胃之效。   一般家有闲钱的人家,在胃口不好的时候,或者孩子不爱吃饭的时候,都会选择吃这种黑梨金桔山楂丸。   “可为何在床下这个位置,藏一瓶实为黑糖金桔山楂丸的鹿鞭丸?”   沈惟慕又倒了一颗送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被骗了吧。”   “鹿鞭丸的价钱贵得很,用这种丸子替代,确实很赚!”   白开霁称赞沈惟慕聪明,感慨这也算是一条重要线索。   沈惟慕还要再倒丸子吃,被白开霁一把按住。   “这是证物,不能都吃光了。你如果想吃,一会儿到药铺,都买给你。”   “好。”沈惟慕要收起药瓶,被白开霁一把夺了过去。   “还是我收着吧。”他怕沈惟慕收着,回头只剩下空瓶了。   “徐绘真奇怪,作诗非要在这种地方做,但昨晚上又没明月楼的姑娘陪,为什么呢?鹿鞭丸都备了。”   白开霁唏嘘如果徐绘昨晚好色些,让人陪着,或许会逃过一劫。   沈惟慕:“怎知没人陪?”   “床铺整齐,问过明月楼的人,都说昨晚徐绘没点姑娘,自称诗兴大发,要自己留在房中作诗,还特意强调不许任何人打扰。”   沈惟慕走向床铺,掀开褥子,表示这褥子正反面都一样。   白开霁忽然想到什么,立刻掀开整个褥子,在褥子的另一面看到了一些痕迹。   明月楼的客源是官贵子弟,客房布置十分讲究,被褥每日都会更换,这些痕迹肯定都是昨晚新弄上去的。   “有人特意把褥子翻面了。”   “本以为凶手恨极了徐绘,也为了画蘑菇图案,才扒了徐绘的衣裳,如今看来他杀徐绘的时候,徐绘很可能恰好就没穿衣服。   那凶手会不会是与徐绘欢好的女子?是明月楼的人?毕竟这明月楼神秘得很,背后势力不容小觑。”   “不像。”沈惟慕指着褥子上的痕迹,“既那般杀他、辱他,肯定讨厌极了他,一般女子不会愿意跟他再做这种事。”   “咱们要考虑到所有可能性,或许凶手比较弱,需要趁徐绘没有戒备的时候才能动手呢?”   “普通女子做不到悄无声息地将一具男尸轻松悬挂在顶楼的檐角下,再将绳子另一端绑在二楼。凶手会武,有力气。”   “啊对。”白开霁应承,他今天没参与凶案现场调查,便疏忽了这一点。   “这么说来,案发当时很可能有一名女子目击了徐绘被杀的经过。”   当前紧要的就是如何寻找到这名女子。   “大理寺那封蘑菇信,谁送的?”   白开霁摇头,“胥长苗武发现的,他晚间当值,早上下值的时候赶回班房,在班房的桌子上发现了那封信。”   “那就可能是蘑菇教在大理寺的内奸,留下的那封信。”   关于这名内奸的调查,由他和白开霁负责。这是他答应的事,肯定要做到。   沈惟慕突然吸鼻子,走出了雅间。   香味儿自隔壁“高山流水”雅间传出,依稀有女子和男人的欢笑声从里面传来。   “香。”   白开霁预感不妙,喊他别去,“二三,那是其他客人的房间,不能随便——”   哐当!   沈惟慕推开了房门,大迈步进去了。   白开霁深深吸口,扶额,做好赔笑脸赔钱的准备,跟着进去了。   “你谁啊?闯我的房间干什么?”   桌边坐着一名白衣清秀的男子,有几分书生气,也有几分武人豪放。他身材中等,面前放着一个青玉酒杯,酒杯边放着一把铁扇,怀里搂着明月楼的绿荷姑娘。   白衣男子打量两眼沈惟慕后,笑了。   “原来你们明月楼还有兔儿爷?这模样可真是一等一,我还从来没试过兔儿爷,倒也不是不行。多少钱?”   绿荷连忙摇头表示没有她们明月楼没有兔儿爷,白衣男子却不信,调笑着说“小娘子吃醋了”,让绿荷不必担心,该给她的钱他一两都不会少。   “真坏!”绿荷红着脸,害羞地推搡了一下白衣男子。   沈惟慕看着桌上菜,叫菜名:“炒三珍、红烧狮子头、烧鸡烧鸭拼盘、油焖虾、杂拌羊蹄筋、莼菜鲈鱼羹,酒是状元红。”   白开霁进门后,起先赔笑道歉:“真对不住,我兄弟走错房间了。”   “原来他真不是明月楼的小倌儿。”   白长云失望叹道,随即爽朗地邀请二人一同吃酒。   “今天心情好,来者都是兄弟!既然你这俊朗的小兄弟喜欢我这里的菜,同饮如何?”   说到菜,白开霁才反应过来,桌上的菜有“红烧狮子头、油焖虾、莼菜鲈鱼羹”,以及酒状元红。这些与沈二三在隔壁桌上闻干涸油汤时所说的菜一模一样。   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白开霁礼貌问了对方的姓氏后,便拉沈惟慕坐下,“一瞧白兄就是大气的人儿,我们便不客气了。说起来我们好像还是本家,我也姓白。”   “哦?是吗?那可太巧了。”白长云偏头饶有兴味地欣赏起沈惟慕的脸,“不知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呢?”   沈惟慕刚接过新添的筷子,用两根筷子扎了一颗堪比他脸大的红烧狮子头到碗里。   实际上这道红烧狮子头要分着吃。一个盘子里就一个,做得个大儿,便是为取团团圆圆美好的意思。   沈惟慕却全都弄到自己的碗里,用勺子一口一口斯文地舀着吃,一转眼就吃掉了大半   白长云眨了眨眼,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白兄可听说这里今日发生命案了?”白开霁也夹了一筷子菜,假装融入吃饭的群体中。   “当然听说了,闹得沸沸扬扬,把明月楼围了,咱们也因为这缘故出不去了。我这人啊心大,反正已经不出去了,那不如就在这好好享受,所以就叫了酒菜和姑娘。”   白长云反问白开霁和沈惟慕的情况。   “我们的情况也跟白兄一样,啧,真是运气不好,赶上这种倒霉事儿。我倒还好,我这位兄弟昨儿晚上是背着家里来的,这要是回去了,估计得被他爹打掉一层皮!”   白长云忍不住又去欣赏沈惟慕那张脸,“打他?他爹真舍得?”   “严父!”白开霁凑到白长云耳边,用说悄悄话的语气小声告知,“家是高门。”   “原来如此。”   刚才白长云喝得有点半醉,没太注意,如今经提醒后,再去观沈惟慕的衣着,才晓得自己刚才多么眼瞎,居然把这么一位贵气公子认成了兔儿爷。   白长云拱手道歉,“小兄弟大气,没跟我一般计较。红烧狮子头你若爱吃,我再叫两份儿。”   白长云话毕,就喊伙计。   伙计一进门,就愣了下,认出大理寺来查案的两位也在房内。但伙计反应很快,立刻装没事儿人一般,应承退下。   “二位兄弟喜欢楼里哪位姑娘,也叫来一起热闹。”白长云问。   “别提了,叫不来了,是牡丹和芍药,都被官府抓走了。”白开霁猛地拍一下桌,为两位姑娘叫不平。   “白兄你说句公道话,凶手将尸体吊到那么高的房上,肯定力气大。两位姑娘弱不禁风,根本不可能杀人,那些狗官是傻脑子吗,居然抓她们?”   “嘘!这种话千万别乱说,明月楼外头全是大理寺的衙役,让他们听到了可了不得,肯定把你也抓进大牢。”   白长云感慨谁是凶手真说不好。姑娘家如果会武,同谋作案,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衙门抓人肯定有衙门的道理,咱们只管吃酒,别乱掺和了。”   “唉,也是,我就是为牡丹、芍药鸣不平,她们那么温柔可人,绝不可能会杀人。是不是啊,绿荷姑娘?”   绿荷非常赞同地点头,“这是自然!也不晓得哪儿个天杀的在我们明月楼放肆,没胆量自个儿找个地方杀人,给我们明月楼找晦气。如今这案子闹出去了,不知多少官人嫌这里晦气,不会再来了呢!”   提及凶手,绿荷掩藏不住地厌恶。   白长云一直搂着绿荷的手渐渐放下了,假意给自己斟酒喝,但放下酒壶后,手再没有放回绿荷的腰间。   白开霁观察到这一反常情况后,给沈惟慕使了个眼色。   沈惟慕埋头专心吃红烧狮子头,没看到。   白开霁轻咳了一声提醒沈惟慕,再给沈惟慕使了个眼色。   沈惟慕依旧埋头专心吃红烧狮子头,没看到。   “白兄昨晚在这屋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白长云皱眉,审视白开霁:“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好奇白兄如果昨晚听到什么动静,早上听说死人了,回想来会不会后怕?”   白长云摇头,表示他什么都没听到,“就是听到了,我也不怕。我是江湖人,见惯了生死。”   白长云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的铁扇。   沈惟慕吃光了三个红烧狮子头,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后,就盯着那把铁扇看,“瞧着好沉。”   “还好,不过你来拿,应该是沉。”白长云笑着拿起铁扇,递给沈惟慕,让他试试重量。   沈惟慕接过铁扇的瞬间,白开霁立即起身,以飞快的速度控制住了白长云。   “你干什么?”白长云被这猝不及防的冒犯举动弄得很恼火。   “大理寺办案,现怀疑你与徐绘被害一案有关。”   沈惟慕去翻白长云的行李,从其行李内翻到了一叠诗稿,每一张上面都写着诗。   白开霁一眼认出这些诗都是徐绘的字迹,果然他的怀疑没有错。   “证据在此,你还有何话辩驳?说,你为什么要杀徐绘,你与他有什么仇怨?”   白开霁死死地禁锢住白长云的双臂,将他的脸按在地上,让他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我没杀他!这些诗确实是我昨晚潜入他房中所拿,但当时他屋里并没有人,桌上只剩下刚吃过的饭菜。”   白长云坦白承认,他此番来找徐绘确实是想找徐绘算账。   “昨天傍晚,我见他来了明月楼,也跟来了,就在他隔壁的开了房。等到子时三刻,外头人没那么多了,我才偷偷潜入他的房间,打算给他一个教训,没想到扑了空。”   白长云找徐绘报仇的原因也很简单,四年前他与徐绘相识,成为挚交好友,时常在一起饮酒作诗。   “在我要离开京城的前一夜,我们照旧畅饮作诗,我即兴做了一首《望塞北》,徐绘代我写在了墙上,直夸赞是好诗。   那之后我离开京城,去南方办事,等他再听到《望塞北》这首诗时,已经是半年后,天下人都说《望塞北》是诗人徐绘所作,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被挚友背叛,被剽窃了自己的心血之作,白长云如何能不怨不恨?他第一时间就想找徐绘算账,奈何当时被杂事缠身,脱不得身。后来他再来京城找徐绘,徐绘却被远调西北,而他接下来还有事要做,便又搁置了。   于是就这样拖了四年,他终于在京城跟徐绘碰上了。   “昨夜你进徐绘屋里的时候,桌上就是这些菜?”见白长云点头,白开霁不解,“你为何要点跟他昨晚一样吃食?”   “图爽快!他死了,就再没机会吃了,看我,我还能吃!”   “至于那些诗稿,我特意拿过来就是想回头宣扬出去,让大家都好好看看,徐绘德疏才薄,穷尽智能,也不过只能做出这等小气鄙陋的诗词,怎可能是《望塞北》的著者?”   “那你昨晚当真没听到什么动静?”   白开霁让白长云尽力回忆当时屋子里的情况,这样很有助于摆脱帮他嫌疑,否则最终很可能以他是凶手论处。   “我真没听到声音。当时我进去的时候,门窗都关着,床铺是乱的,屋里有很浓的酒味儿,地上有一堆男人的衣裳,青色的,还有一双黑官靴……好像是徐绘的衣裳。”   白长云记得很清楚,他跟踪徐绘进明月楼的时候,徐绘穿的就是一身青色衣裳。   当时他看到地上的衣裳,以为徐绘换了衣裳,穿了其它备用的衣裳,并没多想。   白开霁搓着下巴,不解凶手为何要把衣物带走,子时三刻如果凶手已经杀死了徐绘,将其悬挂于房上,那后来是谁回来收拾了房间,拿走了徐绘的衣裳,收拾走了桌上所有的饭菜?   难道刚好赶巧了,白长云进屋的时候,凶手正在外面悬挂徐绘的尸身?   白长云从白开霁的表情反应中,察觉到不对,“怎么,大理寺今天查隔壁的时候,没看到那身衣裳?”   “不止如此,饭菜也没有。”白开霁让白长云再回忆回忆,当时桌上的酒杯碗筷有几个。   这个问题大理寺也曾问过明月楼的伙计。   明月楼晚上客人多,很多招牌菜都会提前做好,有点餐的伙计就直接端上。   负责诗仙雅间的,伙计表示当时他太忙了,不记得徐绘要多少饭菜和几双碗筷了。   “两个。”白长云很肯定道。   “你跟着徐绘来到这里,在隔壁开房,昨晚就没特意去注意有什么人进了他房间?”白开霁又问。   “大人,小人就一双眼睛,盯久了也会累的,再说我这间房很不巧,瞧不见二楼的楼梯。若是门缝开大些,盯着隔壁,那来来往往的客人和伙计一准儿把我当贼人给轰出去。”   明月楼的二楼是离一楼大堂最近的一层,二楼的热闹程度仅次于一楼,走廊上人来人往,要等亥时后才会消停些。   目前看来,白长云的供词并无可疑之处,但按律还是要将他暂时关押,等案件水落石出后,才能还他自由。   “二位大人,行行好,请一定要查明杀他真凶是谁。可别叫我被他剽窃了诗不说,还要因他丧命,那我可是真惨哪!”   白长云叹毕,呸了一声,骂许徐绘真是他此生晦气之最。   等衙役将白长云押走后,白开霁问沈惟慕怎么看。   他发现沈二三总是会在他们勘察现场的时候,直切要点,点出问题关键所在,令他们更进一步透析案情。所以他现在越来越在乎沈二三的意见。   “不一样味道。”见白开霁挑眉表达疑惑,沈惟慕进一步解释,“狮子头的味道不一样。”   白开霁恍然,“你是说隔壁的狮子头跟这边明月楼的狮子头,是不一样的味道?”   白开霁立即召来明月楼的伙计确认,明月楼做红烧狮子头的厨师有几名。   听说只有一名后,白开霁叹道:“难怪伙计不记得在诗仙雅间的用饭情况,餐食是徐绘从外面买回来的。”   徐绘来明月楼从来不带小厮,那给他带饭菜的人,要么是他使钱雇来的跑腿儿,要么是昨晚与他相处的那个神秘人,自带了饭菜来。   “我觉得那些菜的味道很熟悉,我好像在哪里吃过。”沈惟慕道。   白开霁当即来了精神,这可是很重要的线索。   “那如果再吃,你能认出来吗?”   沈惟慕点头。   “太好了!”   白开霁问沈惟慕这段时间都吃过哪些酒楼的饭菜,一一记下名字后,他就差衙役,将这些酒楼的这几样菜都买来,送到大理寺去。   白开霁在四楼欣赏完白之维的画作后,连连称奇,赞其运笔瑰奇,画技出神,其笔下之物总是犹如活了一般。   “好想拥有!”   “那就拿走呗。”沈惟慕伸手要去摘画。   “你疯了!这画若拿走,你我都得掉脑袋!”   白开霁不看了,赶紧拉着沈惟慕走。   ……   宋祁韫与陆阳刚迈进大理寺,就闻到一阵阵饭菜的香味儿。   俩人顺着味儿走到了大理寺侧堂,就见侧堂门口有许多衙役排队等候领菜。   胥长李超刚领了一盘红烧狮子头,盘里一颗巨大的狮子头在边边上缺了一口。   反而是恰是因为缺了这一口,李超特别高兴。   “哈哈哈,我有沈小公子亲自品鉴过的红烧狮子头,你们有吗?”   显摆!丧心病狂的显摆!   大家纷纷骂他过分,然后祈祷到他们这里的时候也能有菜。   “咋回事?这地儿我们一个时辰没回来,改厨房了?”陆阳好奇问。   听衙役们七嘴八舌解释,很是闹腾。   宋祁韫干脆直接进屋看情况。   沈惟慕在尝到杏花楼的红烧狮子头后,犹豫了片刻,又尝了尝。   然后他舀了点汤汁在桌上,对白开霁点头。   白开霁便用扇子猛劲儿扇桌面的汤汁,甚至运用内力,加大风量,让汤汁干得快些。   陆阳进门见到这一幕,稀奇地“哎呦喂”了一声,“白大侠这是在做什么法呢?”   沈惟慕又品尝了杏花楼的其他几道菜,接连点了头,表示味道都很像。   等桌面的汤汁干掉了,沈惟慕再去闻,非常肯定就是这个味儿。   “不会错。”   “成了!原来是杏花楼的菜。”   宋祁韫和陆阳听白开霁解释了经过后,都忍不住称赞沈惟慕厉害。   想不到他在吃上面的追求与执着,居然能帮忙破案,获得这样大的线索。   “杏花楼的菜已经预订到半年以后了,且每一餐的预订都有记录。当然,像二三这样有杏花楼金牌的人除外,可以随去随吃。但这种金牌只有三枚,也能很好查。   事发就在昨晚,杏花楼的人肯定记得谁点了这些饭菜。”   白开霁总算明白了。   “怪不得凶手在行凶之后,兜走了饭菜,原来怕饭菜被人认出来,查到他身上。”   “那衣物呢?为何徐绘的衣物也被拿走了?”陆阳不解问。   沈惟慕把碗里剩下的鲈鱼羹喝干净后,抬头道:“因为汤汁太多,会渗出去吧。”   “啊?”陆阳还是不明白。   宋祁韫懂了,“凶手急于收饭菜到食盒里,弄撒了汤汁,汤汁从食盒的缝隙里漏了出来,他便用死者的衣物包裹,以避免他带食盒离开时,一路留下汤汁的痕迹。”   “那鞋子怎么也拿走了?”   尉迟枫:“衣物都拿走了,只留鞋子岂不很奇怪,很可能顺手一遭拿了。不过真正的答案,只能等抓到凶手审问才知。”   随后,宋祁韫就盘问了杏花楼的掌柜和伙计。   昨天黄昏前,确实有人执杏花楼金牌,点了红烧狮子头、油焖虾等菜。   “脸生,没说来历,但用了金牌。”   杏花楼汤掌柜一点不含糊,直接坦白他知道的情况。   “如今能使出杏花楼金牌无非就三位:一位是沈小公子,一位是逍遥王,另一位就是武林盟主祁连天。” 第60章   沈二三的金牌一直随身携带,肯定不可能是他。   武林盟主祁连天,如今人远在五岳华山,正参加华山论剑,应该也不会出现在京城,除非他把金牌让给了别人。   “但我听说此金牌是刀祖生前赠与祁盟主的最后一件礼物,祁盟主最重情重义,他应该不会将金牌随便交予第二人使用。”白开霁道。   沈惟慕从瓷罐里往外倒黑梨金桔山楂丸,一下子倒多了,满满地一把。   沈惟慕干脆全都倒进嘴里。   陆阳:“刀祖?可是那位后来不混江湖,改当翰林修撰的方擎天前辈?”   要说武林人中,有什么人最让人意外惊讶,当属刀祖方擎天,当年一手龙腾九天的刀法在江湖上杀无敌手,据说连魔教的大魔头见了他,都要避其锋芒三分。   谁料有一天,他突然弃武从文,竟一举考中了状元,后来就在翰林院当了修撰。自古翰林出相才,从翰林出来的官员一般都升迁很快。但方擎天却拒绝升迁,在翰林院干了一辈子,一直到死。   尽管后来方擎天提出江湖为官,但江湖上一直流传着关于他的传说。   论武功,他傲视群雄,是武林人最为崇拜的强者。   论才学,他是丙辰科状元,亦是天下文人敬仰的存在。   方擎天不仅是文武双全,而是文武双绝,是令天下文武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人物。   “方前辈一生没有收徒,他的龙腾九天刀法自此就失传了,真是可惜。”   “听说方擎天生前与沈玉章交好。”   伴随着宋祁韫的一句随口感慨,其余三人的目光竟都齐刷刷落在沈惟慕身上。   陆阳激动地抓住沈惟慕的肩膀,问他是不是见过方擎天,方擎天有没有教他几招龙腾九天。   沈惟慕被陆阳晃得张嘴,“噗噗”吐出了几颗糖丸子出来,全都崩到陆阳的脸上了。   白开霁一把揪开陆阳,让他别欺负二三。   “你看二三这样子,像是会龙腾九天吗?   沈大人十几年来一直在外为官,近四年才回京,学武要从娃娃开始,二三再怎么样也来不及。”   “唉,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陆阳感慨真可惜,他真的非常想跟会龙腾九天的传人切磋一下刀法。   沈惟慕把嘴里的糖丸子吃完的时候,白开霁和陆阳等人已经结束了方擎天的话题,改为讨论由谁出面,再去一趟逍遥王府确认金牌的问题。   逍遥王并非像其封号那样逍遥,为人十分刻板,一言一行都是规矩,对待陆阳、白开霁等查案人员的态度更是严厉,不仅不爱回答他们的问话,还总是会反过来质问他们的调查方式、手段等等有纰漏,施压教训的态度非常之可怕。   江湖人爱自由,本不就不爱受束缚于府衙规矩,因为郑成梁开了特例,白开霁和陆阳二人才算勉强可以忍受。   以往查案的时候,即便有官员涉案,需要被问话,对方的身份都在郑公之下,对他们的态度倒都算随和。即便是郑公的对家沈玉章,那也算平分秋色,甩了脸子也没事。   但这回的逍遥王就不一样了,身份极高,堪称一人之下,加之因为世子失踪脾气烦躁,他待人的态度就更差了。   陆阳和白开霁这样的认定,忍得了一次,但很难忍得了第二次。   宋祁韫对此倒是应对自如,但他接下来还有要务处理,没办法再跑一趟逍遥王府。   尉迟枫温言道:“我去吧。”   “先生可千万别去,你要去的话,他肯定会批你好好的主簿不做,竟自甘堕落当了仵作。   我猜他会说:‘也就郑成梁那老叟无能,爱走偏门,召来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凑成一个无用的衙门’。”   陆阳不仅揣度,还学着逍遥王的语气。   尉迟枫惊讶:“他说话这般狠?”   “对啊,不然先生以为我二人为何不愿意去,真不是我们俩脾气不好,是他脾气太差。”   这逍遥王真不是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   “我去,只要我回来后能吃到热乎的杨婆婆煎夹子和孙记旋炙猪皮肉。”沈惟慕举手,自荐道。   这两样小吃,一个在最城东,一个在最城西,都是要在晚饭前赶早排队才能买得到的美味。   “这容易,我能办到。”白开霁有钱路子广,他有办法让这两样小吃在送过来的时候依然热气腾腾。   白开霁陪沈惟慕到逍遥王府的门口,进之前他还有些很担心,再三问沈惟慕是不是真的可以。   沈惟慕已经懒得重复回答了,直接敲门进府。   不一会儿,他人就出来了,手提着一个纸包。   白开霁已经做好了至少等半个时辰的时间,没想到人这么快就出来了,前后总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你没见到逍遥王?”   “见到了。”   “那怎么这么快,他居然没盘问你祖宗十八代,问你为何进入大理寺?问你进大理寺的初心吗?”   沈惟慕摇头。   白开霁不解挠头:“啊?为什么没问?难道因为你长得好看?逍遥王下不去嘴骂你?”   沈惟慕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沈惟慕随即就高兴地提起纸包,告诉白开霁,逍遥王府的锦绣酥很好吃。逍遥王人很好,见他爱吃,让人包了一大包给他。   白开霁尝了一口锦绣酥,叹确实很好吃。   “二三,你真有福气。我算是看明白了,长得好看就是有用,你爹说的没错,秀色可餐。长得好看不仅可以避免挨骂,还可以换美食来吃。”   二人片刻不耽搁,立即赶回开封府禀明情况。   “逍遥王的金牌果然不在了!当是苏世子偷偷拿走了金牌,没告诉逍遥王,如今金牌便落入绑架者的手里。”尉迟枫揣测道。   陆阳:“但我不明白,苏世子用金牌为何不明说,要悄悄拿走?”   “怕被训教吧。”   白开霁多少能理解苏锦多这一举动,如果换成是他,有一个逍遥王那样的爹,不管干什么都被约束,被质问原因,不疯也得被逼疯。   尉迟枫:“苏世子人品贵重,为人端方随和,是世家子弟们学习的榜样。他这样的人当是最看重规矩,会做这种事?”   “越是乖的孩子,叛逆起来其实越吓人。”   这方面白开霁和陆阳都有经验,他们不见过不少闯江湖的少年都曾经是家里的“乖孩子”。   沈惟慕一手拿着锦绣酥咬着,另一手在下巴下接着碎渣。   锦绣酥的外皮是椒盐口味,一咬就酥得掉渣,里面的馅料则是桂花和糖莲子,取“贵子”之意,在咸椒盐反衬下更香甜。   沈惟慕难得大方,请大家一人吃一块。   “这锦绣酥是当年逍遥王府为庆贺苏世子的出生,专门特制的喜饼。”   “原来如此。”大家一边品尝,一边感慨逍遥王真的很看重世子,否则不会为他特制喜饼,且府里至今都在用这种喜饼当点心。   “小玉啊,情况怎么样了?”   门外突然传来郑成梁的喊声。   郑成梁随后进门,他一眼看到坐在桌边吃点心的沈惟慕,当即黑着脸。   “你怎么还敢来大理寺?”   “二三是大理寺的人,有案子了他自然要在,眼下这案子很多线索都多亏了二三帮忙。您老闲着没事儿,就别跟着乱掺和。”   陆阳赶紧拉住郑成梁的胳膊,要带他去外面说话。   郑成梁不肯,执拗地要甩开陆阳,但他根本甩不开,身体晃来又晃,胳膊却依旧被陆阳稳稳地拉住。   郑成梁怒声质问陆阳:“你要干什么?反了你了!”   白开霁:“为官者最忌讳朝令夕改,否则您老今后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难让人信服。”   “连你也反了!”郑成梁连白开霁一起训。   “您这样难以服众。”尉迟枫温润劝解。   “没错,当初说好‘不拘一格降人才’,如今竟像个笑话。”   白开霁警告郑成梁,他可不怕他,大不了他不干了。   左右他来大理寺为官,一是因为兴趣,二是为民伸冤,若上面的人这般愚蠢,他不干也罢。   “那我也不干了。”陆阳跟着道。   他已经对不起沈惟慕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你,你,你们都反了!”   “沈二三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们都向着他说话!”   郑成梁颤颤巍巍地坐下来,伤心地捶胸口。   “咱们相处多久,你们与他相处多久,如今竟都向着他来说我,可太叫老夫寒心了。”   “受不住了?”宋祁韫递了杯茶给郑成梁。   郑成梁边边喝茶边点头,表示接受不了。   “那您就趁早告老还乡,尚且还有精神含饴弄孙。”   噗——   郑成梁喝到嘴里的茶,全都喷了出去。   他抖着手指着宋祁韫:“你你你……”   “闹够了没?这次的案子可没时间让您老人家任性。”   宋祁韫提醒郑成梁,眼下这案子如果不能尽快破了,大家都要提头见皇帝。   郑成梁立即对宋祁韫嘿嘿笑:“老夫不担心,有小玉在,这案子肯定能破。”   “若无众人齐心协力,只我一人,杯水舆薪。”   “抓不住绑架者,接下来还会继续发生凶案,三天九起,我纵然有三头六臂,也分身乏术。”   “什么?三天九起?”郑成梁惊问,音量拔高。   陆阳、白开霁和尉迟枫听到这数字,也都十分惊讶。   只有沈惟慕,像没事人一样,面不改色地吃着锦绣酥。   四人疑惑等着宋祁韫解释,却见宋祁韫看着沈惟慕,四人就跟着一起看向沈惟慕。   宋祁韫:“二三一点都不惊讶我说的话,是不是早就想到了?”   沈惟慕点头。   “想到什么?”郑成梁急不可耐地问。   “你们可还记得蘑菇教给大理寺的那封信?”   “当然记得,信就在这。”   白开霁将信拿出来,给大家在展示一遍上面的内容:   “三日送十礼,白银码头装船,否则十倍礼送。”   宋祁韫:“如今这第一份礼我们已经收到了,便是徐绘之死。” 第61章   到目前为止,徐绘被杀案与苏世子绑架案之间的关联,已经十分明显:   一、徐绘身上被画了蘑教的蘑菇图案,苏世子绑架案也与此有关。   二、缢吊徐绘的绳结与逍遥王府绑缚帷帐铜挂钩的绳结一模一样。   三、徐绘死亡当晚的饭食为苏世子身上的杏花楼金牌所换。   那么由此可推知,蘑教留言给大理寺的“三日送十礼”的“礼”指得就是这个意思。   “这封信特意留给大理寺,而这第一份礼的死者徐绘恰是大理寺寺丞,绝不可能是巧合。   故这一次苏世子绑架案,针对的不仅仅是逍遥王府,更是大理寺。”   众人冷吸一口气,意识到这次案子的贼人之猖狂已经突破了他们的认知。   接下来大家将面临更加严峻的问题:极可能会有凶案一个接着一个地发生。   郑成梁拍桌痛骂凶徒畜生,随即问宋祁韫都需要什么配合,大家都会照做。   “通知京兆府,此案必须两衙协力共办,一起加强城内的排查、警戒和巡逻,同时也要知会逍遥王府那边,准备好二十万两白银。”   “二十万两白银,你知道那有多少吗?”郑成梁惊问。   宋祁韫凝眸盯着郑成梁:“郑公觉得属下不知道?”   “啊,你当然知道,老夫只是在表达惊讶。”郑成梁收回眼神,捻着胡子无奈道,“好好好,二十万两,我让他筹,不行就禀明圣上,借国库的呗。”   尉迟枫迟疑:“用国库的银子?国库银钱关系民生,这怎么能——”   宋祁韫打断尉迟枫的话:“尉迟主簿先去休息,接下来你恐怕会很忙。”   尉迟枫顿了下,点点头,规矩地告退了。   “那我先带人去巡逻。”陆阳跟着郑成梁的后脚走了。   沈惟慕不紧不慢地吃着锦绣酥,一点不受大家紧张的行动所影响。   白开霁好奇问沈惟慕,刚才郑成梁那么对他说话,他是不是生气了。   “你是不是碍于郑公身份和年纪,不好直言反驳他,便化悲愤为食欲?二三你可不必如此,有话就直说。郑公这人,你瞧他脾气爆,好似不好相处,实则是个直肠子,没脑子,说完就忘,不真跟人记仇。”   “是吗?”   “当然!你看我们刚才那么说他,他最后也没计较不是?郑老头这人有时候就是挺招人讨厌的,他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乍看确实好像没什么作为,当初我就这么觉得,但后来我才发现——”   “你骗人。”沈惟慕截话。   宋祁韫本来板着一张严肃的脸,听了白开霁的话后忍不住嘴角抽动,无奈地提点了白开霁两句。   “你忘了郑公死对头是谁了?他如果不记仇,这两年会跟沈府尹一直斗?   这话你拿来哄谁都行,但拿来哄沈府尹的儿子,是不是有点敷衍了?”   “啊对。”白开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诚恳地跟沈惟慕道歉。   “你二人的任务,可清楚?”   “清楚什么?”白开霁又挠了挠头。   “清楚。”沈惟慕答道。   宋祁韫点头,立即转身匆匆离开了。   白开霁震惊:“你们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什么任务啊?我怎么不知道?”   “还是原来的任务,我们没完成呢,查内奸。”   沈惟慕咬着最后一块锦绣酥,往外走。   见白开霁跟上来,他提醒白开霁别忘了他的杨婆婆煎夹子和孙记旋炙猪皮肉。   “当然不能忘,放心,人我都安排完了。但咱们要把这任务先办完了,才能吃,不然一无所成,阖府的人都在为案子忙,只我们在吃,不好看也不好意思啊。”   沈惟慕想想是这个道理,点了点头,认可白开霁的说法。   “那走吧,我们快点抓内奸。”他想快点吃饭。   白开霁应承,边走边跟沈惟慕分析案情。   “信在衙役当值的班房桌上被发现。   上一桩案子,秦田在大牢内被毒蘑菇包子毒杀。   我猜内奸的身份多半是衙役、狱卒或小吏。”   大理寺不比别处,衙役们都有稽查经验,比一般人更有警觉性。   内奸需要熟悉大理寺班房与大牢的情况,且身份不扎眼,故他走动在衙役们时常来往班房内时,才不容易引起人注意。   所以白开霁认为内奸的身份不高,活跃于衙役和狱卒之间,跟大家都很熟悉。他知悉秦田下一顿的餐食是包子,所以准备了同样的包子,在狱卒送饭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包子给替换了。   “唉,每每到用人的时候,总嫌人少。现在到查内奸的时候了,又嫌人多了。上百名胥役,咱们怎么排查啊?总不好一个个盘问,叫他们知道我们在怀疑他们。眼下正是需要人手破案的时候,不便大张旗鼓,扰乱军心。”   “钱袋。”沈惟慕提醒白开霁。   白开霁拍手兴奋了下,又沮丧了,“在唐县的时候,蘑教的人是好像都有随身佩戴一钱袋蘑菇土的习惯,但自从咱们勘破了唐县的案子之后,他们好像就不戴了,比如武学巷碎尸案,涉及蘑教的人都没有随身佩戴。”   沈惟慕:“但如果内奸早在那之前就有呢,近一月大理寺可进了新的胥役?”   “没有。”白开霁顿时来了精神,“虽然时间有点久了,但多问几个人或许会有线索。”   接下来,沈惟慕和白开霁奔走于大理寺各个班房,杂役、小吏以及厨房的厨子都没遗漏,但什么都没问出来。   白开霁丧气地靠在墙边,唏嘘这线索真难查。   沈惟慕也跟着靠在墙边,手捧着一包厨子刚赠给他的炸黄豆,吃得正香。   这种焦香酥脆的豆子,多吃几口,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豆子的香味儿。白开霁被沈惟慕搞得分神,也抓了一把嚼,当真越嚼越香。   “二三,接下来怎么办啊?或许他根本就没戴两个钱袋,你想啊,他如果是大理寺的衙役,晓得破案那一套,会不知道一个人佩戴俩钱袋会惹眼?要换成我的话,想到自己既然以后还要在大理寺做事,肯定做贼心虚,不敢戴。”   “有道理。”   沈惟慕把剩的最后一点黄豆底儿悉数倒进嘴里。   “还有一个办法。”   白开霁惊喜问:“什么办法?”   这时候刚好有一名衙役路过,礼貌跟二人打了招呼才走。   白开霁点头,扭头却发现沈惟慕一直盯着那衙役的某处地方看。   白开霁跟着他的目光锁定其躯体某个部位后,双眉倏地上扬,意识到了什么,“二三,你不会是要——”   沈惟慕已经跟上了那衙役。   白开霁急忙去拦,“这可不行!小祖宗啊,你可不能直接去扒人裤子,有伤风化!”   “要不想个理由,请大家去澡堂洗澡?”白开霁觉得沈惟慕这想法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方式要委婉点,“可这会子大家都忙案子,请他们去洗澡肯定不合适。”   白开霁正犯愁想办法之际,沈惟慕突然吐血了。   “二三!”白开霁忙搀扶沈惟慕,“你没事吧,好好的怎么又吐血了?我送你先回家歇着,查内奸的事儿我自己来就行。”   沈惟慕擦掉嘴角的血,“煎夹子和旋炙猪皮肉。”   “这会子了还不忘想着吃,好好好,都给你送家去。”   沈惟慕继续朝北走,走了几步后,意识到不对,突然驻足。   白开霁以为沈惟慕身体难受才突然停下了。   “腿软走不动了?”   白开霁赶紧在沈惟慕跟前半蹲,示意沈惟慕趴他背上,他背他过去。   “没有。”   “不用你为何——”   白开霁疑惑转身之际,就见沈惟慕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八卦图,铺在地上。   沈惟慕四处瞅瞅,发现墙边地上有几颗石子,便去随便捡了几颗回来。   期间,铺在地上八卦图险些被风吹走,白开霁就帮忙按着。   沈惟慕把他刚才捡来的几颗石子悉数丢在了八卦图上。   白开霁睁大眼,脑瓜子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你们说得对,我既是八卦楼的楼主,不会八卦怎么行?所以最近我略学了一些八卦占卜。”沈惟慕敷衍完理由后,指着八卦图面无表情地说,“这卦象说内奸就在北面,马棚附近。”   “啊?”   白开霁不及反应之际,沈惟慕已经直奔北边的马棚去了。   “等等我!”   白开霁最后认真瞅了瞅八卦图,凭这几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石子,稀疏地分布在八卦图上,就能算出内奸在哪儿?   二三兄弟可太厉害了!   白开霁不疑有他,配合沈惟慕到马棚盘问马夫。   马夫一一回答了白开霁的问话,秦田死亡的那天,他并无作案时间。   白开霁正要问沈惟慕是不是算错了,就见沈惟慕正抚摸着一匹膘肥体壮的白色骏马。   “这只马叫白鹰,苗胥长可喜欢它了,给它起的这个名字,苗胥长每天下值都会来亲自给他喂草料。”马夫笑呵呵地介绍道。   白开霁也过去摸两把,“确实养得不错,若我没记错的话,这是苗武常骑的马。”   “对。”   “白鹰,看我给带什么来了!”   苗武提着一桶草料兴高采烈地朝白马奔来,当他看清马身边站着沈惟慕和白开霁的时候,惊讶不已,慌忙行礼。   沈惟慕凑到木桶边儿看看,“豆子,我刚才跟白鹰吃的一样!”   “哎呦,沈小公子千万别这么说,您身份尊贵,想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有。白鹰他就是一匹马,今儿正好赶上有挑剩下的瘪豆子,我便买来给它改善一下伙食。”苗武赶忙解释道。   “没关系,我不介意跟他吃一样的东西。”沈惟慕话毕,转而对白开霁道,“扒他的裤子!”   白开霁二话不说就把苗武车扯到了马棚里,借着马棚及草垛天然遮挡的优势,对苗武进行当场检查。   “没有!”   白开霁随即想到苗武也是名胥长,查案很有一套,如果他真是内奸肯定会在这时候遮挡自己身上最明显的标志。   于是白开霁命马夫拿了块湿布来,狠狠擦了擦。   苗武憋红了脸,又不敢大叫怕招来人看,让自己彻底丢了脸,只得咬牙切齿地低声吼骂白开霁太过分了。   “还是没有。”   白开霁瞬间脸热,也觉得有点尴尬了,反思自己有点冲动,在沈惟慕做决定的时候,他不应该全然附和,而是应该帮忙查缺补漏好好分析,确定问题可行再做。   现在这局面有点难收场了,伤害到无辜第三人,他该怎么补偿苗武才能平息怒气?   白开霁松开苗武,正要道歉——   啪!   很响亮的一声。   在苗武还没来得及整理之前,沈惟慕把刚才包炸豆子的油纸拍了上去。   这一瞬间,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不仅苗武本人,白开霁和马夫都很震惊。   白开霁与沈惟慕相处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生出不想认沈惟慕这个朋友的冲动。   丢人!太丢人了!   接下来可怎么办啊!   白开霁不小心把后一句心里话说出口了。   沈惟慕立即举起一把锋利的泛着白光的匕首,“接下来就用刀。”   马夫瞪圆眼,整个人浑身颤抖起来。   他没记错的话,他是在三司之一的大理寺做事。今天这专管刑案讼狱的衙门里要发生命案了吗?他将会是目击证人?   不,他也很有可能被杀人灭口,成为是被害者之一。   毕竟白家有钱,钱可以买命;沈家有权,沈小公子的父亲就是掌权京畿地界政权的最高长官。   钱权双管齐下,哪里还有他这个目击证人的活路?   跑,必须跑!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呜呜呜……”马夫未免自己因为惧怕叫得太大声,捂住自己的嘴,嗷嗷地哭着撒腿跑了。   “我——杀——了——你——们!”   回过神来的苗武,倍感羞辱,他不明白沈惟慕突然拍他那地方是什么意思,但士可杀不可辱,他不忍了!   苗武愤怒的吼声几乎要震穿整个大理寺,可见他怒到了极致。   “你们还要对我动刀?”   苗武扭头看见沈惟慕手里拿着刀,怒火更盛。愤怒已经充斥着他的大脑,让他无法再做出更多的思考。   今天他就算是打不过白开霁,也要为自己的尊严争一口气。   苗武抽出刀,对向二人。   白开霁刚要提醒沈惟慕注意安全,就见沈惟慕已经迅速撤离,把场子留给他了。   白开霁:“……”   真是好兄弟,怕他有后顾之忧。   “出来打,别伤了白鹰。”   苗武带着他的熊熊怒火,提刀走到马场前的空地上。   “苗兄弟,都是误会,你听我解释。”   白开霁赔笑一声。   这时候已经有两名衙役朝这边跑过来,不知是被苗武的喊声吸引过来,还是被跑走的马夫告知的缘故。   看见有外人来了,苗武的脸色更差,一双黑瞳仿佛燃烧着赤红的烈火。   “误会?解释?你扒我裤子之前,可提前跟我解释过什么?我现在不需要解释!”   苗武不再说二话,举刀就劈向白开霁。   白开霁招招退让,刀未出鞘,显然在让着苗武。但他越是这样,苗武越认为白开霁瞧不起他,打得更激动,更狠烈。   此时又有两名衙役赶过来了,他们站在外围,劝二人住手,见二人不停手,又喊问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惟慕捏了一颗黑梨金桔山楂丸到嘴里,刚好解了刚才吃炸豆子的油腻。   “用刀!用刀!”沈惟慕对招招退让的白开霁喊道。   “哎呦,小祖宗哟,您怎么还拱火呢?”   另一位胥长李超也赶了过来,他凑到沈惟慕身边本来要问情况,想着让沈惟慕帮忙劝解打架的俩人。万万没想到这位沈小公子是一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儿。   “用刀!”沈惟慕喊了第三遍。   白开霁终于反应过来,抽出刀,以极快的身法对招苗武。   按照俩人武力的悬殊程度,几乎没有悬念,白开霁可以一招就治服苗武。   但出乎大家的意料,出刀的白开霁并没有直接治服苗武,而是与苗武缠斗起来。   白开霁手上的白月刀也是上了武林名器录的宝贝,即可以削铁如泥,也可以吹毛断发。   他回手转刀间,刀锋擦过苗武的袍角,当即便削了一块三角形的布料下来。   下一刻,白开霁身形变换,影子重叠,围观的衙役们都不敢眨眼,睁大眼睛使劲儿看,但还是没能看清白开霁的招法。   最终人影停了,又有两块布料翻飞到了空中去。   其中有一块布是白色的,这莫非是……把里衣给削了?   白开霁后退丈余外,人站在苗武的身后,停手了。   苗武还有些恍惚,满眼警惕,整个脑门子都挂着冷汗,他举刀防备,左一下右一下,似乎还以为自己在跟白开霁对打。   “啧,太惨了,苗胥长毫无还手之力啊,阴侠太厉害了!”衙役们纷纷叹服。   白开霁目光冷冷地看着苗武的背影,叹了口气,将刀入鞘。   沈惟慕跑到白开霁身边,也确认看了一眼苗武的背影。   李超随后跟来,他以为俩人停战就没什么事儿了,当他余光随意瞟见了一眼苗武后,他整个人愣住,扭头再看一眼确认。   “苗武你——”   苗武这时候才突然感觉后头不对,有点凉嗖嗖的,他立刻用手遮挡。   李超反应过来后,马上冲向苗武。苗武欲反抗,后脊背忽然痛了一下,瞬间他便觉得全身麻木无法动弹,身体便随着李超的推搡倒在地上。   李超将苗武按在地上后就喊人过来帮忙,把苗武的双臂绑了。   “怎么回事?”   衙役们都冲过来。   “他是蘑菇教的人。”   李超表情凝重,也没想到跟自己共事那么久的苗武居然是蘑菇教的人。   “你怎知他是——”   话不及问完,李超起身了。   众衙役齐刷刷瞪大眼,目光落在苗武某处刚好暴露的地方。   好了,不用问了,答案直接呈现在他们眼前。   好一个玲珑精致的蘑菇图。   “二三,厉害,怎么想到了用刀?”   幸亏用刀后查验出来了!虽然他对自己刀法的精准度很有信心,但在那种情况下削桃子,如果桃子皮上没黏点什么东西,他真有可能削掉一层桃子皮。   一点皮外伤对于武人而言不算什么,然而这行为侮辱性太强,最终肯定不好收场。   沈惟慕:“多变。”   多变的易容术便可以防水防油,但是再好的伪装也是伪装,终究是假皮当不了真的,所以用刀肯定可以破解。   但这办法只能针对确定怀疑对象使用,否则容易伤到人,更容易闹出乱子。   沈惟慕问白开霁可以饭否。   “当然可以,一会儿我审他,你吃饭。”   ……   大理寺厨房。   沈惟慕眼巴巴地张望着杨婆婆和孙婆婆忙碌的身影。   白开霁所谓的他有办法找人,所谓的能让沈惟慕在大理寺吃到热乎的城东煎夹子和城西旋炙猪皮肉的办法,就是把做这两样小吃的摊主都给请过来了。   误了人家下午到晚上的工夫来这里做做东西,肯定要花不少钱。   这钱连沈玉章都不给他花,白开霁却肯花,白开霁这人能处。   沈玉章不太允许沈惟慕吃外面的小吃,他总是担心外头的食物脏,对他身体不好。   跟沈玉章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魔教八长老多变,自打派来赵不行监督他后,也不许他乱吃外面的东西。   倒不是因为脏,而是担心有人会趁机在食物里下毒,而他对食物又总是来者不拒,所以更要管控好。   而在这一点上,康安云和柳无忧居然都持支持态度,搞得他孤立无援,想吃点小吃还需要靠外援。   杨婆婆家的煎夹子,随时节变化馅料也不同,现在是春天,荠菜长得好,便会用每天新鲜采的绿油油荠菜来与猪肉调和做馅。   把涂抹好肉馅的煎饼一层层叠好后,以湿面糊黏住封口后,上锅煎。煎饼皮很薄,须臾就会被煎得两面金黄,酥酥脆脆,猪肉荠菜馅在咬的时候会微微挤出汤汁,肉香中蕴着荠菜独有的清香味儿,好吃得不得了。   沈惟慕连吃了三个煎夹子,还要等着孙婆婆那边的旋炙猪皮肉来吃,被人突然来的衙役打断了吃兴。   “沈监察,又发生命案了,如今有通西街一起,会灵观一起,状元楼一起。人手不够,宋少卿让您跟他一起去查会灵观的命案。”   沈惟慕看着快烤熟的猪肉,遗憾不已。既是勘查命案,没个三五个时辰回不来。   沈惟慕嘱咐孙婆婆不必等他,把腌好的肉留下就行,他自会再找一个人来完成剩下的活计。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那公子可一定要找一个会烤肉雇工才行,不然可浪费了老妇人这用心腌制的肉。这东西除了腌制外,火上功夫最重要。”   沈惟慕认真地点了点头,请孙婆婆放心,他绝对不会辜负这些肉,一定定会为它们找一个很好的烤肉工。 第62章   会灵观和通西街在同一个方向,沈惟慕与尉迟枫一同出发。   尉迟枫受命负责通西街的命案,他先到了案发现场。沈惟慕还要骑马再往前走一段,南拐之后穿过三条巷子,才到会灵观的后门。   两名衙役正守在后门,板着脸驱赶前来围观的百姓。   沈惟慕在人群外围下马后,把缰绳交给康安云,就挤进人群,往后门去。   “小兄弟,挤什么!凑到前头去人家也不会让你进。”   沈惟慕被两个身材强壮的年轻男子强行挤到了圈外。   沈惟慕换个方向,又要往里挤,俩年轻男子像是看他不顺眼一样,偏就故意挡在沈惟慕的前面,再一次强行把他逼出圈外。   沈惟慕第三次要进,俩人就像一堵墙一样,干脆就挡在沈惟慕前面。   兄弟俩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同时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欠揍表情看着沈惟慕。   “二位有事?”沈惟慕终于开口。   “小兄弟,没听我大哥说嘛,前面挤,凑过去也没用,你怎么不听劝,还往前挤呢?”   “二位听劝?那麻烦二位闪一边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   “你敢让我们听劝?”   兄弟俩撸袖子,预备给眼前这个漂亮少年一个漂亮的教训,然后就看见一块晃眼的腰牌在他们眼前晃。   兄弟俩眯眼看着腰牌上的字,异口同声地读:“大——理——寺监察?你你是大理寺官员?”   “放肆!”守门衙役注意到沈惟慕,立即跑来用木杖驱赶俩兄弟。   “将此二人擒拿归案。”沈惟慕吩咐道。   衙役立刻擒住兄弟俩。   江涛带着弟弟江河跪地,跟沈惟慕赔罪,“我们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人,是我们不好。但不知者无罪,我们知错就改,这就给大人让路,请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们吧。”   话毕,二人诚恳地磕头,竟三两下就把头给磕破了。   围观的百姓被声音吸引,见江涛江河兄弟额头的血都流到鼻子上了,纷纷忍不住帮兄弟二人说话。   “不知情,可以原谅。”   “大家凑热闹,哪个不是互相挤?偏他们倒霉喽,不走运,挤着一个当官的。”   “官身就是不一样哦,被挤一下后这般诚恳道歉都不行。”   “这你都不晓得嘛?官大一级压死人。”   ……   百姓们很小声地嘀咕,但每一句话都能清晰入沈惟慕的耳。   沈惟慕扫了一眼江山灰布鞋上的香灰,江涛袖口的油渍,漫不经心地问:“你兄弟二人怎么在此地?去会灵观上香?”   江涛忙摇头:“只是路过,听说这里发生命案,我二人便好事儿,凑过来瞧瞧,这还没打听到什么呢,就遇到大人您了。”   江涛拉着兄弟江山,忙再次给沈惟慕猛磕头道歉,请他饶过他们兄弟一回。   周遭帮兄弟二人求情的声音越来越大。   沈惟慕:“没进过会灵观?”   “没进。”兄弟二人再次异口同声出言。   沈惟慕问了二人的身份,他们与田盛一样,都是码头的脚夫。   “我们刚从码头干完活准备回家,恰好路过这里。”   “撒谎,你们明明刚从会灵观出来,一个脚踢到了香灰,一个袖口沾到了灯油。正常上香祭拜,倒不会沾染上这些,你们二人这副样子,倒是很像是跟人起过争执。”   “大人说笑了,我们怎么会跟人起争执?没有的事。”江涛讪笑着连连摆手,表示他们很无辜。   “依着你二人这种性情,该是会很容易跟人起争执,就像刚才你们跟我起争执那样。”   沈惟慕令衙役将兄弟二人带入会灵观,看看是否真与案情有关。   沈惟慕再扫一眼围观的百姓们,众百姓们都垂着脑袋不敢作声了。   本以为只是一桩普通的官欺民的事件,他们人多力量大,一起为弱者抱不平,帮一下忙,谁料想这兄弟俩竟可能与凶案有关!   当场被打脸的感觉并不好受,所以百姓们都不敢抬头面对眼前的沈惟慕。   本以为这么年轻俊美的公子为官,定然又是个受祖上庇佑进公门的草包。真没想到,人家不仅聪明好看,性子还很稳重,被兄弟俩刁难也不恼,被众人指责也不气,冷静判断,须臾间就智擒两名嫌疑人。   “你们谁知这位年轻俊朗的大人是谁啊?大理寺居然有这等卓绝人物!”   “不知道。”   “我可知道,确是新来的,但身份可太不得了——”   沈惟慕提高音量:“大家聚在这凑热闹,都在好奇什么呢?有何疑问,问我就是。”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刚才意欲暴露沈惟慕身份的百姓立即住嘴,脸色都被吓白了。他觉得沈惟慕在故意拿话点他,好怕下一个被抓的人是他。   他赶紧低头,猫进人群之中,迅速溜了。万不敢再嘴欠,远离这是非之地,做一名安分守己的好百姓。   围观的百姓们也都觉得沈惟慕在说反话。这位年轻俊美的大人可了不得,不怒自威,说话清和温柔,声音不大,却字字慑人。   众百姓们立即作散,一个不留,没人再围观。   负责守后门维持秩序的衙役们松口气,双双拱手朝沈惟慕作揖表达敬意。   “不愧是沈监察,轻轻一句反讽就解决了,令属下等拜服。刚才凭属下们怎么吼叫驱赶他们,这些人都不肯散。”   沈惟慕:“……”   他真有八卦想透露给百姓们。   沈惟慕进观的时候,宋祁韫正在盘问江涛、江山兄弟。   京兆府的仵作狄雪正在验尸。   会灵观的受害者是一名道童,身高不足四尺,人死在功德箱旁,身上其它地方没有明显外伤,只有颈骨被扭断。   会灵观功德箱的位置在三清殿旁的侧殿,侧殿神像后头还摆着一大缸灯油,是用以给殿内的长明灯续灯油所用。   侧殿和三清殿东西都在原处摆放,没什么异常,唯有三清殿前的焚香炉倒了,有部分香灰洒了出来。   出事的时候,观内的道士们都在饭堂用饭,因为主持发现去给他取筷子的道童普安一直没回来,便打发另一名徒弟去寻他,于是就在侧殿内发现了普安的尸体。   从打发普安离开,到发现普安的尸体,整个过程时间不超过两炷香。   沈惟慕在现场看了一圈后,发现侧殿旁还连着一间暖阁,就推门进了那暖阁。刚进去就闻到暖阁里有一股淡淡的脚臭味,沈惟慕退了出来,只在门口打量里面的环境。   地方不大,一丈见方,竹席铺地,中间摆着个四角檀木小方桌,上面放着一个茶壶,两个茶碗,以及其它茶具。   进这地方肯定要脱鞋,这就不难解释他刚才为何会闻到一股淡淡的脚臭味了。   宋祁韫此时走了过来,跟沈惟慕介绍:“这里是道观主持讲经累时休息的地方。问过观里的人了,这主持自己的私密地方,外人不让入内,需要伺候的话,就只有道童普安可以出入。”   沈惟慕点点头。   宋祁韫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暖阁,问沈惟慕:“你闻到没?”   “嗯。”   宋祁韫又沉默了一会儿,问沈惟慕:“那熏到没?”   “没进去。”   “可以不进去,挺好。”   沈惟慕从宋祁韫的语气中好像感觉到了一丝羡慕。   宋祁韫:“这次叫你这来果然没错,立刻就帮我擒到两名嫌犯。”   江涛江山兄弟刚才在他的盘问下,话语漏洞百出。比对二人鞋上的香灰以及袖口处的油渍,都与会灵观的香灰和灯油都一致。   不同于其它道观,会灵观的香中加了柏,焚烧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柏香,香灰亦有此味道。此香在是京城独一份儿,二人想撒谎都没法撒。   狄雪在验尸时,便发现受害道童的脖颈处有些许灯油的残余,道袍后下侧臀股位置沾有少量香灰。   宋祁韫根据这两处黑金,几乎可以已断定江涛江山兄弟就是杀害道童的凶手。   二人协同作案,江山抱住道童,防止其挣扎,江涛则直接扭断了道童的脖子,袖口处所沾的油渍便蹭到了道童的的脖子上。道童在死后身子瘫软,道袍后边便很可能蹭上江山鞋面上的香灰。   像江涛江山这样犯人,宋祁韫见识过很多,经不起审问基本上押回去拷问一遍就会招了。   这案子查起来不算难,但只要想到它仅是“十礼”中的一礼,便令人十分头疼了。   “那我帮你了,你也会帮我吧?”沈惟慕反问宋祁韫。   宋祁韫:“力所能及,必当尽力。”   沈惟慕点头,很满意宋祁韫的回答。   “听说你们抓到了内奸,是苗武,真没想到会是他!”   此刻白开霁正在大理寺审问苗武。   宋祁韫很希望白开霁能审问出结果,最好他能把蘑菇教及其苏世子被绑架的计划都和盘托出。   但宋祁韫心里很清楚,苗武应该只是蘑菇教的一个喽啰,从他口中问出更多线索的可能性不大。   “我们倒是想了一个办法,或许能多挖点线索。”沈惟慕小声在宋祁韫耳边嘀咕一句。   宋祁韫点头叹妙。   “江涛江山若是真是凶手,必该也与蘑菇教有关,押回大理寺后,记得先检查他们的桃子。”沈惟慕提醒道。   “桃子?”宋祁韫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沈惟慕说的是什么地方,忍不住失笑一声。   不愧是二三,起个隐晦的称号都要跟吃的有关。   会灵观正门围观的百姓更多,宋祁韫要带沈惟慕从后门走,赶去下一个案发现场看情况。   沈惟慕不干,非要从正门走。   “为何?”   “别管我,你走你的就是。”   宋祁韫虽疑惑,但事情太多,他无暇多问,或许沈惟慕又突然想吃什么美食一定要从这门那边走,便随沈惟慕去了。特例招来的人才,总要特例待之。   在沈惟慕和白开霁协作,准备抓内间苗武的时候,沈惟慕突然吐了一口血,便是在那时候,他的八卦线索系统又升级了,伴随着升级还给了他一次额外的灵力奖励。   在获得这一波灵力之后,沈惟慕可以彻底修复好了肉身的损伤。故而灵气在周身运转,做最后一次修复和排毒之后,让他又吐了一口血。   而接下来再遇案子,如果他能在有十五名以上围观者的地方说八卦线索,他的灵气奖励就会翻十倍获得。   若照此数量计算,将受损的残魂完全修复好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他要在更多的围观者面前讲八卦线索。   沈惟慕徐徐踱步走到会灵观门口,隔着门板都能听到门外众多百姓的议论声。   会灵观香火极旺,信徒众多,这一次突然出了命案,立即就引来周围百姓以及信徒们的围观。   “张仙人的道观怎么会出命案啊?他可算到道观有这一劫了了?”   “不晓得出这种晦气事儿,我在那供的长明灯还行不行?不行的话,灯油钱能还我吗?”   “钱不钱的次要,我把儿子的八字儿送那供着呢,这会子只想给拿回来!”   ……   大家越讨论怨气越大,声音高亢了许多,甚至有人开始埋怨,命案发生到现在这么久,道观居然都没有站出来一个人,来跟他们这些香客们解释或道歉。   “凭什么要跟你道歉?”   “道观里发生这样的惨事,张仙人他们都很伤心难过,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请大家多体谅。”   “大理寺正在查案,张仙人他们就算有心想跟大家解释,此刻怕是也不便出来,大家不要为难张仙人了。”   ……   有不少信徒很相信张仙人,游说大家不要为难道观。   “这怎么能叫为难呢?”   “就是,说得好像我们多刁蛮一样。”   “你们就是刁蛮!”   ……   两拨人越吵越凶,甚至有打起来的趋势。   这时候,一双袖长白皙的手按在的门板上,几乎没有用力,“吱呀”一声,道观两寸厚丈余宽的两扇黑漆大门完全被推开了。   众百姓们感觉到有一阵清风从道观门口吹来,齐齐看向那个站在门中央,在夕阳余晖照耀下泛着金光的身影。 第63章   这是哪位道骨仙风的真人?为何蒙着面?   虽不见面纱下的下半张脸,但只看眉眼和姿仪,便已然觉得他该是从画像里走出来的仙人。   “诸位聚在这里作甚?”   “哎呦,声音也好听,好似天上来!”巷口卖灌浆馒头的李三娘欢喜地惊叹道。   李三娘不是会灵观的信徒,她瞅着边人多,就拎着一篮子灌浆馒头来这边人群里售卖。   如今篮子里还剩几个,李三娘就问沈惟慕要不要吃。   “你这娘们没长眼吗,说话前不瞧瞧人家衣着,估量一下人家的身份?人家会稀罕吃你这几口破馒头?”   李三娘旁边的中年男子知道沈惟慕的身份,当即就损李三娘有眼无珠,不知轻重。   李三娘窘迫不已,她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觉得眼前这少年长得好看,招人稀罕,就想把自己最拿手的吃食分享给对方。   “对、对不起——”   “灌浆馒头?没吃过,闻起来好香。”   沈惟慕对李三娘伸手,道谢。   李三娘愣了下,高兴地赶紧掀开篮子里的白布。她先用荷叶包着馒头,提壶往馒头里倒了乳酪后,给沈惟慕递过去。   “乳酪是我自己琢磨做的,比外面的好吃,公子尝尝看。”   沈惟慕一口下咬去,嘴角粘着些许白色的乳酪。馒头细腻松软,很有弹性,入口似要化掉一般,新鲜灌入的乳酪味道酸酸甜甜,奶香味儿浓郁,很好吃。   下一口沈惟慕就直接把剩下的灌浆馒头都塞进了嘴里,顺便舔掉了嘴角粘着的乳酪。   “公子如果喜欢吃,这几个都给公子。”李三娘特别高兴,把篮子里剩下的几个馒头都灌满了乳酪,连篮子一起都送给了沈惟慕。   “多谢。”沈惟慕也不客气,干脆接了篮子。   “真有那么好吃?还有吗,我也想尝尝。”   大家看沈惟慕吃得那么香,他们也想吃,纷纷问李三娘还有没有剩余,他们想买。   李三娘高兴不已:“有有有,有的是,在巷口的灌浆馒头铺,大家去那儿买就行。”   开始笑话李三娘的中年男子齐聪,见李三娘的家馒头这么受欢迎,不满地撇了撇嘴。   “一口破馒头罢了,都没见过世面,还抢着吃上了。”   齐聪叹了声没意思,就往人群外走。   “不能白吃,关于这会灵观,您有什么想知道的事都可以问我,知无不言。”沈惟慕对李三娘道。   李三娘笑着摇头,表示她没什么想知道的。   “别别别啊,我们想知道。”   周围人赶紧插话,大家都一起撺掇李三娘快帮他们问一问。   “我买你家十个馒头。”   “我买二十个!”   “我全包!”人群中有一名穿着绫罗绸缎的山羊胡男人高喊道。   大家扭头一瞧,居然是陈员外,京畿地界有名的大善人。   陈员外拿出一锭银子,交到李三娘手上,请她一定要帮自己问问,会灵观现如今还可不可信了。   李三娘迟疑,不知该接不接银子,看向沈惟慕。   大家看到那一锭大大的银元宝后,都忍不住羡慕李三娘,后悔他们随身没带点吃食来,不然讨好了那俊美小公子,这得银元宝的美事儿岂不落在他们身上了。   嘲笑李三娘的齐聪,见到这一幕也眼热得很,   沈惟慕略微点头,示意李三娘可以收下银子,转而对陈员外道:“事在人为,求神拜佛若对你而言能在心里头求个安慰,倒也算也有用。”   言外之意,不灵,最多给人点心理上的慰藉罢了。   会灵观半点仙气没有,绝不可能会有应验人们所求。   陈员外发愁地叹气,“那我求的事儿该怎么办呀!”   “没法办了,人已经死了。”沈惟慕道。   陈员外惊愣,呆呆地看着沈惟慕:“小兄弟这话是何意?”   沈惟慕:“字面的意思。”   “小兄弟话可不能乱说啊,你知道我求的是什么事儿吗?”   “你女儿的下落。”   沈惟慕建议陈员外报官,出了东城门后一直走往东走,往沟里看,或许就能找到他女儿了。   陈员外震惊:“你怎么会知道我要找女儿?”   沈惟慕恍然想起什么,从袖兜里掏出一张八卦纸,铺在地上,围观的周百姓们立刻让了地方。   往四周看看,京城内的路面清扫得很干净,居然没有碎石子。   沈惟慕无奈之下就揪了几块馒头皮,丢在八卦图上。   纷纷弯腰探看的众百姓们:“……”   这啥意思?   “算的。”沈惟慕这才回答陈员外。   众人:“……”   已经把话说完了,才摆八卦图,这种先说后算之法真可行?   陈员外整个人愣在原地,不晓得该不该信沈惟慕的话。   “再不去,第一个发现她的人就不是你了。”沈惟慕道。   “你你你——”陈员外很不喜欢外人说他女儿可能死了,正要斥责沈惟慕在乱言,人群外忽有人喊起来。   “你可会为你说的话负责,如若陈员外的女儿没事,你这般诅咒人家当如何?负荆请罪,跪地上给人家道歉吗?”   齐聪没走,围观到现在又忍不住出言挑事儿。   若能见到这样身份的贵公子赌输后狼狈的样子,他会很高兴。   “可以。”   众人冷吸口气,很难想象这仙人气质的柔弱公子,除去衣裳,负荆请罪的模样。   “你呢,此事若为真,你就跪在大理寺正门,大喊一百声自己嘴贱如何?”   反正大家都不认识他,一会儿证实事情是真的,陈员外女儿真的死了,那场面肯定会很混乱,他趁乱离开就行了。人海茫茫,谁还能真揪出他来不成?   “好!”齐聪应承得很干脆,殊不知他应下的同时一缕他看不见的气印在了他的眉心。   陈员外本来要质疑沈惟慕的话,在此刻都咽在了肚子里。少年跟他无冤无仇,看起来身份也不俗,似乎没必要骗他。   反正他现在没有女儿失踪的线索,出城跑一趟也不会损失什么。   陈员外心沉下来,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先跟沈惟慕拱手道了声谢,就立刻带人出城。   齐聪要亲眼见证结果,跟着齐员外走了。   这时,有一名年轻妇人拿出一贯铜钱来,给沈惟慕,“公子可否帮我算算,我——”   “我不算命。”沈惟慕顿了下,补充一句,“除非跟命案有关。”   妇人大喜,连连跟沈惟慕道谢,这说明她所求之人性命无虞,便算是好事儿了。   “那公子可算出会灵观案子的凶手是谁?”人群中有人好奇问。   “会灵观凶案的嫌犯已经缉拿归案。”   “他为何杀人?”   “贪财,脾气不好。”   沈惟慕顺嘴提醒大家,要记住钱财当取之有道,为人要戒骄戒躁,少动肝火。   众人哄笑,问沈惟慕是不是官府派来教诲他们的人。   “放心,我连杀鸡都不敢,肯定不会杀人。”人群有个书生得意道。   “你是不会杀鸡,但你什么活儿都让你妻子来做,不杀人也算杀心了,杀得她心如死灰,欲与你和离。”   书生变了脸色,跟见鬼一样看着沈惟慕:“你怎么知道?”   “算的。”沈惟慕指了指八卦图,此时八卦图天乾位置刚好落了一片枯树叶。   书生及众人:“……”   好神奇的算命之法,以前从没见过!   “近三日不论在家还是出门,劝大家尽量结伴,接下来京城还会有凶案发生。”   众人忙问出了什么事,听起来好像很吓人的样子。   “蘑教听说过吗?”   “当然听说过,臭名昭著,谁人不知?这三四十年过去了,朝廷还没铲除他们,真的是——”   有人想骂朝廷没用,突然想到沈惟慕也可能是衙门的人,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   “难道这魔教近来又猖狂了?”   “对。”沈惟慕知道大家把蘑教误认为是魔教了,倒无妨,正可以借着魔教的恶名,震慑大家。   “哎呦,好吓人,那我们可得注意了。”   “上一次魔教作乱,我记得是为了搜罗三百童男童女。他们这一次的目的是什么?”凑热闹的人中有几位是江湖人,赶忙追问。   沈惟慕:“二十万两白银。”   “我的天,二十万两,一大座银山啊。”   “果然是魔教,好大的胃口!他们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啊?”   “来来来,大家一起都来尝尝新出炉的灌浆馒头。”   陈员外出钱全包了李三娘铺子里的馒头,但他忙着去找女儿,就要李三娘把馒头分给大家。   这会子馒头出锅了,李三娘就邀请余下的众人一起去她家铺子里吃馒头。   一会儿有事儿的都走了,剩下没事儿的二十几人,跟着沈惟慕一起转移到李三娘的铺子内,边吃灌浆馒头边听沈惟慕八卦魔教。   沈惟慕咬一口馒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地从容咀嚼完后,才开口道:“魔教八长老多变,你们听说过吗?”   有几名混江湖的武人,他们马上点头回应沈惟慕的话。   “当然听说过,千机山庄的事情出来后,近来他的名声更响当当了。”   “多魔头比那孙猴儿还会变,披着各种人皮面具混在人群中,来无影去无踪,没人能识破他真面目,抓得着他。太吓人了!”   “哼,再多变又如何,还不是不行。”   “你也听说了?我也听说了,多变空有一身本领,世上无人能敌,可惜做男人那方面却不行。你们说他这样的,到底算是厉害还是无能?”   “厉害的武人,无能的男人呗。”   众人哈哈笑起来。   “我懂了!小兄弟的意思是说,魔教犯案,要这二十万两白银,其实是为了治多魔头那方面的不行?”   沈惟慕咬着馒头,眨眼道:“我可没这么说。”   大家一瞧沈惟慕这态度,觉得这眨眼分明就是赞同的意思。小兄弟能出入凶案现场,自然不是一般人物,又故意蒙着面,他该是出于一些缘故,不便直接将这消息向外透露。   几名武人连连点头表示:“懂懂懂,小兄弟没说,都是我们自己瞎猜的。”   “我还有一件新鲜事儿,你们要不要听?但千万不能对外说是我说的。”   “听听听,保证不说。”众人纷纷应和。   沈惟慕:“会灵观张真人比多变还不行,多变至少还有,他压根儿就没有。”   大家起先还没懂什么意思,但随后听到那声重音“根儿”后,反应过来沈惟慕说的是什么了。   “你是说张真人其实是——”应话的人捂了下嘴,然后压低声道,“太监?”   沈惟慕眨了眨眼。   大家立马都懂了!   “被害的那道童,身份实则很不一般。他本该身在富贵高门之家,奈何来路不正,他父亲怕被人说道,才安排他在张真人身边。本打算过段日子,令他以道童身份入尚书府侍奉,再借此由头收他为义子。”   “尚、书、府?”有人聪明地抓住了话语里关键,“那普安道童竟是尚书的儿子?哪位尚书?”   沈惟慕立即捂嘴,叹自己失言了,“诸位告辞。” 第64章   沈惟慕拎着李三娘为他装满的一篮子灌浆馒头,赶往下一个案发现场。   铺子里的人八卦只听了一半,被卡得不上不下,真的是太难受了。   几名武人赶紧跑去,想追上沈惟慕,问清楚到底是六部尚书里的哪一位。   哪曾想他们出了铺子,才追了那少年几步,因为迎面驶来一辆马车,他们避让了一下,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便再看不见人影了。   “人哪儿去了,你们看见了么?”   其他人都摇头。   前头是三岔口,六个人立即兵分三路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散,他们肯定能追上。   ……   沈惟慕突然现身在通西街无人的街角。   他扯下脸上的蒙布,披上青色斗篷,戴上斗篷帽子,边轻咳着边走进通西街的四喜茶铺。   死者是茶铺的伙计,前一刻还在大堂给客人倒茶,后一刻转去后院提水的工夫,人就死在了井里。   经过尉迟枫的验尸证实,死者贾二的死因为颈骨断裂,额头及身上的擦伤都是在他死后被凶手抛尸在井中所致。   沈惟慕到的时候,宋祁韫已经整理完了目击者的证词,并进行了补充询问。   根据两名茶铺客人以及厨房里煮茶的伙计的目击证供,死者贾二在从茶铺大堂离开的时候,有一名穿着青灰色斗篷带着草帽的男子跟在他身后。   客人们只是随便一瞥,不以为意。   厨房里忙着煮茶的伙计,紧接就见到那草帽男在贾二之后,也往房后去了。伙计以为俩人认识,有什么私密话要聊,也没多问。   茶铺的后院院门原本紧闭着,从里面上了闩。在案发后,院门被打开了。极可能是凶手在行凶之后,从后门逃离了。   若是陌生人作案,凶手一旦逃离,在这偌大的京城,想将其缉拿便十分困难。   “那草帽男步子迈得十分落落大方,小人真没想到他会杀人,早知是这样,我该喊一声,问一嘴。”   伙计十分懊悔,正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才令贾二丧了命。   “错在杀人犯,不在你。”   尉迟枫温言安慰伙计不要自责,倒是可以认真回想一下,凶犯身上有什么特点。让官府早日抓到凶手,也算给他的兄弟报仇了。   伙计连连点头,他情绪很紧张,逼迫自己使劲儿想,但越想头越疼,越想不出来。   “别逼他了,我已经问过了。”宋祁韫对沈惟慕摇摇头。   沈惟慕给伙计举例:“他虽戴着草帽,你瞧不见他的脸,但应该能看到他的唇吧。他的唇色是粉色还是深色的?”   “好像是粉色,但当时只是一晃而过,小人的也不确定是否看清楚了,如果看错了,会不会耽误了大理寺查案?”   伙计越说越忧心,最后要收回他说的话。   “没关系,你的证供只要是如实告知,即便有误,也不会被追责。”尉迟枫安慰伙计道。   伙计这才放心,形容那人身高大概比沈惟慕矮半个头,走路带风,胸膛看起来很结实。   “多大脚?”沈惟慕又问。   伙计皱眉摇了摇头,他真不记得了,他完全没注意那人的脚。   “我们来勘察现场时,在井边被水浸湿的地面上,找到了一个鞋印,因为大家要打捞尸体的时候,这脚印难免要被破坏了,所以已经提前拓印在纸上了。”   尉迟枫将画鞋印的纸递给沈惟慕。   宋祁韫用手指丈量了一下,“不到七寸。”   “作为男人的脚,是不是有点小?纵然比我矮半个头,男人脚一般也很少这么小。”   宋祁韫凝视沈惟慕:“你觉得凶手是女子?”   沈惟慕没回答,带着宋祁韫走到大堂,当着茶铺掌柜、伙计以及众客人的面儿,才缓缓开口。   “你有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一朵无情花,专杀天下负心之人?”   宋祁韫:“你说的是无情花赛飞燕?”   沈惟慕:“瞧贾二那面相就知,他是个桃花多三心二意的负心汉。”   宋祁韫认为沈惟慕不该仅凭一个人的长相去判断一个人品性。   “他一个茶铺伙计,每月最多赚一两贯钱罢了,哪有时间和钱财来三心二意?”   掌柜在听了沈惟慕的话后惊诧不已,小声自言自语道:“本来以为他在吹牛,原来竟是真的。”   宋祁韫自然听到了,请掌柜讲讲具体情况。   茶铺掌柜:“宋少卿难道没发现,他长得有点像您吗?”   宋祁韫蹙眉,“像我?”   “闭眼的时候可能还差点,睁开的时候那眉眼可像您了。”   掌柜表示,贾二就是因为长了一张神似宋祁韫的脸,所以桃花很多。铺子里偶有来喝茶的小娘子,十之六七瞧见贾二的模样,都会说他长得像京城第一探花郎宋稚瑾。   “掌柜可知与他有过来往的姑娘的姓名?”   “不晓得,平常只听闲话说什么自己又结识了哪个新人,样貌如何,性子如何,给他多少钱花。我们都以为他在吹牛,没当真听,也没认真记。”   掌柜转而去问铺子里那几名跟他关系好的伙计。伙计们表示他们倒是问过谁家姑娘,贾二不肯说,便也都当他在吹牛。   “我倒是知道。”   伙计孙大米跟贾二关系最好,俩人聊过不少私密话。   “年前他是住在柳树巷的钱寡妇好,因对方闹着要跟他成亲,他就逃了,还跟我说过,幸好他当时用的假身份与钱寡妇来往,便不怕逃了之后她来找麻烦。   近来好像跟一个有夫之妇,好像还是权贵,给他过一个顶好看的金钗,但不管我怎么问,他就是不肯跟我透露是谁。”   宋祁韫当即令人去搜查贾二的住处,“尽可能找到金钗,以便于追溯金钗的主人是谁。”   李超等人领命,当即急匆匆离去。   沈惟慕靠在窗边,从篮子里拿了一个灌浆馒头,边吃边拨弄窗台上的兰花。   宋祁韫踱步到沈惟慕身边,“你还会看相?”   沈惟慕漫不经心地应承:“嗯。”   兰花叶子被他拨弄地左右摇晃。   “听说在大理寺,你凭着八卦图占卜,算到了内奸在马棚?”   “嗯。”   “那给我看看面相?”宋祁韫不信,自然要亲自试试。   沈惟慕抬眸瞅一眼宋祁韫,“不是不能看,但不能白看。”   宋祁韫立即会意:要用美食换。   如今沈惟慕不允许赊账了,那就只等案子破了,得空的时候再请他看。   “好,不急着一时半刻。”   “晚饭能吃上鲜拉面吗?”沈惟慕问。   宋祁韫无奈摇头,瞧他忙得脚不沾地,如何能有空和面、熬汤、拉面?   “小祖宗,且等这案子破完。”   沈惟慕托腮疑惑,“你们为何都喜欢叫我祖宗?”   宋祁韫正要解释——   “我的后代不可能像你们这般无能。”   宋祁韫:“……”   他无能?   沈惟慕肯定在开玩笑。   有趣的是,他样子一本正经,差点让他误会了。   “宋少卿,关于会灵观,我们打探到一些消息。”   一名衣着便衣的衙役匆匆跑来,跟宋祁韫回禀情况。   “外面都在传,会灵观主持张真人其实是个太监身,被害的道童其实是礼部尚书吕渠武的外室子。”   “唔,对上了!”沈惟慕含糊地插话道。   宋祁韫:“对上什么?”   “脚臭味儿啊。”沈惟慕边咬咬着灌浆馒头边道,“吕渠武脚臭。”   宋祁韫及众人:“……”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吃得那么香,说得那么臭?   宋祁韫明白沈惟慕在指会灵观暖阁里残留的脚臭味。   暖阁内备有两个茶碗,而道观的人却说,平常只有主持一人在那里休息。   看来吕渠武真有可能与会灵观有关。   “第二桩了,与他有关系。”   宋祁韫甚至怀疑,眼下通西街这桩案子,可能也与吕渠武或多或少有些关系。   沈惟慕点头,“这桩也有关。”   宋祁韫盯着沈惟慕:“你知道什么消息?”   “杀尽天下负心之人,必是被负心之人负了心,才会如此愤怒地报复。你知道当年负了无情花的男人是谁吗?”   宋祁韫大胆推理:“莫非是吕渠武?”   大堂内衙役、客人、伙计们都忍不住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听一听。   本朝肱骨重臣,礼部尚书吕渠武的过往风流情史,谁不好奇?这要是听不到悔恨终身啊!   沈惟慕摇头,“不是吕渠武,是吕渠武的二弟吕渠文。十一年前,吕渠文负了无情花,另娶高门女,无情花在堕胎养好身子之后,便出手杀了吕渠文。”   众人齐声问:“堕胎?难道说当时无情花已经怀了吕渠文的孩子?”   大家眼不错地看着沈惟慕,等待答案,其中也包括宋祁韫和尉迟枫。   沈惟慕点头。   “该杀!”人群中不知谁说了这话,等众人去找这人是谁时,大家都闭着嘴,看起来好像没人开口说过话。   “看来十年前吕渠文被杀的悬案,大理寺可以结案了。”   宋祁韫看过这桩案子的卷宗,吕渠文的死法对男人来说,挺痛的。当时他就怀疑这桩案子可能跟情杀有关,奈何是十年前的悬案,早已难再找证据和当时的证人了。   “帮你破一桩悬案,你也该帮我的忙是不是?”沈惟慕又来一句这样的话。   宋祁韫晓得了,沈惟慕在不久将来肯定是要指使他干点什么,若无意外的话,还肯定跟美食有关。   陆阳骑马而来,人还没下马,就隔窗跟沈惟慕和宋祁韫打招呼。   “状元楼的案子破了,我亲自擒拿了凶手。   死者是京城本地有名的纨绔,杀他的人叫杨盈,一名初入江湖、自诩正义、为民除害的‘侠客’。这厮真的单纯,杀人的时候脸都不晓得蒙,还大声自报出了姓名出身。”   “谁家的纨绔,可与吕渠武有关?”宋祁韫问。   陆阳惊讶,“神了,老大连这都猜到了?死者是逍遥王妃和礼部尚书夫人的内侄儿,张狂跋扈惯了,无人敢管他。   前段时间因为当街纵马,撞伤了一名妇人,倒是被京兆府关押过。也不晓得姓沈的——啊不是沈大人,怎么有胆量,敢羁押这一位?”   宋祁韫、尉迟枫和陆阳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落在沈惟慕身上。   沈惟慕慢悠悠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我爹与吕尚书是挚交,必是吕尚书交代过我爹,让他代为管教。否则以他老奸巨猾的脾性,绝不可能这么简单粗暴地处置人。”   “原来如此。”陆阳停顿了下,补一句夸赞给沈惟慕,“你真了解你爹!”   宋祁韫敛眸沉思了下,再抬眼看沈惟慕时,目光很严峻,但又有几分踌躇,不知该不该跟沈惟慕讲。   咬着馒头的沈惟慕在感受到宋祁韫注视后,停下来不吃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接下来的凶案很可能跟我爹有关。” 第65章   “金簪找到了!”   李超将从贾二家中搜查到的金簪呈上。   宋祁韫拿在手里细观,“这是银鎏金,簪头镶嵌着时下最盛行的琉璃宝珠。”   琉璃娇弱易碎,大多是富贵之家的女眷才会钟爱佩戴这类首饰。加之这银鎏金的工艺十分精细,华贵璀璨,没有任何瑕疵褪色之处,普通人乍看会以为是真金,必不可能出自民间的作坊。   “我记得今年年初文思院得了一批御赐的琉璃珠,此物若出自那里,必有记录。”   “记录是有,可文思院每月所制金银犀玉工巧之物多如牛毛,送往宫中各殿、各皇亲国戚官员家、各州县以及邻国,数不胜数。更不要说现在至年初已足足有四个月,短时间内,该如何从浩瀚的档案中查到我们想要这根簪子的去处?”   尉迟枫感慨这个活儿不花费十天半月根本查不出来,且还是在花费大量人力的前提下。   现如今凶案频发,正是大理寺缺人手的时候。   宋祁韫也犯愁这事,但这个线索很重要,是关系到死者贾二与吕渠武是否有联系的关键。   沈惟慕举手:“我可以。”   陆阳赶紧把沈惟慕的手按下,“你不可以。”   沈惟慕依旧点头,表示他可以,然后看向宋祁韫,跟他强调道:“我又帮了你一次。”   宋祁韫问:“这不该是你的分内职责么?”   沈惟慕顺势点点头,不再跟宋祁韫“算账”了。   宋祁韫心里大大松口了气,可以少欠一顿饭,谢天谢地。   “之前那个忙,你答应了说会还我,这个不能再抵赖了,帮我弄一下今天的晚饭。”   宋祁韫注意到沈惟慕话里的“再”字用得很别有意味,原来他没糊弄住他。原来他已经认定他是在耍赖,只是不跟他计较罢了。   好一招以退为进,他确实不好推辞了。   听沈惟慕说晚饭所需要的东西已经备在大理寺厨房了,不需要提前准备,宋祁韫答应了得更干脆。   “正好命案该查的暂时都已经查完了,我们也要回大理寺。再忙大家也要吃饭,否则弄垮了身体,接下来的活儿谁来干?”   “啊,原来吃饭是为了更好的干活儿,突然不想吃饭了怎么回事?”   “有种你别吃!”   ……   天色渐黑时,一行人回到了大理寺。   看门的衙役立即上前相迎,牵住了宋祁韫所骑的马。   “可能还有一桩命案,前不久陈员外派人到大理寺报案,说是有个算命的说他失踪女儿可能死在城东了。”   虽说这事儿听起来不靠谱,但鉴于近来凶案频发,一直留在大理寺的白开霁便做主,派了四名衙役跟随陈员外一起去城东探查情况。   “他安排得很好,且等后续消息。”   宋祁韫舒口气,捏了捏眉心,眼尾倦意明显。   沈惟慕见他这样,提议他真该好好休息一下大脑,换一些简单的事情来做,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宋祁韫:“比如?”   沈惟慕:“去厨房烤肉。”   宋祁韫:“……”   孙婆婆家的旋炙猪皮肉做法来其实很简单,就是将肥瘦相间的带皮猪肉放在炭火上,来回翻面炙烤就可以了。这种旋炙的做法不新鲜,自古就有,但孙婆婆家腌制烤肉的酱汁一绝,世上独有,再加上熟练地炙烤手艺,可将肉烤得焦而不糊,外皮酥脆鲜香,里面嫩多汁。   把烤好的肉分割成小块,沾上大蒜末、白醋和梅子酱等调出的蘸料,去油解腻,喷香可口,再搭配上酸甜的果茶,绝上加绝。   这顿饭虽然没有酒,但大家被肉香得迷糊了,好似吃醉了一般,十分解乏。   饱腹之后,大家统一用凉水洗脸,一下子就精神抖擞了,也恢复了力气,继续查案。   “这是苗武的招供。”白开霁将他一整个下午拷问苗武的结果呈交给宋祁韫。   苗武在今年二月由京钱志勇引荐入了蘑菇教。钱志勇正在之前唐县自杀林的案子中,被吴启杀人灭口的京兆府捕头。   苗武的儿子七岁,今年年初开始去学堂上学,但这孩子比较胆小,总是被学堂另一个叫葛壮的孩子欺负。每次回家的时候,他身上都带着伤。苗武随即就去找这孩子的父亲理论,那天他去的时候,正好碰到有人在与葛壮父亲争吵。   苗武略听了几句,就晓得葛壮父亲是个不讲理的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偏就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认账,竟当着对方的面儿抢过借条吞进了肚里,嘴上还扬言“没借条当证据你能拿我如何?有种你去京兆府告我啊”。   苗武常年缉捕犯人,最了解人性。他知道跟葛壮父亲这种人谈什么都没用,现在跑去跟他理论,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打草惊蛇,增加矛盾,甚至永远争吵不休。   倒不如暗地里来一招,一次奏效,一劳永逸。   苗武就趁葛壮那孩子独自下学归家的时候,给他套上了麻袋,狠揍了他一顿,警告他如果再敢欺负人,就把拔光他的牙,扒光他的衣服,把他倒吊在书院门口。   那之后葛壮果然收敛了,不敢在学堂欺负任何人,包括他儿子。   正当苗武乐滋滋地以为自己彻底解决了这桩麻烦的时候,屠户杜长富来大理寺找苗武。杜长富告诉苗武,那日他趁孩子不备给孩子套麻袋殴打孩子的经过,他全都看见了。   杜长富以苗武遗落在现场的大理寺腰牌为威胁,让苗武替他还赌债,否则他就在大理寺大喊,把他的恶行公之于众。杜长富这人长得高大健壮,腰间常年别着一把屠刀,一般人都不敢惹他。苗武对他也有几分忌惮,更不要说他手上还捏着他的把柄。   此后,苗武受杜长富的威胁长达两月,几乎掏空了家底儿替杜长富还赌债,就在忍无可忍打算自暴自弃的时候,钱志勇发现了苗武的端倪。钱志勇跟苗武讲述了蘑教存在的意义,目的就是让受过欺负的大家能够抱团在一起,互帮互助,互相取暖。   “钱志勇告诉苗武,他只要加入了蘑教,自然会有人帮他解决眼前的麻烦。但当别人有麻烦的时候,需要他‘举手之劳’时,他也要帮忙。   当时杜长富要的钱越来越多,越来越得寸进尺,苗武急需逃出困境,就决定试一试钱志勇的办法,没想到事情最后竟真的解决了。”   陆阳忙问白开霁:“怎么解决的,不会是杀了吧?这位杜长富现如今还活着吗?”   “活着,但人已经不在京城了,早在一月前就去了杭州。不知什么人告诉他,杭州那边干屠夫更挣钱,他便深信不疑,举家搬迁。”   “倒真有办法,”尉迟枫十分担忧地跟宋祁韫感慨,“却也可见蘑教如今人数之庞大,几乎无孔不入。”   不同于清月教的高门槛,只招收身手好或有特别技艺的江湖人,蘑菇教的门槛低到几乎没有,似乎什么人都可以轻易加入。这就很可怕了,所有普通的百姓,生活中所接触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蘑菇教的一员。如风如空气,无所不在,叫人很难甄别,防不胜防。   “替换秦田饭食的包子,是苗武接下的第一个任务,他说当时他并不知他替换的包子里有毒。有个幕离的女人突然出现,吩咐他替换包子,说这包子吃下后会让秦田自然就会明白。   苗武便以为这包子只是传递一个信息罢了,没想到竟因为自己的下手错杀了秦田。那之后他就彻底被人拿住了把柄,只能听命幕离女人的吩咐,送蘑菇教的信到班房,还假装自己是第一发现人。”   白开霁随即向宋祁韫转述了苗武的请求。   “老大,他说他没别的请求,只希望最后能再见你一面。”   宋祁韫沉眸,一张脸锋利而冷淡。   “不见。”   人非圣贤,难免犯错,但知错却避讳,为掩盖错误而放纵私欲,明知是错,却步步深陷,步步不回头,最终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等蠢人,他一眼都不想见。   “都说京城第一探花郎,面冷心更冷,今日终于得见了。”   崔荣笑着走到宋祁韫跟前,大方地跟他作揖行礼,介绍自己是新上任的大理寺丞。   “日后劳烦秦少卿多多提点了。”   “提点谈不上,本分做事就好。”   崔荣可以称得上是有史以来最快接任大理寺丞的人。   因为当下案子比较多,大理寺急缺人手,加上皇帝本就十分重视逍遥王世子绑架案,遂亲自任命调派了了崔荣过来。   如此,崔荣比起以前的那些大理寺丞,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是“皇帝钦点”,这四字分量很重,自然更体面。大理寺卿郑成梁也要给他几分薄面,敬他三分。   宋祁韫也很认可这四字,称赞崔荣的到来,给大理寺带来了希望,也给他减轻了很大的负担。   崔荣很惊讶他那么说宋祁韫“冷”,宋祁韫竟不气不恼,对他回以如此大度地称赞。   “宋少卿别误会,我开始那一句不过是玩笑话罢了。我呢是想夸您,该冷的时候就冷,铁面无私,才当是当之无愧的大理寺第一铁面神断。”   如此甜美的恭维之言,宋祁韫听后会不会贼高兴?更多加赞美他几句?   然而事实是:宋祁韫竟毫无反应,仍旧冷淡地板着一张脸,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再观他身边的人,对他的这种反应也丝毫不惊讶。   什么意思?为何不继续夸他了?莫非他对他的那句赞美只不过是在完成任务?   “崔寺丞既已上任,这最重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宋祁韫将一封问题帖交到崔荣手上。   “这是什么?”   “这是接下来你去礼部尚书府将要问吕尚书的一些问题。”   京城人皆知,礼部尚书吕渠武是最难对付的刺头。 第66章   崔荣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宋祁韫夸赞自己的目的,竟是为了把他架上高处,让他去做最难做的活儿。   “秦少卿明知吕尚书什么性情,竟让我自己去?我刚上任,根本不了解情况。”   “所以备了问题帖与你。”   比起崔荣充满情绪激动地质问,宋祁韫的回答相当冷静,仿佛在故意印证崔荣说他“面冷心冷”的话。   崔荣捏紧手里的帖子,面色很沉,显然他十分不爽宋祁韫的安排。   崔荣唇角嗫嚅,正要措辞拒绝,宋祁韫先于崔荣开口。   “崔寺丞有圣人钦赐的大理寺寺丞身份,吕尚书亦是博物通达之人,岂会不给崔寺丞几分薄面,配合案件调查?”   “去就去。”崔荣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尉迟枫有些担忧:“听闻他出身清河崔氏。”   清河崔氏,百年门阀世家,虽不比前朝那般兴盛,但实力仍然可怕,是豪强中的豪强。   “听说崔氏七品官比寒门出身的三品大员还要风光。”白开霁跟着表达担忧。   沈惟慕打开纸包,从里面拿出一根白色的奶棒送进嘴里,连吃了三块。   “你们谁瞧见我放在桌上的羊奶棒了?那是送给郑公家狗吃的,我就去了趟茅房,把东西放在桌上了,咋一转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李超四处打探问询,声音高了点,就传到了屋里。   众人一下子从为宋祁韫担心的情绪中抽离出来,齐刷刷地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还在往嘴里塞奶棒,发现大家在看他后,他吃奶棒的速度更快了,似乎很怕有人跟他抢。   白开霁:“二三,你吃的……不会就是李超口中说喂狗的羊奶棒吧?”   “不知道,但挺好吃的。”沈惟慕抓起余下的奶棒就走,“我去文思院了。”   李超人就站在院中,眼睁睁看着沈惟慕抱着他说的羊奶棒与他擦肩而过,匆匆离开,消失不见。   “他?这?”李超不知该谴责沈惟慕拿走他的羊奶棒,还是该提醒沈惟慕吃了他准备的狗食。   就在李超犹豫的片刻,沈惟慕人已经走远,不见踪影。   宋祁韫问李超:“你把羊奶棒放在谁桌上了?”   李超回忆后恍然大悟,一脸哭笑不得地忏悔:“我的错,当时突然腹痛,我好像随手放在沈监察的桌上了。”   众所周知,沈二三的桌案上常被大家投喂的吃食。必定是刚才他发现桌上有一包东西,便直接打开来吃了。   “你完了,给二三吃狗食。”陆阳劝李超好自为之。   李超吓坏了,委屈地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这可怎么办哟,沈监察可是沈府尹的儿子,我、我、我得罪不起。”   “你如果不想得罪他,目前只有一个办法。”白开霁安慰地拍了拍李超的肩膀。   “什么办法”李超请白开霁一定要帮自己。   “再多给他做几包。”   李超吃惊地“啊”了一声,引来宋祁韫、尉迟枫等人的笑声。   ……   沈惟慕到了文思院后,就被一名圆脸小吏领去了档房。   “大理寺就派你一个人来查这事儿?”   圆脸小吏见沈惟慕身披的斗篷料子很普通,头戴着帽子,畏畏缩缩低头,便没把他当成人物。   稍微有点身份的人来这,身边至少会跟一个人。   见沈惟慕点头后,圆脸小吏更无所顾忌地直言:“你们大理寺可真小瞧我们文思院!诺,里面那四排案卷都是,你自己慢慢查吧,个把月的时间应该够你用了。”   圆脸小吏说完就飞快地退出档房,跑去跟另一名小吏说闲话,抱怨大理寺在这么晚还来人。   “不然这时候我们都该下值了,可以吃饱饭躺床上舒舒服服睡觉。”   “咱们不去帮那位一起找?”   “帮什么帮,文思院每月入档的记录有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要找到所有琉璃宝珠鎏金簪的去向,每个月出库的饰品器物数量那么多,一条条查,眼睛看瞎了都未必能找到齐全了。   你今晚不睡了,打算陪他熬一宿?”   “我可不愿意。”   “那不就得了,少说话,少管闲事,咱睡觉去,早上再来就行。”   圆脸小吏打了个哈欠要走,忽然发现自己的同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惊讶地看着档房的方向。   “怎么了?”圆脸小吏跟着看去,就见那穿着斗篷的少年已经出来了,手拿着六本册子。   “找完了,你们可以锁门了。”沈惟慕一手三本,错位成扇形,向两名小吏展示了六本册子的封皮后,就捧着册子走了。   圆脸小吏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问同伴可看见他拿走的哪儿六本没有。   “啊?没注意,我光顾着震惊了。你不说要查个把月才行吗?他怎么的刚进去就出来了?”   “我哪儿知道!可能碰巧了!”   “碰巧拿对了六本?”   “哎呦,这会子管他怎么拿的,先追人要紧。”   圆脸小吏刚才也只顾着震惊,没去记是哪儿六本。这可不行,明早主簿问起来,他答不上来会挨板子。   小吏赶紧去追那穿青斗笠的少年,他一路狂奔,跑得飞快,气喘吁吁,额头都出汗了,竟没追上,在马棚处扑了空。   当下他就只有一个选择,去大理寺问。他这等微末身份的小吏,自是没资格擅自用马,须得步行过去。文思院与大理寺衙门距离极远,需要步行一个半时辰才能到。   小吏直呼自己倒霉,之前居然口出狂言,觉得大理寺的人不自量力,瞧不起文思院。这下好了,反而是他不自量力,要为自己的无知狂妄付出徒步半宿的代价。   宋祁韫拿到沈惟慕递来的档案册子时,很惊讶沈惟慕如此之快,便问他怎么查的。   沈惟慕掏出八卦图——   宋祁韫扶额,“懂了,你算的,那你这八卦图还真是无所不能。”   虽有怀疑,但也想不到别的缘故,总之能解当前的燃眉之急就是好事,宋祁韫便也不深究了。   宋祁韫翻开册子,在三月初三太后踏青宴那一页的赏赐名单里,找到了吕渠武妻子郑夫人的记录,获赏十二根琉璃宝珠鎏金簪。   算上其它五本册子上各种名目的赏赐记录,四月内,琉璃宝珠鎏金簪被一共赏赐出去了三百六十八根,涉及七十多位官眷贵妇。   出于查案的直觉,宋祁韫觉得贾二手里的琉璃宝珠鎏金簪必然与吕渠武的妻子有关。   “让崔寺丞去早了,没把这问题写在问题帖里。”白开霁遗憾道。   陆阳哼笑:“你还真以为他能在吕尚书那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信不信他去也是白去?”   “不能吧。”白开霁相信宋老大的眼光。   陆阳感慨白开霁真是一点都不懂官场的尔虞我诈。   “你以为老大让他去,是看好他?那姓崔的想凭着御赐身份,新官上任耍威风,老大不想助长歪风邪气,这是在挫了他的锐气呢。”   “且等着瞧吧,那个脾气冷硬傲慢的吕尚书肯定不会给他面子。”   白开霁恍然大悟,转头发现沈惟慕又开始吃起羊奶棒,好奇问他:“你真不介意这是狗食?李超他爹擅养狗,这东西就是专门研究出来喂给富贵人家的狗吃的。”   当然对于穷苦人家而言,这即便是狗食,也是他们平常享受不到的美味,但对于高门出身的沈惟慕而言,吃这东西说出去可能会很丢人。   “无所谓原本给谁吃,我觉得好吃就行。”沈惟慕说着,就把纸包里剩下的碎渣渣都倒进了嘴里。   “不畏外人言,还物本真意。”尉迟枫感慨,“通透的是二三,俗气的是我们啊。”   宋祁韫号召大家趁此时机赶紧去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次日,清晨天刚刚亮,一名骑马的衙役就急匆匆赶回大理寺。   衙役气喘吁吁地向宋祁韫上报了陈员外女儿陈婉在城东树林身亡的情况。   “尸体正如那位算命大仙所言,死在城东柳树坡的沟里,有野狗啃食过的痕迹,所幸脸还算齐全,陈员外一眼就认出是他女儿,哭晕了两次,我们回城的时候,把他带去久命堂看大夫了。”   陆阳嘴巴毒又欠,不太适合去应对吕渠武这种人,宋祁韫就让他和尉迟枫去负责这桩命案。   “二三留下来也没什么事儿,就跟我一块去吧。”陆阳讨人道。   “他很重要,去不了。”今日去吕渠武那里,宋祁韫谁都可以不带,唯独不能不带沈惟慕。   到了点卯时间,崔荣才姗姗赶来大理寺,却没想到负责点卯的小吏变成了宋祁韫。   崔荣立刻晓得这厮是在等他,转身就走。   宋祁韫安静看着他,没吱声。   崔荣走了几步之后,发现宋祁韫居然没叫他,不得已转身,气愤地对宋祁韫道:“你就是在故意难为我!你们大理寺怎么得罪吕尚书了?人家听说我是大理寺来的,问都没问我是谁,就让我等。我在尚书府门口等到后半夜,他们才吱声让我走,昨夜我连门都没进去!”   宋祁韫点了下头,语气不紧不慢地评判道:“崔寺丞的能耐我清楚了。”   “你这话何意?意思我没用,你去就可以?”崔荣不服,“我今天倒要看看,宋少卿有何能耐能进得了尚书府。”   “若进了,你当如何?”   “我——”崔荣心一横,将问题帖拍到桌上,发狠道,“若进了,宋少卿能问出这问题帖上所有问题的答案,我崔荣今后便以宋少卿马首是瞻,宋少卿以后就是我老大!”   “好。”宋祁韫轻轻应下,转即就拿出一包榛仁葡萄干羊奶小脆饼来,跟沈惟慕做交易,“帮我个忙,这包就归你。”   沈惟慕当即就闻到了一股跟羊奶棒类似,但比羊奶棒更好闻香甜的味道。   沈惟慕马上夺走纸包,答应了宋祁韫。   崔荣大为震撼,提醒沈惟慕注意,“你不问清楚是什么事儿就答应?难道就不怕他像昨日坑我一样坑你?” 第67章   “不怕。”   以美味的食物来换取他的帮忙怎么能叫“坑”,分明是投他所好,讨他欢喜。   纸包打开后,一股子奶香味扑鼻而来。每一颗奶白色的小脆饼上都粘着一颗榛仁和葡萄干,葡萄干微绿,长椭圆形,被安置在圆形的榛仁旁边,有点像一个“卜”字。每一颗都如此,整整齐齐,让人看着很舒适。   沈惟慕取一颗小脆饼放到嘴里,口感脆脆的奶香浓郁,嚼碎的葡萄干酸甜,混杂着果仁香,特别好吃,平时没事儿的时候拿来磨牙,当零食打发时间正好。   接下来,沈惟慕就跟着宋祁韫去礼部尚书府。   崔荣马上表示他也要去,他倒要看看宋祁韫如何成事,成不了事看他出丑也很好。今儿宋祁韫要是连吕渠武的面儿都见不到,他转天就会让全京城的人知道宋祁韫的无能,毁他京城第一探花郎的名声。   至吕尚书府门前,宋祁韫轻声提醒沈惟慕别吃了,去叫门。   原本吕尚书府门口有看门护卫,但自从发生明月楼的案子之后,吕渠武便拒见任何访客,府门口的护卫便是从那天开始撤走了。   沈惟慕收起吃剩下的小脆饼,就去敲门。   “走吧,尚书府不见外客!”门内的小厮问都不问来人,直接赶人。   崔荣站在一旁,抱着双臂看热闹。昨夜他来尚书府拜访,起初就是这样。后来他敲门次数多了,自报家门,说明了来意,门内那小厮见糊弄不住他,也不好赶走他这位大理寺的查案人员,就回应说去请问吕尚书的意思,然后就是长久的等待,门内再无一点的动静。   沈惟慕又敲了敲门,情况果然如崔荣预想的那样,小厮在得知沈惟慕的身份和来意后,说去报给吕尚书决定。   “等着吧,三五个时辰都不会给你们回应。”崔荣靠在石狮子旁说起了风凉话。   宋祁韫看向沈惟慕,以为他听了崔荣这话会有情绪,没想到他只是默默掏出小脆饼,又继续吃起来。   小脆饼才吃了六个,尚书府的大门开了,小厮跑了出来,笑脸迎接沈惟慕入内。见宋祁韫和崔荣与沈惟慕一起,小厮也很客气,将他们一同迎入府内。   崔荣吃惊不已,在门开的那一刻,他再看宋祁韫和沈惟慕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默默地跟上,想不明白沈惟慕凭什么得了吕尚书的另眼相待。   除了容貌出挑和爱吃外,这位叫沈二三的少年身上还有何特别之处?吕尚书总不至于是因为这两个俗气的原因善待他。   至正堂门口,小厮推门笑请三人入内时,吕渠武正端坐在上首位饮茶,一张脸没有表情,却不怒自危。   吕渠武见到沈惟慕,立刻放下茶杯,骂他无事不上门。   “往日邀你多次了,你都不来。如今遇了事儿了,才想起我来?不帮!昆宁那孩子前两日还跟我念叨,你不找他玩了。”   吕昆宁是吕渠武的幼子,以前与沈惟慕常来往,算是比较要好的朋友。   吕渠武这番话看似是在拒绝沈惟慕,但懂人情世故的人都能的听得出来,他在口是心非,实则很喜欢沈惟慕。   “最近有点忙。”沈惟慕声音清软,听起来就很乖巧。   吕渠武见他这样儿,就忍不住羡慕老友沈玉章,真是好福气,有一个这般文静乖巧的儿子,不像他家皮猴子,总是上蹿下跳上房揭瓦。   “晓得你,忙着破案么。你到是给你爹争气,跑你爹死对头跟前做事,怎么样?姓郑的可为难你没有?”   沈惟慕摇头,轻描淡写地应答:“没人能为难得了我。”   吕渠武被沈惟慕这种用最平淡的语气说最霸气的话感染到,原本沉闷的心情得到了不少缓解。   “好孩子,有志气,咱就该是这气势!”   吕渠武怎么看沈惟慕都觉得喜欢,禁不住又多问了他几个问题。   崔荣瞧这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原来这位沈监察与吕渠武关系不一般,两家似乎是世交。   他刚来大理寺,很多人的情况还没来得及摸清,就没细琢磨过沈惟慕的身份,也没人跟他说过沈惟慕有什么特殊身份。   “宋少卿,这位沈监察是何出身?”崔荣按耐不住好奇,小声问宋祁韫。   “这地步了,崔寺丞若还猜不出,倒不适合在大理寺继续呆了。”宋祁韫冷言讥讽。   崔荣欲反驳,但转念想宋祁韫这话,除了不给他面子外,没别的问题。   姓沈,父亲与吕渠武交好,死对头还是郑公,他该是很容易就猜到沈惟慕的父亲是京兆尹沈玉章才对。   崔荣懊恼地吸口气,后悔自己刚才嘴欠,就不该去问宋祁韫,自找骂。   怪不得大理寺没人去特意提沈惟慕的身世,沈玉章和郑成梁不对付,大家自然忌讳提及。   “吕尚书,这是问题帖,我们所有想问的问题都在这里面了。”宋祁韫呈上帖子。   崔荣不解,这问题帖不是给他这个刚上任不熟悉情况的人准备的吗?怎么如今宋祁韫用上了?   吕渠武打开问题帖后扫了一眼,冷笑出声,真是大胆,诸多问题都十分私密和尖锐。   吕渠武料到从明月楼案开始,大理寺盯上他了,便不会放过他。这当中涉及很多机要和私密,如非情非得已,他确实不会讲,宁肯拖一时是一时。   但昨夜他得到消息,普安被杀了,他悲伤愤怒之余便晓得这事儿拖不得了。   昨夜大理寺就派人来问,吕渠武因普安的事儿伤心过度,自然没心情应付,甚至讨厌那人的不识趣。   如今宋祁韫的行事倒是识趣,避免了他被人当场质问的尴尬,让他在看完问题帖后主动讲述,给他留了足够的体面。   吕渠武问沈惟慕:“今天是宋稚瑾特意带你来的?”   崔荣担心沈惟慕不说实话,正打算先一步应承,就见沈惟慕很干脆地点头了。   崔荣忍不住想笑,看热闹的目光立刻落到宋祁韫身上。这下好了,沈惟慕当场揭露了他的算计,肯定会惹恼吕尚书。   宋祁韫对崔荣行礼,言语不卑不亢,“让吕尚书见笑了。”   他的确是利用沈惟慕来敲开尚书府的大门。   吕渠武用欣赏的目光打量宋祁韫,赞叹感慨:“后生可畏啊。”   算准了每一处,谋略深,却又不讨人厌。   吕渠武又有点羡慕郑成梁了,居然被他挖到这么一个宝贝给他死心塌地当属下。   吕渠武沉下脸来,捏着帖子对宋祁韫道:“这些问题涉及机要,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讲。”   宋祁韫应承,让沈惟慕和崔荣移步偏厅等候。   沈惟慕没意见,起身就走。   崔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一边不解吕渠武为何突然夸起了宋祁韫,一边十分好奇那些问题的答案,他迟疑半刻才走,当即引来吕渠武和宋祁韫二人的眼刀。   俩人都是不怒自威有很强气势的人物,崔荣被连续“刀”了两次之后,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坐在在侧厅慢慢喝完了一碗热茶后,才算有所缓解。   而这期间,沈惟慕一直在咬着小脆饼,吃得专注,“咔嚓嚓”的声响仿佛挠痒痒,抓得崔荣本就闹腾的心,越听越闹心。   “你就不好奇那些问题的答案?你吕伯父宁肯告诉不太熟的宋少卿,也不告诉你。他为何不把这立功的机会给你?让你在郑公面前扬眉吐气,多好啊。”   “咔嚓嚓”声突然停了下来,沈惟慕抬眸,寂静如潭的眼睛平静地注视向崔荣。   崔荣被看得浑身不适,心底竟隐隐有一种恐惧感在升腾,一种他从来不曾感受过的恐惧。   “不好奇,不需要立功,也不需要扬眉吐气。”   恐惧感在沈惟慕开口的那一刻,骤然消失了。   崔荣定睛观察沈惟慕这人,没有任何气势可言,甚至讲话还有点气短。他会被这种人吓得感到恐惧?一定是错觉!必然是昨日他熬夜没睡的关系,身体才突然不适。   沈惟慕话毕,停顿了一下,思考自己说话也该尽量融入这个世界,像个文人那样偶尔引经据典,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骂我是小人!?”   崔家的男儿自幼就被教导学习君子礼仪德行。崔荣自小到大都以君子德行来约束自己,他最忌讳的一件事就是被人骂是小人。   崔荣不干了,气呼呼站在沈惟慕跟前,让沈惟慕说清楚,他哪里小人了。   “你哪里不小人?尽说小人之言,挑拨离间关系。”宋祁韫突然进门,训斥了崔荣为人虚伪,令他给沈惟慕道歉。   崔荣梗着脖子,明显不愿意。   宋祁韫举起手中的问题贴,“又多了一条,言而无信,是该请郑公给你们族长去一封信了。”   崔荣这才反应过来,他之前跟宋祁韫打赌了,如果宋祁韫能拿到问题帖上所有的答案,他就拿他当老大,以他马首是瞻,那自然也要听他的命令。   崔荣抿唇,想狡辩点什么,却见宋祁韫凝视他的眼神仿佛将他的小心思全都看穿了一般。   崔荣红了脸,羞得快无地自容,他拱手对沈惟慕深鞠躬,郑重道歉。   宋祁韫叹了声“还不算没救”,招呼二人回大理寺。   “等等!”本来安静的沈惟慕突然出声,提醒崔荣,“你还没认老大。”   这一刻崔荣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沈惟慕还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祁韫板着脸训斥沈惟慕:“不要胡闹?崔寺丞出身清河崔氏,哪能随便认老大。”   崔荣心里刚要暗暗松一口气——   “自当是把大家都叫齐,在大理寺正堂前摆上香案,礼仪周全地认,方不辱没其大家出身。”   沈惟慕“唔”了一声点头,表示受教了。   崔荣:“……” 第68章   回到大理寺,宋祁韫就下令将清澜等人释放。   白开霁问他缘故,宋祁韫缄口不言,最多只说事关机要秘密,不能告知,但他可以保证吕渠武、清澜等人与徐绘的死无关。   “去一趟尚书府,老大说话的口气竟变得跟吕渠武一样了。”   人最难遏制住的就是好奇心,白开霁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机密,哪怕让他知道个大概也行。   他掏出一包芝麻猪肉脯就笑嘻嘻地去贿赂沈惟慕,请沈惟慕稍微透露给一点。   “不必问他,他不在场。”   宋祁韫让白开霁别白费工夫,既是机密,自然不可能让太多人知情。   “嗯,他们没告诉我,但我也不是不能知道。”   沈惟慕的目光随之落在芝麻猪肉脯上。   白开霁立即会意,将芝麻猪肉脯双手奉上。   宋祁韫轻笑,觉得沈惟慕为了白开霁的芝麻猪肉脯吃,在用话术。他便不理会他们说什么,去翻看衙役审问江涛江河兄弟俩的证供   沈惟慕咬一口猪肉脯,确认味道不错后,用手指抹掉嘴角的芝麻,对白开霁道:“明月楼和会灵观都是圣人设民间的暗探据点。”   宋祁韫拆信的手一顿,他立即起身,匆忙地去关上房门。   白开霁笑哈哈正要说沈惟慕“胡扯”,见宋祁韫这反应后,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会吧?真被二三说对了?”   “你怎么会知道?”宋祁韫身体背靠着门,严肃地询问沈惟慕。   沈惟慕眨了下眼,双眸里只单纯流露出不解的情绪:“很难猜吗?”   宋祁韫转念一想,的确不难猜。在见吕渠武之前,他心里其实也猜出个大概。本该在圣人手中的白之维画作如今却挂在明月楼里,吕渠武、清澜等人的种种反应也都表明明月楼不简单。   “罢了,既然被猜到了,便不瞒你二人了,但接下来我过的话决不许外传,包括尉迟枫和陆阳,也不能告知。”   白开霁兴奋了,总算有秘密他知道陆阳不知道了,这感觉真好,回头必须多补两包芝麻猪肉脯给沈二三。   二三真是他的福星呀,自当好好投喂。   宋祁韫告知二人,徐绘死亡当夜,吕渠武与清澜等人在码头悄悄检查史文庆献给岳父齐王的生辰纲。   史文庆是丰州刺史,仗着岳父是齐王,在丰州作威作福,肆意搜刮民脂民膏,令当地百姓怨声载道。   这次吕渠武、清澜等人就是为了查寻史文庆贪污的实证,去探史文庆所送的生辰纲。   “当时他们故意使计,延迟运送生辰纲的货船停靠在码头的时间,致使他们不便在夜里将大批贵重的生辰纲运往齐王府。   清澜、吕渠武等人便趁此机会上船查看。一切还算顺利,但他们没想到在清晨回到明月楼的时候,他们被大理寺的人堵个正着,这才知悉昨夜明月楼死了人,尸体就挂在楼外。”   这桩案子越来越不简单了。   宋祁韫问过吕渠武,史文庆送来的那批生辰纲经过他们确认后,可知价值多少,吕渠武告诉他,生辰纲包含的各种贵重物品加金银珠宝,总计差不多值二十万两白银。   码头,二十万两白银,船。   这些正好与逍遥王世子绑架案中蘑菇教提出的要求一样。   宋祁韫怀疑蘑菇教的人早就知道生辰纲的情况,甚至也早知道吕渠武与清澜等人会调查生辰纲。   “郑夫人从太后那里获赏的十二根琉璃宝珠银鎏金簪子,其中有一根赏给了府中管事郑氏。郑氏与贾二有私情,便将此簪当定情信物,赠与了贾二。”   白开霁疑惑:“尚书夫人将御赐之物赏给了家中仆人?”   “郑氏是郑夫人远房亲戚,因家中困窘,受郑夫人怜惜后便留在尚书府做事。所以论起亲戚关系,她们二人算是堂姐妹。”   “原来如此。”白开霁猛然意识到一点,“不会那四喜茶铺也是朝廷的暗探据点吧?”   宋祁韫点头。   “啧啧,如今这哪儿能叫暗探了,竟成明探了,一点没瞒过蘑菇教的人。状元楼应该不会是吧?我记得状元楼可是老店,开了有几十年了。”   “状元楼虽不是,但也有暗探埋伏在其中。”   皇帝悄悄建立起了暗探组织星月,就是为求在他看不见的阴影处能有星月当空,助他更清楚地看清楚民情民意,以避免被朝中奸佞掩住了耳目。   所以星月暗探组织除了皇帝钦定的办事大臣吕渠武与逍遥王外,并未向其它任何人声张过。   如今暗探组织的几大据点竟被江湖上一个刚刚兴起的蘑菇教勘破,皇帝回头若知悉此情况,定会大发雷霆。   “吕尚书也十分希望大理寺能将案子尽快彻底告破,以便弄清楚蘑菇教到底如何洞悉暗探组织的一切。   如今我们距离三日之约只剩下一天时间了,案子却只有一点头绪。”   “是啊,怎么查?到处发生凶案,我们现在连凶案都快顾不上了,更别说去探查抓绑架世子的人。   等到日子了该怎么办,真要给他们送二十万两?”   宋祁韫未语,白开霁也不吱声了。   他们晓得这案子如果查不明白,大家都不会有好结果。一面是逍遥王那边不好交代,一面是皇帝那边不好交代,惹了这二位发怒,大家都没活头!   “查内奸。”许久不说话的沈惟慕突然出声。   “对!蘑菇教能知情星月组织那么多内部情况,在星月组织内部肯定有内奸。就像苗武在咱们大理寺一样,星月这个内奸所处的位置,肯定比还要高。”   白开霁抚掌,称赞沈惟慕真的太聪明了。   “有关蘑菇教,八卦楼知道多少消息?”宋祁韫希望沈惟慕那边能多点消息。   沈惟慕:“近两年兴起,教主未知,但对种蘑菇十分有兴趣,会药理,尤擅毒理,人很亲和,擅于说服人,懂御心之术,很会让人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蘑教喜欢招揽心中有怨气、委屈或仇恨并想复仇的人当信徒,擅以‘互帮互助’的说法蛊惑教徒用毒蘑菇杀人,也很爱带领教众们一起种蘑菇。”   白开霁惊讶沈惟慕居然知道这么多消息,连连称赞八卦楼了不起。   沈惟慕点头赞同,他也觉得挺了不起。   赵不行自从来到他身边之后,大概是受康安云等人排挤的缘故,十分急于表现自己,从他接手八卦楼之后,就八卦楼经营得风生水起,十分有模有样。现如今真能探听到不少消息,甚至还凭着买卖消息赚了钱。   对于八卦楼,沈惟慕有一种“吃完桃子随手把桃核扔在地上,第二年收获满树桃子”的惊喜感。   “提起蘑菇,大家日常山林都能见到,便不以为意,实则这东西厉害起来比很多毒物都凶猛,单说能引起致幻致命的毒蘑菇就有千百种,且都在大家认知之外。   无人知晓其发作症状如何,更不知是属于一种又或者是两种、三种以上毒蘑菇的混合。   因为书上无太多记载,一旦有这类案件发生,再有经验的仵作也无从探知情况,很可能会发生误判。”   现如今蘑菇教的猖狂程度已经完全赶超了蘑教,甚至把手伸到了朝廷,乃至皇权之上。若再不彻底根除,必将后患无穷。   康安云这时进门,告知沈惟慕八卦楼刚收到消息:“赛飞燕人在明月楼。”   众人立即动身前往明月楼,白开霁带人从明月楼后方悄悄包抄,沈惟慕和宋祁韫从正门入内,负责打草惊蛇,吸引对方注意。   清澜刚从大牢回到明月楼,不及沐浴更衣,就听说大理寺又来人了。他不顾披散的头发,气呼呼就跑了出去,质问宋祁韫到底什么意思。   “逗我玩呢?刚放了我又来抓我?猫捉老鼠都没你这样!”   宋祁韫根本没理会清澜的质问,在专注观察明月楼的构造,分析赛飞燕最可能藏身在哪儿,打发人去搜,   清澜见宋祁韫不理自己,更气,欲拦在宋祁韫跟前,沈惟慕先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清澜姑娘误会了,我们另有人要寻,你难道不想抓害你入狱的罪魁祸首?”   “你说杀徐寺丞的那个凶手现在就在明月楼?”   清澜对上沈惟慕这张脸,气就不自觉地消了大半,声音也轻柔了很多,以至于引来宋祁韫的侧目。   沈惟慕点头,“很有可能。”   清澜恨死这个害她入狱的畜生磨牙,她撸起袖子就大喊全楼的姑娘帮忙一起找人。   “可能是男人扮相,也可能是女人扮相。男人扮相的话,胸膛圆润,脚不大。女人扮相的话,在你们明月楼应该比较好找,不熟悉的人就是了。”   “好,姐妹们找!”清澜一声令下。   宋祁韫淡淡看一眼兴致勃勃抓人的清澜,赶紧踱步到沈惟慕身边,小声问:“你这样误导人家,合适吗?就不怕她回头发现你利用她,找你算账?”   宋祁韫提醒沈惟慕注意,清澜这女人很厉害。她既能得到皇帝认可,令皇帝愿意割爱把白之维的画作赏赐她,又能与吕渠武并肩做事,绝非凡俗女子。   “没误导。”   宋祁韫还不及深究沈惟慕回答这三字的意思,就听二楼有人喊:“人跑了!”   接着就有落地音传来,脚踩着瓦片的声音。   清澜急了,随手抄起桌上的一把筷子,就跳窗去追那人影。   “唉哟,谁啊,拿筷子打人!老大,必定是她还有同伙,快抓人!”白开霁的喊声从东面房顶传来。   清澜立即反应过来白开霁已经提前设伏抓到人了,她赶紧将手里余下的筷子丢了出去。   她可不想因为袭击朝廷命官,再被抓去坐牢。   赛飞燕被擒是,身穿一身男装,头束玉冠,脸上贴着络腮胡,倒辨不出雌雄来,但看他身形的特点,确实如沈惟慕刚才形容的那样,脚小,胸膛圆润,很好辨认。   清澜打量一番赛飞燕后,忍不住嘲笑她:“姐妹,长点脑子,你这条件女扮男装,也就只能骗骗傻子。你这等胖瘦的男人,哪儿会有人有你这么壮实圆润的胸膛。”   清澜话毕,要伸手去戳一戳,被赛飞燕狠狠啐了一口。   “贱妇,□□,自甘堕落!把你的脏手拿远点,你不配碰我!”   啪!   清澜反手就给赛飞燕一个巴掌。   “没想到还是个没脑子的臭嘴虫,敢在我明月楼杀人,我看你是活腻了想死。”   清澜还要再打赛飞燕,被白开霁拦下了。   赛飞燕嫌恶瞪清澜一眼后,便质问宋祁韫、白开霁等人。   “我何错之有?负心汉难道不该杀吗?”   宋祁韫立即意识到一点,赛飞燕刚才并没有否认她是明月楼案的凶手。   沈惟慕竟真的没有误导清澜,这赛飞燕真是杀害徐绘的凶手!   一缕思绪在脑子里转了一下后,宋祁韫恍然大悟,他找到了赛飞燕杀死徐绘的动机,但还是没找到徐绘的身亡现场与赛飞燕之间的证据关联。   他自问在查案这方面比常人敏锐,这一次他竟比沈惟慕迟钝了。沈惟慕到底如何探知赛飞燕就是杀害徐绘的凶手?   在赛飞燕被押走之后,宋祁韫立即向沈惟慕讨教,期待能从他口中得知自己遗漏了哪一些线索,他定然引以为戒,今后谨记。   沈惟慕咬着芝麻猪肉脯,不想说。   宋祁韫退步商讨:“一会儿给你做鲜拉面?”   “好吧。”沈惟慕一口气把猪肉脯吃完,顿了片刻后,才缓缓道,“她没洗澡。”   “什么?”宋祁韫还是不解。 第69章   沈惟慕:“我比你先一步进明月楼,当时她背对着我匆匆上楼,便闻到了她身上有股子红烧狮子头、油焖虾和莼菜鲈鱼羹的馊味儿。”   宋祁韫十分惊讶,这都过去多久了,一天半?沈惟慕居然还能闻到她身上的菜汤味儿?   他现如今正对着赛飞燕,只看到她的袍角和鞋面上有脏污,倒没闻出来什么特别的味道。   “还有茉莉花茶味儿,与四喜茶铺的茶味道一样。”   宋祁韫佩服地对沈惟慕竖起大拇指,这些都能闻到,沈二三可以改名叫沈小狗了,简直比狗鼻子还灵。   将赛飞燕押解回大理寺后,便立即进行审讯。赛飞燕但是坦率,对自己杀害徐绘和贾二的罪行供认不讳。   杀贾二的动机大家已经知晓,对于为何杀徐绘,赛飞燕也道出一样的理由,是为了杀负心汉。   “负谁的心?他妻子?徐绘之妻素有贤名,从不管他在外的风流事,你不问人意愿就杀其夫君,岂不比负心汉更大奸大恶?”   赛飞燕嘴唇嗫嚅,欲反驳,最终却没出声。   宋祁韫从她这些反应推敲出,徐绘之妻应该不是唆使赛飞燕为她报仇的人,也就是说另有女子在怨恨徐绘是负心汉。   结合当时案发现场的情况,宋祁韫猜测,这女子对徐绘定然痴情已久。而案发当夜,徐绘当是与另一名女子有了缠绵,才诱发赛飞燕出手。   这就解释了那一晚的徐绘为何会在度完春宵之后被杀死,又被赤身悬挂在明月楼上。   依着赛飞燕的性情,她应该不会轻易供出是那女子是谁。   “徐绘寒门出身,难得考取功名,全家都靠他俸禄养家。他死了,一家子当如何?他的六名子女以后若在街上冻死了饿死了,便都是你害的!”   “你不问人家妻子意愿就多管闲事,杀人夫君,害人一家,行的是什么武林大义?帮的是哪一位姐妹?   这根本不是为弱者出手,不过是为满足你自己可笑虚伪的意淫,你这等行径比奸恶的小人还无耻,下十八层地狱都不为过!”   宋祁韫一通强压责骂赛飞燕,令赛飞燕忍无可忍。   “我杀的就是负心汉!你以为那徐绘所负之人只有她妻子?不,还有别的女子,被他骗得连赎身钱都给他花光了!   说什么等他高升之后,功成名就之时,便娶她回家,可不可笑?他家中有妻有儿,如何能娶一个青楼妓子回家?   偏那姑娘单纯,竟信以为真了,说除其妻之外,若只有她一个女人,她也心甘情愿了。甚至不惜为他筹谋,为他引荐权贵,四处寻文人雅士帮忙赞扬他的诗作。   他呢,干了什么?回报了什么?见到更漂亮的女子,浅谈两句风月,便经不住诱惑,当场跟人缠缠绵绵去了。这样的男人,不该死吗?”   这番言论里的线索非常多,宋祁韫当即就锁定明月楼内长期与徐绘有亲密来往的□□黄灵。   徐绘死亡当晚,在明月楼这边的记录是并未叫女子作陪,也就是说那晚他是与一名楼外女子在明月楼的房间内缠绵。   “你为了让黄灵对徐绘心生怨憎,故意挑唆二人感情,用别的女人去试探徐绘,令黄灵亲眼目睹二人亲密的场面?”   宋祁韫斥赛飞燕用心险恶,故意诱人走入歧途。   世人多凡俗,最经不起试探的便是人性。   “你们男人果然只会为男人说话,还总是爱讲一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赛飞燕哈哈大笑,眉梢眼角尽是讥讽。   “我们所求的不过是像男人要求女人一样,忠贞不二。对方既然骗我们,我们反过来试探他们又有什么错?   即便我没带人试探,他本性如此,或早或晚总会发生,我不过是提前让事情发生,让她早点看清罢了。   就算有错,也错在那徐绘心性不定,言而无信,背叛了黄灵,他该死!”   “试探可能没错,但杀人一定有错。若非你挑唆,黄灵将来就算被徐绘骗了,最多熬过一段伤心的日子也就过了,说不定日后还会遇到一位真诚待她好的人,为她赎身,带她好好过日子。何至于落得如今与你同谋杀人,被判死罪的下场?”   赛飞燕与黄灵共谋所杀的是朝廷命官,罪加一等,皆难逃死罪。   宋祁韫不认为赛飞燕想惩罚负心汉的想法有问题,但她惩罚的手段是杀了对方就有问题了。   “是我引诱徐绘背叛黄灵,也是我亲手杀了徐绘,跟黄灵半点关系都没有。”赛飞燕急忙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宋祁韫叹了一声,敛眸不语。   赛飞燕:“你叹气什么?不信我说的?这些我都能心甘情愿画押,你们要杀,杀我一个就好。”   “你当大理寺断案跟菜市场买菜一样可以商量讲价?你话里句句透着包庇,是个查案的都能听出来有问题,别说废话把我们当傻子糊弄了。”   沈惟慕等着吃鲜拉面,怕赛飞燕再多念叨几句,耽误他开饭时间。   宋祁韫还要从赛飞燕身上探知绑匪和蘑菇教的消息,自然要更用心一些。   他知道沈惟慕肯定急吃饭了,打发他去取食材来,他边做边审问就是。   “好!”   只要接下来有的吃,沈惟慕全力配合。   赛飞燕反而很惊讶,打量宋祁韫,“你这样的人居然会做饭?”   “有何不可?”   是啊,有何不可?但赛飞燕还真没见过。   沈惟慕将山药、面粉以及面盆放到桌案上,又去外面提了一壶水来。   宋祁韫坐在桌案旁,调和好了山药、面粉与水配比后,一边揉搓面团一边跟赛飞燕用闲聊语气说话。   “我很为你们不值。”   赛飞燕觉得十分好笑,“你?还为我们不值?”   “是啊,就是为你们不值。既然明知道对方是负心汉,品行有失,不是良配,不值当你们为之付出,为何还要为了杀他们,脏了自己的手?脏了自己轮回的路?把自己最宝贵的性命搭进去?”   赛飞燕沉下脸来,也觉得宋祁韫说的有道理,为个臭男人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确实不值。   “会灵观的道童才不过八岁,也成了你眼中的负心汉?”   赛飞燕拧眉,不解宋祁韫为何要这样说。   “江涛江河兄弟认罪了,供述是你教唆他们去会灵观杀人。”   沈惟慕将证供展开,放在赛飞燕面前。   赛飞燕在看过证供之后,发疯喊道:“放屁!胡说八道!男人的话果然都不可信,都是畜生!”   “你们教主也是?”宋祁韫立即顺话问她。   赛飞燕眼波平静,没有太大反应。   宋祁韫揣测赛飞燕一定见过蘑菇教教主了,而且蘑菇教的教主很可能是女子,所以赛飞燕的反应才会如此平静,否则她的眼神应该会先迷茫或疑惑一下。   当然这只是揣测,并不准确,只能说存在更大一点的可能性。   赛飞燕直接忽略了宋祁韫提问的教主问题,只骂江涛江河俩兄弟不是东西。   “这兄弟二人跟我吐苦水,说他们母亲掌管了他们兄弟挣下的所有辛苦钱,但前不久她被会灵观的道士骗了,倾尽家财只为寻回五年前跟人私奔离家的丈夫,完全不管他们兄弟的死活了。   所以我才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趁着晚饭的时间,杀死骗他们母亲的道士,要回钱财。”   “噢,那你被骗了。”   沈惟慕跟赛飞燕介绍兄弟俩的情况。   “江涛江河兄弟自小父母双亡,八岁入草莽帮,混迹江湖。现如今他们没有母亲和私奔离家的父亲,这只是他们针对你这个人,故意编出的故事。   可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骗你?”   “因为成功加入蘑菇教,每个人有赏金。”   赛飞燕要被气死了,咬牙憎恨地喊着要杀了这对兄弟。她最讨厌被男人骗!   宋祁韫将面揉好之后,放到一边醒面,去洗了手。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可以让你亲手杀了他们兄弟报仇,只要你告诉我们是谁绑走了苏世子。”   赛飞燕移开目光,避开宋祁韫的注视,“你们别白费工夫了,我是不会说的。反正这兄弟俩都是死,是不是我杀都无所谓,我何必非要脏了自己的手。”   “你为何不敢直视我了?莫非苏世子绑架案另有内情?”宋祁韫抓住破绽,便紧迫追问。   “我说了,我不会说,你不要再妄想从我嘴中套话!”赛飞燕不耐烦地吼道。   “那状元楼的案子呢,可是你挑唆初入江湖的杨盈去杀人?”   “一个恶霸纨绔罢了,杀他是为民除害。”   “这金牌你从何处得来?”宋祁韫亮出杏花楼的金牌,质问赛飞燕。   赛飞燕冷笑,对宋祁韫挑衅地挑眉,一字一顿道:“我、不、知、道!”   “什么时候吃饭?”沈惟慕突然插嘴问宋祁韫。   宋祁韫:“还剩一点问题,问完就做。”   沈惟慕不知声,坐在宋祁韫的右下首旁边盯着赛飞燕看。   赛飞燕依旧是之前那套说辞,让宋祁韫别白费功夫了,她什么都不会说。   宋祁韫将金牌放在桌上,带着疑惑语气揣测道:“这金牌在苏世子身上,大家都知晓。你们既然绑架了苏世子,大可以告知我们金牌是从苏世子身上搜查而来,可刚才你为何突然态度刚硬,什么都不肯说了?”   赛飞燕吼道:“我是被你问这问那问烦了,才干脆拒绝,什么都不回答!”   “既然什么都不想回答,为何我刚才不过猜测一句,你就着急解释,对我这般吼?因为心虚吗?”   “你——”   赛飞燕气得干脆闭嘴,扭头闭眼,真一句话都不说了。   屋内一瞬间陷入了寂静,宋祁韫在仔细回忆整个问话经过,忖度他考虑到的哪一种可能性更大。   安静等待的时间永远是最漫长的,沈惟慕很担心他无法按时吃到鲜拉面。   “那吃一碗鲜拉面呢,你吃完就如实交代所有情况,好不好?”沈惟慕突然开口,问赛飞燕。   赛飞燕像笑话傻子一样笑话沈惟慕,这厮长得挺好看,脑子有病吧。   赛飞燕张嘴就骂沈惟慕:“好!” 第70章   赛飞燕睁圆眼,震惊于自己的“口是心非”,她明明要骂对方,她明明不想答应,为何会应声说好?   “你看,她答应了。”沈惟慕马上对宋祁韫道。   宋祁韫也很讶异,赛飞燕一脸狰狞,摆明是一副骂人相,怎么会答应?   又不是人人像沈二三那样好哄,随便一顿鲜拉面就可以搞定。   宋祁韫微微眯起眼,目光满是质疑地审视赛飞燕,怀疑她在逗他们。   赛飞燕刚要张口否认,沈惟慕先一步发话。   “宋少卿这眼神儿是什么意思?你为何要用这种眼神儿看她?”   赛飞燕有点惊讶,也有点懵,刚才宋祁韫瞅她的眼神儿确实让她很不舒服,但她没想到沈惟慕会为她说话。   宋祁韫蹙眉,不满地反问沈惟慕道:“我什么意思,你不是看清楚了?”   “你竟不信她的话?”   “我为什么要信一个杀人犯的话?”   “谁说杀人犯的话就不可信了?虽然她是杀人犯,但她杀的都是负心汉。负心汉最可恶的一点是什么?便是花言巧语骗人。她生平最恨这种人,又怎会干撒谎骗人的事儿?   宋少卿不该这么质疑她!她是无情花,有她自己的坚持和风骨。即便她如今被抓了,将要赴死,她无情花的名声依然在。她欲杀尽天下负心汉,她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是天下所有女子的榜样!”   赛飞燕:“……”   宋祁韫轻蔑嗤笑:“你把她想得太高尚了,她不过是借杀负心汉之名发泄自己的私欲罢了。言而有信是君子所为,她一个撒泼耍赖皮的女子岂会有这种风骨。”   原本到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赛飞燕愤愤不平地质问宋祁韫为何要小看她们女子。   “谁说言而有信只有你们男人能做到,恰恰相反,反而是我们女人更守诺!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说到做到!”   “是么,我倒真想见识一下了。”   宋祁韫话毕,就去揉面,紧接着就端着面盆去了附近的小厨房。   早有宋宅家仆将宋祁韫早前特制的海鲜酱送来,另外还买了些新鲜的羊肉、鱼虾和蛤蜊。   柔韧的面团搓成长条,被不攀扯、折叠、拉长,最终被拉成粗细均匀的面条时,即可入滚烫的沸水中烹煮。面条在沸水中翻滚两下之后,浓郁的山药香和麦香味儿就随着热腾腾的白气就飘了出来。   比起普通面条,山药面条更为滋补养胃,且比较劲道耐煮,不怕散,不易糊。   以海鲜酱为底料,调成汤底,汤水煮开后就汆烫食材,切成薄片的羊里脊肉,鱼肉,鲜虾以及蛤蜊,再来一小把绿油油的豌豆苗。将这些汤熟的食材依次摆在面条上,加海鲜汤后,再添一勺海鲜酱,以青绿的葱花芫荽做点缀,一碗香喷喷的鲜拉面就成了。   鲜拉面汤汁鲜美,面条劲道爽滑,晶莹细腻,一碗吃下去连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干净白亮的碗和几个空蛤蜊壳子放在桌上,另附带一句“还要”。   赛飞燕这两日不是在奔波就是在逃亡,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她一直有胃疼的老毛病,躲在明月楼时,暂且安定了一阵儿,但明月楼的饭菜都是大鱼大肉,比较油腻,所以她吃的反而更不好。   鲜拉面没端上来之前,只闻着空气中飘过来的淡淡鲜美的香味儿,她便忍不住了,觉得腹中十分饥饿难耐。   等宋祁韫真的把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鲜拉面放在她面前的时候,赛飞燕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漂泊了这么多年,忽然之间,仿佛只有这热气腾腾的一碗面给了她归属感。   当初因为一个负心男人,她心生怨憎,无论如何都咽不下的那口恶气,便不顾一切欲杀男人报仇。最终,她得偿所愿了,却也成了逃犯,失去了与家人朋友共聚一起过正常生活的机会。   这些年她一直在江湖漂泊,以杀尽天下负心之人为己任,有人畏惧她,也有人艳羡她,大家都佩服她活得洒脱,敢爱敢恨,实则她一直过着夜不能寐、风餐露宿的日子,心中从未有过归属,生活也从未有过一丝安定。   睡野地,吃凉饭,对她来说已是家常便饭。生病了要自己吃药自己熬,不会有人对她嘘寒问暖,更不要指望有人会关心她。   宋祁韫的这一碗面,勾起赛飞燕想起她的娘亲,以前每次她生辰的时候,娘亲都会在早上煮一碗面给她,给她加满她最爱吃的鸡蛋和羊肉燥子。   但在她杀死负心汉逃亡的第二年,她的娘亲就病故了,她没能见到娘亲最后一面,只听兄弟们说娘亲死前一直在记挂着她,不停的念着她的名字,最后一声还没来得及念全她的名字,就咽气了。   赛飞燕将一整碗面吃完后,突然痛哭出声,大喊了一声“娘”。   沈惟慕刚吸溜完第三碗,要把空碗递过去再续上,宋祁韫习以为常地伸手接过——   就在这时,二人皆被赛飞燕这声呼唤弄愣了。   “我可以招供,但要再吃一碗,要加很多鸡蛋和羊肉燥子。”   “好。”   宋祁韫没想到一碗面条可以让赛飞燕招供。即便她说的是假话,也不过是一碗面条而已,他赌得起。   赛飞燕盯着宋祁韫,“我可以相信你的承诺么?”   “你可以相信我。”沈惟慕毛遂自荐,他很靠谱。   赛飞燕打量一眼沈惟慕,嗤笑:“你?我不信,长着一张魅惑众生的脸,越俊的男人说的话越最不可信。”   随着灵力的增长和身体的修复,沈惟慕如今的长相已经与他本来模样近乎九成九相似了。   如果非说因为他的外貌才不信他,沈惟慕也没什么好辩驳了,毕竟这是事实。   宋祁韫:“……”   这是他头一次因为长得“丑”,得到别人的信任。   宋祁韫按照赛飞燕的要求,又给她做了一碗面。   赛飞燕吃得痛哭流涕,渐渐冷静下来后,她擦干脸上的眼泪。   “我是蘑教的人,受命三天内在京城内搞出十起凶案,事成之后即可升为京城分堂的堂主,得到两万两白银的奖赏。我急需这笔钱来安置那些被骗的苦命姐妹们,所以我拔得头筹,第一个来搏。”   宋祁韫蹙眉:“照你话的意思,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宋少卿聪明,确实还有。一旦身份暴露了,就宣告失败,会有下一个人继续完成任务,直到有人将任务彻底完成为止。”   也就是说,在他们通缉赛飞燕的那一刻开始,蘑菇教已经有第二人出现,开始继续执行接下来的凶杀任务了。   “是谁?”   “我不知道,大家聚在一起抢任务的时候,都带着面具和帷帽,不知彼此身份。我只记得第二个接任务的人是个男子,身材高大,声音低沉。”   “杏花楼的金牌你从何处得来?”   赛飞燕垂眸,表情认真地答道:“白管事给我的。这白管事也带着帷帽,我也不认得他。”   “前夜你以谁的名义约见徐绘,为何非要用杏花楼的酒菜?”   “我让黄灵捎话,说齐王看中他的才华,想要扶持他,而我是齐王的门客,要约他先见一面,先替齐王试试他的才能。   那晚我带了春花楼的妓子去,说是齐王有心赠他美人,徐绘那狗东西竟半点犹豫没有,当场就跟人家成了好事。”   “那是谁委托你去杀贾二?”宋祁韫突然跳到了四喜茶铺的案子。   “没谁,是我打听到四喜茶铺的贾二是个负心汉,既然白管事要我们在指定的地点制造凶案,我便借机杀了这负心汉。”   赛飞燕说这些话时,有几分紧张,显然在维护什么人。   徐绘案的黄灵已经被她暴露了,她应该是想保护主那个被贾二辜负的女子。   宋祁韫猜测这人应该是四喜茶铺伙计口中,那个在年初被徐绘欺骗过感情和钱财的寡妇。   两桩案子其实有本质区别。徐绘案,黄灵当时在场。贾二案却不同,有多名目击者证实,是赛飞燕一人作案,所以即便那名寡妇曾说过“想贾二死”之类的冲动之言,也不会被当成从犯或同谋被定罪。   所以,宋祁韫暂且不去深究这人是谁,抓当前最紧要的重点问。   “现如今发生四起命案,明月楼、会灵观、四喜茶铺以及状元楼,另外那六处是哪里?”   赛飞燕看着宋祁韫,没有作答的意思。   “看来你也要跟负心汉一样,言而无信了。”   赛飞燕轻笑,“你们真以为我是傻子,被你们几句话就诓骗了,什么都一股脑儿说出去?宋少卿那两碗面,就只值这些消息,再多你们自己去查,我死都不会说。”   “骗子。”沈惟慕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条时,刚好听到赛飞燕说这话。   “少年,这可不是骗。我答应你们说可以招供,我刚才是不是都已经招供过了?但我可没保证过要全招,所以不算骗。”   宋祁韫早料到赛飞燕不可能全部招供,但此时到了透露凶案关键线索的地方,听她咬文嚼字耍赖皮,宋祁韫脸色阴沉,双眸里仿佛刮起了三九寒冬冷冽彻骨的寒风。   “再给你一次坦白认罪的机会,若不招,便只能对你用刑了。”   赛飞燕闭上眼,高扬着脖子,拒不回应。   宋祁韫并不想对女子用刑,但如今这般他也没办法,毕竟还有六处地方,至少有六条无辜的人命要顾及。   “我来。”沈惟慕从刑具桌上拿起一根鞭子,就要往赛飞燕身上抽。   “你就别胡闹了,你哪儿有劲儿做这些。”   宋祁韫刚出口阻拦,沈惟慕已经把鞭子打在赛飞燕的身上。   轻飘飘地一下,很轻地一记抽打声,赛飞燕感觉被挠痒痒一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守在门口的白开霁,着实忍不了自家兄弟被这样笑话,他哐当一下推开门,亲自上手教训赛飞燕。   “你到底说不说?好好的人不做,你非要给蘑教当狗!你既然不把别人的命当命,那也别指望我把你当人看!”   白开霁话毕又狠狠地抽一鞭子。   说实话,这几鞭子打下去,对于皮糙肉厚的武林人来说,其实并不算太重的刑罚。   赛飞燕突然不停地流眼泪,呜咽着道出:“丰水巷,永安街,回春堂,白鹤书院,郑府,沈府。”   她疯狂地摇头,想喊邪门了,这不是她想说的话,出口之言却成了:“还有蘑教在京城分堂的位置,就在四喜茶铺隔壁的乐安包子铺。” 第71章   赛飞燕试图否认她刚才说出的话,以挽救她之前透露的信息,奈何她的嘴好像不听使唤了一般,根本说不出假话。   怎么会这样?   赛飞燕怕自己泄露更多秘密,死咬着唇,不敢再出声。   白开霁惊讶地看一眼自己握鞭子的手,本以为这赛飞燕是个三刀无血出的厚皮犟种,没想到被他打一下就招供了?莫非他武功又精进了?一鞭子下去,就让她痛不欲生?   “报!陆司直捉到了杀陈婉的凶手!”   衙役急匆匆地跑来回禀,并阐明经过。   “前日有路人目击陈婉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自东门出城,但在陈婉身亡现场却并未见此布包,劫杀可能极大。陆司直名属下等人顺藤摸瓜盘问,查知东郊那地界有流氓劫道,专挑独自行女子下手。   那流氓好色,起初只言语调戏过路的女子,日子长了见无人拿他如何,便越发胆大,与另一流氓合伙,拦截过路女子,揩油占便宜。   这次遇陈婉,二人起初也是见色起意,却遭到陈婉反抗,在与陈婉拉扯之际,将陈婉所背的行李拽落在地,里头的银元宝滚了出来,二人由此动了杀人劫财的念头……事后便将陈婉的尸身丢进了附近的山沟里。”   此时,陆阳已经把两名凶犯押至刑房,准备详审。   宋祁韫命人把陆阳叫回。   陈婉案的凶犯既然已经捉拿,之后再审也来得及,当下以苏世子绑架案为紧要。   白开霁又几鞭子下去,本以为能从赛飞燕口中逼问出更多细节,没想到这回赛飞燕把咬烂了也不撒嘴,鲜红的血顺着她的唇际流下,染红了整个下巴,情状十分惨不忍睹。   “这会子倒犟上了,看我怎么把你嘴撬开!”   白开霁的话音刚落,就见赛飞燕的两腮微动。他预感不妙,叱喝一声,飞快捏住赛飞燕的下颚。   赛飞燕被迫张嘴的一瞬间,血喷涌了出来。   为了不招供,他竟想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大理寺府医查看过赛飞燕的伤情后,对宋祁韫等人摇摇头,表示以赛飞燕现在舌头受伤血肿的情况,很难说出话来。   “能做到此等地步,岂会老实招供?莫非她起初招供的那番话是幌子?”尉迟枫觉得赛飞燕之前招供的话不可靠。   赛飞燕怒瞪向宋祁韫等人,点头又摇头,状似疯癫。   宋祁韫默了片刻,摆摆手,示意衙役先将赛飞燕押解下去。   赛飞燕被架出去的时候,似有不服,使劲儿伸长脖子,偏头竖耳,对着宋祁韫等人所在的方向。   陆阳好奇地瞅一眼赛飞燕,才跨步进门,“老大,我来了!”   “凶犯既已抓到,为何还要逗留,不晓得苏世子的案子紧要?”白开霁奇怪问陆阳。   陆阳:“有处细节想求证,就忘了顾及这边。”   “什么细节?”   “陈家人说陈婉的左手手腕和颈后都有一颗红痣,偏巧死者这两处地方都被野狗啃食过。”   “陈员外和陈家人亲眼认尸了吗,可有错?尉迟先生可检查过尸身的面容没有,可有异常?”   从遇到擅易容的多变后,白开霁对人的长相已经不信任了,遇到类似的案子就容易阴谋论。   “当场就认尸了,没说有异常。尸身我也验过,不存在易容的情况。”尉迟枫道。   宋祁韫已经在地图上划分好了区域和路线,命大家各自带人马,去各自负责的区域调查。   陆阳匆匆灌了口茶后,便带人马立刻前往丰水巷。   尉迟枫、崔荣、白开霁以及宋祁韫分别带队,前往永安街、回春堂、白鹤书院和郑府,沈惟慕则回沈府。   “沈兄弟多带些人!”   沈惟慕没单独办过案,且接下来可能案发的地点里有沈惟慕自己家。白开霁担心沈惟慕会慌,要把自己这边的人些给他。   沈惟慕道谢并婉拒,“沈府还有人手,足够。”   他不认为蘑菇教的人会在沈府得逞。   京城之内,论防守严密,除了皇宫,大概就是沈府。尤其在他上次遇刺后,沈府的守卫又加强了一倍,几乎可以用密不透风来形容。   此外,康安云还将沈府内所有人员严格肃查了三遍,不知根底的、有一点可疑的都被打发了出去。这种情况下,就算有细作,最多也就一两个,且身份微末,在外围活动,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与宋祁韫等人分开行动后不久,沈惟慕就收到了凶案预告。   【检测到凶案即将发生,发生地:京城永安街。】   沈惟慕刚要喊人去通知,系统就通知凶案已经发生了,八卦线索界面已开启……   【永安街不永安,宽宽的街,长长的巷,户有千,陈尸一二三。】   【八卦线索一:星星不闪耀。】   【八卦线索二:瑶瑶江湖险。】   【八卦线索三:迢迢情路艰。】   沈惟慕:“?”   这次的八卦线索怎么像谜语?   但通过“陈尸一二三”这句,可知死了三个人。   永安街很长,巷有二十四条,户有千数,临街的商铺达上百间,看来负责永安街的尉迟枫,要花费一番功夫寻案发现场和验尸了。   沈惟慕抵达沈府时,宋祁韫等人都已经抵达了各自负责的地方。   除了永安街外,其余四处地方的范围都较小,应该比较容易调查。凭宋祁韫等人的查案能力,该是能来得及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命案。   但令沈惟慕意外的是,接下来他陆续收到了这四处地方的凶案预报以及凶案相关八卦线索。情况都跟永安街一样,在预报后不久,凶案就发生了,案发依次是白鹤书院、丰水巷、回春堂和郑府。   算上永安街的案子,一共五桩,每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发生一桩凶案。五桩案件发生如此之快,间隔时间如此之短,令人咋舌。   而永安街与白鹤书院、丰水巷、回春堂的八卦线索都出奇得一致,都是“星星不闪耀”、“瑶瑶江湖险”、“迢迢情路艰”。郑府的八卦线索有点不一样,第一条是“主之过,仆无辜代受,有冤无处喊”。   既然是有时间规律发生的凶案,线索也都基本一致,合理怀疑这几桩凶案的凶手为同一个人或同一伙人所为。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i_ s_ h_u_9 _9_ ._ c_ o _m   但永安街在城北,白鹤书院在城东,两处地方距离很远,骑快马至少需要半个时辰。丰水巷、回春堂和郑府之间的距离也不近。   这次不论是多人犯案还是一人犯案,能如此精确地掐准时间杀人,可见凶手的作案手法都很不一般。   尤其郑府,显赫百年的高门世家,府中自是不缺人手,且宋祁韫带队提前通报、帮忙排查之下,竟也没能避免凶案发生。   郑府的当家之主是郑侯爷,郑侯爷的两位妹妹当年被誉称为京城双姝,姐妹俩分别嫁给了逍遥王和礼部尚书吕渠武。   逍遥王与吕渠武恰是因为这层姻亲关系,来往密切,如今皆受皇帝宠信。   这次逍遥王世子绑架案以及明月楼凶案等,针对的正是这二人,郑府也牵连其中,郑侯爷之子郑铭就是状元楼案的被害者。   至于为何会牵连到沈府,或许是因为沈玉章与吕渠武是至交的缘故。   沈惟慕回郑府的时候,沈玉章并不在府中。他安排康安云带人去保护沈玉章,自己则留在郑府与管家一起排查府内的异常。   沈府毕竟刚被严格肃查过三遍,着实没什么地方能排查出疑点。沈惟慕就增加护院巡逻的人数和频次,等候半个时辰,四处安安静静,没出什么异常,直到沈玉章回来。   当沈玉章的马车抵达沈府,欲在街上拐弯驶向府内的时候,街对面突然射出一支冷箭,康安云反应及时,一刀挡下了箭矢,随即就带人去追刺客。   沈惟慕闻声而来,打量刚下车的沈玉章,“可安好?”   “安好!安好!多亏了我们阿慕的安排,护了我周全!但阿爹身边的人手足够了,没康安云,别的护卫照样也能挡住那支箭,你不用再额外派人来保护阿爹,你的人就要留在你身边保护你,阿爹才安心。此为孝,你必须要听阿爹的话。”   阖府上下,沈玉章只相信康安云能保护好他小儿子。若康安云不在沈惟慕身边,他的心就特别慌,很担心沈惟慕的安危。   沈惟慕本欲告知沈玉章不必多此一举担心他,但当他对上沈玉章那双充满情绪的眼眸时,竟突然改口了。   “戴上这个。”   沈惟慕将一枚护身符递给了沈玉章,此前在会灵观查案时,他顺手拿的。   沈玉章当即就笑得合不拢嘴,“这护身符看着就不简单,为了求它花不少心思吧?”   “千金难求。”   护身符在被捏住的时候,一丝灵力注入其中。所以沈惟慕说的话也没错,在这世上,这种护身符的确是千金都买不来。   “哎呦,还是我家阿慕最孝顺!”   沈玉章立马开心地收进怀里,跟管家等人显摆。   康安云这时候回来了,十分抱歉地跟沈惟慕行礼,“属下无能,没追到那名刺客。”   “以你的身手,竟追不到?那这刺客轻功十分了得啊。”沈玉章惊叹道。   康安云皱眉:“确实了得,属下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身法。分明追人往东去,谁料这人竟如鬼魅般,眨眼瞬移到了西边,赶上集市人多,距离拉远后再寻就寻不着了。”   “身形如何?”   “身量轻而瘦小,青衣青布蒙面,很像女子。”   沈惟慕喝了口茶后,敛眸轻声念:“瑶瑶江湖险,迢迢情路艰。”   这两句到底什么意思?   沈玉章正对康安云碎碎念,要再增派人手保护沈惟慕。忽地听到这话,他惊讶睁大眼,看向康安云。   康安云也惊讶地睁大眼,马上对沈玉章摇头。   沈玉章偏头凑过来,装作不经意实则很在意地问沈惟慕:“儿子,你瞧上哪家江湖女子了?凭你这姿容,凭咱们这家世,竟还有人瞧不上你,敢把你拒之门外?” 第72章   “女子?”沈惟微微蹙眉,清隽疏朗的面庞浮现出一丝恍惚。   沈玉章乐了,少见聪明儿子有这么呆的时候。   “怎么?被爹说中心事,不好意思了?”沈玉章笑哈哈道,“爹宽容明理,只要是你中意的人,爹都支持!说说那小娘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爹这就张罗给你提亲。”   “宋祁韫”   沈玉章笑容瞬间哽住,他垮下了脸,正做准备跟沈惟慕严肃谈谈的时候,沈惟慕说了后半句话。   “——怎么还没派人来?”   “阿慕,咱以后说话能不大喘气吗?可吓死你爹了。”   沈玉章无奈地摆摆手,让沈惟慕赶紧忙自己的事儿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他这个儿子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案子,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可怜他这位老父亲,竟还做上了幼子将要娶媳妇的美梦。   沈玉章走后,沈惟慕饮上了第二盏茶,静等消息。   康安云才回过味儿来,打个激灵,问沈惟慕:“公子刚才所言‘瑶瑶江湖险,迢迢情路艰’,莫非与案子有关?”   沈惟慕应承,“你以前听过?”   “话没听过,但江湖上倒是有两人号称‘武林双姝’,分别叫唐瑶瑶和唐迢迢。二人擅使毒,出手即丧命,从没有活人见过她们。”   沈惟慕:“若真没人见过,武林双姝的名号又从何而来?”   “这二人狂得很,下毒杀人前会在死者身上或附近留下写有‘武林双姝’的印章,名号便由此而来。   传言说她们原是唐门中人,因为犯了事儿才被逐出唐门。有唐门人识得她们下毒的手段,便一语道出了二人的真名。”   沈惟慕转着手里的茶盏,失声嗤笑。   这传言是有点意思,前后矛盾,逻辑不通。   先是说江湖上没有活人见过武林双姝,后又说唐门人识得二人的手段,能直接道出二人的真名。难不成唐门的人不算是江湖上的活人?   “唐门过去可有过将谁逐出唐门的先例?”   康安云仔细回想一番后,摇了摇头,表示除了武林双姝,他从没听过有其他人被逐出唐门过。   唐门不算歪门邪派,但也不能算名门正派,介于两者之间,亦正亦邪。   相较于一般门派,唐门的门规十分严厉狠绝,门中弟子一旦学了秘法便不允许外泄,违者必死。至少康安云接触过的唐门弟子,都十分恪守规矩,不守规矩的都在门内被清扫了,根本没有出江湖的机会。   “莫非这俩人其实没被唐门逐出,就是在为唐门办事?”康安云惊讶,“劫持逍遥王世子,搞出这一番阵仗的幕后主使,难道是唐门?”   沈惟慕:“以目前的线索尚不能下定论。”   “公子,我们为何要在此等候消息?何不直接去永安街等地现场勘察?”   沈惟慕睨康安云一眼,“你觉得沈府的事儿完了?”   康安云有点懵,随即反应过来,刚才那场刺杀确实结束了,但并不能说明刺杀彻底结束了。   这时,宋祁韫派来传话的衙役到了,将其它五地凶案现场的情况告诉了沈惟慕。   永安街、丰水巷、回春堂和白鹤书院四处地方共计有十二名受害者,死者皆是星月组织的成员,而这四处地方也都跟会灵观一样,算是星月组织的重要据点。   郑府死了一名管家,并非星月组织的成员,但此人生前深受郑侯爷器重。   “宋少卿到郑府的时候,已经排查到那管家身上,奈何管家早已中毒,当着郑侯爷和宋少卿等人的面儿毒发,大家只能眼睁睁看他死,都无能为力。”   衙役表示那毒十分诡异,管家在毒发前面部不自觉地抽搐,像是在笑。   “对了,所有案发现场都有一个共同点。”   康安云忙问:“有‘武林双姝’印?”   衙役惊讶:“康护卫怎么知道?确实所有被害者的死亡现场都有此印记,在桌下、书中,或在一些物品下,郑府管家那处直接印在身上了,在后背处。”   “朱砂印但凡沾水,很容蹭掉,必然是近期印上的,好查。”   衙役点头,“那管家有每日沐浴的习惯,昨夜却是特例,晚归,竟是在夜里偷偷去了红袖楼。”   红袖楼与明月楼距离不远,也是京城有名的风月之地。   “去过红袖楼,印记又在人背部这等隐私之处,且是中毒而死,推断凶手是女子的可能性极大,当下宋少卿与诸位大人正全力搜查缉捕凶犯。”   衙役接着跟沈惟慕转述了宋祁韫的嘱咐、   “凶徒狂傲,六地已有五处得手,沈府这边尚未发生命案,当慎之又慎,不可掉以轻心,倒也可先搜查一下印记。”   沈惟慕应承,将他所知悉的情况以及推测写在信中,令衙役转交给宋祁韫。   康安云请命去搜查印记,一旦真查到了什么地方有印记,还可未雨绸缪,及时锁定中毒之人,或能救其一命。   偌大沈府,如果没头绪地去查一小小印记,只怕闹得人仰马翻了也难找到。   沈惟慕:“从我回来后,可闭府了,禁止任何人外出?”   康安云点头。   沈惟慕立即带人先查沈玉章所乘的马车,车上下仔细排查后没有痕迹,又打发人去检查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   听说都没异常情况后,沈惟慕放下心来,吩咐所有人从现在开始,没他的吩咐谁都不能出府,更不能与外人接触。   夜深了,有几分凉意侵袭。   一碗热腾腾的海鲜粥端上来,便让人口舌生津。沈惟慕坐在桌前,捧着粥碗慢悠悠地喝起来。   粥是用鲜虾、螃蟹和鲍鱼熬制,香中带鲜,淡淡一点咸,米味儿十足。因为粥太鲜了,喝这样的鲜粥倒不必再吃其它配菜来破坏口感,只品尝其纯粹的味道便已经是圆满。   见康安云有几分坐立难安,沈惟慕盛了一碗粥,让康安云也来吃。   “公子,真不用搜查一下府里?”   从知道那凶徒还可能再对沈府出手后,康安云便总是挂记这事儿,担心出什么意外。   “你做得很好了,多亏你之前将府里肃查干净,才令擅使毒的凶徒无从下手,只能用下策在府外放箭伤人。”   原来公子不急于查府中的印记,是因为这个。确实,擅使毒的凶徒到沈府这里,突然改了杀人路数,便足以说明府内人员和防守都十分周全,令其没能找到下手突破的机会。   康安云忙行礼躬身,向沈惟慕表示自己做得还不够,竟让那放箭的凶手逃脱了。若他当时一举将凶徒缉拿,此刻大家谁也不必提心吊胆了。   “任谁也难做到一举缉拿,既是双姝,便追到一个,还剩一个呢。”沈惟慕道。   康安云恍然,“是了,双姝。怪不得我当时追人的时候,那刺客能做到眨眼间瞬移的缘故是俩人,一人故意现身吸引我的注意,助另一人逃脱。”   康安云懊恼地捶桌,若早点知道是俩人,他当时一定更警惕些。   “这双姝倒有几分像双生姐妹,看背影,身形高矮,竟是一模一样。”   沈惟慕笑问康安云,可瞧见二人的正面了。   康安云摇头。   “喝完粥早点睡,这一夜若无事,明日我们便赶早出门。”   次日起床,推门而出,便见四周处处飘着薄薄的白雾。雾不算浓,但也看不太清五丈外的人长什么样。   沈惟慕身着一袭金丝绣玄衣,颀长的身姿在白玉束腰的衬托下显得尤为挺拔。   平直的背,修长的腿,尤其是那貌比神君的容颜,勾得人不想眨眼,就这样看一辈子都觉得心甘情愿,如果公子不是在咔嚓咔嚓地咬着柳无忧做的鱼干的话。   康安云等沈惟慕吃完一条鱼干的空隙,及时开口:“公子,马车已经备好了。”   “骑马吧,你我二人,先去杨记吃一顿早饭。”沈惟慕说罢,又续上一根鱼干,边走边吃。   康安云急忙跟上,提议马车比较安全,骑马的话,就他们俩人,一旦遇到刺客怕是很危险。   “而且今天这天气——”   “很好。”   康安云:“?”   罢了,公子的吩咐必有其道理,听从就是,这一路他定打起十二分精神。   不过说起来,今天是逍遥王世子绑架案的第三日,也是绑匪字条上要求去码头交付二十万两白银的日子,他家公子对此倒是一点不。   又或许是他家公子实在太喜欢吃了,不管遇到多紧急的事,吃始终是头等大事,其余都要暂且排后。   到了杨记羊肉汤铺,沈惟慕点了两碗牛肉汤和四个羊肉包子。   康安云不放心吃食经他人之手,特意到大锅前等着,亲自端着新出锅的两碗汤和包子上桌。   “公子,可以吃了。”   康安云起了筷子,正要端碗喝一口汤,身侧的沈惟慕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嘴里没吃完小鱼干竟喷到了康安云的汤碗里。   康安云愣了下,就要继续喝。自家公子,他一点不嫌弃!   “不行,换一碗。”沈惟慕按住康安云的手,喊伙计再来两碗,他那碗也脏了。   康安云赶忙起身,又去熬汤的大锅前等着。杨记羊肉汤在本地很有名,早上来店里吃饭的食客很多,盛汤的伙计几乎忙得不停歇。   康安云眼看着伙计将汤从大锅里盛出来,一碗又一碗地摆在灶台上。   康安云自己选了两碗最新盛出来的,又见其它盛出来的汤上桌,别的食客吃得都很欢喜,没什么问题,这才放心地将两碗汤端到沈惟慕跟前。   “公子,有些烫,吹凉一些再喝。”   沈惟慕应承,吹了吹汤,当嘴靠近碗边的时候,突然停下来,再度按住要喝汤的安康云的手臂,随即起身,唤康安云走。   康安云面色立刻变了,忙追问沈惟慕,是不是那汤里有毒。   他仔细回忆自己取汤的过程,怎么都想不明白是什么时候被下毒了。   沈惟慕笑了声,“没毒,他们还不至于有此等通天的本事。”   “那为何不吃了?” 第73章   “以防万一。”   沈惟慕朝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看去,没发现谁有异样,但总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这种感觉从他离开沈府的时候就有了。从他和康安云离府的时候,就有人一直盯着他们。   凶徒胆大,行事狂傲,对自己下毒杀人的手法很有自信。昨天他们一出手,便让五处地方陆续发生命案,且命案的间隔时间均在一炷香左右。唯独沈府是个例外,因为沈府守备森严,令他们没能下毒成功,但改用放暗箭杀人的方式下手,却也失败了。   一件事本可以有个完美的结果,只差一点点就完成了,自信的人岂会轻易放弃?   所以这两名狂傲的凶徒,一定会再找机会再下手。   下毒是他们最擅长的手法,但不是唯一的手法。昨日他们连续制造出的命案,已经引起了大众恐慌以及官府的警惕。所以再出手,他们一定会慎之又慎。   今晨只有沈惟慕和康安云两个人离开沈府,凶手肯定会先观察再动手,以免中埋伏。   但人都容易有侥幸心理,尤其是狂傲自信之人在这方面尤甚。当他们自以为一切都在自己预料之中的时候,便会轻蔑对手,认为其他人都是蠢货,轻易由他们主宰。   沈惟慕带康安云来吃早饭,偏又在点了之后想起来什么,选择不吃,便就是做给那暗处蛰伏的凶徒看的。   杨记羊肉汤铺是他随机说要来的地方,羊肉汤也是康安云亲眼看着,亲手端来的,自然不太可能有什么问题。   沈惟慕这样做,只是为了表现出他们二人是被昨日的命案吓出阴影了。但是他们又选择像平常一样出行,并没有增加护卫,表明他们以为凶手对沈玉章刺杀失败后,不会再用同样的方式动手,更不可能把他俩当成目标。   “三日十礼”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凶手是赌一把,把最后一桩任务完美完成,还是带着有瑕疵的成果去复命,就在一念之间。沈惟慕当然要助力推他们一把,给凶手们增加点自信,让他们以为他们今天有机会得手。   “公子,咱们什么都不吃,就这么饿着肚子去大理寺办公,真不是个事儿啊!接下来肯定忙,没时间吃饭。”   康安云骑着马,一边揉着空空的肚子一边跟着自家公子拐进长乐巷中。   长乐巷位处街北,常年不见光,阴森又偏僻,却是从杨记羊肉汤铺前往大理寺的必经之路。   大清早,整条巷子十分安静,除了沈惟慕和康安云不见任何其他过路人,只能听到马蹄声。   沈惟慕从怀里掏出一袋鱼干丢给康安云,让康安云吃鱼干垫肚。   康安云欢喜地道谢,立即掏一个鱼干丢进嘴里。鱼干酥酥脆脆,香得掉渣,难不得大早上他家公子就啃鱼干,真好吃,连骨头都酥了,但妙的是鱼肉还有嚼劲。   “这手艺绝了,不晓得柳小娘子怎么做的——”   嗖!嗖!嗖……   康安云嚼得正香,话还不及说完的工夫,四支箭矢猛地从侧边射过来。一组两根箭矢,分别击向康安云和沈惟慕的要害部位。   很明显,这是凶徒故意趁着康安云不备的时候出手,以求一击毙命。即便他武功高强,能及时反应躲过自己身上的箭,沈惟慕那边也会因他保护不及时,中箭而亡。   箭尖都淬了毒,见血封喉。在箭矢射出去后,唐瑶瑶和唐迢迢俩人便窃窃地笑起来,这次他们必然得手,谁死了都一样,完美交差。但如果死的人是沈玉章最疼爱的小儿子,赏金必定会翻倍。   情况确实如二人预料的那样,康安云本能反应就率先躲开射向自己的箭,随即他才发现也有箭射向沈惟慕。   “公子——”   康安云伸手要去保护沈惟慕,却已然晚了一步。   沈惟慕侧身回头看向康安云,恰好躲过了射向他头颅的两支箭,其中一支箭堪堪从沈惟慕鼻尖前擦过,只差芝麻大点的距离就能碰到。   康安云还不及松口气,庆幸公子幸运躲过袭击,胸口就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   康安云愣住,下意识伸手接住掉落下来的东西,低头一看,竟又是一袋鱼干。   “怕你一袋吃不饱。”沈惟慕笑道。   康安云激动不已,抽刀就去对付那两个伏在墙头暗算他们的畜生。   唐瑶瑶和唐迢迢前一刻还高兴完成任务了,笑容未及在脸上消失,眉心就被什么击打了一下,头痛失衡,双双栽倒在墙后。   俩人急忙爬起来就跑,康安云紧随而至,也翻墙过去。随后赶来的衙役,立即将墙后的慈幼院包围,并封锁了整个长乐巷,不准而任何人出入。   沈惟慕从正门入了慈幼院,康安云跑来复命:“公子,我跟进来的时候,正值慈幼院放早饭,人多,被他们给跑了,但人肯定就在慈幼院里,我带人立即去搜。”   从慈幼院里搜两名成年女子并不难,肯定能抓到她们。   康安云亲自带人搜查,在一间屋外找到了两把被丢的弩,以及几根弩箭。可以确定武林双姝确实逃到了这里,藏匿在某处。   然而随后搜查过所有屋舍后,却没发现有人藏匿,康安云便折返回前院。   正纳闷怎么没搜到人之际,康安云看到前院集合的人中,除了慈幼院的孩子和负责修建的工人外,还有三十几名在慈幼院帮工的女子。   康安云询问负责的管事,这些女子可都登记在册,一直在此务工,是否有今日才来的雇工。   “都有登记,这四位娘子是昨日雇来的,今早刚来上工。今天慈幼院的改建开始动工,那要吃饭的工人就多了,便多雇了这四位厨娘帮忙做饭。”   康安云先扫了一眼工人们,如今天气越来越热了,工人们都赶早来干活,干活的时候仍会出不少汗,多数都脱衣赤着上身,偶有几个穿衣服的,也是胸口敞开。工人中绝无有女扮男装的可能。   康安云再去打量四位厨娘的身形,发现其中一位与他昨日见到的身形有几分相似,但好像又不完全一样。   四位厨娘被康安云目光打量的瑟瑟发抖,低头缩脖子凑在一起站着,很是战战兢兢。   身形相似的该有两名女子才对,为何他只看到一个?   康安云虽有些纳闷,却还是打算擒住那女子先审问一番。   “谁说‘武林双姝’一定是女子?”沈惟慕让康安云不妨从那些灰头土脸的工人中找找看,是否有他觉得眼熟且身形相似的人存在。   康安云愣了下,本想下意识反驳:武林双姝怎么可能不是女子?   随即他才意识到自己确实陷入误区了。从始至终,没有人说过亲眼见过武林双姝,说他们是男子还是女子。但自己在提到“双姝”这个称号的时候,却下意识的就将“唐瑶瑶”和“唐迢迢”俩人认定为姐妹,他被“双姝”这个称呼误导了。   而“武林双姝”这个称号,正是他们自己通过在案发现场留印章的方式传出去的,很可能其目的就是为了误导大家。   怪不得公子之前说有关“武林双姝”的传言前后矛盾。有意造谣传出去的话,自然是不可能像事实那样因果清楚。   康安云立即命这些工人转过身去,他要查看他们的背影。   其实在沈惟慕说武林双姝不一定是女子的时候,工人中就有人神色异动。康安云便大概锁定了范围,在他们转身后,康安云立即就确定身形,去擒拿站在队伍末尾的俩人。   唐瑶瑶和唐迢迢没想到真能被康安云认出背影,感觉到危险后,俩人俩人立马就要跑。   但擅使毒的二人只有轻功好,跟人对打的功夫很一般,三两下就被武功高强的康安云制服,双双匍匐在地,被衙役们擒拿,送到大理寺。   衙役们在二人的鞋底和裤子里搜到了数包毒药,都呈送到了尉迟枫跟前。   尉迟枫通过试毒判定出其中一种叫含笑九泉的毒,正是昨日五起凶案所用之毒。   审问唐瑶瑶和唐迢迢的任务就交给了白开霁。   交付赎金的时辰已经快到了,宋祁韫领头带队,负责将二十万两白银运往码头。   二十万两白银足有两万斤,普通一辆车的承载货物的重量在二百斤左右,两万斤便需要一百辆马车,驶出城去,便是浩浩荡荡,十分瞩目。   护送银子的兵马不少,但也不算太多,因为宋祁韫并不担心这些银子会在路上被劫持。二十万两银子实在太过沉重,就算贼匪胆大包天劫持成功,想在重兵把守皇城脚下把这些钱财顺利走,几乎不可能。   他们若真有胆识劫走银子,宋祁韫还要谢天谢地了,给他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捉人。   此行,宋祁韫身边只跟着沈惟慕,大理寺其他要职人员都不在同行之列。   逍遥王派了亲信张莽陪同宋祁韫一起护送银子,张莽带了四百名逍遥王府的护卫前来。   张莽见宋祁韫带的人手还没有他的多,十分不满。他家王爷深受皇帝宠信,可谓是一人之下,大理寺未免也太轻看他们逍遥王府了。   “宋少卿,就算你们大理寺人手不够用,好歹提前吱一声。我们王爷不管是求陛下又或是同僚好友,怎么也能调出千八百人来支援。你瞧瞧你如今带的这点人,到底是救人还是闹笑话玩呢?”   宋祁韫没恼,只问张莽一句:“陛下命张总领负责此事了?”   张莽皱眉,语气里还未消的怒气:“什么时候要我负责了?我怎么没听说。”   “哦,那你在指手画脚什么呢。”   “你——”张莽憋红了脸,警告宋祁韫,“你最好能让苏世子安全回来,不然就凭你如此轻慢的态度,我一定不会让你好受。”   宋祁韫轻轻笑了一声,“事情恐怕都不能如你所愿了。”   什么叫都不能?“你什么意思?”   张莽再没得到宋祁韫的回答。   他不解宋祁韫那句故弄玄虚的话是什么意思,总之这个姓宋的若敢让他家世子受伤,他一定不会放过他,扒掉他一层皮都是轻的。   “嗳,你知道他刚才那话什么意思吗?”张莽越想越憋得慌,转而去问沈惟慕。瞧他白净净,文绉绉,看起来倒是淡定,或许知道些什么。   沈惟慕倒不像宋祁韫那样敷衍,对张莽慷慨回话:“星星不闪耀。”   张莽很懵,“什么玩意儿?你们一个个的都会不会说人话?”   沈惟慕也不恼,趁机继续陈述他的八卦线索:“听不懂的话,我就耐心一点,举个例子来说,就如郑府昨日案子,对外结仇的不是死者,是郑府的主人们,但仆、代主受过,被毒害死了。”   宋祁韫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张莽更懵了,真是他脑子笨没听懂吗? 第74章   张莽本还想表达他没听懂,但见宋祁韫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其他人仿佛也都听懂了没表示出异议,他便不好意思再说他没懂了,生怕被大家发现他脑子笨的事实,给逍遥王府丢人。   张莽冷哼一声,脸上表现出自己很懂却很不屑的样子,继续骑马前行。   总归今日的事儿不是他负责,等回头真出了什么问题,姓宋的和姓沈的自会受罚。   载货两万斤的车队前行速度十分缓慢,等车队快要行到城外渡口的时候,已经耗费了近两个时辰。   “驾!”   一名骑快马的衙役路后方赶到宋祁韫跟前,向宋祁韫回禀了白开霁初审唐瑶瑶和唐迢迢的结果。   “二人承认他们出身唐门,此番与蘑菇教合作,就是为了在京城搅弄风云,干一票大生意。”   宋祁韫:“大生意?指这二十万两?”   衙役点头,“正是。”   宋祁韫语调没有一丝波澜,“皆为假话,再审。”   衙役惊讶不已,“竟都是谎话!”   张莽侧耳听完对话后,躁动地挠挠头。他不理解宋祁韫不在审问现场,怎就知二人的招供都是假话?   回话的衙役其实也不懂,但他知道宋少卿在查案断案方面鲜少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宋少卿说那二人撒谎了,那就一定是撒谎了。   衙役也不额外费力去硬理解,只管按照宋祁韫的吩咐去办。   “唐瑶瑶和唐迢迢如此撒谎,莫非在故意引导,想借朝廷之手对付唐门?这两个贱骨头是老江湖了,不会轻易招供,除非能找到此二人的软肋,一击溃败。”   胥长余岁骂蘑菇教邪门,竟能找到这么多歪门邪道上的硬皮子给他们卖命。   “余胥长所言在理。”   沈惟慕一记朗声附和,立即引来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人都有弱点,这些江湖亡命徒也不例外。说不定拿捏住他们的弱点,不仅能让他们如实招供,还能为我们卖命呢。”   宋祁韫听沈惟慕话语突然高亢,晓得他接下来肯定又有八卦要说,双眸注视向沈惟慕,神色十分认真。   八卦楼所提供的消息向来十分有用,他很期待接下来沈惟慕所提供的消息。   “那他们的软肋是?”   沈惟慕声调又拔高了一分,以求更多人能听到他的话:“瑶瑶江湖险,迢迢情路艰。”   宋祁韫:“……”   众人:“……”   又是如此卖关子的话!   张莽眉头打结,又满脑子疑问了。   这是什么话?怎么听着有点像上元节灯会上的那种灯谜?大理寺的人,竟都聪慧至如此地步?用这种方式沟通?   但看众人沉默,且又无人表示没听懂,张莽又不得不质再度疑自己的脑袋瓜子太笨。   宋祁韫早已经习惯了从沈惟慕那里得到一些形式奇怪的消息。   不过他还是有点想问沈惟慕,八卦楼到底都招募了些什么样的能人异士,为何传递来的消息总是如此的“别具一格”?   沈惟慕仿佛看穿了宋祁韫的心思,轻咳一声,对宋祁韫道:“飞鸽传书,字条内容有限,但你应该能理解?”   宋祁韫点头,“迢迢情路难,说明唐迢迢此人已有意中人,但二人分隔,由于什么缘故不能在一起。顺此线索去查,该是能查到。”   “唐迢迢进京后,去过”   宋祁韫顿了下,随即想到郑府管家毒发身亡当夜,曾去过红袖楼。他在查阅红袖楼近几日的账册和接客名单的时候,有一名叫唐双召的人出现过三次,这人常年在红袖楼包下了一名叫红樱的姑娘。   宋祁韫怀疑这位唐双召可能就是唐迢迢,命衙役随后拿唐迢迢的画像去核实。   “天呐,看过名册就记得人名,这也太厉害了!”张莽忍不住小声嘟囔,对宋祁韫的查案能力震惊不已。   真想不到宋祁韫居然能从“迢迢情路难”这五个字中,推断出如此之多的事。   “那‘瑶瑶江湖险’呢?”张莽好奇问。   “唐瑶瑶此人性情比唐迢迢激进,脾气冲动暴躁,很容易得罪人,‘江湖险’该是意指他在江湖上有不容易对付的仇家。若真如此,拿他的画像发布告,该是很容易就能搜罗到消息。”   江湖上确实少有人见过“武林双姝”的模样,但唐迢迢和唐瑶瑶日常生活不会一直遮盖面容,所以当他们以真面目示人的时候,必然有人认识他们,知道他们的底细。   得了吩咐的衙役立刻策马而去,激起一阵带着尘土的风。   “好……好厉害。”张莽顾吹到他脸上的灰土,呆呆地张大嘴。   果然是他脑子太笨了!幸亏他运气好,在逍遥王身边做事尚能被器重,若在大理寺,他怕是会被嫌弃死。   一炷香后,车队到了码头。码头的木桩上,有一把沾血的匕首插着一封信。   一早便有衙役带领脚夫守候在码头,等候搬运银两。   “大家来的时候还没这封信,刚才河面有船来,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再转头就发现这封信插在这里。因知晓宋少卿马上就要到了,属下们便没敢动它。”   宋祁韫用手指沾了下匕首上的血,是新鲜的,还没干。   “哪儿来的血?可有人伤亡?”余岁边质问边盘查。   “小人刚盘查过,不缺人,都在,也没人受伤。”领头的脚夫回话,年纪并不大,身材匀称,肩背笔直又结实。   码头的活儿要出力,多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居多。因为经常在码头上做工,大家的肤色都比较深。   宋祁韫此时已经取下血刀,打开信览阅。   “如何?”沈惟慕问。   “让我们静等运银的船来,等船到,就将银子搬上船。”   张莽松了口气,语调有几分雀跃,低声对宋祁韫道:“能装下这么多银子必是一艘大船,这就好办了,目标大,好追踪。我带的那些人全都会凫水,追踪之事可交给我。”   宋祁韫看眼张莽,没什么特别反应,只不以为意地淡声道:“等船来了再说吧。”   “等来了再应对哪里还来得及?咱们得提前好好计划一番!”   见宋祁韫默然不言,无视了他的话,张莽更气。   “好啊,宋祁韫,你莫不是在敷衍我们逍遥王府,并非真心想救我们世子?我现在就让人告诉逍遥王,你们大理寺玩忽懈怠,不顾苏世子死活,罪当斩首!”   “闭嘴。”宋祁韫冷睨一眼张莽,压迫感十足,令张莽有种脖颈上被人架上一把凉刀的感觉。   “既是我负责的案子,便全该听我吩咐,有异议者——”   沈惟慕突然抽刀,白刃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十分晃眼。   张莽大惊:“你干什么?”   沈惟慕一刀劈向木桩上那把带血的匕首,竟将匕首切成了两半。   “空心的!”   余岁惊讶地拿起半截匕首,发现空心的匕首里装着“血”。   “手柄末端这里有机关,按一下里面的血就会流出来。”   余岁捻了捻血,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药味儿,原是提早加了东西,才让血不凝结。”   宋祁韫没表现出惊讶,显然他早就料到这情况了。   “他。”沈惟慕指着跟在余岁左手边的第三名衙役。   余岁当即对其进行检查,发现其袖袋内侧沾有少许血迹。   那空心匕首虽有机关设计,但缝隙链接处不够紧密,难免就会有少量血流出。袖袋装过匕首,便会蹭到一点血迹。   被抓的衙役名叫石敢,当即跪地求饶,老实交代所有情况。   “昨夜有个蒙面人自称是蘑菇教的,用一百两黄金吩咐属下传一封信。属下刚欠了赌债,被逼得紧,得知只送信不做别的事,便心存侥幸,起了贪念。属下知错了!知错了!”   石敢连连磕头求饶,却马上被堵住嘴,拖了下去。   宋祁韫转而看向张莽,问他是否还有异议。   张莽张了张嘴,终于意识到自己对这样案子根本没能耐插手,不再出声。   转眼到晌午了,河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不见再有船来。   “上午就那一艘船,打鱼的,只是划过来问有没有人买鱼。属下盘问过了,没问题。”   “齐王的生辰纲?”   “一直派人看着,安然无事。”   “那些脚夫中可有新人?”   “没有,特意点了做工三年以前上的老人来。”   ……   宋祁韫和余岁低声谈论着码头各处细节情况。   沈惟慕坐在树荫凉下,捧着一包萝卜绿豆面丸子吃着。论素丸子,当要属萝卜丸子最好吃,外表金黄酥脆,里面鲜嫩可口,凉了不会有腥气,吃多了也不腻人,若有剩余还可用来熬汤炖菜吃。   沈惟慕听二人提到脚夫,他就顺便打量那些在东边那些待命的脚夫。一个个等久了都有些累,全都弓腰坐在地上,用巾帕或大树叶扇风。   沈惟慕看到领头的脚夫站在人群后,正拿着两根芦苇编什么。   等太阳西斜,他吃完了手里的一包面丸子,才见那脚夫编出了一只草蝴蝶,草蝴蝶随即就被他收进怀里了,似乎要留着送给什么人。   “看什么?”宋祁韫走过来。   沈惟慕示意了下,随手递给他一包鱼干。   “式子藏。”宋祁韫尝了一块鱼干。   “是那脚夫的名字?”见宋祁韫点头,沈惟慕叹他果然是过目不忘的好记性,“还要再等多久?人家无聊得都开始编草蝴蝶了。”   “再忍忍,快了。”   天近黄昏,依旧没见有运银的船来。   “这什么意思?莫不是等晚上才来?这帮人真够贼的,夜黑风高干坏事,确实比白天容易逃脱。”   张莽耐心耗尽,掐腰暴躁地朝水面啐了一口。   宋祁韫面色不动,继续安静地翻阅他手上的卷宗。仿佛他不是来码头做交易的,只是换了一处办公地点,这里就是大理寺分寺。   小一天过去了,他在这处理了十几次回话,一点没耽误指挥城内陆阳等人的行动。   沈惟慕也好脾气,坐一旁安静地吃吃喝喝一天了,没见抱怨什么。   “他们……”   张莽深吸口气,鉴于之前招惹二人都没好果子吃,这回张莽学精了,悄悄问余岁。   “之前不管办什么案子都这模样?”   余岁认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当当……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随后还伴随着喊声。   “不好了,不好了,逍遥王府出事了!”   终于来了。   宋祁韫立即合上手中的书册,牵好了马,迎接来人。   沈惟慕也马上收好手上的食物,去牵马。   来人气喘吁吁,跳下马就急匆匆扑到宋祁韫跟前。   “苏世子,苏世子他——”   “苏世子出什么事了?你快说啊。”张莽催促道。   衙役跪在地上,红着眼睛继续道:“死了!被丢在逍遥王府门口!” 第75章   “什么!世子爷死了?”   “啊?世子爷死了,这、这……”   众人不可置信地发出一阵唏嘘。   张莽立即骑上马,欲奔回逍遥王府,转头见宋祁韫等人没动,他睚眦欲裂,对宋祁韫等人破口大骂。   “当你们是什么破案神通,能把世子爷救回来,直娘贼的,竟都是装腔作势!你们等着,老子会好好跟你们算账!”   张莽立即策马,带着他的人急急离去。   “宋少卿,我们不跟着去?”   苏世子死了,逍遥王必然悲伤愤怒,他们此番回去肯定不好交代,受罚挨板子是轻的,怕就怕天子一怒,要他们所有人的命来陪葬。   不能让这个张莽先回去,添油加醋说他们的坏话,否则他们下场只会惨上加惨。   宋祁韫面不改色道:“案发现场当然要去,但这二十万两银子也要确保安全运回去。”   “是啊,如果苏世子的命没了,银子也出事了,上方必定会重罚。”   看来他们大理寺这回是难逃一劫了。   不知策划此案的幕后之人到底是何方人士,竟在皇城脚下,将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都玩弄在股掌之中。   “宋少卿请放心,属下会严加戒备,谨防贼人声东击西,定将将这二十万两银子安全运回京城。”胥长余岁向宋祁韫以命作保,一定会将押送银两的事宜办妥当。   “嗯,天快黑了,易生变,人越多越好,你把这些脚夫都带上,多些人出力行动快。”   余岁拱手领命。   宋祁韫拍了拍余岁肩膀,在他耳边嘱咐:“记住,人钱归库,一个都不能少。”   余岁点头。   胥佐刘鸣见宋祁韫再三嘱咐余岁银两护送事宜,猜测这些银子很可能会在运送途中出事,马上交代属下一定要提高警戒,打起十二分精神。   “我们走吧,咳咳……”沈惟慕刚催促一声宋祁韫,突然就开始剧烈咳嗽,吐了两口血。   “你没事吧?”宋祁韫紧张查看沈惟慕的情况,劝他不必跟着他们劳累,先行回府养病为紧要。   沈惟慕一边用帕子擦嘴,一边摇了摇头,示意宋祁韫不必担心他。相反,这两口血吐完之后,他感觉一身轻松,彻底清扫干净了这具□□凡身上的沉疴淤浊,有种将要突破桎梏的快感。   “你先行,我随后就到。”   沈惟慕放下染血的帕子,垂着眼眸,这副模样在别人看来就是精神不济,在强撑着身体。   宋祁韫和康安云见他这样,都忍不住心疼,明明身体已经孱弱至此等地步,却无一丝一毫抱怨疼,还一心顾着破案的事。   宋祁韫知道自己此刻不宜多言,对康安云对点了下头,请他照顾好沈惟慕后,才策马走了。   康安云扶着沈惟慕上马车安坐好,便掏出补气止咳丸要给沈惟慕服下,沈惟慕突然又咳嗽起来了,吐了一大口血。   “公子!”康安云惊呼,心疼不已地给沈惟慕擦拭嘴角的血。   “没事,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休息会儿。”   身体里有大量的灵气在聚集,因为近两天案子发生得密集,他通过系统获得的灵气便越来越多。沈惟慕没有立即吸收这些灵气,而是将它越来越多地聚集在丹海,达到临界值时,凭着九转真元气决将灵气化为真元游走七经八脉,锤炼他的四肢百骸,涤荡肉身并塑新。若凤凰涅槃一般,肉身终于改变了,可以与他的神魂完美融合,迎来新生。   现在这具身体不仅非常健康,还百毒不侵,经久不灭。但塑新后的神魂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急需大量灵气来喂养才会茁壮成长,解开噬魂咒的束缚,恢复成以前的状态。   马车摇摇晃晃抵达逍遥王府的时候,端坐在车内的沈惟慕左手正托着一个光球。   现在的他虽然只有以往的一成功力,但足以找到八卦线索系统,并将它抓到手里。但系统里所蕴含的灵气他却吸收不了,类似护山法阵一样,系统有它自己的内部保护机制,从外面强攻不开,只能等系统下次发放奖励的时候趁机破开它。   沈惟慕下车的时候,逍遥王府门口已经闹哄哄地围了许多人。纵然有官兵武力镇守,极力驱赶围观百姓,百姓们还是没有完全散开。   在京声名赫赫的逍遥王府,发生这样的大案,对所有人来说都很震撼,尤其是凶徒竟然嚣张到将苏世子的尸首丢弃到逍遥王府门口。这不仅是对逍遥王府的挑衅,也是对皇权甚至整个朝廷的挑衅和蔑视。   “这回棘手了。”   看着石狮子旁的那滩血迹,白开霁冷吸一口气,有种大祸临头的宿命感。   抬头见沈惟慕来了,他赶紧凑到沈惟慕跟前,催他快回家养病去。   苏世子死了,这案子现如今就算立即告破,大家也免不了受罚,更不要说当下大家对抓凶手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本来身子骨就弱,若因为这案子受牵连,必遭不住。听兄一句劝,快回去。”   “确定不需要我帮忙?”   白开霁愣了下,激动问:“八卦楼那边有线索?”   沈惟慕不置可否,走进了逍遥王府。   白开霁随即跟上,跟沈惟慕简单介绍了下案件情况。   一个时辰前,有人骑着马往逍遥王府门口丢了一袋东西,袋子刚好被丢在石狮子旁,没一会儿,就有血迹从袋子里渗出。   守门侍卫见有人冒犯逍遥王府,立即就去追骑马者,追了两条街后,才终于将骑马者擒拿,骑马者却在被押送归来的途中毒发身亡。   “袋子里装的是碎尸块,血淋淋的,惨不忍睹。现在尉迟主簿还在院中拼接,不过脸早就拼接完成了,经过辨认正是苏世子。”   说到这里,白开霁又难受地叹口气,感觉有一座山压在胸口。不只是他,所负责勘查现场的大理寺人都神色凝重,气氛异常压抑。但该做的事大家都一如既往地在做,只不过个个都带着将要赴死的表情。   院内,几张桌子拼接成一张陈尸台,另备有许多水桶用于清洗尸体上的血迹。所有尸块都被陈列在竹席之上,经过尉迟枫和仵作的辨认之后,一块块地往半成型的尸体上拼接。   沈惟慕端看两眼尸体的头颅,被一劈两半,劈痕自额头正中、眉心、鼻梁而下,将嘴巴一分为二。不管多快的刀,在劈砍过程中总会削掉一些骨肉,更不要说用来劈砍死者的工具似乎有些钝,死者的鼻子几乎被劈烂掉了,不见大部分的软骨和皮肉,只余少量的鼻骨。   “宋少卿呢?”沈惟慕从进府后就没见到宋祁韫的身影。   尉迟枫百忙之中抬头,看一眼神沈惟慕,示意性让他往东边看。   那边是逍遥王府的正堂,此刻门口正有两排守卫严阵以待,有愤怒的叱责声和哭声依稀从里面传出。   “受刑的罪犯尚能死留全尸,哪怕是处以极刑砍头的罪犯,至少还保留了一个完整的脑袋。苏世子的尸身如此惨状,头颅血肉糜烂,叫逍遥王夫妇见了如何不发疯?”   尉迟枫叹了口气,感慨他们处事向来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宋少卿,这次怕是要受雷霆之怒,难全身而退了。   沈惟慕要过去,被尉迟枫伸手拦住。   “你做什么去?”尉迟枫劝沈惟慕别冲动,“这可不是小事,他不会卖你爹面子。”   沈惟慕拍拍尉迟枫肩膀,“尸体才是大事,一定要把尸体拼好了,一块肉都别落下。”   尉迟枫愣了下,与白开霁确认过眼神儿后,晓得这事儿或许还有转机,赶紧带着三名仵作加快拼尸块。   “息怒?宋祁韫,你哪儿来的脸敢叫本王息怒!”   “尸身尚未勘验完全——”   “害我儿死状如此凄惨,你竟还有脸在这跟本王拖延时间?本王信任你,才将此案交予你大理寺负责。三天了,你办的什么案子?不见你们有半点作为,倒是受害者却是越来越多。你大理寺有何用!你有何用!”   “若非信任你,全权交予你,耽搁了我们逍遥王府寻找世子的时机,锦多那孩子说不定现在已经被我们找回来了。宋少卿,你真该死啊!摘了你头上的乌纱,痛快谢罪,我逍遥王府尚可饶你宋家!”   这是怨宋祁韫一人还不够,连宋家都牵扯上了。   沈惟慕从塑新肉身后,五感增强,能清楚地听到屋内的对话。   这最后一道女声听起来有三十左右的年纪,应该是逍遥王妃郑氏。她是逍遥王的继室,十分尽心地将继子苏锦多抚养长大。所以,随着苏世子风姿秀逸、才高八斗的赞誉盛传,郑氏慈母的贤名也远播京城。   沈惟慕还没走进正堂,就被侍卫们拦住了。   “尸身未验完,王爷王妃就这么盼着苏世子死么?”   沈惟慕质问声一起,令堂内的叱骂声骤然安静下来,随即堂内就传来一声暴喝。   “谁在外大言不惭?”   沈惟慕如愿走进了正堂,步伐款款,颇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味,看得逍遥王十分火大。   就是大理寺这些人不紧不慢办案的劲儿,才耽搁了救他儿子的最佳时机,这些人确实都该死啊!   “别以为你是沈玉章的儿子,本王就不敢动你!”   逍遥王拍案而起,这一声怒喊如猛虎咆哮,仿佛带起一阵风,连坐在他身边的郑氏都被吓得一哆嗦。   既是将沈玉章连名带姓地点出来,就表明了他不将沈玉章看在眼里的态度。   逍遥王今日就一个态度,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不知好歹闯到他跟前来,谁就要付出代价。   “王爷息怒。”   “真不愧是一处办案的兄弟,说话都一样。”逍遥王嗤笑,他彻底被惹怒了,懒得再理二人,”张莽,速将此二人——”   张莽立即闻声上前,不等逍遥王说完就准备动手了。   宋祁韫晓得逍遥王在盛怒之下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忙挡在沈惟慕身前护着他。不久前他刚吐了很多血,这要是被张莽缉拿,折腾一遭,恐有性命之忧。   “外头的那名死者不是苏世子。”   张莽的手已经钳制住了宋祁韫的胳膊,逍遥王嘴巴张大,正要发下一个字的音,突然噎了回去。   逍遥王怔了下,随即更加暴怒地瞪向沈惟慕,一双眼恨不得将沈惟慕千刀万剐。   “黄毛小儿,好大的胆子,竟敢跟本王开这种玩笑!本王的眼睛是瞎了吗,王府其他人的眼也瞎了吗?岂会不认识世子的模样!”   逍遥王也不想相信儿子死了,但他和府中众人都亲眼确认过了,死的人就是苏锦多,尉迟枫和数名仵作都已经查验过,其容貌绝无易容的可能。   “他不是。”沈惟慕语气笃定。 第76章   逍遥王被沈惟慕从容笃定的态度镇住了,他稍敛怒气,指着沈惟慕,让他解释。   宋祁韫也认真地看向沈惟慕,期待他口中说出的重要线索。   沈惟慕眨了下眼睛,“不是就不是,要怎么解释?”   逍遥王:“你——”这小子果然在耍自己!   宋祁韫连忙插话:“待碎尸拼合完整,自能查出破绽。”   他人依旧挡在沈惟慕的身前,以免沈惟慕遭受怒火。   逍遥王深吸口气,耐着性子道:“好,本王等着。”   多余的话逍遥王没说,但看他怒杀剜人般的眼神儿就知道,结果若不如意,所有人都必须承受他加倍的雷霆怒火。   宋祁韫拉着沈惟慕从堂内出来的时候,略松了口气,“怎么如此鲁莽?”   “你也怀疑那尸身不是苏世子,不是吗?”   宋祁韫没有否认,提醒沈惟慕:“但若无实证,这种保证以后不要随便承诺,一旦事情发展非你所料,会惹来很多麻烦。”   沈惟慕笑了,“那就让麻烦来找我。”   宋祁韫蹙眉,打量一遭沈惟慕。   奇了怪了,模样没变,衣着未改,怎么突然觉得他气势迫人了许多,给人以一种睥睨世间万物的桀骜神君之感,吐血还能把人吐出这种气质来?   “你身体——”宋祁韫又打量一番沈惟慕,“好多了?”   “嗯。”沈惟慕将宋祁韫再三保护他的行为看在眼里,说不出感谢的话,但语气很柔和。   尉迟枫已经将碎尸拼接到大腿的位置了。   宋祁韫端详尸身情况,尤其是头颅。   张莽跟着凑了过来,方才正堂内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也有了几分怀疑。他再度认真端详尸身的容貌和身形后,确定与苏世子的模样别无二致,冷哼一声。   “你们如此拖延时间,欺骗王爷,当真是都不想活了。”张莽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刀,用袖子擦了擦刀刃,“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亲自送你们上路。”   “张总领何不去读一读律法?”白开霁抱着刀,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你什么意思?”张莽握紧刀,做好了与白开霁打一场的准备。   张莽的属下小声跟他解释:“总领,我觉得他的意思是说您不懂法,就算按规矩处置,他们也不会死。”   “笑话,刚才王爷王妃都说他该死。”   “王爷王妃会不会说的是气话?”   “放屁,你再胡言,我劈了你的嘴!”张莽将刀对向属下。   宋祁韫请管家将府中所有贴身伺候苏世子的人都召集来,令他们来认真辨认。   “这是不信我了?”张莽嘲讽,“折腾吧,我看你们到最后怎么收场。死不了更好,正好我想慢慢折磨你们。”   待人到齐后,一一辨认,因为尸块零碎,惨不忍睹,这些贴身侍从们都十分害怕,瞅一眼便确认说就是苏世子。让他们再细看看,至多就再看两眼,转身就吐了,大家还是点头称是苏世子。尤其是前头辨认的人说是,后面的人就认得更快,都纷纷说是。   “看来苏世子也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翩翩公子,皎洁如月’啊,似乎很喜欢玩女人。”   “姓沈的,你竟敢诋毁我们世子!”张莽气急了,这就要去禀告逍遥王。   沈惟慕指了指尸身腿内侧的红色丘疹,“这不是花柳病吗?”   尉迟枫愣了下,忙就着沈惟慕所指去查看,这块腿部皮肤上的红色印记确实不是没洗干净的血迹,而是一种丘疹。由此往上面的部位细查,在被割开的伤口边缘的皮肤上,发现了几处溃疡。   至于花柳病最容易显现病征的部位,则因为被劈开,要么血肉糜烂要么有缺失,已经无法分辨。尉迟枫通过探查其他部位的肿大、破溃,最终确定死者确实患有花柳病。   “这不可能,我们世子爷洁身自好,怎么会得花柳病。”张莽骂尉迟枫造谣。   尉迟枫无奈看一眼他,摇摇头,继续拼接余下的尸块。   白开霁挡住冲动的张莽:“看来你是不盼着你家世子爷活着啊?这尸身若有花柳病,而你家世子爷没有,不正说明他不是你们的世子爷么。”   张莽一时哽住,想想是这个道理,忙让贴身伺候的丫鬟近前,好生确认世子在失踪之前,身体这些部位是否曾有过丘疹、破溃。   丫鬟们害怕地凑过去看一眼后,连连摇头,表示她们伺候世子的时候,并不曾见过这些。   “尸体全部都拼凑完整了。”   此时天已经大黑了,但四周亮起的一排排灯笼,将陈尸台照得犹如白昼。   只是在夜色下提灯照尸,看着尸身上纵横交错的拼接痕迹更加恐怖。在场许多人看到这一幕,怕是都会做噩梦,甚至睡不着觉了。   “果然碎尸本身就是破绽。”宋祁韫在端详完尸身之后,语气里也多了几分笃定,“这的确不是苏世子。”   “因为花柳病?”张莽摸了摸鼻子,“虽说我认为世子不是那样的人,但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一不小心被什么坏人给恶意传染了,刚好在失踪以后发病呢?”   宋祁韫指着尸身的鼻子以及下身某处重要的部位道:“尸体其他部位都尚算完好,几乎完整拼接,唯有这两处缺失皮肉,甚至血肉糜烂,为何?”   张莽咬牙切齿道:“那贼人穷凶极恶,竟拿我们世子的脸和下三路泄愤!气死我了!我非要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白开霁叹口气,“还好兄弟大刀耍得好,不用动脑谋差事。死者有花柳病,而其最有病症的地方,要么被劈开了,要么劈烂了。这不明摆着么,凶手在刻意隐藏其身上不像苏世子的地方。也就是说,死者的鼻子很可能长得跟苏世子不一样。”   尉迟枫点头,“这世上芸芸众生,总有相似之处。若多花费些心思来寻找,不是没可能找到跟自己相似之人。”   “竟是如此么。”张莽震惊之余,激动不已,“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也就是说,我们世子爷真有可能还活着!”   张莽高兴地忘了之前的龃龉,兴奋地抱住了白开霁,被白开霁嫌弃地一把推开。   “死亡时间在一个时辰以前,身亡后才被分尸,死者嘴角翘起,状似微笑,胃中物经查验有毒,该是含笑九泉之毒。对了,那位抛尸者所中之毒也是含笑九泉。”   大家顺着尉迟枫所指看去,地面草席上陈放着一具尸身,面容正诡异的微笑着,提着灯笼乍一看也挺吓人。   “唐迢迢与唐瑶瑶早在三个时辰之前就已经被抓了,凶手不可能是他们二人,也就是说他们还有同伙用含笑九泉杀人。”白开霁推断道。   宋祁韫:“同伙肯定有,但毒未必是他人下的。唐门之人行事向来小心,尤其是这种令他们引以为傲的独门秘制之毒,几乎不可能假他人之手。”   尉迟枫应承:“这含笑九泉毒通过调整份量和辅以草药便能精准地控制毒发时间,他二人深谙此毒的使用之法,提前下毒控制死亡时间很容易。”   张莽听到这话更激动了,“既如此,还不快将唐迢迢与唐瑶瑶押来,令他二认尸?”   只要唐迢迢和唐瑶瑶供认出碎尸的身份,便能彻底确定其是否是世子爷了。   白开霁瞄一眼宋祁韫,摸了摸鼻子。宋祁韫负手而立,也无言。   沈惟慕瞧二人这神色就知道,唐迢迢和唐瑶瑶肯定死了。这二人若是能认出碎尸是假的,凭幕后主使作案的缜密性,必然不可能让他二人活命。   宋祁韫将张莽招来,对他低语了一句。张莽立即噤声,表示他不会多言,接下来会配合大理寺的一切调查。   白开霁好奇:“欸,老大跟他说什么了?”   宋祁韫:“王府有内奸,凡事听我安排。”   白开霁偷偷竖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这一声王府有内奸,责任就到张莽等人头上了,事关苏世子安危,责任在己,张莽自然不敢造次了。   在张莽跑去逍遥王跟前复命时,沈惟慕突然拿着一张纸条读起来。   “乖乖孩儿,受命不殆,椿萱桃花不兼爱,世事再无奈,不会被打败。”   “这是什么?儿歌吗?”白开霁又好奇了,眼巴巴地凑过来。   “八卦楼的消息?”宋祁韫问。   沈惟慕点头,将字条递给宋祁韫。   “此线索与真正的幕后凶手有关。”   沈惟慕随即缓缓后退了几步,靠近石灯,将手背过身去,在大家不注意的角落里,攥着光团,反复摩挲。因为身后石灯的光亮着,所以沈惟慕虽然手攥着发亮的东西,但并不显眼。   宋祁韫等人都聚在一起,琢磨字条上的话。   “这八卦楼的消息准吗?”王府管家见他们竟如此认真地看着字条,不禁发出疑问。   见大理寺众人无一人有质疑之色,甚至不屑于回答他的疑问,管家晓得这消息来源绝对准确。   宋祁韫突然将字条攥入掌心,命令白开霁将此刻在场的王府所有人都带回大理寺,期间不允许他们与外人有任何接触、传话。   管家震惊:“这、这怎么可以?小人等还要伺候王爷王妃。”   张莽这时候出来了,对宋祁韫拱手:“王爷说了,只要能找回苏世子,我等一切都听命于大理寺安排。但如果失败了,也请宋少卿立下军令状,以命作偿。”   话毕,张莽将一张写好的令状呈给宋祁韫,请他签字画押。   宋祁韫不禁瞧了一眼沈惟慕,见他老神在在靠在石灯旁不知发什么呆,心想着此等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倒是悠闲。但愿他这次的消息也能一如既往得准确,不然他的小命真要搭进去了。   宋祁韫签字画押了。   他很清楚,如果不签的话,他不可能将王府这么多人都带走。   “走了,沈兄弟,你还愣着干什么呢?”白开霁负责最后的收尾,转头见沈惟慕还站在石灯旁,催促他快些。   “嗯。”沈惟慕恍然回神儿,这才跟上。 第77章   出了王府,沈惟慕与白开霁的告辞,表示他不去大理寺了。   “身子疲乏,先回家休息了。”   “早该如此了,吐了血还来这里强撑,不知我们多担心你,快回吧。”白开霁对此求之不得,嘱咐沈惟慕一定要好好休息。   沈惟慕命康安云驱车到沈家别苑。   “抵达后,所有人撤离在外守卫,不许任何人打扰我。”   “是。”康安云唯命是从,自是一切按照沈惟慕的安排,绝不违背。   上车后,沈惟慕便布下结界,打坐调息。原本被他握在手中的系统光球,光亮越来越暗。突然,沈惟慕捏住光球略微用力,光球发出爆裂声,由黯淡变得十分耀眼,飞升至沈惟慕头顶上方,如普照的阳光一般,源源不断的灵气自光球倾泻而出,注入沈惟慕的体内。   【叮——报错!八卦系统界面发生错乱……】   【叮——叮——叮——警告!八卦系统界面受非法入侵,即将关闭……开启……将预告凶案发生地……关闭……开启……滋滋……】   大理寺。   宋祁韫下了马,就直奔尸房,命仵作带他查看陈婉的尸身。   “陈婉是谁?”   白开霁发懵地问了一句才想起来,陈婉是大善人陈员外的女儿。那个偷偷离家出走,结果半路遇劫匪,最后被抛尸死在京郊林子里的女子,尸身还被野狗啃食过。   前日的案子,本来距离挺近的,不应该忘。但这两天发生的案子属实太多了,大家忙的晕头转向,前日的案子竟恍如前年一样。   “当前自是苏世子的案子紧要,老大怎么突然想起查陈婉的尸身了?这案子已经结案了,劫匪俱已捉拿招供了。”   仵作应承:“正是,尸身之所以还存放在此,皆因最近案子多,大家都忙碌,实在是不得机会通知陈家人将尸身领回去。”   宋祁韫掀开白布,查看过尸身左手手腕处和颈后的野狗咬痕后,将白布盖上。   “陆阳呢?我记得这案子他负责。”   “来了,老大。”没一会儿,陆阳就应召跑到宋祁韫跟前。   “我记得你查此案时曾说过,陈家人说陈婉的左手手腕和颈后都有一颗红痣,偏巧死者这两处地方都被野狗啃食过。”   陆阳惊讶于宋祁韫过耳不忘的记忆力,佩服地点头应是。   “当时觉得奇怪,所以验尸的时候,特意请尉迟主簿认真查验了一番——”   “尸身面容没有异常,陈家人也皆指认此尸身就是陈婉。”宋祁韫接话道。   陆阳点头,“对。”   白开霁挠了挠头,“我怎么觉得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   尉迟枫托着下巴认真道:“因为在逍遥王府刚发生过类似的一幕。”   “啊对!”白开霁震惊,“两具尸体都是损毁了容易被人的辨识的部位。难道说碎尸不是苏世子,这具尸体也不是陈婉?两桩案子竟有关联?”   尉迟枫道:“是不是陈婉,再审一审那劫匪,确认当时死者颈后或手腕上是否有红痣即可知。”   不多时,去大牢审问的陆阳便回来了。   “一个说记不清,一个说好像是没有。”   宋祁韫料到劫匪当时杀完人后慌张,可能会有记忆不清的情况发生,已经提前派人去陈家请伺候陈婉的贴身丫鬟前来辨认。   纵然这世间人可能会有容貌或身形相似,但终究是两个人,各有许多不同,比如头发的浓密、牙齿的参差、手指的长短等等。所幸这具尸身只是被野狗咬过,并非是碎尸,对比出这些细节很容易。   一炷香后,陈家来的梳头丫鬟和婆子经过对比后,确认这尸身不论是头发、还是牙齿长得都与他们家小姐有不同。陈婉头发多,黑泽顺滑,这具尸身的头发少一些,不光泽,手感也比较干涩。陈婉牙齿整齐,尸身却长着一颗虎牙。   如此可以确认,这具尸身不是陈婉,那真正的陈婉又去哪里了?   陆阳:“这陈婉是个美人,还颇具才名,听说有不少人爱慕她,意欲求娶。陈员外挑挑拣拣了很久,才选中了一名最满意的女婿,下月就打算给他们订亲。莫不是这陈婉早有意中人,拗不过父亲的安排,便打算与情郎私奔?”   “太有可能了!”白开霁拍一下陆阳的肩膀,夸赞他推断的合情合理。   尉迟枫看向宋祁韫:“你们别忘了,陈婉还有可能与苏世子案有关。”   白开霁骤然打个激灵,做了更大胆的推测:“难道说陈婉的情郎是苏世子?”   陆阳恍然大悟:“所以说那劫匪其实是劫持了苏世子与陈婉两个人。二人是在私奔的路上,被劫匪给……不对啊,女婿若是苏世子,陈员外会不乐意?俩人干嘛要私奔啊?”   “没想到你这回比我还笨。”白开霁笑话陆阳道,“有没有可能是苏世子家世太好,逍遥王府那边不同意呢?”   陆阳拍了下脑门,感慨自己一定是这两天日夜忙活,累得脑子不会转了。   陈家虽然家境殷实,却非达官显贵,远远攀不得王府那等高门,更不要说这逍遥王还是众王爷中最得宠的那位。   “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可惜运气不太好。”   尉迟枫皱眉:“不太对,若说这二人准备的替身是为了私奔时声东击西,那为何苏世子的替身之前不曾出现过?匪徒劫持二人,针对他们二人就罢了,为何要这样弄死他们的替身?而且替身身上有特点的部位都被特意遮掩了,似乎有意让世人认为死的就是他们本人。”   “啊,好复杂,想的我头疼。”白开霁双手揉着太阳穴。   陆阳看向一直沉思的宋祁韫,求问他的想法,请他做一个决断,示意大家接下来该怎么做。   “乖乖孩儿,受命不殆,椿萱桃花不兼爱,世事再无奈,不会被打败。”   宋祁韫在他们分析案情的时候,心里一直反复念着沈惟慕给他的这句话。   椿萱和桃花不兼爱,那就只能二择其一。这答案呼之欲出,显而易见了。   见宋祁韫没回应,白开霁推一把陆阳。   “别催老大了,发生了这么多桩案子,错综复杂的,一时间谁能那么容易想明白?那个逍遥王也真是的,竟然逼老大签什么军令状。搞笑呢,大理寺又不是军营,立什么军令状,要立也该叫生死状。”   “眼下紧要的是叫生死状还是军令状吗?是抓凶手啊!”   “你以为我不想抓?怎么抓?凶手在哪儿呢?你告诉我在哪儿,我立刻去抓!”白开霁白一眼陆阳,怪他就只会说废话。   陆阳嗤笑反问:“你难道说的不是废话?”   “你们俩都消停些吧。”尉迟枫温言制止二人,令二人耐心静等宋祁韫的吩咐。   陆阳和白开霁或许不了解,尉迟枫却明白,此时宋祁韫必然已经有头绪了,甚至很可能已经想到了抓凶手的办法。   因为真遇到复杂难解的问题时,他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状态中,完全无视外界的声音。而刚刚他只是思考片刻之后,便收回思绪,眼神清明,还旁观了陆阳和白开霁的斗嘴。   若非心中有了主意,他岂会有这等闲情逸致?   “宋少卿,属下等已将二十万两的银子安全运回。”余岁将银子安全运送到大理寺后,就立刻前来复命   “我的嘱咐你都照办了?人钱一个不少?”   余岁恭敬行礼,点头应是。   “让人夜里出力干活,总该备些吃食,犒劳大家。”   “小人明白,这就去安排。”余岁应承后匆匆离开。   宋祁韫净手后落座饮茶,也让白开霁、陆阳等人歇息片刻,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才好有力气和精神继续办案。   白开霁吃到第六块点心的时候,宋祁韫突然起身。   “走吧,去抓凶手。”   话毕,宋祁韫就率先大步流星地走了。   抓凶手?陆阳和白开霁双双愣住,俩人互看一眼后,都激动地去追宋祁韫。   “老大,我们现在去抓凶手?您知道凶手是谁?”   “去哪儿抓?要不要备马和出城令牌?”   “知道,不用马,就在这抓。”   宋祁韫一一回应了问题后,就领他们到了大理寺库房。   二十万两白银数量巨大,也比较沉重,此时差役们和码头的脚夫们正一起努力,将一箱箱白银搬运进库房。   “还剩十箱,大家加把劲儿,干完了有宵夜吃,羊肉包子羊杂汤!”   众人一听有肉吃,铆足劲儿将最后几箱银子搬完。   脚夫们都累坏了,也不在乎地上脏不脏,反正他们平常都习惯了干脏活儿累活儿,干脆就坐在地上擦汗歇息。   厨子端来羊汤和热腾腾的包子分给大家吃,脚夫们十分积极地过来排队取吃食。   拿到肉包子和羊汤后,便就近找地方席地而坐,大口大口地吃喝起来。   宋祁韫带着白开霁和陆阳等人,只站在院边的角落里,静看着这些脚夫们领饭吃饭。   “这羊肉包子看起来真香,一咬冒汁儿呢,我想吃一个,你要不要?”白开霁问陆阳。   刚才那些脚夫们举着脏手争先恐后地去抢包子,哪怕蒸笹里还有包子剩下,肯定也被碰脏了。   陆阳一脸嫌弃,“你也不嫌脏!”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你这人就是矫情!”   白开霁可不计较这些,便要去拿个包子来。他刚迈出一步,肩膀就被宋祁韫按住了。   “给那个人也送一个包子去。”   白开霁顺着宋祁韫目光所指的那名脚夫看过去。这脚夫没有像其他脚夫那样拿包子和羊汤吃,也没有席地而坐,有些局促地站在被众人忽视的角落里,呆呆地发愣,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开霁笑着应承,拿着包子就送到那脚夫跟前。   “吃吧。”   脚夫看到包子一愣,笑着道谢接过,就将包子托在掌心,没有送到嘴里。   “怎么?不舍得吃?那还有呢,我再给你拿几个。”白开霁十分热情。   “不用不用。”脚夫推辞。   “你就吃吧,别客气。”陆阳凑了过来,眼睛直勾勾盯着脚夫。   脚夫应承后,低着头将包子送进嘴边,咬了一小口。   “我记得你,会编草蝴蝶,叫式子藏?”宋祁韫问。   脚夫愣了下,忙行礼应是,有几分唯唯诺诺的样子。   宋祁韫对他笑:“你这名字可是‘世子藏’之意?” 第78章   式子藏疑惑地对宋祁韫行礼,“草民愚笨,不太懂宋少卿的意思。”   “苏锦多,到这种时候还装就没意思了。”宋祁韫命人控制住式子藏,令尉迟枫检查其面部是否易容过。   “不必。”式子藏声音冷淡下来,他挺直腰板矗立,平视着宋祁韫,整个人的气质骤然改变,从唯唯诺诺转变成了矜贵桀骜。   式子藏抬手撕掉脸上的面皮,露出真容来。   宋祁韫身后的随行人员中有不少王府的侍从,当他们看到面皮下露出一张世子爷的脸,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有的甚至嘴巴张得很大,足够塞下一颗梨。   “世、世子爷?”   “真是世子爷?”   王府众人围上前去,纷纷问候苏锦多,并查看他身体的情况,同时不忘向他回禀王爷王妃多么担心他。   苏锦多都淡漠置之,只是看着宋祁韫:“你如何知道是我?”   “世子爷矜贵,与他们终归是不同。”   宋祁韫这话听起来有几分耐人寻味,既像是夸赞,又像是嘲讽。   苏锦多看了眼那些坐在地上吃饭的脚夫们,立马明白过来宋祁韫意指的“不同”在哪里。他做不到跟那些脚夫们一样,随便席地而坐,张口就吃不干净的食物。   他说得对,终归是不同,虽然他一点都不想要这种不同。   “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忽然来了这里?”   如果一开始宋祁韫没有怀疑他,如果没有跑到这来观察他,即便他露出这点破绽,也不会被宋祁韫发现。   “这两日虽案子发生得多,却没什么有用的线索留下,尤其是那躲在幕后的主使,叫人摸不到一点头绪。想必苏世子也是这样认为,才会狂妄到亲临现场,主动送上门来。倒便宜了我们,给我们省下不少力气。”   苏锦多脸色阴沉下来,“宋祁韫,少说废话。”   越来越多的官兵被调遣过来,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宋祁韫自然不说废话,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确保这次的缉拿万无一失。毕竟苏锦多的身后还有防不胜防的蘑菇教,那自当该一防再防,以防万一。   “‘风过留痕,雁过留声’,这世上从不存在完美犯案,凶案只要发生,就必有破绽。”   又是一句在苏锦多听来是废话的废话。   “宋少卿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了。”   张莽十分不解地走到二人中间,阻隔了宋祁韫与苏锦多之间的对峙。   “你难道在怀疑我们世子爷是那些凶案的幕后黑手?这怎么可能!”   “你这脑袋,啧啧!”陆阳将张莽拽到自己身边来,“行,那就由你来解释解释,你们本该被绑架的世子爷,如今为何会易容了,混在这些脚夫中?”   张莽噎住:“这……”   张莽转过头去,焦急地请苏锦多跟大家解释,世子爷必有苦衷,一定是大家误会世子爷了。   苏锦多没说话,甚至没看张莽一眼。   张莽这才动摇了,不敢相信地望着苏锦多。   这怎么可能?世子爷向来克己复礼、温润如玉,对上恭谨孝顺,对下宽厚仁慈,从小到大一直是谦谦君子,从无一丝失德失仪之处。这样完美的世子爷怎可能做出如此弑杀之事,犯下如此之多的残忍命案?   苏锦多勾起嘴角,目无波澜地看着宋祁韫:“我做事无须向别人解释,也不接受别人无证据的指责与怀疑。倒不如当着众人的面说清楚,你所窥见的破绽是什么,如何能牵扯到我身上。”   苏锦多这番话简单总结三个字就是:滚刀肉。   他不解释他为何会易容假扮成脚夫,也不解释自己失踪这些天在哪儿,是否真的被绑架,为何会以这样的方式露面……只让对方拿证据。   非常聪明的以静制动之法,先看对方掌握了多少证据,是否能把自己定罪,再伺机想法子找理由逃脱。   宋祁韫倒无所谓先说,在绝对的证据面前,所有的狡辩都会是一场空。   “自苏世子失踪后,接连发生数起凶案,都或多或少与逍遥王府有关联。   明月楼、四喜茶铺、会灵观、丰水巷、永安街、回春堂、白鹤书院,这些案发地都有一个共同点,便都是由逍遥王负责的星月暗探组织成员据点,而郑府是逍遥王妃的娘家,沈府的沈玉章大人则与逍遥王关系十分要好。   星月组织十分神秘,普通人甚至连许多朝中大臣、皇亲贵胄都不知晓其存在,其组织据点更非外人可轻易得知,所以泄密的源头最有可能的就是逍遥王府,且能探知如此高等级消息的人身份必然贵重。”   场面十分寂静,苏锦多突然发出的嗤笑声就显得尤为突兀。   “说了这么多,都只是你的推断,无凭无据。”   “世子怕是身在其中,不识全貌了。如今在这群脚夫们之中捉到了易容的您,就是证据。”   宋祁韫从看到“二十万两白银作为赎金运到码头”的要求后,就知道这必然是凶徒声东击西的计谋。   因为这么多银子笨重又目标大,即便在荒郊野岭运输起来都十分麻烦,更不要说在天子脚下,受万众关注的苏世子绑架案中,凶徒绝无可能在悄无声息之下顺利地将银子运走。   所以运送银子的时候,宋祁韫就料到会有事情发生,而且这最后一道菜必然是大菜。   既然凶徒派人在码头上留信,就难保这些人中还有他们的同伙。在码头时,宋祁韫便一一观察了所有人,尤其是脚夫。式子藏就是在这时候被宋祁韫纳入了怀疑之列。   宋祁韫没有证据,但他有多年的查案经验、极强的洞察力和善于识人辨人的本事。式子藏给他一种很不对劲儿的感觉,他便相信这种感觉,在离开之前,要求余岁带上所有脚夫回大理寺。   “你若不知此案,又怎会参与进来?满京都传你被绑架了,你既行动自如,为何不及早现身?反而易容在脚夫之中,看我们这群官家人白费力气运银子,生生被戏耍,是不是很开心?”   苏锦多冷哼:“尔等喽啰,尚不配令我欢愉。”   “锦多,真的是你?”人群后面传出一记很有气势的男声。   王府众人一下子就认出来这声音属于逍遥王,纷纷让开一条路。   逍遥王与王妃郑氏一同走到了苏锦多面前。   “王爷怎么来了?”张莽惊讶。   郑氏解释道:“王爷知道那碎尸并非世子,既高兴又担心,左右在家也是放心不下、安歇不了,就想着干脆来此等候,便可第一时间得知世子的消息。哪曾想这一来,竟真的见到了!”   郑氏说罢就眼中含泪,激动地看向苏锦多,柔声询问他一切可安好。   对比于王妃的柔情,逍遥王就面目狰狞许多。他含愤怒瞪苏锦多,要他亲口回答自己,那些凶案到底是不是他所为,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他的自编自演。   “王爷,您说什么呢,锦多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儿!”郑氏忙拉住逍遥王,劝他别对儿子发错了脾气。   逍遥王一把甩开了郑氏,质问苏锦多:“那你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锦多默然看着逍遥王发火,在对方再三怒斥他回话后,他突然笑了。   这一笑把逍遥王笑得发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人就是他那个事事顺从听话的乖儿子。   “还用解释吗?父亲心里不清楚?”   逍遥王看着苏锦多,愣了好久的神儿,才抖着手指他,怒骂逆子。   他心里当然清楚,星月暗探组织的那些信息只有他、吕渠武和苏锦多三人知晓。吕渠武绝不可能透露消息出去,便只有他。   宋祁韫说得不错,他现如今易容出现在这里,被抓了现形,就是铁证。   逍遥王闭了下眼,甚至暗暗用手掐了自己一下,确认不是在做噩梦。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精心培养的儿子,最令他引以为傲的世子,竟做出此等穷凶极恶的恶事。   浑身血气上涌,心发颤,逍遥王身形晃了晃,身体朝后栽了下去。   “王爷!”   郑氏惊呼一声,急忙去拉,但因她身形消瘦,拖不住身材高大的逍遥王,也跟着一同栽了下去。最后是张莽及时出手,稳稳地将二人托住了。   逍遥王被暂时扶进了房内,请府医来查看情况。郑氏随同逍遥王一起。   “苏世子这是认罪了?”宋祁韫问。   苏锦多打量了一下宋祁韫,身形与他相似,年龄与他相当,甚至他们二人在京城的盛名也不相上下,然而眼前人是一派浩然正气,坦坦荡荡。   苏锦多笑了一声,挑眉正对宋祁韫,慢悠悠道:“不认。”   所谓“刑不上大夫”,对于权贵勋爵的审问,自然与对普通人不同。   像苏锦多这等世子身份,不管手握多少他犯罪的确凿证据,都先要整理上报天听,等候皇帝批复后才能进行处置。   现在苏锦多不认,宋祁韫不能强审,更不能用刑,只能暂且将他关押。   怕就怕他关押期间横生枝节,宋祁韫令陆阳、白开霁等心腹严防死守,务必不能出差池。   “苏锦多必然有蘑菇教的同伙,今日现场所有人都不得离开大理寺,找个身形相似的人易容成苏锦多的样子,出去探一探。”   宋祁韫交代完具体细节后,就去写折子,以求尽快进宫禀明圣上。   逍遥王还在昏迷中没有清醒,张莽站在屋门口哭得像个孩子,不时地用袖子擦眼泪。   白开霁取东西路过,瞧他这模样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个帕子。   “谢谢。”张莽抽泣一声,眼泪流地更加汹涌,“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世子要这样做?” 第79章   “原因很重要吗?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该如此暴戾杀伐,草菅人命。”   白开霁拍拍张莽的肩膀,劝他好自为之,为这种人流泪不值得。   大理寺丞崔荣听闻逍遥王的情况后,急忙赶来查看。得知逍遥王是怒火攻心导致的晕厥,一时半刻醒不来,他便马上去见了宋祁韫。   尉迟枫此时恰好也有急事来找宋祁韫。   三人关上房门,在屋中商讨了片刻后,崔荣率先出来,手里拿着宋祁韫刚写好的折子匆匆离开。   ……   沈家别苑。   马车停在院中,四下静谧至极,只能闻得几只蛐蛐的叫声。   康安云率人在院子外围守卫,个个站立如松,纹丝不动。   三个时辰过去了,康安云没听到院内一点动静,心中难免担忧,但他谨记公子的嘱咐,不敢有任何打扰。   赵不行这时候骑着快马匆匆赶来,闹着要见沈惟慕,立即被康安云阻拦在外。   “我有急事,重要消息,耽搁的后果你受不起!”赵不行认为康安云在故意跟他较劲儿,警告他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儿。   康安云岿然不动,依旧拦着赵不行,“公子说不许任何人打扰他,那就谁都不能打扰。你若非要进,就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康安云,你我都是清月教的人,都效忠于公子,何必非要跟我对着干!”   赵不行还要闯,被康安云阻挡后,便抽刀要与他干一架。   “你我比试一场如何,你输了,就让我进去见公子。”   康安云抬手示意少不行稍等,手往腰间挎刀的方向掏了掏。   赵不行以为他在抽刀,准备跟自己比试,便也将自己的剑抽了出来。   当赵不行举剑面对着康安云的时候,就见康安云掌心托着一包药粉,突然鼓起两腮,对自己一吹。   “你——”   赵不行猝不及防地吸了药粉,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呵,匹夫之勇,谁闲的没事与你比试。我的任务是保护公子,不是逞强斗殴。”   康安云单手提起赵不行,将他丢到墙边趴着,便拍拍手继续守卫。   马车内,沈惟慕吸收尽了系统内最后一丝灵气后,才睁开眼。   如今他已经做到神魂与新肉身凝为一体,与外界长存,不毁不灭,神通法术尽可以施展。但这世界的天道法则不允许有神通出现,每每使用神通,天道法则之力就会约束他,令他必遭天谴。   使用神通越大,所受天谴就越大。他虽不毁不灭,但不代表他不会变弱,不受苦痛煎熬。有时,生不如死其实比死更可怕。   如果他没中噬魂咒,在这方世界不用神通,只使些不入流的小法术倒也没什么。奈何他身中噬魂咒,想要破解噬魂咒就必须要用大神通术。此咒不破,他最终的结局将会沦为灵魂空白的傀儡,会如白痴一般任人摆布。   噬魂咒必须破,却不是现在,否则天谴立至,京畿地界将化为一片焦土。   天摧地折,国土破碎,生灵涂炭……这些于沈惟慕而言不过尔尔,牵不动他任何情绪。   但只要想到州桥夜市不复存在,崔记蒜烤大肠、曹婆婆肉饼、鹿家包子……还有宋祁韫所做的饭菜和果饮,他以后都吃不到了,沈惟慕便不爽快。   以前做魔尊,除了修行就是打架,日子过得单调乏味没什么乐趣,倒也不觉得如何。然而,现在他有了口腹之欲,享受过了美食的乐趣,再要他湮灭一切回到过去,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为保住京畿地界的美食,忍几天噬魂咒算什么,移山竭海也做得。   “你给我下来!”   “我要见公子——啊——”   噗通一声,墙外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沈惟慕下了马车,下一刻便现身在院门口。   康安云正抓着挎刀警惕地防备赵不行:“你再有小动作,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康安云怎么都没想到被他弄晕丢到墙边的赵不行,醒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偷偷爬墙,意图翻墙过去找公子。   险些就被他钻了空子!   赵不行被摔得屁股疼,气急败坏吼道:“康安云,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一点不知变通!事急从权懂不懂?”   “不懂。”康安云一板一眼地回答,他只知道要听从公子的命令,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直娘贼的,老子今天非要跟你干一架!”赵不行抽刀挥向康安云。   “公子!”   康安云发现沈惟慕出来了,正高兴地跟沈惟慕说话,没来得及赵不行的动作。   赵不行所练的功夫出自魔教,贯来以狠辣速度著称,一旦瞄准目标出刀,即便中途反悔也收不回去了。   赵不行真以为康安云会及时挡住他这刀,毕竟康安云的功夫不低。他没想到前一刻还对他警戒的康安云,下一刻忽视了他。   刀劈下去的那一刻,康安云的后脑勺还对着他。赵不行心道不好,这一刀结果了康安云的命,他也活不成了。   康安云感受到后脑有风袭来,才意识到赵不行居然冲动拔刀了,心一抖,料想自己的命要交代在这了。虽知无用,他还是下意识避让了一下,没想到竟真成功了,意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赵不行发现刀劈到半空的时候,突然像遇到了什么阻隔,卡住了片刻,在康安云避开之后,刀才继续往下劈。   “赵不行,你找死!”   康安云也抽刀反击,没有下死手。他以为刚才赵不行没砍到他,也是故意吓吓而已,没有真动手的意思。   “我错了,错了!我就是真有急事要禀告公子。”赵不行没还手,对康安云赔罪。   康安云冷哼了一声,这才收刀。   沈惟慕淡淡看向赵不行:“何事?”   赵不行在见到沈惟慕面容的那一刻怔愣了好一会儿。这还是他们那个未掌权的小教主么?怎么感觉他好像完全变了模样?   可是细看他五官眉眼,其实没变样,偏偏就让人觉得他更俊美更出尘了,非一切凡俗可比,连那天上月都比不过他半分。尤其是他眼角那颗痣,勾魂摄魄,配以那不含悲喜清清冷冷的眸子,给人以一种似神似魔的矛盾压迫感。   赵不行下意识地心怀敬畏,恭敬躬身,将八卦楼最新探知的消息呈给沈惟慕。   沈惟慕看了消息后,问赵不行:“你的人查到的?”   “是。”这可是他动用了清月教内诸多人脉资源外加搭了两件宝贝,才换来的消息。   “不错,理当嘉奖。”   听到沈惟慕的夸赞,赵不行高兴不已,他总算在公子跟前证明了一回自己。此类事再多来几次,想必要了不了多久,他在公子心里就会跟康安云一样有分量。   当赵不行对沈惟慕的嘉奖报以最大期待时,沈惟慕又开口了。   “你方才犯下‘不从命令,偷袭同僚’二过,一功一过相抵,还剩一过,按照教规该如何处置?”   赵不行吓得一身冷汗,立即跪地赔罪,请沈惟慕开恩饶过他这一回。   他本就是被八长老硬塞到公子身边的人,一直不受待见。公子若凭此处置了他,名正言顺,连八长老那边都不会说什么。   一阵静寂之后,赵不行忐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才听到沈惟慕的应答。   “好,就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沈惟慕声音轻轻的,很温和,却能清楚地让人感受到他话里意味深长的警告之意。   赵不行怎么都没想到,今天他满怀期待地兴冲冲来,走时一身冷汗浸衣衫。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竟觉得公子比恶名昭著的八长老更可怕。   深夜子时,雀儿巷,白记布庄。   一名带着狐狸面具的青衣男子来到了布庄后门,快速敲三下,慢敲两下,停顿片刻后,再敲一下。   门立刻开了,宅内男男女女嬉戏打闹的场景从里面露了出来。   开门的小厮谄媚地笑着,恭请面具男子入内。   这白记布庄是京内有名的暗娼馆,只有知道敲门暗号的熟客才能入内。   随后不久,苏锦多也如此敲了门。   小厮开门后见是苏锦多,表情谨慎,忙将他引入内,“世子爷怎么这么晚才归?陈姑娘担心极了,一直在等您。”   “一言难尽。”苏锦多低声问,“他在哪儿?”   “小的这就领您去。”   小厮带着苏锦多避开客人们,走东面的小路,穿过回廊后,进了厨房,再从厨房后门出去,穿过库房,到宅子后头最东北角的一间屋子前。   屋内灯火通明,有几个人影,等候多时。   小厮忙让身子,笑请苏锦多进屋。   苏锦多看了小厮一眼,便推门入内。   屋中央站着三名穿着黑斗篷的蒙面人,听到开门声后,三人同时转过身来看向苏锦多。   另有一名姿容艳丽的女子坐在上首位,正是陈婉,在看到苏锦多的那一刻站起身来。   来对了,就是这里。   苏锦多刚要动手,被人一把按住手臂,脖颈处被架上一把白亮的大刀。   “不许动。”埋伏在苏锦多身后的人,厉声警告他。   随后,苏锦多手里的霹雳弹以及藏在袖中的匕首等武器,都被搜刮了出来。   这时候,引苏锦多进门的小厮笑着走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不是苏世子。”   小厮哈哈大笑起来。   “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孤身一人闯到这里来,是传闻中大名鼎鼎的白少侠呢,还是陆少侠呢?   啊不对,他们二人的身形跟苏世子都不像呢,那就只能是我们宋少卿了。毕竟苏世子这满身的贵气,一般人可模仿不来。”   陈婉闻言后,十分担忧地质问:“他不是锦多?那锦多在哪儿呢?”   小厮根本不理会陈婉的话,“刺啦”一声,揭开了苏锦多脸上易容的面皮。   上一刻还满脸洋洋得意的小厮,在见到面皮下的真容时,惊讶地瞪圆眼。   “你是谁?” 第80章   “清月教,赵不行。”   赵不行昂首挺胸,神色泰然,用藐视众生的眼神儿看着他们。   “清月教?是魔教!”   有人率先惊呼,其余几人反应过来后也都变了脸色,十分慌张。   “想不到魔教大名鼎鼎的鬼刀手会光临小店。”相较于其他人的慌张神色,小厮表现得还算淡定。   实则他心里也怕,说话时特意使眼色给赵不行身后的蒙面人,提醒他把刀架好了,可千万不能让这位鬼刀手有反抗的机会。   感受到脖上的刀被推进了一下,赵不行轻蔑地笑了,“你们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我了?”   当啷!   眨眼间,架在赵不行颈上的刀不知怎么就掉在了地上,只见影子一闪,微风拂过,原本执刀的蒙面人身形摇晃,栽倒在地。   “噗呲”一声,鲜红的血自蒙面人的脖颈喷溅而出,染红了地面。   血腥味儿瞬间充斥着整个房间。   所有人都吓得变了脸色,不禁往后退了两步,拉远了跟赵不行的距离。   小厮拱手,对赵不行作揖:“在下白记布庄老板白思富,不知何处得罪了尊下,敬请指教。”   赵不行这才抬眼正经打量白思富。难怪这厮明明是白记布庄的老板,却伪装成了开门的小厮,长得小眉小眼的,十分土气,还有几分驼背,天生一副卑躬屈膝的奴仆相。   “不知何处得罪?”   赵不行乐了,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他边转动手里三寸长的锋利指刀,边踱步到白思富身旁,吓得白思富又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   “难道不是你们蘑菇教处处与魔教作对么?甚至连名字都学我们的。你们这帮怂货连做坏事都不敢自己承认,冒充我们魔教!”   “蘑菇教?什么蘑菇教?我怎么没听明白。”白思富讪笑地挠挠头,还想装糊涂。   “嗯?”   眼见赵不行的指刀转向自己,白思富连连摆手,解释这是误会。   “我们蘑菇教绝无针对或想冒充魔教的意思,是蘑教和魔教的叫法听着一样,许多人就误会了!说实话我们也不想有这样的误会,更想让大家知道那些案子都是我们蘑菇教干的。”   这些日子,蘑菇教策划犯下这么多名震京城的大案,目的就是为了壮蘑菇教的威名。哪里想到大理寺那些人竟把蘑菇教简称为蘑教,叫外人听了都误以为是魔教,闹出了这样的乌龙。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因为这乌龙竟惊动了魔教的人来找他们算账了。   细思之下更为恐怖的是,赵不行竟是易容成世子苏锦多的模样来找他们。   这说明什么?说明有关于苏世子案的整个过程,魔教都了如指掌。他们知道苏世子就是这一连串凶案背后的主谋,也知道苏世子与蘑菇教有关,蘑菇教的京城分堂就在白记布庄。   这些天他们只关注于策划凶案,与大理寺对弈,完全没料到还有第三方势力魔教。   白思富不认为赵不行是只身一人前来,他随身携带的霹雳弹便是用来放信号召集人手用的。冤家宜解不宜结,此时万万不能得罪魔教,否则他们便要以一敌二,很难全身而退。   白思富向赵不行再三赔罪,承诺许多宝贝和银两来补偿魔教。   “呵,我们魔教差你这二两银子?”赵不行对白思富的道歉十分不屑,“你们冒充魔教,玷污我魔教威名,便犯了大忌,当杀!”   白思富等人骇然,见谈判失败,便要做准备迎敌。赵不行这时又发话了。   “不过,你们蘑菇教倒也不算废物,这些日子在京弄出了不小动静,还能把苏锦多收编了,也算有点能耐。”   白思富见有转机,忙赔笑附和,请赵不行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大家都可以商量。   赵不行:“就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蘑菇教入我清月教麾下。如此你们蘑菇与我们蘑教不分彼此,成了一家,便无冒名顶替一说了。”   白思富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嘴上陪笑,心里却骂遍了赵不行及他的祖宗十八代。   起先见他不被金银俗物所打动,还以为这赵不行没什么胃口。没想到是他的胃口太大了,居然想吞并了他们整个蘑菇教。   “这……这……这小的可不敢做主,须得请示教主才行。不过我们教主一直很欣赏魔教,多半是愿意加入魔教的。”   白思富想着今天先把赵不行给糊弄过去,等回头他们跑了,赵不行也找不到他们了。   赵不行:“好啊,那就现在带我去见你们教主。”   “教主并不在京中,小的们在京中还有任务要完成,您看要不等几天?”白思富又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赵不行嗤笑:“把老子当傻子糊弄呢?过几天你们不在了,老子找谁去?现在就带老子去!反正一会儿你们白记布庄就要被围剿了。”   “你什么意思?”白思富惊问。   “不好了,老板!”护院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回禀,连门都顾不上敲,“街口来了很多官兵,正朝咱们布庄来,好像是大理寺的人!”   “撤!”白思富马上命令道。   “我让你们走了吗?”赵不行伸手拦住了白思富的去路。   白思富对赵不行实在忍无可忍,率蒙面人们与赵不行对打起来。陈婉连忙躲到角落里,害怕地看着他们打架。   赵不行因为没有大件武器,只有三寸指刀杀人,以一敌多的时候就费了些功夫,五招才击杀了两名蒙面人。   白思富发现赵不行的短处后,将赵不行从屋内引到院中,赵不行这时已经趁机从一名黑衣人手中夺了一把长刀。白思富不敢给他挥长刀的机会,朝白思富撒了许多毒蘑菇粉的同时,又丢了霹雳弹。   “大理寺办案,都不许动!”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官兵的喊声,男女惊叫声,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按照大理寺的搜查习惯,必定是先包围宅邸外围,进宅后兵分数路,以最快的速度对宅邸进行全面搜查。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尤其是在霹雳弹炸响之后。   趁着赵不行躲避毒蘑菇粉,被霹雳弹烟雾阻碍视线的时机,白思富拉着陈婉逃跑。   剩下的两名蒙面人也都死了。   谁能想到在他投掷霹雳弹和毒蘑菇粉的瞬间,执长刀的赵不行一招击杀了剩下的两名蒙面人。   魔教的人太可怕了!鬼刀手赵不行都如此骇人,很难想象那令所有武林人闻风丧胆的八长老多变会有多可怕!   “你们几个去厨房看看!”   白思富本来想拉着陈婉去厨房,那里有机关密道,可以通向宅子外面,却没想到大理寺的人动作这么快,已经搜到厨房了。   眼见着几名官差在厨房里搜查,他们不得机会进去,白思富额头上的冷汗如雨而下。   “什么人,给我站住!”不远处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好像有人打起来了。   搜查厨房的官差听到动静,立刻抽出挎刀前去支援。   白思富松了口气,正要带着陈婉走,又听见有脚步声来,俩人赶紧藏了回去。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白思富心道完了,今天他们注定逃不了了。   “你们还等什么,快走啊。”一名戴着狐狸面具的青衣男子跑了过来,喊他们二人快走。   “你是谁?”白思富警惕问。   陈婉听声音熟悉,激动地看向面具男子:“锦多,是你吗?”   “是我。”摘下狐狸面具,苏锦多的脸便露了出来。   白思富愣了下,“你怎么——”   “来不及解释,咱们快走!”三人随即从厨房的机关密道逃出。   大理寺,刑房。   宋祁韫斯文地坐在桌案旁,看着被绑在刑架上一言不发的苏锦多,垂眸默默喝茶。   苏锦多扫一眼面前的刑具,很多上面都粘着干涸的近乎发黑的血迹,看起来十分可怖,也可以想想这些刑具加到自己身上,会带来多大的痛苦。   “别白费力气吓我了,别说按律例你们不能对我动刑,即便能动,让我尝遍这所有的刑具,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哦?是吗?”宋祁韫放下茶碗,对苏锦多坦诚道,“那正好,我也不想审你。只是圣命难为,不得不做做样子。”   “皇伯父……皇帝让你对我用刑?”苏锦多脸上露出几分不信的神色。   宋祁韫不禁摇头发出感慨:“真是被娇养长大的孩子啊,还总觉得自己不受宠,要任性胡闹。”   “少自以为是揣测我的心思,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苏锦多嫌恶瞪着宋祁韫。   宋祁韫不受苏锦多的态度影响,用话家常一样的语气跟苏锦多聊天。   “我今日最常琢磨的就是这句:‘乖乖孩儿,受命不殆,椿萱桃花不兼爱,世事再无奈,不会被打败’。怎么会被用来形容世子爷呢。”   苏锦多目光震颤了一下,随即扭头,避开宋祁韫的审视,“不知所谓。”   “在父母期盼教导下的乖孩子,总是有听不完的命令,做不完的事,一定很累吧?累了还要装乖,一定很有怨气吧?椿萱指父母,桃花指姻缘,二择一的痛苦让你因怨生恨了?”   苏锦多越听这话反而越没表情,一声不吭。   “我也恨。”   宋祁韫这次的话终于引得苏锦多转头看向他。   “恨你是逍遥王世子,而非普通人家的少年,你的叛逆竟要以诸多无辜者的性命为代价!” 第81章   “你说无辜便无辜?是非对错皆由你一人评断?”苏锦多语气极尽嘲讽,“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打着家国大义的名号,做尽伤害他人的虚伪之事,死了就死了,有什么了不得,也就是你这等愚直之人会为此感伤恼恨。”   宋祁韫未恼苏锦多的辱骂,顺话问他:“这道貌岸然与否,便能由你一人能来评断?”   “如吕渠武,为朝廷效力是假,假公济私第一,借道观之便为自己养外室子。当初他凭着‘愿得一心人’的誓言娶妻助自己功成名就,等他当上尚书后如何了?阳奉阴违,背信弃义。这算不算道貌岸然?”   苏锦多自幼就被称赞才思敏捷、能言善辩,如今见说话果然很有一套。   “这例子举的不对,吕渠武又没死。你该跟我说说那可怜的外室子,到底是哪里道貌岸然、阳奉阴违、背信弃义……要那般被你们害死?”   苏锦多尴尬地解释:“他是个例外。”   “何止他是个例外。”宋祁韫问苏锦多,“你可知这三天内发生的命案共计死多少人?这些死者都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苏锦多皱眉,已经不想听宋祁韫接下来的话了。   苏锦多觉得宋祁韫问他这些问题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强调事情多残忍,他多么没有人性,然后狠狠羞辱叱骂他一番。   宋祁韫讶异:“你甚至连死多少人、死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说人家该死,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苏锦多嘴唇嗫嚅,最终无话反驳。   “你所谓的道貌岸然,实则指的就是你双亲吧?王妃是你继母,对外虽有慈母贤名,想必对你只流于表面,并未尽心。王爷不拘小节,性情刚烈执拗,对你恐怕是时常训教却少有关心。   如此久怨成恨,你便不再想遵从于他们的期待和安排,更欲挑战对抗他们的权威,激怒他们,让他们后悔。这才是你犯下如今这桩桩件件滔天恶罪的真正缘由,对吗?”   苏锦多闭上眼,绷紧的两腮表明他正咬紧牙关,忍耐着愤怒。   由此可见,逍遥王夫妻的确是他怒火的根源。   “何不食肉糜。”宋祁韫长吁短叹,“富贵窝里的贵公子要无病呻吟,小老百姓们就倒霉遭殃喽。”   苏锦多知道宋祁韫在讽刺他自私狠戾,质问他问完了没有,他没兴趣再继续跟宋祁韫聊下去。   “这是不喜我扒开你的真面目?”被苏锦多恶狠狠瞪一眼后,宋祁韫表示他也可以不说,“但你要老实回答我两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为何以前都能忍,这回却不忍了?”   苏锦多垂眸,似乎想到了一个人,表情变柔和了几分。   宋祁韫:“陈婉?”   “婉儿温柔可人,是世间对我最好的人。因为有她,我才不觉得生活压抑,甚至想过只要父亲允我娶她,哪怕这一生都在他的管教下窒息活着也无妨。但我没想到父亲和继母会那般诋毁婉儿,甚至想置她于死地!   他们冷漠待我十几年还不够,还想要抢走唯一待我好的婉儿,我岂能让他们如愿,所以我就让他们也尝尝失去重要东西的滋味。”   宋祁韫再问:“那你如何与蘑菇教有了牵扯?”   “半年前有蘑菇教的人主动找上了我,说会帮我报仇,达成心中所想。”   苏锦多见宋祁韫还有要问的意思,让他别白费工夫。   “我不会告诉你是什么人,有关蘑菇教的一切我都不会说。”   “哪怕以陈婉为代价,也不说?”宋祁韫淡然问。   苏锦多怒道:“休拿她诈我,婉儿不会有事。”   这时候,一名衙役走进刑房,在宋祁韫耳边低语了几句。   宋祁韫再看苏锦多时,目光里带着几分戏谑,“莫非你觉得她人在白记布庄藏着就万无一失了?又或者就算布桩遇袭,厨房有逃跑密道,她也能全身而退?”   苏锦多脸色大变,知道宋祁韫晓得这些,必然已经把白记布庄查个底儿掉了。   他的婉儿不知有事没有?   “苏世子养尊处优惯了,大概不知女囚受审时有多惨烈。犯了罪的妇人少有活着走出刑房的,倒不是我们大理寺刑罚厉害到要人命了,只是妇人受刑多半不堪受辱会选择自尽。拿这最简单的杖刑来说吧,行刑时不论男女都要扒掉裤子——”   “你们不许对婉儿这样!婉儿在哪儿?我要见她!只要你们保证婉儿不受刑,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苏锦多激烈地挣扎起来,绑缚他铁链被弄得当当作响,苏锦多整张脸和脖子都变红了。   “苏世子现在没有谈条件的资格。只有你能提供有用的线索时,我才会考虑带你见她。”   “好,我说。”   两个月前,苏锦多向逍遥王如实道出了他想求娶陈婉的想法,不仅遭到了逍遥王的无情拒绝,还被狠狠辱骂训教了一顿。苏锦多情绪低落,十分颓丧,反被陈婉安慰,去乘坐画舫游湖散心。   画舫上的秋露白味道极好,苏锦多便拉着陈婉一起一醉解千愁。喝醉后他身子打晃,有些腿软,不小心失足落水了。白思富刚巧坐船游湖,见到这一幕后立即跳水将他多救了上来。   此后二人便成了好友,日渐熟识。白思富在得知苏锦多的苦恼之后,引荐苏锦多和陈婉入蘑菇教。他鼓励苏锦多摆脱束缚,随心而行,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去大胆追求自己心中所想和所爱,也应当如蘑菇教众多教众一样有仇必报。   “……他说凭我世子的身份和蘑菇教众多能人异士的帮助,我定能完成心中所愿,叫那辜负我之人受到报应,追悔莫及。”   所以苏锦多策划这起“绑架案”,不仅仅是为了假死脱身与陈婉私奔,还要发泄他多年来遭受的所有委屈不甘和委屈,让逍遥王等人好好尝一尝失去重要珍视之物的滋味。   宋祁韫听完后起身就走。   对于苏锦多的作案动机,他早做了评判,已无必要再费口舌。   苏锦多喊他:“你答应过我,带我去见婉儿!”   宋祁韫冷嗤:“不巧了,苏世子说的这些我们都清楚,并无什么有用线索。”   “你耍我?”苏锦多气得血气上涌,对宋祁韫离去的背影吼。   可惜只是无用的愤怒罢了,除了押解他的狱卒,没人愿意再理会他。这一回他被彻彻底底地忽视了,不知又会何等的狂怒和愤恨。倒也无妨,他的怒火终将被爬虫满地、顿顿只有馊饭、吃喝拉撒全在牢里的生活所湮灭,等待他的是死亡的审判。   ……   苏锦多、白思富和陈婉从密道出来后,发现全城戒严,四处都是巡逻的官兵。   “这里离兰花巷不远,那里我有一处房子。”   一炷香后,苏锦多带着白思富和陈婉进了兰花巷的房子。刚好避开了来兰花巷巡逻的一队兵马。   白思富确认外面没动静后,松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在苏锦多对面坐了下来。   “幸亏有世子爷的帮忙,不然我和婉儿姑娘此刻肯定都被抓了。”   “锦多,我害怕。”陈婉挨着苏锦多坐着,紧紧抱住他的的胳膊。   苏锦多拿茶杯的手一顿,余光不禁瞟向陈婉的双手。   “别。”苏锦多抽出胳膊,在陈婉的头顶拍了拍,以示安慰。   陈婉作势欲往苏锦多怀里凑。   白思富赶紧把头扭到一边去避嫌,嘴上乐呵一声,叹俩人的感情真好。   “婉儿,我与白老板还有事商议,你先进里屋休息可好?”   陈婉乖乖点头,终于离开了。   “搜查只会越来越严,明天天一亮,我们必须想办法出城”苏锦多问白思富可知道出城后在什么地方落脚安全。   白思富没有急于回答苏锦多,而是怀疑地瞄了一眼他。   刚才事出紧急,很多话他都没来得及问。   “世子爷不是假扮成脚夫去码头吗?怎么这么晚才回,还戴了狐狸面具,换了身不一样的衣服?”   “大理寺人手不够,把脚夫都喊去帮忙了。我自是不能跟着去大理寺,就半路寻机会逃了,又怕贸然行动被发现,等城门快关时才进来。换衣服和戴面具都是出于谨慎,这两日我总觉得好像有人盯着我们。”   白思富拍了一下手,叹道:“世子爷感觉得没错,确实有人盯上咱们了,魔教鬼刀手赵不行。”   苏锦多眉头紧锁:“那我们明日更要尽快出城了。”   “可明日城门口肯定排查得严格,想必易容也没办法混过去,我们怎么出城?”   “我自有办法。”   第二日,苏锦多和白思富、陈婉易容成逍遥王府家仆的模样,混入了逍遥王府内。   苏锦多带着二人找到了王府后院假山内的密道,“此密道直通城外,本为星月暗探组织所有,如今正好为我们所用。”   三人就此出了城,依旧不敢走官道,寻乡野小路走。   苏锦多有几分犯愁:“你们身上有多少钱?咱们得商量一下,接下来去哪儿才安全。”   陈婉在自己身上摸索一翻后,哭丧着脸道:“我身上没带钱,但头上还有些首饰应该能顶一阵。”   “我也没钱,昨日走得急,中途还换衣服了。”   白思富从出城后心情就极好,此时正叼着狗尾巴草哼曲儿,瞧着二人那发愁样儿,直摆手叫他们不必担心。   “我有一处最安全的好去方你们去。”   苏锦多微不可查地勾起嘴角,佯装不知问:“哪里?”   白思富搭着苏锦多的肩膀,骄傲道:“蘑菇教总坛。” 第82章   白思富带苏锦多和陈婉走了没多远,就进了林子里,朝山坡背阴处走。   山里潮湿,空气中带着野花和泥土的味道,偶尔能看见厚厚落叶下有几朵蘑菇冒头。   苏锦多发现越往里走,能看见的蘑菇就越多,这些蘑菇基本都是三种颜色:白、黄、青。   “到了。”白思富笑着引二人进了一处山洞。   陈婉有些害怕,伸脖子朝山洞里面看了看,“白老板,这山洞安全吗?里面不会有野狼、熊或者毒蛇什么的吧?”   “放心,不会,山洞周围撒了驱兽药和雄黄粉。”   白思富弄了火把照明后,率先走进去,苏锦多和陈婉跟在他后面。   越往洞里走,两侧洞壁上长的蘑菇就越多,蘑菇的颜色由白色到红色,最后到黑色。   “这洞比较窄,有些闷,你们暂且忍一忍,就快到了,”白思富笑着转头,问苏锦多和陈婉感觉怎么样。   陈婉突然连打了数个喷嚏,眼皮有些睁不开,身体摇摇晃晃了两下后,就晕了过去。   “婉儿!”苏锦多惊呼一声,急忙去抱住陈婉,以防她摔倒。   阿嚏!   苏锦多也打起了喷嚏,他抱着陈婉靠在洞壁的时候,意识到情况不对,瞪向白思富,但谴责的话不及说出口,他也闭眼晕了过去。   ……   “世子爷?世子爷?”   苏锦多在白思富的呼唤下,渐渐睁开眼。   “婉儿?”苏锦多慌忙起身寻人,发现自己竟身处在一间屋舍之中,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让人感觉暖洋洋的。窗外是极美的乡村景象,野花成片,屋舍错落其中,不时有孩童的嬉戏打闹声传来。   白思富:“世子爷放心,陈姑娘没事,就在隔壁。”   “这是哪里?”   “我们蘑菇教总坛。”白思富笑着给苏锦多斟一杯茶,“是不是跟想象中不一样?”   苏锦多点头,接过茶饮了一口,“山洞里那些蘑菇?”   “会致人晕厥。”白思富坦诚道,“之前多有得罪,进总坛的规矩如此,还望世子爷见谅。”   “谨慎些是好事儿。”   苏锦多表示不介意后,就立刻去隔壁探望陈婉,陈婉刚好苏醒。   眼看时间快到了中午,白思富命人去准备午饭。   “按规矩,有贵客莅临总坛,这第一顿饭要设蘑菇宴款待。教主刚好外出人不在,只能我来作陪了,还望二位见谅。”   苏锦多:“白老板太客气了,我和婉儿还要多谢您的收留。”   “欸,世子爷说这话就外道了,咱们同属于蘑菇教,便就是一家人。   世子爷聪明绝顶,这次策划的案子虽说到后面遇了些意外,收尾不够完美,但总体来说很成功。   教主对此十分满意,赞世子爷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日后世子爷得教主器重,还望多多提携在下。”   白思富再三作揖,看得出他对苏锦多很是尊敬和钦佩。   三人又互相恭维客气了一番后,才在桌边落座。   此时菜已经上全了,屋子里飘散着异常鲜美的香味儿,勾得人口腹之欲大开。   这所谓的蘑菇宴还真是道道菜都有蘑菇。   最扎眼的一道就是桌子中央高高耸起的一盘炸蘑菇,鲜蘑裹着面糊儿,入热油炸过之后呈金黄色,咬起来表皮酥脆,里面柔嫩多汁,口感有几分似肉,却比炸肉更好吃。   另外还有清炒蘑菇、蘑菇炒蛋、山鸡蘑菇汤、蒜蓉蒸蘑菇、海鲜蘑菇羹等等,主食也与蘑菇有关,鲜肉蘑菇馅儿的包子、馅饼和馄饨,肉有鸡肉、羊肉、猪肉,分别与不同的蘑菇和在一起做馅料。   总之一顿饭吃下来,让人心满意足极了。蘑菇自身所具有的独特的“鲜”,是其它食材所不能替代的,难怪“山珍”会排在“海味”前头,当真是令人着迷的鲜美之味。   对于餐桌上所用到的蘑菇,苏锦多只认其中几种,比香菇、花菇、草菇、鸡腿菇等,余下多半数的品种他并不知晓,去问白思富,他也不太清楚。   “这些蘑菇若没烹饪过,我或许还识得,做成菜来,我这笨嘴还真唱不出太大区别。”   白思富告诉苏锦多,很多蘑菇都是教主找到或种出来的,告诉大家能吃,大家也不知道叫什么。   苏锦多:“教主很喜欢种蘑菇?”   “那当然,不然咱们就不会叫蘑菇教了。可不能小瞧这些蘑菇,无毒的各有各的美味,有毒的各有各的致命之处。”   苏锦多点点头,对于教主研究磨蘑菇的劲头表示钦佩。   “吃饱了!”白思富放下筷子,招呼苏锦多和陈婉,“我带你们到村子里转一转,给你们介绍一下。”   村子不算太大,建在山坳之中,四面环山,景色宜人。房舍多为木屋和土夯的草屋,院子也大多都是用篱笆围着,鲜少见谁家用石头砌屋子或院墙。   建造木屋所用的木头成色比较新,看来这村子临时建了没多久,应该也没有久住的打算,所以整个村子的建造都没怎么用石头。   村里没有老人,年轻人居多,还有一些是中年人,孩童只有六七名,年龄都在七八岁的样子,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凑在一起四处疯跑。   之前苏锦多听到的孩童嬉戏声,便就是由这几个孩子发出来的。   白思富给苏锦多介绍完各家的情况后,就带着他参观村东头的那一排长房子,村里人都叫这排房子为蘑菇房,里面种满了各种蘑菇。每间蘑菇房的门口挂着木牌,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来排序。   白思富只带苏锦多和陈婉去了甲字房,里面种的蘑菇多半能吃,其余一些不认的也无毒。   余下的蘑菇房苏锦多也想参观,白思富正犹豫是否答应的时候,一男童兴冲冲跑来告知白思富教主回来了。   白思富马上高兴地对苏锦多道:“我带你们去见教主。”   苏锦多随白思富走向村里唯一一座毗邻小溪的宅子。   篱笆外远远看去一片红,本以为是花,走近看才发现一片长着红盖盖的蘑菇,颜色艳丽夺目,竟比红色的花还妖冶。   院内有葡萄架,葡萄架下摆着竹桌竹椅,一名穿着素白裙子的妇人正坐在竹椅上,背对着他们的方向。   “教主,属下把苏世子给您带来了。”白思富高高兴兴地对女子行礼一下,就直起身板介绍。   妇人起身欢迎,笑请苏锦多和陈婉落座。   蘑菇教近来折腾出很多残忍又棘手的案子令大理寺头疼,涉案人员从贫民百姓、江湖高手到达官贵族都有。   对于这位蘑菇教教主,许多人都好奇他是何等模样,是否是长着三头六臂的妖怪,竟能带领出这么多穷凶极恶的教众。   然而呈现在苏锦多眼前的妇人,看起来十分普通,其貌不扬的长相,也没什么迫人的气势,笑起来和和气气,与普通人家的中年妇人无二。   “早耳闻苏世子的盛名,今日终于得见,我之幸。”吴鱼请苏锦多品尝一下她泡的蘑菇茶。   苏锦多尝了下,初入口有淡淡的苦味儿,片刻后有回甘,还有一点点鲜味儿。   “头一次喝,倒是特别。”   吴鱼笑道:“味道自是比不上逍遥王府的好茶,但此茶有补气强身之效,较灵芝还好上一筹。”   “那我一定要多喝几口了。”苏锦多一口饮尽,吴鱼便再给他倒一碗蘑菇茶。   “世子有什么问题想问就问吧。”吴鱼虽没看苏锦多的脸,却仿佛窥探到了他此刻的心思。   苏锦多有几分不好意思,“我只是有几分好奇,教主因何创立这蘑菇教?又因何与蘑菇结缘?”   “来之前想必你也了解过,我蘑菇教收人,便如孔夫子收徒弟一样,有教无类。世人多险恶,好人常命短。我创立蘑菇教的初衷,便是希望能帮到那些遭了陷害、受了委屈、满腔愤怒却无处发泄的可怜人。大家互帮互助,一起拾柴火焰高,本是难如登天的事儿一瞬间就跟如履平地一样容易。”   吴鱼告诉苏锦多,她从来不拿什么过分的规矩约束教众,蘑菇秉承的一贯是随心自在,友善互帮。   “我们帮苏世子也是一样,不出于任何目的,只是同类的惺惺相惜。苏世子若愿意继续留在蘑菇教,便可和我们一样去帮别人。若不愿意,我们也不强留,苏世子自便就好。”   苏锦多听着吴鱼滔滔不绝的讲述,表面上略略点头附和了一下,心里却嫌她啰嗦,说话偏离正题。   他问的两个问题,吴鱼一个都没回答,倒是一直意图用“友善互助”、“随心自在”之类的话语来迷惑他,让他以为自己身处在什么无与伦比的好地方。   或许真的苏锦多在此,会被她这一番话打动,可惜他不是,蘑菇教最打动他的地方只有那顿蘑菇宴。   “我早些年与你的遭遇差不多,甚至更惨。我被家人出卖,身陷绝境,受困于崖底,最后是靠吃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蘑菇活下来的,也因此与蘑菇结缘,嗜好起了研究蘑菇、种蘑菇。”   后续吴鱼的滔滔不绝,苏锦多都没听,只听她最后的最后,才回答了两个问题的答案。   从吴鱼那里出来后,苏锦多不耐的情绪就有些掩藏不住了。   算算时间,他来到蘑菇教总坛已经快有小半天的时间了,大理寺的人怎么还没动手?莫不是被山洞里的那几朵小蘑菇绊住了?   苏锦多在参观村子的时候就观察过了,村子周围的山坡林子里都长了不少蘑菇,显然是有人特意种的。他在村里呆这半天,只见人在村子里走动,没见有人出入过山林,看来这进村的路不好走。   麻烦,看来他只能亲自动手了。 第83章   “虽是荒野,景致也不错吧?”白思富见苏锦多眺望远方,以为他在赏景,笑着走到他身边。   “是不错。”苏锦多指着溪边草甸上的蘑菇,转头问陈婉,“婉儿,一起采蘑菇去?”   陈婉高兴应承:“好呀,我去借个篮子。”   “不可!”白思富忙拦住他们,对苏锦多和陈婉嘱咐道,“二位切记不要随便离开村子,有出村的需求可以提前跟我说。村外种了许多毒菇,可随时要人命。”   苏锦多失笑,“白兄说得未免太夸张了些,毒蘑菇而已,不吃便是了,只在林子里走走罢了,岂能要人命?”   “世子爷有所不知,还真能要人命。有种毒菇我们这的人都称它为炮菇,状如圆球,初为白色,长成后变黄褐色,表皮虚软有孔,碰之即炸,喷薄出一团黑烟。人一旦吸入这种黑烟,便喉咙发痒肿胀,须臾便毒发而亡。”   白思富告诉苏锦多,今春附近林子里的炮菇数量少说有万数,而蘑菇这种东西一旦长起来了就容易成片。几场雨后,数量就会翻倍了。   苏锦多感慨这种用蘑菇防御外敌方式很出人意料,“如果到了冬天,非蘑菇生长的季节,或遇敌人一把火烧山的话,似乎就没什么用了。”   白思富自信地笑了笑,“却也不怕,还有更厉害的陷阱呢。来犯者只要沾到或吸入我们自制的毒菇粉便会产生幻觉,继而发狂,与身边人自相残杀。一旦场面混乱,就会触发更多陷阱,令更多人发狂,所以纵然有千军万马来袭,结局也照样全军覆没。”   “好生厉害。”苏锦多不禁赞叹道。   “至于纵火烧山,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实则会让他们死得更惨。林子里的树上都长着树衣菇,此菇褐黑,状似树皮,极不起眼,普通触碰不会有事,一旦遇到火焚,便会生出极剧烈的毒烟。你看周围山上有多少树?火焚之后,毒烟吹过之处活物必然死绝。”   苏锦多真没想到有人会将小小的蘑菇研究至此地步,连他都觉得惊讶了。   “这些蘑菇全出自教主之手?”   “那是自然。”白思富骄傲地点了点头,“咱们教主对蘑菇的钻研比得过神农尝百草了。她早些年游历四海、跋履山川,为的就是寻遍天下奇菇。”   苏锦多点点头,不得不佩服吴鱼对蘑菇的癫狂追求。   “谨记哦,千万不要随便出村。”白思富笑着再嘱咐一遍苏锦多才离开。   陈婉刚才被白思富的那番话吓到不敢吱声,见白思富走了,她赶紧抓住苏锦多的胳膊,眼神儿怯怯地看着他。   “锦多,外面的蘑菇这么吓人,我们该怎么办?岂不是离不开这里了?”   “为什么要离开?你忘了,我们早就加入了蘑菇教,也多亏蘑菇教帮忙,才助你我实现心愿,可以长相厮守。我们自当留下来,好好帮忙建设村子,壮大蘑菇教。”   苏锦多说罢,宠溺地拍拍陈婉的头。   陈婉忙害羞地往后面躲,避开苏锦多的触碰,“好多人看着呢。”   苏锦多笑了,躬身与陈婉平视,温声诱哄她:“那我们回屋?庆祝我们终于摒弃世俗的一切,迎来新生活。”   这番话的意指不言而喻,陈婉捂着脸害羞极了,跺脚嗔骂苏锦多一声“登徒子”,转身便跑了。   苏锦多看着陈婉的背影,目光渐渐冷下来,直至最后一丝伪装的温情消散,无波的双眸里盛满了万年死寂。   陈婉跑了没多远就拐个弯儿,她的身影很快就被房舍挡住了。   苏锦多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但一时又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算了,反正一会儿这些人都要被抓走,有什么问题等回去再说。   苏锦多先回了他和陈婉的房间,却没见到陈婉。正要去寻时,一名男童跑来传话,说是陈婉今夜要跟他娘宿在一起。   还算有点大家闺秀的矜持。   因为之前陈婉表现得热情,总往他身上贴,苏锦多还真有点担心陈婉会留下来。   不回来最好,方便他行事。   “对了,陈姐姐还说,等着与世子爷成亲的那一天。”   “知道了,你去吧。”苏锦多将桌上的一盘点心递给男童。   男童捧着点心高高兴兴地走了。   关上房门后,苏锦多一把扯掉自己脸上的面皮,在床上闭目打坐。   九转神通略使出一成,天地真元便随之涌现,自地脉而出,自天空而下,一道道真元宛若跃龙门的鱼儿纷纷涌向一处,灌入体内。   整个蘑菇村瞬间煞风阵阵,黑压压的乌云翻滚而来,突然盖住了以蘑菇村为中心方圆十里的地域。   原本处在白昼之中的蘑菇村像瞬间进入了黑夜,周遭一片漆黑。随后天空频频出现的闪电,村子突然亮一下又黑一下,刺得人眼睛险些要瞎了。   大家都被这突然降临的异象吓懵了,有的问出什么事了,有的大叫着跑回家躲避,有的急匆匆跑去找教主。   吴鱼刚关上地道机关,转头发现突然变天了,她急忙跑出屋查看情况。白思富在这时抵抗着狂风赶来,劝吴鱼赶紧进屋避一避。   “这天气太邪门了,教主小心,别被狂风刮起来的物什伤到了。”   “是够邪门的,你什么时候见这里刮过大风?”   村子四面环山,分明在背风的谷地。吴鱼觉得不对劲儿,但也没处说理去,天灾即是天命,谁能跟老天爷说理去?   雷声阵阵,轰隆炸响,震得人耳骨作痛,暴雨倾盆随后而至。   “我的蘑菇!”   吴鱼担心蘑菇房的房顶脆弱,经不起这等狂风暴雨。她立刻奔进雨中,朝蘑菇房跑去,欲挽救蘑菇房里的稀有蘑菇。   “教主别去!”白思富没能及时拉住吴鱼,不得不追了出去。   突然,凌空惊现一道碗口粗的惊雷直直地劈向吴鱼,白思富这一瞬间脑子空白,不知做何反应。本以为这一幕够惊悚了,没想到下一刻发生的事儿更加惊呆了他。   却见那道粗雷在快劈到吴鱼头顶的时候,生生转了弯儿,最终劈向了远处山峰之巅。   炸响声再次震颤了整个蘑菇村,不对,是真的震颤,整个地面都在摇晃。白思富与吴鱼都无法站稳了,被摇晃地跌倒,在泥水里打滚儿。   此刻的大地像是簸箕里被筛的豆子,一跳一跳的,来回颠簸。在此之前,白思富从来都没有想过大地居然还会“跳”。   倾盆的暴雨越下越凶猛,雨打在脸上时疼得叫人如挨了棒子,到最后竟不像是下雨了,而是翻滚的海浪自天上倾斜而下。   白思富眼看着那道道如大腿粗的雷,在劈向蘑菇村的半路突然转弯儿,都劈向了远处的山崖。   轰隆!   这一次的声音却不是雷声,而是山崖崩塌、山石滚落的声音。   老天爷真的发怒了!   救命啊!太太太太太太可怕了!   白思富脸色煞白地趴在地上,已经不想挣扎了。此等山崩地裂的情状之下,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活命了。   许多屋顶在狂风之下都被掀翻了。村民们无法在家中躲藏,纷纷逃难出来,寻新的庇佑所。   “教主,白堂主,你们没事吧?”大家搀扶起吴鱼和白思富。   白思富愣了下神儿,见大家居然都安然无恙,晓得他们还有逃命的机会。   “走,去地道!从地道逃出这里,或许还有希望!”   吴鱼却不肯定,还要去蘑菇房,但诡异的是她只要朝蘑菇房方向跑,就会被雨水和狂风拍打得倒地。   “教主别去了,救不回来了,我们来的时候,蘑菇房那边已经被山上滑下来的泥沙掩埋了。咱们再不走,怕是也会被埋在土里。”   说话间,一道闪电突然照亮四周,白思富和吴鱼终于看到十几丈外的东方,一人多高的“泥土墙”朝他们这边奔腾直下,树木、房屋瞬间就被吞噬。   众人不敢停留,飞快地跑向密道入口的所在——土地庙。   在这等狂风暴雨之下,土地庙竟然完好无损,让大家庆幸不已。   “来了来了,快进快进!”   大家屁滚尿流地逃进密道后,在泥沙淹没土地庙的最后一刻关上了密道入口。   众人都虚脱了,气喘吁吁跌坐在地上。   密道里的油灯一直燃着,足够照亮整个通道。   大家很快就发现前面甬道里有人,正徐徐踱步前行。这人青衣乌发,风姿绰约,看起来如出尘的神仙似得,与逃难中狼狈的他们格格不入。   “站住,你是谁?”有人问。   白思富认出这人的背影,试着唤:“世子爷?”   眼见着那人转身,露出一张绝世俊颜,远山眉下一双波澜不惊的凤目些微上扬,带出点点笑意来,竟摄魂夺魄般地遏止住了所有人的心跳。   “你、你不是苏世子,你是谁?”白思富惊诧不已,明明这人的衣着与今日苏锦多所穿的一样。   站在白思富旁边的男童道:“我认得他,他是京兆尹幼子,现任大理寺监察沈惟慕!”   “对,我们也见过他!”另外几名孩童跟着说道,再看沈惟慕的眼神里带着嗜杀之意。   沈惟慕目光不太惊讶地扫过这几名孩子,“你们果然也不无辜。”   “莫不是你伪装成了苏锦多?”白思富终于反应过来。   “杀了他!”吴鱼恨恨道。   村民们纷纷抄出各自随身携带的武器,杀气腾腾地对向沈惟慕。   沈惟慕从容后退了两步,轰隆一声,地道突然从两方对峙的中间位置坍塌了。   刺耳的尖叫声响起,但很快就被奔腾而来的泥沙所掩埋…… 第84章   沈惟慕闲步走出山洞时,在洞口处看到了两排横躺着的衙役,大概有二三十人。   洞外,宋祁韫、白开霁、尉迟枫和衙役们正凑在一起商量什么,还有一些衙役灰头土脸地坐在草甸上歇息,像是刚打了一场败仗回来。   “硬闯不行,蒙面不行,绕路也不行,还能有什么办法?”白开霁急死了,焦躁地抓头。   尉迟枫也忧心忡忡:“不知道沈兄弟在里面怎么样了,刚才天降的异象对他们那里有没有影响。咱们得想办法尽快找到蘑菇教总坛,多拖延一刻,沈兄弟就多一刻风险。”   宋祁韫沉默了片刻后,果断道:“准备火药,炸山。”   沈惟慕从后面慢慢靠近,注意到宋祁韫脚边的地面上画着附近的山脉走势和地形图,看得出他们在很努力地在寻找蘑菇教总坛的位置,但最终都失败了。   “沈监察!我没出幻觉吧?我好像看到了沈监察!”有衙役注意到从山洞里走出来的沈惟慕,惊呼起来。   宋祁韫等人闻声后,齐齐转头看向山洞的方向,果真见到了沈惟慕。   白开霁惊喜不已,一跃而起,几乎是跳到沈惟慕跟前。他激动地抓着沈惟慕的肩膀,检查他的身体。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那山洞真邪门,走进去没多远就晕。”   “我没事,里面的黑菇会致人晕厥,要提前服用解药才能保持清醒。”   白开霁听说沈惟慕没事,松了口气。他真怕病弱的沈惟慕一不小心死在蘑菇教总坛了,毕竟他平常娇养着的时候都频频咳血。   当初选人伪装苏锦多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宋祁韫最合适。他与苏锦多身形相似,气质类同,行事处惊不变,是绝佳的卧底人选。然而他身居少卿之位比较惹眼,一旦缺席很容易被发现。苏世子案牵涉甚广,接下来还有很多决断等着他来做,所以他并不适合去做卧底。   此一举非常重要,关乎到是否能一举歼灭蘑菇教总坛,所以在细节上绝不能疏漏。 奇_书 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但大家发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除了宋祁韫外,大理寺内竟没有合适的人可以伪装成苏锦多。直到沈惟慕毛遂自荐,大家才意识到沈惟慕也很符合。   虽然大家很不想让身子羸弱的沈惟慕冒险,但在短时间内真的很难再找到第三名合适的人选了,最终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定了沈惟慕。   为了尽量保证沈惟慕的安全,宋祁韫等人想到了一个更好保全沈惟慕身份的方法。先派人伪装苏锦多,故意露出破绽被揭穿,然后再让沈惟慕伪装的“苏锦多”出场,救白思富等人于水火之中,白思富等人自然就不会怀疑沈惟慕的身份。   宋祁韫他们并不知道,对于现在的沈惟慕而言,他不管伪装谁都不会露出破绽,因为他可以真的变身成本尊的模样。   白记布庄是蘑菇教分堂的消息,由沈惟慕的八卦楼提供。另一位伪装苏锦多的人选,便由沈惟慕自己定了。   大家想不到沈惟慕身边高手不止康安云一位,还有另一位赵姓高手也极厉害,很完美地完成了计划。   白开霁迫不及待跟沈惟慕讲述他们遇到的情况。   “我们按照你留下的记号一路追到这处山洞,但怎么都无法安全通过山洞。后来大家就想用笨办法,绕路翻山过去,再扩大范围搜查。没想到这林子里不知有毒瘴还是什么,大家进去就头晕呕吐,迷失方向,别说翻山了,林子都穿不过去。”   沈惟慕分他们简单讲了山里各类毒蘑菇陷阱的情况。   众人都惊讶不已,没想到蘑菇教教主竟将毒蘑菇研究至此地步。   白开霁拍拍胸口后怕道:“幸亏我们没用火烧,本来我们也想过用火攻,宋少卿说容易打草惊蛇,危及你的安危,才暂时没用。”   “沈小兄弟如何出来了?”尉迟枫问出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那肯定是我沈兄弟厉害,装得像,得到了那帮恶贼的信任。”白开霁骄傲地把手搭在沈惟慕的肩膀上。   宋祁韫和尉迟持不同想法,都看向沈惟慕。   蘑菇教总坛隐蔽,教主的身份也很神秘,可见其行事风格十分谨慎,绝不可能让完全信任刚来的新人,令其随意出入这里。   “蘑菇教总坛在山坳里,不巧了,刚才突降暴雨,山体滑坡,把村子给埋了。幸好我早一步找到地道,逃了出来。”   沈惟慕寥寥两句,说的简单,却把在场的人都给惊住了。   “那其他人呢?都被埋了?”白开霁震惊问。   沈惟慕淡淡“嗯”了一声,叹口气。   宋祁韫以为沈惟慕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不忍心见那些人死在他面前,有几分惋惜那帮人的性命,故而出口温言相劝。   “皆是罪大恶极之人,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他们作恶,故降天谴。埋了就埋了吧,是他们的报应。”   白开霁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他们活该!哈哈哈,倒是给我我们省了好多麻烦。不然剿匪的时候遇上那些毒菇,咱们还真不好办。”   尉迟枫也附和,正要劝沈惟慕不必因为那几条恶人的性命而难过时,忽听沈惟慕唏嘘了一句。   “可惜甲字房里的那些蘑菇了,”提到吃,沈惟慕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宋祁韫身上,“若由你来烹饪,想必更美味。”   宋祁韫:“……”   气氛突然安静了一瞬,然后传来白开霁哈哈的笑声。   “蘑菇若无毒的话,味道确实鲜美极了。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吃小鸡炖蘑菇了。”   尉迟枫心思一动,对他们二人笑:“这还不简单,等案子结了,咱们去山里采蘑菇来做,宋少卿觉得如何?”   “那可太好了!”白开霁立即鼓掌附和,目光希冀地   看向宋祁韫,期待他同意。   话说得容易,“做”这等重要的活儿都由他来干。   宋祁韫本想以一句“想得美”来回绝白开霁,但看见沈惟慕也用同样眼神儿看他,到嘴边的话才咽了回去。   “好。”   “那咱们快点把案子结了吧。”沈惟慕马上积极道。   他要了两个麻袋,独自去山洞内将所有有问题的蘑菇铲除。   宋祁韫等人就在洞口等待,因为沈惟慕提前服用过解药才会安全出入山洞,他们这些人想帮也有心无力。   “唉,这么壮的身板子居然闲着,要那般羸弱的沈兄弟来干活儿,我心里真过意不去。”   白开霁边感慨边踏实地躺在草甸子上,用一片大树叶子盖住脸,准备先睡两个时辰。   凭沈小兄弟那羸弱的身板子,清理完洞中的蘑菇肯定要很久,两个时辰肯定完事不了,说不定要两天。   尉迟枫的想法跟白开霁类似,已经在考虑安营扎寨的问题了,命人去准备。   “不好,刚才忘记在沈小兄弟的腰上扎绳子了!”   出于谨慎,衙役们在探洞时腰间都系了绳子,一旦遇到意外情况就可以被拉回洞口。   “我没事,你们等着就是。”   沈惟慕进洞后根本没走远,他手一挥,收集干净了山洞里所有有问题的蘑菇后,就地打坐消磨时间。   等一个时辰再出去,应该比较合理。   九转神通只用了一成,所以噬魂咒也只被破解了一成。灵魂被啃噬之痛只略减轻了一点点,对于早就习惯承受蚀骨之痛的沈惟慕来说区别不大,但他还是很期待噬魂咒完全解除的那一天,毕竟没人不喜欢无痛一身轻的感觉。   沈惟慕吸纳了一个时辰的天地真元后,提着满满两袋子蘑菇出了洞口,丟进了远处的山沟里。   众人震惊,没想到沈惟慕这么快就清理完了。   “大多都长在两侧洞壁,比较好清理。”   “你的身体看起来好很多。”宋祁韫突然意识到他好久没听到过沈惟慕咳嗽了。   “我也觉得突然间好了很多,从吃了那顿蘑菇宴后。”因为死无对证,沈惟慕就把事儿往蘑菇教那边推。   尉迟枫顺手给沈惟慕把了脉,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下,他惊喜道:“脉象的确好了很多,不浮不沉,和缓有力,不再似从前迟细难知。莫非你吃的蘑菇中,刚巧有可以解你身上奇毒的?”   沈惟慕摇了摇头,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太好了!甭管什么缘故,毒解了就是好事儿。这回深入蘑菇教总坛,沈兄弟算是来对了!”白开霁高兴地原地跳了下,喊着回头定要要庆祝才行。   宋祁韫也为沈惟慕高兴,“这远比剿灭蘑菇教总坛更让人喜悦,不过——”   不过什么?难道还有什么意料外的情况?大家都被宋祁韫的转折语气吓到了。   宋祁韫眉头紧锁:“不过这次的事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我们还未攻进蘑菇教总坛,便恰逢天灾将蘑菇教总坛覆灭了。还有沈兄弟身上的毒,一顿饭竟解了。”   尉迟枫点头赞同:“是顺利得有些诡异,但论结果而言,确实是好事。”   “罢了,且走一步看一步。”   说话间,沈惟慕引领众人抵达了蘑菇教总坛的入口处,现已经坍塌成土堆,堵死了甬道。   “走吧。”   沈惟慕以为大家看过之后就可以撤了,他赶着回去吃晚饭,没想到宋祁韫还要做安排。   “案子要有始有终,先把前面坍塌的地方疏通,确认过凶徒的尸体、蘑菇教总坛的位置以及损毁情况后再结案。”   “啊?听沈兄弟说,那可是大片山体滑落盖住了村子,那些人都不知道被埋在哪儿了。挖这地方可不亚于开山,咱们要多少人力才能挖出来尸体?”   “要不了多久,前面就有尸体。”宋祁韫看着前面坍塌的土堆道。   这土堆明明没有露出尸体。   沈惟慕不解问宋祁韫:“你如何知晓里面就有尸体?” 第85章   宋祁韫:“味道。”   没有想到宋祁韫的嗅觉会如此敏锐,在如此潮湿的青苔和泥土味道厚重的甬道里,他居然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的那道很浅的尿骚味儿。   “味道?”白开霁使劲儿抽了抽鼻子,“都是土味儿啊,还有什么味道?”   再看其他人,也都跟白开霁的情况差不多,没闻到其它的味道,唯独宋祁韫可以。   莫非厨子的嗅觉天生敏锐?   沈惟慕对于阻碍自己吃饭的情况有些不满,猛地咳嗽一声,吐了口血出来。   “沈兄弟,你怎么又吐血了!”白开霁慌张大叫,忙搀扶住沈惟慕。   沈惟慕又虚弱地咳了两声,将手缓缓伸向走过来的尉迟枫。   “我突然又觉得不舒服了。”   尉迟枫诊脉后拧紧眉头,对关切问候情况的宋祁韫道:“他的脉象又变了,一会儿拍拍而浮,一会儿水行润下……各种脉象变化多端,怕是其身中的奇毒还是没解,之前只是一时平稳罢了。”   “啊?白高兴了。”白开霁马上拍自己脸一下,抱歉自己说错话了,“沈兄弟别担心,一定还会有办法。”   “但较之从前,受损的心脉与衰竭的五脏情况还是好了些的,多注意身子,仔细养着,或有痊愈的希望。”   虽然这希望在尉迟枫看来十分渺茫,可尉迟枫总有种感觉,这种奇迹很可能会发生在沈惟慕身上。他就是那种看起来天生富贵,不会轻易会死的人。   宋祁韫问沈惟慕可还记得,在蘑菇宴都吃到了什么种类的蘑菇。   “既然吃了那蘑菇能平稳你的脉象,令你身子暂时恢复康健,说不定多吃点就能解了你身上的毒。”   “对对对对。”白开霁也请沈惟慕务必好好想想。   沈惟慕摇头,“我问过白思富,很多连他都不认识。”   宋祁韫立即下令,命人尽快挖掘坍塌的通道。   这里是蘑菇教通往外界的重要秘密通道,必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从这里出入,也必然不可能有人在这种地方随意出恭小解。   空气中弥漫的骚味儿说明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通道在坍塌之时,有人在面临死亡的恐惧时吓尿了。另一种是坍塌的通道内还有活口,憋久了只能就地解手。   现在宋祁韫非常希望情况是后一种,留下的活口中最好刚好有蘑菇教教主,这样沈惟慕身中的奇毒或许就有救了。   沈惟慕没想到他装病后,更激发宋祁韫挖掘土堆的斗志。   那些恶人埋了就埋了,非要把他们挖出来作甚。   看来今天是不能快速结案,吃宋祁韫亲手做的饭了。   沈惟慕又咳嗽了两声,终于等到尉迟枫开口,安排人送他离开。   回到沈府,沈惟慕就被沈玉章抱了个满怀。   沈玉章泪眼汪汪地哭道:“你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可吓死阿爹了!”   康安云和赵不行也凑了上来,恭喜沈惟慕成功剿灭蘑菇教。   “乖儿子,你这次可立下大功了!我这就进宫在陛下面前为你表功。”   沈玉章话毕就擦了擦眼角,整理好身上的官袍就匆匆走了。   “倒也不用这么急。”   沈惟慕见沈玉章已经走很远了,也懒得拦他,晓得他进宫八成是为了炫耀,顺便再踩一踩他的死对头郑成梁。   “公子,厨房已经备好了斑鱼锅子,可要现在用饭庆祝一下?”康安云轻声询问。   “还是你懂我。”沈惟慕示意康安云赶紧安排。   “公子!”赵不行对沈惟慕恭敬行礼,心情有几分小激动。   “干的不错,将功补过了。”沈惟慕不吝称赞。   赵不行十分欢喜,高兴地对沈惟慕再行礼:“多谢公子!属下以后一定继续竭尽全力为公子办事!”   沈惟慕拿起点心盘里的一块蝴蝶酥,将蝴蝶的左边翅膀掰断送进嘴里。   赵不行欢喜地心情瞬间湮灭,开始心惊肉跳起来。公子这举动是什么意思?意指他知道自己是八长老的左膀右臂?   “问你一个问题。”   赵不行恭敬躬身:“公子请问,属下定知无不答。”   沈惟慕:“我与多变同时掉进水里,你只能救一个人,你先救谁?”   赵不行犹豫了下,马上道:“当然是救公子!”   既然八长老让他来到小教主身边,取得小教主的信任,他现在当然要好好对小教主表忠心。   “很好。”沈惟慕将一枚玉佩丢给赵不行,“今后你将是八卦楼大长老,在八卦楼,我之下所有人都听你调令。”   赵不行惊喜地捧着玉佩,跪下身来,连忙磕头谢过沈惟慕的器重。   终于,他证明了自己,在小教主跟前得到了器重!   从沈府离开的时候,赵不行挺着胸膛,走路生风,颇有些飘飘然。   康安云被赵不行得意的劲儿给逗笑了。   这傻子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八卦楼其实就是个空壳子,不过是公子对外设立的一个幌子罢了,实际上八卦楼名下没什么能人挂名。   赵不行当八卦楼的大长老,就如无兵可率的空头将军。上面若有任务交给他,他还要必须完成,否则就是办事不力。若按规矩处置他,谁也挑不出理来。   热腾腾的铜火锅端上来了,锅里添着用鱼骨熬出来的乳白汤底,辅以红枣和枸杞,白汤翻滚的时候,色泽鲜艳的红枣和枸杞愉快地在汤中畅游,红白色泽的对比,让人赏心悦目,胃口大开。   沈惟慕将切得薄薄的斑鱼片下入锅中一涮,鱼肉片立刻就会收缩内凹成碗状。沾上精心特调的小料汁后入口,口感滑嫩鲜香,让人陶醉至极,仿佛在舌尖上跳舞。   再加些火腿、鲜虾、豆腐、冬瓜等进去涮,各有各的美妙滋味,筷子根本停不下来。喝的自然也不能少,热腾腾的锅子配上冰镇的杏仁饮和酸梅汤,更会让舌尖上的快乐翻倍。   一顿饭下来吃得心满意足,沈惟慕就去沐浴更衣,准备睡觉。   天天过这样的凡尘日子没什么不好,沈惟慕挺满意的,但今天却有人很不满意。   赵不行迈着愉快的步伐回到自己住处时,忽然察觉情况不对。四周太过安静了,原本该为他看家守门的属下都不见了踪影。   眼前的房门虽紧闭,看不见屋内的情形,但赵不行能感觉到屋内似有威压传来。   他心中一凛,缓缓吸了口气,才推开了房门。   果然,屋中央站着一个人,看身形发髻是一位姑娘的背影。   一阵风过,屋内的烛火骤然亮起来,赵不行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不禁瞪大了眼睛。   “陈、陈婉?”   这衣着,这模样,甚至鞋面子上的泥点子都如出一辙。他可以确定,这就是他之前在白记布庄见过的陈婉!   赵不行眼珠儿转了转,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双腿开始打哆嗦了。   陈婉一脚踹在赵不行身上,直接将赵不行踹飞到了墙上,呕出一口血来。   陈婉随后就揭下了脸上面皮,身形一转,身上的衣裙向半空中纷飞。   等赵不行擦掉嘴角的血,抬眼看向他的时候,“陈婉”已经大变样,变成了身材高出两个头来,身着一袭月白锦袍,气度不凡的俊朗公子。   是八长老多变!   跟在多变身边多年,赵不行养成的最大一个习惯就是他从不以貌看人,更不会以身形取人。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次竟然看走眼了,没认出陈婉就是八长老。   只要一想到他在白记布庄的时候,竟以魔教的名义嚣张地威胁过“陈婉”和白思富,甚至还对他们动手了,赵不行就吓得肝胆俱颤。   完了!完了!他很可能在无意间破坏了八长老的大计,他小命要不保了,今日将会是他的死期!   “八长老饶命!恕属下眼拙,没能及时认出八长老,坏了八长老的大计。   可若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恐怕还是无法认出八长老。实在是八长老的易容术出神入化,属下纵然在长老身边再呆二十年,恐怕也难以识破。”   赵不行的后一句话在变相地赞美多变的易容技艺好,这很好地取悦到了多变。   多变勾了下手,示意赵不行可以起身了。   赵不行不敢起,反而更恭谨地磕头:“属下坏了八长老的大计,请八长老责罚。”   “无碍,一个蘑菇教罢了,随手玩玩的。”多变撩起袍子,坐了下来。   赵不行听这话震惊不已,“这蘑菇教莫非是八长老所创?”   “嗯。”   一个轻飘飘的“嗯”字,吓得赵不行魂儿差点没了,灵魂深处对多变更加充满了恐惧。   随手玩玩就是一个蘑菇教?这八长老还是人吗?比恶鬼罗刹还可怕!   赵不行奉茶后,小心翼翼试探问:“那长老您创立蘑菇教的初衷是?”   “考核咱们小教主啊。”   多变单手托着下巴,语气悠然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对了,记得告诉咱们的新教主,他的考核通过了,恭喜他正式成为我们清月教的教主。半月后,在清月教圣地,将为他举行一场隆重的教主继位仪式。” 第86章   经过两个时辰的努力,通道坍塌处终于被挖开,幸运的是有半丈见方的地方没有被泥土所掩埋,十二个人七倒八歪地躺在这处狭小的空间里。   将所有人拖了出来后,尉迟枫一一确认死活,最终发现只有一个人有呼吸。   施针之后,昏迷的女子终于醒来,见到有一群男人围着她看,女子吓得大叫,连忙瑟缩着抱紧身体往后躲。   “这位娘子别怕,我们是大理寺的人。”尉迟枫温声安慰后,询问她在蘑菇教的身份。   宋祁韫正在观察其余尸体的情况,全部都是面色发绀,嘴唇发紫,扒开尸体的眼睛发现有出血点后,宋祁韫又捏开死者的嘴查看。   “我、我是蘑菇教的厨娘。”   “我不信。”不及妇人多言,宋祁韫就截话反驳,“除非你说出蘑菇宴都有哪些菜色,用到了什么蘑菇。”   妇人愣了愣,忙说可以。   尉迟枫马上都一一记下。   宋祁韫接着查看了十一名死者身上的钱袋,没再管妇人。   白开霁记得沈惟慕说过蘑菇教教主是女人,他很怀疑这妇人,对妇人连番逼问。   妇人连连否认,哭着对白开霁磕头。   “官老爷饶命啊,民妇真不是坏人!民妇原是白记布庄雇的厨娘,被他们强掳至此。”   “她,她是蘑菇教教主!”妇人指认死者中唯一穿着素色裙裳的妇人。   那妇人的衣裳颜色看似朴素,实则缎料华贵,确实是众死者中衣着最奢侈不俗之人。   白开霁随后在这死亡妇人身上搜到了教主印章,证实了她的身份。   “他们都怎么死的?”尉迟枫接着盘问道。   “之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暴雨打雷,地动山摇的……大家纷纷逃命,我和两个孩子跟着教主他们逃到了这里,没想到通道突然坍塌,我们都被困住了。然后没多久,大家就越来越喘不过气,孩子们哭闹起来,我觉得头好疼好晕……后来我就醒了,看到诸位大人,其它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听妇人的描述,他们因为通道崩塌,被困于狭小空间,最终因为缺少空气而窒息身亡。十一具尸体的死亡特征也确实都符合窒息死亡的特点。   窒息死亡还有另一大特点就是容易尿失禁,这里有半数以上的死者存在这种情况。所以当坍塌打通后,空气流通,这里的味道就不太好闻了。   宋祁韫留下大部分人继续挖通出口,确认蘑菇村的覆灭情况。他与尉迟枫等人先将妇人与十一具尸体带离山洞。   按规矩,妇人作为嫌犯,双手与双臂都要被绑缚。   妇人哭哭啼啼喊冤,说她真的没害任何人,只是个普通的做饭的妇人。   “莫急,大理寺不会冤枉无辜之人。现如今你的嫌疑还尚完全被排除,只是暂时如此处置罢了。等证实你确实无辜后,自然会释放你。”   尉迟枫对妇人温言解释后,就询问妇人的家中情况,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家中还有谁。   妇人都一一认真答了,提到自己俩儿子的时候,她热泪盈眶,叹自己真的好想他们,她已经有两个月零三天没见到他们了。   尉迟枫叹妇人拳拳慈母之心甚是可怜,“你放心,出去后我们定会尽快核实你的情况,让你与儿子们团聚。”   “多谢尉迟主簿。”妇人对尉迟枫深深行礼。   等众人走到洞口的时候,妇人面露隐忍之态,弓着身子,尴尬地表示自己想要小解。   这可难办了,在场办差的人全都是男子,无法陪同妇人去解决这问题。   尉迟枫想到一个办法,用树枝临时搭建一处茅房供妇人使用,外围由他们的人守卫。这样既方便了妇人,也免于担心她会逃走。   大家纷纷点头,都觉得这方法可行,准备去砍树枝。   “让她就地解决,囚犯何谈羞耻。”   宋祁韫一句话令在场众人都停止了动作。   宋少卿的意思是说,让这妇人当他们的面儿小解?   宋少卿翩翩君子风貌,一向持礼有节,怎会突然这么说话?   众衙役跟随宋祁韫多年,自然不会怀疑宋祁韫的品行。大家第一时间的反应是:宋少卿要求如此反常,此这妇人必有问题!   于是众人下意识地跟妇人保持距离,对她提高十二分警惕。   妇人嘤嘤哭泣半晌,喊着数声“如此蒙羞不让我如撞死算了”。   哭到最后她发现无人理会,只有她一个人在唱戏,才渐渐止住了哭声,也再不装肚子疼了。   宋祁韫:“你是吴鱼。”   语气陈述而非肯定。   吴鱼怨恨地看向宋祁韫:“既然早就识破我了,为何一开始不说?”   “通道不太通风。”言外之意,他担心吴鱼会对众人用毒。   尽管他们在第一时间排查了吴鱼身上没有危险的物什,但考虑到她蘑菇教教主身份的危险性,宋祁韫还是用最稳妥的方法应对她。   “都怪那个姓沈的。”   吴鱼醒来后不见沈惟慕的身影,就赌他没有跟这些人形容她的长相,意图暂时欺骗过这些人,没想到她的样貌早就被沈惟慕描述给这些人了。   “你误会了,他没有跟我们说你的样貌。”宋祁韫道。   吴鱼惊讶:“那你们如何认为一定是我?”明明她在装晕厥之前,已经将教主印章放在了别人身上。   宋祁韫:“因为这些人虽符合窒息死亡的特征,死因却是中毒。我猜坍塌后因为空气有限,你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哄骗他们服用毒物,将其他们全都杀害了。”   毒物致使他们喉咙肿胀,导致呼吸困难,最终窒息而亡。   “绝境下,能让他们听话信服的人最有可能是教主。   蘑菇教的人不管什么身份,身上都会随身佩戴一个装有蘑菇土的钱袋,连孩子身上都有。唯独她没有,因为教主不需要通过学习种蘑菇来证明自己。”   吴鱼愣了愣,颓然坐在地上,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她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一切仿佛一场梦一般,明明她的蘑菇教在发展壮大的鼎盛时期,怎么突然一眨眼的工夫,竟全军覆灭了呢?难道真的是报应,天谴?   “你背后是否有人扶持?”   宋祁韫突然抛出一个问题,一针见血。   吴鱼被问得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反问宋祁韫宋祁韫为何要问她这种问题。   “蘑菇教乃是我一手创立,尽是我的心血,你这般说是在羞辱我!”   “就是看你太蠢,不像能一人创立蘑菇教,才有此问。”   宋祁韫从不认为对一名穷凶极恶的罪犯需要用到礼貌这种东西,既然吴鱼觉得他在羞辱她,那当然要继续羞辱。   “看来你背后确实有人了。”   没直接否认,而是先反问。方才还因为想逃命推卸罪责,伪装自己是厨娘,这会儿有机会推卸罪了,她却反而拼了命地承认了。   破绽最大的就是她犹豫的那一刻,明显有心虚的表现。   这位蘑菇教教主没他们以为的那样运筹帷幄,甚至不具备创教的才能,但她对毒蘑菇的研究确实非寻常人可比。   刚才在洞内行走时,她的目光会下意识停留在洞壁原本长蘑菇的地方。出了山洞,她的目光也会第一时间扫视洞外草甸和林子里的长蘑菇的地方。   刚刚她提出想要小解的时候,目光曾在附近的数棵树上停留。   沈惟慕之前曾经说过,这附近林子里有很多出人意料的毒蘑菇,其中有一种就长在树皮上,微小,并不明显。   这遍地长蘑菇的野外,可以说是吴鱼掌控的天下,就像鱼儿回到了水里。宋祁韫当然不可能给她“畅游”的机会。   吴鱼张了张嘴想狡辩,但又担心她多说多错,干脆扭头冷哼一声,佯装无所谓的态度。   “随你们怎么想。”   看来即便她背后有人,她也不会轻易供出。   宋祁韫示意一眼尉迟枫。   尉迟枫用银针在吴鱼的颈后扎了一下,吴鱼当场晕厥。衙役们将吴鱼与其余十一具尸体放在一起处置,抬回大理寺。   “干嘛弄晕她?”白开霁不解地问。   尉迟枫:“一会儿回去要穿过林子,这个人太了解长在林子里的那些蘑菇了,以防万一。”   白开霁恍然大悟,佩服地对宋祁韫拱手,果真姜还是“老大”辣。   待宋祁韫一行人返回大理寺的时候,天已然大黑了。本该寂静的大理寺此时却喧嚣至极,门内外围满了皇城禁卫。   宋祁韫不仅看到了郑成梁以及大理寺其他要职官员的身影,还看到了京兆尹沈玉章以及刑部尚书、礼部尚书等朝廷大员。   “出了什么事了?”白开霁也没见过这阵仗,一脸发懵。   “出大事儿了啊!”   郑成梁正愁眉苦脸地对着沈玉章等人,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像孩子终于见到久未归家的父母一样,几乎是飞扑到宋祁韫跟前。   “前不久逍遥王来了,说奉旨来见苏锦多最后一面,狱卒哪敢不从,就放逍遥王进了大牢,岂料……岂料……”   关键时刻,郑成梁唉声叹气,没说下去。这可给白开霁急坏了。   “您倒是快说啊!”   沈玉章冷嘲:“郑公今日这玩忽职守之罪是逃不掉了。” 第87章   “沈玉章,你不放屁没人当你是死人!”郑成梁骂沈玉章别来添乱。   “当我想来你这晦气地方?”沈玉章懒得再看郑成梁,“现如今逍遥王死在你们大理寺,我与刑部尚书不得不留守在此监管你们。”   吕渠武红了眼眶,声音哽咽:“王爷怎么就如此想不开。”   这下宋祁韫等人大概清楚了,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禁军围在大理寺,是因为逍遥王死了。   宋祁韫到郑成梁身边小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郑成梁叹气,“逍遥王假传圣命,前往大牢探望苏锦多,他借口支走狱卒后,一剑杀了苏锦多并自尽,留下了一封请罪血书给陛下。”   “验尸了么?”   “还没。”王爷死在大理寺大牢,足够闹一阵兵荒马乱了。   现在这桩案子由哪一个衙门负责还未有定论,谁懂不敢乱动现场。   郑成梁这回不占理,已经被其它官员攻讦好一阵了。甚至还有人表示,目击证人的供词存疑,逍遥王是否真的自尽也存疑,所有人都需要彻查。   “诸位大人,分歧可以稍后再议,现在我们先要确认死者的身份的确是苏世子和逍遥王。”   如果的死的压根不是这俩人,而是其它易容者,不仅耽搁了查案时间,接下来的调查方向也会被误导。   吕渠武恍然应承:“对,你说的没错,要先确认逍遥王的身份并非其他人冒名顶替。”   接下来便在众位官员的见证之下,由尉迟枫当场检验逍遥王和苏锦多的尸体。   宋祁韫总觉得此事荒诞,那人或可能不是逍遥王本人,可能是蘑菇教的余孽伪装成逍遥王来灭口,毕竟在之前的案子中便屡次出现过易容顶替的情况。   但检查的结果令他出乎意料,死者确实为逍遥王和苏锦多。   郑成梁明白宋祁韫的疑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你不理解为何,待你看过逍遥王的请罪书就明白了。”   宋祁韫敛眸反思,沉默静候。   不多时,宫里就来了旨意,命沈玉章、郑成梁等人前去觐见。逍遥王身亡一案由禁军统领负责彻查,宋祁韫与沈惟慕随行辅佐。   郑成梁拧眉不解,小声抱怨着:“这叫什么安排?”   沈玉章觑一眼郑成梁,“都怪你,连累我儿。”   “姓沈的,你饿死鬼投胎啊,逮着一个错处就不放。”   “犯错就要挨打受骂,有什么不对。郑公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了,还不懂这点浅显的道理,要不要重头来学,从三字经读起啊?”   “姓沈的,你信不信我打你……”   “二位莫吵,莫吵!”   郑成梁与沈玉章边往外走边斗嘴,吕渠武等官员就在旁劝架。   一众官员离开了,夜晚中的大理寺也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禁军统领周如愿暗暗松了口气,连绷紧的肩膀都放松下来。   他对宋祁韫客气地作揖:“我一介莽夫懂得不多,查案等事宜还要仰仗宋少卿和诸位帮忙。”   宋祁韫见周如愿谦逊有礼,也礼貌回应,另叫人去请沈惟慕来。   既然圣命要三人一起查,那便缺一不可。   本想着沈惟慕身体情况不好,等他来了,就让他坐在铺着厚厚软垫的罗汉榻上休息便好。没想到人是精神抖擞来的,身上带着股烤鸡味儿,指尖还沾着油花。   “你这身子又大好了?”宋祁韫狐疑发问。   “对,这一阵儿觉得挺好。”   吃饱喝足的沈惟慕心情很是不错,他还期待明天能吃上宋祁韫做的蘑菇宴,此刻自然要积极来配合查案。   宋祁韫在沈惟慕靠近的时候,又闻了一下,是沈府到大理寺必经之路上的那家李记烤鸡。   沈惟慕惊讶问:“你怎么知道?”   宋祁韫没想到他把“李记烤鸡”的名字说出来了,沈惟慕更是没心没肺,居然坦率承认了。   宋祁韫低声解释道:“因为他家的烤鸡胡椒味儿重。”   “那我应该喜欢胡椒味儿,所以觉得他家的烤鸡最好吃。”   当下这场景,逍遥王刚刚身亡,他们着实不适合谈论美食。宋祁韫轻咳一声,示意沈惟慕不必再继续说了。   “但还是没你做的好吃。”   沈惟慕专注于食物,自然察觉不到宋祁韫的示意。他说完就目光炯炯地看着宋祁韫,期待他接下来说“那下次我做给你吃”。   “咳!咳!咳!”   周如愿本来想假装没听见俩人的对话,但他着实被对话的内容吓呛着了。   这大理寺的人果然对凶案、尸体司空见惯了,在这种场合下居然聊烤鸡。他正眼睁睁地看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呢,叫他以后如何再正常面对烤鸡?   “这逍遥王的尸身还需要再行勘验么?”周如愿问他们。   宋祁韫薄唇轻启,刚要说话,被沈惟慕抢了先。   “不用,死因如大家所见,没什么可疑。”   宋祁韫和尉迟枫都惊讶地看向沈惟慕,不懂他刚来没多问也没验尸,怎么会如此肯定俩人的死因。   沈惟慕见他们都看自己,不解反问:“我说错了吗?”   “没有。”   接下来就是审问狱卒。   “在上方明确下令不准任何人探望苏锦多的情况下,你为何不核实逍遥王所谓的圣旨,就随便放逍遥王进来?”   这种审问其实没太大意义,是人都知道小小狱卒肯定抗不过王爷的威压,更不要说对方还假称有圣上的口谕。   当时看守大牢的狱卒有二十几名,无一人敢真按照流程核实,去质疑或反抗逍遥王的吩咐。   二十几名大男人此刻被吓得屁股尿流,纷纷哭着解释他们人微言轻,不敢冒犯逍遥王,求饶命。   周如愿刚清净下来的耳朵,又被吵闹的哭声填满了。   打发走二十几名狱卒后,再审逍遥王的随从、车夫以及管家等人,又向逍遥王妃打听逍遥王的反常情况和情绪状态等等。   最终这桩简单的案子,在一个时辰内非常清晰明了地结案了。   周如愿要立即带着彻查结果去面圣,走之前不忘问沈惟慕:“你说的那家烤鸡在哪儿?”   沈惟慕指了下临街,周如愿道了声谢,便率禁卫军们赶回皇宫。   “你说逍遥王为何要这样杀了苏锦多后又自尽?”   经过郑成梁的提点之后,宋祁韫才猜到了答案,但他想知道沈惟慕会有怎样的想法   “逍遥王一辈子都在维持人淡如菊、不贪慕权势的好名声,因此也一直深受圣宠眷顾。如今苏锦多这一遭闹腾,将他苦心经营的名声毁了个彻底。名声大过天,他的天塌了,他如何能不发疯?   杀了儿子,再自尽请罪,是他继续维持逍遥王府爵位与荣耀的唯一出路。如此死了,皇帝会怜惜他,世人会可怜他,再提起逍遥王只会叹他倒霉,骂他那个混账儿子拖累了他。名声保住了,家族荣耀也保住了,便是他当下最好的路。”   沈惟慕猜测逍遥王留下的那封请罪书里,必然字字泣血地向皇帝忏悔请罪,但也一定会提及他曾与皇帝的年少情谊,请皇帝善待他的子嗣。   宋祁韫不得不承认沈惟慕说的都对,没想到他比自己年少,对人性的剖析竟比他深刻许多。   “是啊,哪有什么真的淡泊名利,所谓不争不过是另一种‘争’的方式,否则这么多年逍遥王早就远离朝堂中心。”   陆阳不知何时跟在了俩人身后,闻言后也来了一番长吁短叹。   “之前我还有些不懂,苏锦多为何要如此发疯犯案,现在我才明白过来。   有这样一位心机深沉、为了名声杀子并自杀的亲爹,想必苏锦多从小到大一定活得很窒息。”   宋祁韫:“是很窒息,但这不是他为了报复亲爹就伤害无辜的理由。”   “这就是儿肖父,老子疯,儿子也疯。”尉迟枫跟着叹道。   陆阳看向沈惟慕:“哎呀,说到儿肖父,那咱们就不得不提沈府尹了……”   “什么?我爹说郑公难逃玩忽职守之罪?”沈惟慕惊讶问。   宋祁韫:“你爹说的没错,的确是玩忽职守之罪。虽说逍遥王假传圣命错在先,但大理寺审查不严谨,并让逍遥王成功刺死苏锦多且自尽于大牢里,自然罪责难逃。”   “可也情有可原,逍遥王身份高,他的命令谁敢不从?我回头说说他。”   沈惟慕的话令尉迟枫、白开霁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纷纷笑起来。   “瞧瞧,谁说沈府尹的儿子在大理寺不好?有用着呢。”   “这下能结案了吗?”沈惟慕不理他们的调笑,只关心结案的速度。   “待审过吴鱼之后便差不多了。”   宋祁韫将话毕,掏出一张纸递给沈惟慕。   沈惟慕接过来看,发现上面写的都是蘑菇名字。   “这是什么?”   “蘑菇宴上所有用到的蘑菇,咱们可以一一寻来试试,到底哪一种能解你身上的奇毒。”   陆阳开心鼓励:“太好了!等沈兄弟的身体大好了,我定要在我们陆家大摆宴席,拿出我们陆家的陈年佳酿,为沈兄弟好好庆祝一下。”   “那我就在我们白家设流水宴!我们白家的曲水流觞可是天下一绝!”白开霁跟着攀比道。   沈惟慕立即看向陆阳和白开霁:“我现在就大好了。” 第88章   众人笑起来,叹沈惟慕果真是馋猫,为了口吃的竟骗大家他痊愈了。   “你这身子要是真这么容易就好了,我们宁愿天天请你吃饭。”   沈惟慕注视陆阳:“说这话可要算数。”   “自然算数,我们大家都盼着你身体好。”   陆阳承认自己以前对沈惟慕有些偏见,但大家在一起经历这么多,早就成朋友了。至于他舅父与沈玉章之间的宿怨,不该影响到他们这一代。   沈惟慕知道他现在再怎么说自己身体好,大家也不可能信了。不如缓几天,按照宋祁韫的推理,找蘑菇宴上的蘑菇“解毒”,然后痊愈。   “走吧,去提审吴鱼。”宋祁韫吩咐人准备堂审。   “这折腾了一天了,都快深夜了,不休息一下?”尉迟枫担心宋祁韫一直劳累,身体会承受不住。   宋祁韫犹豫了下,意识到大家都忙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吃饭。   “那就先吃碗面再审。”   尉迟枫:“……”   “我去买!”白开霁自报奋勇。   沈惟慕主动表示要跟随白开霁一起。他突然想吃东街钱婆婆家的鱼丸粗面了,要让钱婆婆多加些鲍鱼和蟹黄才好。   ……   大理寺,大牢。   孙牢头带人清理干净地面上残留的血迹后,擦拭脑门的冷汗,缓缓松了口气。   好在逍遥王的事有惊无险过了,圣人没迁怒他们这些狱卒,不然此刻他们都脑袋搬家了。   “从今往后,大家都提起十二分精神注意了,切莫再发生类似的意外让人钻了空子。再有外人来探监,一定要再三核实,不可再出纰漏。”   众狱卒们都知道其中的厉害,纷纷严肃应承,各自归位,尽忠职守。   胥长余岁来到大牢门口的时候,见到孙牢头坐镇,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余胥长来提审犯人?”   “来看看犯人情况,别再出什么纰漏。”   孙牢头点头表示理解。   余岁进了大牢后,四处查看一番,最后走到吴鱼的牢房跟前做重点检查。   吴鱼在草垫上打坐,闭着眼睛不知在冥想什么,听到有人来的动静她也没睁眼,直到她听到一记熟悉的轻笑声。   “马上受审了,可想好怎么说?”   吴鱼抬眼打量着余岁,她没见过这个人,但对方看她的眼神儿让她觉得和一个人很像,都让人一种的莫名压迫感、恐惧的颤栗感。   “是你。”   “是我。”   吴鱼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若非我早一步送你出去,你就被埋在山里了。”   言外之意,她于对方而言有救命之恩,对方理当报恩。   “这话倒说错了,我应该感谢的是沈惟慕,多亏他假扮的苏锦多恶心到我了,才令我先走一步。”   一想到假苏锦多当时对他说出的那些油腻的话,多变的心情就十分复杂。   当时他不知苏锦多是沈惟慕假扮,真以为苏锦多“逃脱世俗”后要发泄欲望,所以他就被恶心走了。   阴差阳错之下,他竟然躲过了那场天灾。   “你今日不是来救我的,那便是来杀我灭口了。”吴鱼对此结果也不意外,闭上眼睛,伸长脖子,坦然赴死。   她相信对方看在以往的情义上,会给她一个痛快。   多变冰凉的手指触碰在吴鱼纤细的脖颈上,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其上。   “我不杀你。”   耳侧传来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吴鱼感觉自己整个身体像被麻痹了一样,一动都动不了。   “乖乖听话,我会让你没有痛苦地离开。”   ……   钱婆婆鱼丸粗面,鱼丸鲜嫩弹牙,面条顺滑劲道。再斯文的人吃都会不顾形象,大口地吸溜面条。因为如果不把面条及时地吸进嘴里,它会很快地从筷头滑落,畅游于浓郁的骨汤之中,叫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会再次艰难地夹住它。   钱婆婆家的面最特色之处就在于此,粗、圆、滑顺,香味十足,满京城找不到第二个她家这样味道的面。   沈惟慕这加了蟹黄和鲍鱼的面自然是更香,他连吃了三碗才停筷子。其实若不是顾及周围人看他的态度,他还可以再吃两碗。   见沈惟慕没露出满足的表情,白开霁摸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沈惟慕。   “糟鸭肠。”   沈惟慕笑了,道了声谢。   宋祁韫堂审吴鱼的时候,沈惟慕人在窗外观望,就为了吃鸭肠,因为公堂上不可以吃东西。   吴鱼对于自己创立蘑菇教,教唆人行凶犯案,挑唆苏世子复仇杀人等恶行供认不讳。吴鱼随后还交代了蘑菇教另外六处分堂的地址,对于她早年的经历、创立蘑菇教初衷等等,也都如坦白了。   宋祁韫没想到审问会如此顺利,吴鱼几乎没做任何反抗,就老实交代了所有。   这有些反常。   “宋少卿未免太多疑了些,我不过是黔驴技穷,不想多做无谓的挣扎罢了。”吴鱼对宋祁韫的疑惑报以嘲笑。   “你说你创立蘑菇教的初衷,与你早年经历有关。可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早些年没想过创立蘑菇教,偏偏从去年开始突然就‘大展宏图’,将蘑菇教建立起来了。这其中若说没人帮你,实难令人信服。”   吴鱼沉默了片刻,询问可否要口水喝,她觉得口干舌燥。   宋祁韫点头,示意衙役端了一碗水给吴鱼。   吴鱼一口一口地将一碗水喝完后,才回达宋祁韫的问题。   “不瞒宋少卿,确实有人帮我,是白思富。我与他一见如故,发现彼此都有共同的想法后,才有了创立蘑菇教的契机,初建教时大部分钱财都由他支援。”   宋祁韫蹙眉,白思富这人的性情他有过几分了解,谨慎圆滑,心思多,很会做生意。   这样的人不好好经营他的暗娼馆,却跑去折腾大逆不道的蘑菇教是为何?他自身没有仇要报,却要帮吴鱼搞这些,于他而言有什么利益好处?   “宋少卿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白记布庄的账目,从去年开始,白记布庄便以买山珍的名义送钱助力蘑菇教的创立。”   见宋祁韫不信,吴鱼主动提供了线索。   经查证,事实确如吴鱼所说。   时间已至后半夜,大家都疲累不堪,便结束堂审,各自归家休息。   宋祁韫独自留在房中写结案文书,因为涉及逍遥王和苏世子的死,这些案件相关的情况明早都要呈报给皇帝过目。   “谁?”   听到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宋祁韫忽然停笔喊了一声。   沈惟慕从窗外探出头来,一手托着油纸包,边吃鸭肠边看着宋祁韫。   宋祁韫悬起的心放了回去,提笔继续,“你怎么还不回去?”   “写完了这折子,你一会儿是不是要准备上朝?”   “嗯。”   “那上朝前,你是不是要先吃一口饭?”   从大理寺乘车到宫门,再从宫门走到勤政殿,没点体力维持可不行,否则御前失仪就得不偿失了。   “是。”   宋祁韫已经了然沈惟慕还逗留在这里的原因了。   “你怎知我一定会亲手做饭?吃两块糕点或叫小厮备饭就是了。”   “你哪有小厮,先前不是叫他去歇息了么。大理寺的衙役各司其职,厨娘也不在这种时候当值,依你的性子,这种时候肯定不会麻烦别人,会选择自己做。”   宋祁韫刚想说他还有点心,目光在看到点心盘子的时候,他话语止住了。盘子空的,点心早就被沈惟慕吃了。   罢了,看在沈惟慕陪他熬夜的份儿上,做早饭的时候也该给他带一份儿吃食。   其实沈惟慕猜得没错,就算盘子里有点心,他也会自己做饭。因为在思想上疲累的时候,做饭于他而言,反而是一种很好的放松自己的方式。   比如,在看着肥瘦相间的肉在油锅里被煎得焦黄时,他的脑子里只会想着用什么菜配它会更美味,他所有的注意力都会被美食吸引,令他忘了当下所有的烦恼和麻烦。   “行吧,便说说你一会儿想吃什么。”   “都行,不挑。”沈惟慕马上道。   宋祁韫失笑:“这还差不多,你若挑拣一样,肯定不给你做。”   “哪能呢。”   在凡间混了这么久,若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那他真会没有口福了。   早饭是烤肉串和瘦肉海鲜粥,沈惟慕没想到宋祁韫子时写完文书后,会花那么长时间在厨房忙活做这些。   本以为最多蹭一顿馄饨或饼子吃的沈惟慕,这次早饭吃得心满意足,以至于他愿意主动为宋祁韫分忧,去吴鱼那里求证宋祁韫的怀疑。   大牢内,当沈惟慕的手从吴鱼头顶挪开的时候,沈惟慕面色转冷。   碍于天道法则的约束,除了神通,小法术他平常也尽量不用,没想到竟被多变钻了空子。   原来多变早在一年前就杀死了陈婉,易容装扮成陈婉的样子,与苏锦多“相遇相知”,蘑菇教的创立实则由他一手策划。   在蘑菇村的时候,沈惟慕隐约觉得陈婉有些奇怪,但念头一闪而过,没深思,倒是叫多变这厮逃过一劫。   出了大牢,沈惟慕就从大理寺后门离开,直奔赵不行的住处。   沈惟慕进院的时候,正房内的赵不行还在熟睡打鼾。   房顶与墙后有暗卫蛰伏,沈惟慕都无视了,直奔东厢房。   “教主找我?”   多变出现在沈惟慕身后,以一名清秀青衣男子的模样现身。 第89章   “嗖”的一声,一颗花生米以极快的速度直击多变的眉心。   多变立即闪身,堪堪避开。   花生米最终打到墙面上,竟将石墙打出一个窟窿。   多变见状也不恼,反而笑盈盈地对沈惟慕行礼道贺:“想不到教主的破天斩大有所成了,恭喜教主继考核合格后,又在武学上大有进展。”   破天斩是前魔教教主所练的神功,据说能以气化形于掌间,如手持利刃一般杀人于无形,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时,可摧世间一切刚硬之物。   沈惟慕根本没练过什么破天斩,估计是他刚才出手的方式在多变看来与破天斩很像,便认定他练的功夫是破天斩了。   “你是清月教的长老,为何要创立蘑菇教?”   一句话道破他已知多变是蘑菇教幕后黑手的事实。   “吴鱼那张嘴还真令人失望啊。”多变有点意外,“本以为留她活口,规矩招供,不会引起怀疑呢。”   “回答我的问题。”   沈惟慕从袖兜里抓出一把花生,显然有威胁多变之意,若他不老实交代,他手里的这一把花生就会给他的脑袋打成蜂窝。   多变笑眯眯道:“教主成长了,已然有几分老教主的气势了。作为清月教的八长老,我甚感欣慰,相信九泉之下的老教主瞧你如今这般也会瞑目了。”   “少废话。”   沈惟慕丢了两颗花生出去,多变身姿如轻盈的飞燕一般,全都躲过了。   “怎么办呢,我就是喜欢说废话。”多变丝毫不惧沈惟慕的攻击,还反过来挑衅沈惟慕。   沈惟慕自是不会饶他,干脆将一把花生米全都打向多变。此番一出手,凡俗人纵然武功再高强,也不可能躲过这一击。   数个花生米穿过多变的脑袋和身体,发出“啪啪啪”几声脆响,最终都嵌在了石墙上。   多变身躯摇摇晃晃,后仰着倒地——   “轰”的一声,没听到意料中身体摔到地上的声音,反而是一记炸裂声,原地腾起很多白烟。   待沈惟慕穿过白烟去查看情况的时候,早已不见多变的踪影,地上只有一张巴掌大小的人形符纸。   沈惟慕将这符纸捡了起来,颇感几分惊讶。   没想到这世界里,居然会有人习得纸人替身术。   这多变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不简单。   沈惟慕翻过纸人的背面,发现上面写了四个字“半月后见”。   多变本人肯定没跑太远,沈惟慕想试着用天眼通搜寻,本是明月当空的夜色,翻腾的乌云马上盖住了月亮,令整个京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狂风大作,一阵阵煎肉的香味儿飘了过来。   沈惟慕收起使用天眼通的念头,循着香味儿到街头的一家路边摊坐下,点了旋煎羊白肠和香螺炸肚,又要了一碗酸甜的米酒。   沈惟慕吃的时候天还没亮,伴着朝阳的升起,才结束了这顿饭。   另一边赶在天亮前就在宫门口等候的宋祁韫,肯定想不到沈惟慕吃完他做的早饭后又来了一顿。   返回沈府时,沈惟慕看见赵不行正在君澜苑门口焦急地徘徊。   赵不行看见沈惟慕后,第一时间蹿到他跟前,郑重跟他传达多变的嘱托。   “半月后,清月教圣地,继任大典。”沈惟慕点点头,笑看着赵不行。   不知道为什么,沈惟慕明明看起来态度不错,赵不行就是忍不住害怕,身体打了个哆嗦。   “那公、公子,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谁说我要去了。”   沈惟慕的面色骤然冷下来,将赵不行吓得缩着脖子更加一动不敢动。   “可这是教主的继任大典,哪有教主不去的道理。”   沈惟慕表示他就是不想去,“这清月教本也不是我掌权,就算我参加继任大典了,今后清月教的掌权人便是我了么?”   赵不行连忙行礼,请沈惟慕放心,“举行继任大典的目的便是权力移交,继任大典之后,清月教自当由公子掌权。”   赵不行接着跟沈惟慕解释,当年老教主设立各位长老的目的,就是为了互相监督、互相制衡。   “各位长老当年都由老教主亲自选拔,全部都对老教主忠心耿耿。长老们都期盼着公子长大,能有胜任教主的这一天。公子此番回去,长老们必定会十分高兴地拥护您掌权。”   沈惟慕安静地听着赵不行絮絮叨叨地游说他,笑看着他,等他说完。   赵不行在沈惟慕的目光注视下,话越说越虚,最终闭了嘴。   “说别人那么多,没用。人心隔肚皮,你终究不知人家怎么想的。倒不如说说你自己,你如今称我一声教主,可是真心实意地忠诚于我?”   赵不行瞬间冒出一身冷汗,他噗通跪下:“属下誓死效忠公子。”   “那我的命令你可会听?”   赵不行预感不妙,依旧坚持回答:“会。”   “我要你杀了八长老。”   赵不行大惊,磕头道:“属下无能,没胆量也没能耐杀了八长老。”   公子怕是早就怀疑他是八长老的人了,如今这一遭不过是又在故意刁难他,想要置他于死地。   赵不行心中戚戚,想来自己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   “多变武功高深莫测,你确实敌不过,这要求是有些难为你了。那就换个简单的,你要再做不到,就把你丢进万蛇窟里。”   沈惟慕随即命赵不行附耳过来,对他吩咐了两句。   赵不行面色为难,但还是咬着牙答应下来。因为他已经“无能”一次了,如果再说自己做不到,公子肯定不会留他的命。   歇了一日后,正逢夜里下过一场雨。   沈惟慕应邀与宋祁韫、白开霁等人汇合,前往京郊山林里采蘑菇。   未免出现误食毒菇的情况,大家采之前都确认好了,只采那几种大家都认识的蘑菇吃,其它的一律不碰。   宋祁韫带着余岁搭建临时灶台,捡柴烧火。   余岁将捡来的第一批蘑菇洗干净切片后,下入锅里熬汤。   “前日我娘风寒,老人家没什么胃口,就靠我给他熬的一碗蘑菇汤喝精神了。”   “前日?”   宋祁韫问了具体时间,发现余岁在家的时间恰好与孙牢头记载的余岁进入大牢的时间重合。   也就是说,同一时间在不同的两个地方都出现了余岁,进大牢的那个是假的。   吴鱼已于昨日午时被暴怒的皇帝下令斩立决了。他现在想要再问,也审问无门了。   沈惟慕拎着一篮子蘑菇回来的时候,发现宋祁韫有点心不在焉,锅都烧干了都不晓得添水。   “怎么了?”   “我怀疑蘑菇教与清月教有关系。”   宋祁韫语出惊人,却发现沈惟慕的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你早就知道?”   “接触陈婉的时候有几分怀疑。”   陈婉,余岁。   能轻易就易容成这俩人的样子而不被拆穿,不用想也知道这人一定是多变。   可恶,又一次被他耍得团团转。   宋祁韫双手举起手里的菜刀一顿纷飞,将一篮子蘑菇都剁成馅。   “我一定要抓住他,捣毁魔教!”   ……   京城,尚武楼。   许多武林人士聚集在此吃酒闲聊。   “诶,你们知道吗?出大事儿了!”   “什么事儿?”   “半月后清月教圣地将举行新教主的继任大典。”   “什么时候魔教有新教主了?那老教主呢,死了?”   “啊呸!老祸害死了又来了新祸害!朝廷的江湖司为何不召集各大名门正派剿灭他们!”   青衣男子临窗而坐,端茶的手稍微停顿了下。   白开霁惊讶地看向对面的宋祁韫:“老大,你不会真听了他们的话,真打算召集各大门派围剿清月教吧?”   “有何不可?”宋祁韫将一杯茶全都饮尽,“灭了魔教,等同于直接捣毁了很多祸患的根源。”   “诸位,回去可看好自家的孩子,也别忘了通知亲戚朋友们,一定要看好孩子啊!”   忽然一记洪亮的喊声自上方传来,惹得酒楼内众武林人士一惊。   大家寻声仰头看去,就见一名花白胡子的老者,正醉卧在酒楼的房梁上。   老者腰间挂着一个大葫芦,手里拿着也拿着一个大葫芦,正频频往自己的嘴里灌酒。   “这位前辈难道是——醉酒翁?”   “醉酒翁!”此名字一出,立刻惊得不少武林人跟着叫了一声。   醉酒翁,现如今唯一一位曾与魔教老教主交过手并活下来的武林高手。   据传他那一套“醉生梦死”功法,能把人打得真如醉生梦死一般,叫人死之前不必面对痛苦和恐惧。故而醉酒翁在江湖上还有另一个名号,被唤为“慈悲手苏长义”。   “是我。”苏长义打了个酒嗝,依旧稳稳地躺在房梁上。   有人对苏长义恭敬地行礼,请问:“前辈刚才说让我们看好自家的孩子,是作何解?”   “因为上一次魔教教主的上任大典,用到了七百七十七个童男童女的心头血。”   酒楼内众武林人士哗然,纷纷怒骂魔教丧尽天良、十恶不赦。   很快大家就团结在一起,决定一同去找江湖司,誓要铲除魔教。 第90章   众武林人士齐声恭请醉酒翁与他们同去江湖司。   有他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坐镇,说话必然有份量,定能引起江湖司的重视。   苏长义躺在房梁上半晌没说话。众武林人就仰头耐心等着前辈回应他们。   苏长义拿起挂在腰间的酒葫芦,不停地往嘴里灌酒,直到葫芦里的酒倒尽了,他才开口。   “也罢,只要你们把这葫芦里的酒打满,我老头子便陪你们走一遭。”   话毕,两个大葫芦就从房梁上丢了下来。有眼尖的武林人马上伸手接过葫芦,急忙命店家往葫芦里灌满店里的最好的酒。   “客官,酒灌满了。”店小二热情地将两葫芦酒送回。   众人又期盼地望向醉酒翁。   “走喽。”   一阵微风起,好像有一只轻盈的鸟儿从眼前闪过。   众人定睛再看时,发现房梁上已然没有了醉酒翁的身影,店小二托盘里原本放着的两个酒葫芦也不见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走啊。”醉酒翁身影已然在酒楼门外,他腰间挂着葫芦,手里拿着一个,边喝边朝大理寺的方向走。   楼里的武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惊叹醉酒翁的功夫,好快的速度,好厉害的轻功,不愧是当年能与魔教教主打成平手的高手。   大家丢了银子结账后,匆匆跟上醉酒翁,都争抢着在醉酒翁跟前露脸儿。他们想从老前辈这里打探些过去的江湖故事,更想在武学上得到他老人家指点一二。   “这下热闹了。”白开霁扶额叹气,“老大,咱们要不要回去?”   “不急。”   想到今日在江湖司当值的人,宋祁韫觉得把这壶茶慢慢品完了再走也不迟。   沈惟慕倒真是好运,居然随便试了两次,就从蘑菇宴的蘑菇名录里找到了能解他身上奇毒的蘑菇,叫什么马耳菇。此种菇子味道十分鲜美,无论是油炸、炒肉或煲汤都十分美味。   沈玉章非说他儿子此番深入蘑菇教十分冒险,宋祁韫作为他的上级领了功劳,岂能不恤下,故而这给沈惟慕日日做“解药”的活儿便落在他身上了。   也不知沈惟慕身上的奇毒解起来是不是就这样奇怪,反正他从吃了“解药”后,总是饿得很快。这几日他变着法地做蘑菇给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熬成蘑菇了。   现在别说看见蘑菇,谁跟他提“蘑菇”二字,宋祁韫都觉得反胃。   今天他终于得空歇息了,便和白开霁来尚武楼喝茶,顺便听听武林趣事,刚好就撞见这热闹的一幕。   白开霁奇怪:“老大不是赞同他们的想法么,为何不赶紧回去?”   “累了。”宋祁韫慢悠悠地拿起点心,十分享受此刻的宁静与悠闲,“是该让某些白吃饭的人干点活儿了。”   白开霁嘎嘎直乐,招呼店小二再上两斤酱驴肉和炸鹌鹑。   ……   大理寺,江湖司。   窗外鸟儿叽叽喳喳,屋内人儿折纸哗哗。   折出了第十三艘纸船儿后,沈惟慕无聊地转起了毛笔。   康安云见状赶紧提议:“公子,尚武楼新换了个西北来的厨子,做酱驴肉和炸鹌鹑一绝。你看是属下现在给您买回来了,还是一会儿下值了去吃?”   “油炸的只有刚出锅的时候最好吃,等下值后去。”沈惟慕手一停,将淡黄色的毛笔尖送进嘴里,咔嚓咬碎了。   康安云马上给沈惟慕换了一根毛笔。   细看可知这笔尖与普通毛笔有很大差异,是以糖、面粉和油酥做成的淡黄色酥点,外形酷似毛笔的模样。   “报!沈监察,有一群江湖人士集结在江湖司门口,说有重要的事要与江湖司商议。”   沈惟慕点头,“让他们进来。”   传话的衙役走了,余岁随后进来了。   “领头人中有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据说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醉酒翁苏长义。”   余岁担心沈惟慕应付不了,欲派人去请宋少卿等人回来。   “醉酒翁,还年纪大,”沈惟慕十分期待了,“那他一定知道很多出产好酒的地方。”   刚好最近蘑菇吃够了,品一品酒也不错。   余岁:“……”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赶紧打眼色给衙役,能尽快请谁回来就请谁。   众武林人士吵吵嚷嚷地进了江湖司后,看见上首位坐着的男子虽然身着官袍,但看起来十分年轻,还长着一副小白脸的模样,过分俊秀好看了。   试问哪个江湖人不是风餐露宿、皮糙肉厚?   让这种小白脸来管江湖司的事儿,能对江湖有多少了解?能处理好武林纷争?根本没有信服力!   “喂,找你们真正管事的来!叫什么宋少卿的。”络腮胡大汉气势汹汹地扛着肩上的大斧头,对沈惟慕大声喊。   出于对江湖人的尊重,江湖司允许来此办事的江湖人可以不守朝堂规矩,带着武器前来。   “余岁,记下,从现在开始,江湖司的规矩多加一条:江湖人进江湖司可随身携带武器,但必须是三人以下,三人以上武器都要上缴。”   余岁恭敬拱手应承:“是。”   随即他就带众衙役们包围众武林人,请他们上缴手中的武器。   “凭什么,之前不是没这规矩么?”   武林人大多都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对于这种临时加上的规矩,他们认为就是对方的有意刁难,下意识就要反抗。   “这位小兄弟,我们此番前来的目的是为了和平议事,不是为了打架,并无恶意,你无须担心。”苏长义打了个酒嗝后,对沈惟慕和和气气地说话。   众武林人纷纷附和,谴责沈惟慕耍官腔,刁难他们。   “都耳聋了,听不清我说的话?说了,从现在开始,立即执行。”   “你休要挑衅我们!”络腮胡大汉被惹怒了,举起斧头预备动手。   沈惟慕笑了,“本人作为大理寺监察,只要有问题不合理,别说改江湖司的规矩,大理寺的规矩也改得。我在尽忠职守,而你们才在挑衅。”   “小兄弟,看来我们今天是不能好好说话了。”苏长义眯起眼睛,十分不悦地与沈惟慕对视。   众武林人士见状都屏住呼吸,这一路上醉酒翁都是和善好相处的模样,现在却被大理寺的人惹得变了脸色。   隐隐有杀气的浮现,十分迫人,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大家便等着瞧这个小白脸监察是怎么死的。   沈惟慕面不改色地继续调笑苏长义:“怎么,老头儿,你打算大闹江湖司,为你们苏家再添一则丑闻?”   苏长义脸色大变。   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回京城了,对外也早就声称假死,与逍遥王一家脱离了关系。这少年还不到二十岁,竟知悉他的真实身份。   沈惟慕也不知道为何,在苏长义在进门的时候,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提示。   【苏长义原名苏昌源,逍遥王长兄,因犯下族中大忌于二十三年前被安排假死逐出苏家,看似行为正派实则暗修邪法,手下无辜亡魂无数。】   这大概是吸收八卦系统所产生的副作用。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 九_⑨_ ._ ℃_ o _Μ   沈惟慕倒是可以净化提纯,把这部分剥离掉,但没必要,既不伤身还能提供小小提示的存在,自该留用。   众武林人不懂沈惟慕话里的意思,纷纷不解地看向苏长义。   苏长义咳嗽了两声,安慰大家稍安勿躁。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就算放下武器,江湖司如果还想在江湖上立足,就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咱们今日是为铲除武林败类而来,为此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放下小小武器又有何难?为了大义,求同存异!”   众人这才消停了,听从苏长义的号召,纷纷交出了武器。   余岁见到这一幕惊诧不已,本以为双方会打起来,沈监察会性命堪忧,万万没想到这群江湖人还真服从了沈监察的安排。   小白脸说改就改了江湖司的规矩,还能震慑醉酒翁说服大家放下武器。众武林人不得不承认这小白脸有几分能耐,于是便不计前嫌地跟他说了大家的诉求。   沈惟慕挑眉,“哦?你们要联合各大名门正派一起围剿清月教?”   众人对沈惟慕拱手,慷慨激昂地齐声喊:“对,请江湖司出马,联合各大门派剿灭魔教!”   沈惟慕轻笑出声,笑话他们找错人了。   “江湖司是负责调查与江湖有关的凶案,不管你们江湖恩怨。围剿魔教这种事儿,不是该找武林盟主么?”   “啊,好像是啊!”络腮胡大汉恍然大悟地挠挠头,转头问身边的江湖兄弟们,“方才是谁起的头儿,说来找江湖司?”   众人支支吾吾,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承认。   苏长义也意识到了眼前小兄弟的不俗,对沈惟慕客气了几分,“小兄弟,此事若由江湖司牵头出面,让官府与各大门派强强联合,多方一起讨伐剿灭魔教,岂不轻而易举?此一举不仅惩奸锄恶,安定百姓、江湖,也有助于江湖司在江湖上树立威名。”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苏长义的提议。醉酒翁真不愧是老江湖高手,思虑周全,格局很大。   “有道理啊。”沈惟慕深深点头,也跟着应和。   余岁见状急了,这么大的事儿哪儿能随便做决定,一旦出了意外便全是他们江湖司的责任了。   “快去请宋少卿回来了,加急!加急!”余岁派出第二批衙役去找宋祁韫。   “这是同意了?”众武林人大喜。   沈惟慕拿出一根新的毛笔酥,边转动边悠悠说道:“边疆若起战乱,我江湖司也当义不容辞,与守卫疆土的将士们同仇敌忾,一起保家卫国。这于江湖司在百姓中博得威名,在朝堂中博得地位,在皇帝跟前博得赏识和器重,都十分有助益。”   众人渐渐听出不对味儿来。   “小兄弟这话是何意?”   “意思是庙有多大,便受多少香火。一口井的容量,你们非往里倒一片海,是何居心?”   沈惟慕又强调道一遍。   “江湖司的主责是破案!尔等,滚!” 第91章   宋祁韫等赶到江湖司的时候,刚好看到双方剑拔弩张的场景。   沈惟慕以一己之力挑战众武林人。二三十名武林人对沈惟慕刀剑相向,沈惟慕不仅不畏惧,还骂这帮武林人都是假正义的窝囊废。   “有种你们把你们的刀对准魔教,冲我们江湖司使劲儿算什么东西。”   “沈惟慕,别以为你是京兆尹的儿子,我们就不敢对你动手!你今日如此羞辱我们武林人——”   “嘘,别造谣。”沈惟慕截话纠正他,“我羞辱的是你们,不是武林人。”   言外之意,在场的这些人还代表不了武林人。   “一群耳根子软没长脑的怂货。”   如果这群人态度好点,沈惟慕也懒得跟他们计较。进门就态度狂妄,还瞧不起人,那就只有挨打找骂的份儿。   “狂妄小儿!”络腮胡大汉举着斧头就朝沈惟慕冲过来,“我今日跟你拼了!”   当啷!络腮胡大汉的手腕被石子击中,大斧头落地发出巨响。   “江湖司岂容尔等放肆!”陆阳执剑进门。   白开霁则抱着刀无声出现在络腮胡大汉的背后,把络腮胡大汉吓得当场坐在地上。   “是阴阳双侠!”   众武林人都忌惮地后退,躲在醉酒翁的身后。江湖人放荡不羁,不惧朝廷追捕,甚至以反抗朝廷为荣,但阴阳双侠在江湖上根基深厚又声望极高,他们可万万得罪不起。   再说,即便是他们想得罪,他们也打不过。别看他们人多,足足二十几人,可若醉酒翁不出手,他们这群人全上都打不过人家一个。   “诸位,都快停手吧!”   醉酒翁伸手示意大家都和气些,别再为一时意气吵得不可开交了。   “还是那句话,别忘了我们此来的目的!”   众武林人纷纷噤声,好似都很听从醉酒翁的话,实则他们都知道再闹下去脸上不好看,趁机借坡下驴罢了。   在陆阳的介绍下,苏长义对宋祁韫客气地作揖见礼。   “宋少卿,我等本是为了武林大义,好心来江湖司议事。不知哪里行事不够妥当,惹沈监察不快了。都是我们的不是,我们道歉,请沈监察和诸位江湖司大人们都见谅。”   “苏前辈客气,请坐。”宋祁韫礼貌招待苏长义。   沈惟慕转笔的手一顿,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笔送进嘴里咬了一口。   有武林人无意间瞟见沈惟慕在吃笔,吃惊地睁大眼。   “苏前辈和众位的诉求我已知晓,此乃江湖事,确实非江湖司职责所在。   不过,剿灭魔教是安邦利民的好事儿,若江湖司能得陛下允准,助武林各大门派联合剿灭魔教,是我等之幸,届时定当义不容辞。”   沈惟慕默然听着宋祁韫讲话期间,吃了一根又一根毛笔酥,把屋内的武林人吃得面色都变了,个个拿看怪胎一样的眼神看沈惟慕。   苏长义自然也注意到了沈惟慕,一边笑捋着胡子应承宋祁韫的话,一边眯眯地评价沈惟慕。   “这沈小兄弟的爱好有几分特别啊。”   “比不上您老人家特别。”沈惟慕的回话意味深长。   苏长义微微变了脸色,刚才他听沈惟慕说话就不对味儿,这会儿更觉得明显了。莫非这少年真知道他的事儿?   简单寒暄几句后,宋祁韫送走了苏长义等人。   “你今日怎么了,说话如此带刺?”宋祁韫察觉到沈惟慕的反常。   沈惟慕不答反问:“你真打算回禀皇帝,联合各大门派围剿魔教?”   “有何不可?”宋祁韫背对着沈惟慕站在窗边,身姿挺拔,萧萧肃肃,“魔教作恶多年,唯有剿灭,才能彻底铲除罪恶,一劳永逸。”   “那你有没有想过,各大门派齐聚围攻魔教的时候,也是被围剿的好时机?”   尉迟枫一惊,看向宋祁韫,刚好与惊讶回头的宋祁韫对视。   白开霁搓了搓下巴,问陆阳:“你听明白沈兄弟的话没有?”   陆阳目光凝重,“他的意思是说,如果各大门派都集结在一起,也很有可能被人趁机给灭了。”   “这倒是我们没想到的一点。”尉迟枫叹毕,转而询问宋祁韫,“今日之事,莫非是有心之人做的局?”   “说不好。”宋祁韫想想也有些后怕,向来行事谨慎的他刚刚也差点着了道。   若真有人在有心算计,那只能说此人当真很了解他的心思。   骗之所以能成功,便是利用人心之贪。他对于剿灭魔教也一直存着“贪心”,甚至有几分急切。有人刚好利用了这一点,直中他的要害。   试想一下,今日若没有沈惟慕的提醒,他必当兴冲冲去请示皇帝。凭他的辩才,自然能游说皇帝同意江湖司联合各大门派围剿魔教。   如果江湖司真这样做了,却围剿魔教不成,反而让各大门派损失惨重,那到时候天下武林人的怒火便不是针对魔教了,而是江湖司。   宋祁韫饮了口茶,稍稍平复情绪后,便问沈惟慕如何想到了这些。   沈惟慕啃掉最后一根毛笔酥,“很难吗,也不看看我爹是谁。”   号称“人狐”的沈玉章,最懂圆滑处世之道。什么事儿的责任能担,什么事儿不能担,没人比他更懂了。   就如沈惟慕,被沈玉章安排至大理寺担任“监察”一职,正是个“多做不错,不做也不错”的职位。   白开霁和陆阳齐齐举起右手,竖起大拇指。以前因为大理寺和京兆府不对付关系,俩人对沈玉章没什么好印象,偏见也不少,此刻却是由衷地敬佩。   不愧是“人狐”,高,果然是高!   做事之前趋利避害,想清楚风险,没什么不对。乱入别人的因果,最终引火烧身也就罢了,说不定还会害死更多人。   被沈惟慕点了一句之后,宋祁韫立刻便通透了。当时他就在尚武楼,此番“撺掇”醉酒翁的嫌疑最大。   宋祁韫命白开霁立即去查醉酒翁的过去,又命陆阳去打探魔教近来的动向以及魔教圣地的具体信息。   二人领命离开后,宋祁韫又问沈惟慕:“八卦楼可有这方面的消息?”   沈惟慕摇头表示不太好打探。   别瞧他现在是魔教教主,恰恰就因为他是魔教教主,有关于魔教的重要机密信息都对他隔离了,除非残留的八卦线系统能起作用。   不能使神通就是麻烦,不然他随便勾一下手指就把问题解决了。   尉迟枫忽然灵光一现,提议道:“我们可否将计就计?”   宋祁韫摇头,“将计就计需要严格保密,统一行动。各门派人数太多,人多口杂,根本做不到保密。”   “看来魔教突然传出要举行新教主继任大典,就是为了设局吸引大家前去。”   尉迟枫感慨魔教狡诈,沉寂这么多年,恐怕就是为了谋划这一招,重击各大门派,重扬魔教恶名震撼武林。   “若醉酒翁真有此目的,说服不了江湖司,恐怕也会去说服别人。”宋祁韫最担心这一点,他立即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给武林盟主。   因怕传书出差错,他想起江湖司还有武林盟主所赠的信鸽,便让人再飞鸽传书一封,务求稳妥。   沈惟慕见宋祁韫安排得井井有条,便不再逗留了,去尚武楼吃酱驴肉和炸鹌鹑。   酱驴肉色泽棕红,肉质紧实,香而口感绵密,难怪世人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   沈惟慕虽然吃过龙肉喝过龙血,但当时他没味觉,品不出味儿来。那他就只能拿龙肉的滋补价值来对比驴肉的美味儿了,两者确实可以相媲美。   “哟,这不是沈监察吗!您这金尊玉贵的、最瞧不起我们武林人的官老爷,怎么来尚武楼了?”   沈惟慕吃得正香的时候,被络腮胡大汉挡住了桌前的光。   络腮胡大汉刚才那一番话很能拉仇恨,近乎激怒了酒楼大堂里的所有武林人。   大家不悦的目光都纷纷落在沈惟慕身上,隐隐有与络腮胡大汉同仇敌忾的趋势。   沈惟慕“咔嚓”咬着新上来的炸鹌鹑,完全无视络腮胡大汉。   炸物就要刚出锅的时候吃才味儿最好,此刻多说一句话都是对炸鹌鹑的不尊重。所以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等他沈惟慕把东西吃完了再说事儿。   “呦呵,你小子还这么狂,无视老子说话是吧?在江湖司有阴阳双侠护着你,但在这老子说得算!”   络腮胡大汉一斧头劈向沈惟慕吃饭的桌子。   沈惟慕眼都不抬一下,“咔嚓”继续咬着第二只第三只炸鹌鹑。   康安云立即出手拦住络腮胡大汉的斧头,随即向后一推,将络腮胡大汉打退了几步。   络腮胡大汉不服,愤怒地拼尽全力劈向康安云。康安云迅速出了第二招,带起一阵极有气势的风,以刀鞘重击络腮胡大汉的后背。络腮胡大汉猛地吐出一大口血,随后身子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抽搐两下就死了。   “啊,打死人了!死人了!”   有人畏怕地后退,有人惊呼作散,还有人急着跑去报官。   沈惟慕刚好吃完盘子里最后一只炸鹌鹑,他边擦着沾油的手,边睥睨着在络腮胡大汉的尸体。   “公子,我没用全力打他,他不该死啊。”康安云焦急地为自己辩解。 第92章   论实力,康安云确实可以轻而易举地了结络腮胡大汉的性命。但现在在闹市,他再傻也知道不宜在这种场合直接杀人,所以刚刚他连刀都没拔,只打算教训他一下罢了。   “人都死了,你还推卸责任!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就是你杀了他!”   酒楼里有几人与络腮胡大汉有交情,还有几人曾上午的去过江湖司。这些人都看不惯沈惟慕,一唱一和,向沈惟慕和康安云等人发出声讨。   康安云越解释,越引发众怒。   宋祁韫等人得到的时候,又一次看见沈惟慕与一帮江湖人剑拔弩张的场景。   陆阳瞧这场景忍不住乐了,目光落在沈惟慕那张清隽独绝的脸上。   “今天是什么日子,冲狗,忌出行吗?”   沈惟慕是他们几人中唯一属狗的,今天就属他倒霉。   “第二盘炸鹌鹑来喽!”   店小二端着一盘炸鹌鹑兴冲冲地冲进大堂,见大家这架势,他吓得手一抖,差点抖翻了盘子,幸亏有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帮他扶住了盘子。   见手主人正是二号桌点菜的俊俏公子,店小二忙对他道:“客、客官,您的炸鹌鹑好了。”   沈惟慕“嗯”了一声,端着炸鹌鹑。   一众举刀对着沈惟慕的武林人:“……”这厮什么意思?无视他们?   康安云挡在沈惟慕前头,“你们有什么事儿冲我来,跟我家公子没关系。”   众武林人嘲讽他:“你不说我们也看出来了。”   两厢作势就要打起来,这时外头有人提醒大理寺来人了,紧接着有衙役包围了尚武楼,众武林人这才停手。   “大理寺办案,请诸位收好武器,在这边等候。”衙役维持现场秩序,将目击证人都划分到一处,给负责验尸的尉迟枫让出一条路。   初步尸检后,尉迟枫道:“他死于中毒。”   “中毒?咋看出是中毒了?明明我们亲眼看见这厮把人打死了!”   “官官相护,大理寺不会在包庇同僚吧?”   有胆大提出异议。   尉迟枫问过康安云与络腮胡大汉的对打细节后,扒开络腮胡大汉的衣裳。   众人见到络腮胡大汉裸露的肌肤上有许多血点。   “这是什么?”   “这是南疆奇毒红梅落雪的中毒症状,毒发时身上会出现斑斑点点的‘红梅’。”   尉迟枫接着按了按他腹部的位置,尤为绵软,这也是红梅落雪的中毒症状之一。   “此毒会令中毒者的胃肠化为血水。”   尉迟枫随即翻动死者的尸体,将络腮胡大汉背部受击的位置呈现给大家瞧。   “此处虽有红肿,但只是皮外伤。倘若是令他重伤毙命的一击,这里的骨头理该碎了。”   尉迟枫检验完毕后,目光扫过刚才提出质疑的几位武林人,问他们可还有异议。倘若他们不信可以过来摸摸看,再不信也可以剖尸验证。   “事关大理寺秉公断案的清名,今日在下可以为各位破例一次。”   几位武林人一听还要剖尸,吓得都连忙摆手表示不用。若因他们的质疑令曹兄弟死无全尸,那可就是他们的大罪过了。事后曹兄弟的家人们找他们算账怎么办?   “是我等愚笨,多谢诸位大人解惑,我们相信曹兄弟死于中毒了。”   “可是到底是谁如此阴险,给曹兄弟下这种奇毒?”   众人没有答案,一时间便陷入了沉默。一旁一直安静吃炸鹌鹑的沈惟慕,在这时候就凸显出来了。他吃东西的咔嚓声,着实吵人耳朵。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得下去!”魏琪气呼呼指责沈惟慕。   “是啊,什么人啊,亏他还是大理寺的官员。”   “这世上每天都死人,也没见你们谁每天不吃饭。我与死者非亲非故,素不相识。这会儿正当我下值休息的时间,该当吃饭的时候,如何不能吃东西了?”   沈惟慕一番风轻云淡的陈述,令魏琪等人全都语塞。   “可、可面对着尸身躺在这里,你怎么能吃得下去?”   “如你所见,我吃得下去。这就是我的能耐,你管不着。”沈惟慕话毕,像是故意挑衅似得,慢慢将鹌鹑送进嘴里。   “你——”魏琪气得涨红了脸,突然他像喘不上气似得,整个人看起来很憋得慌,下一刻他就吐了一口血,栽倒在地。   众人哗然,惊呼出声。   尉迟枫立即去看魏琪的情况,手指按在他的颈肩,查探他的脉搏,然后他就摇了摇头,表示魏琪已经死了。   众人更加震惊了,吓得身上直冒冷汗。怎么会又死一个人?   尉迟枫扒开魏琪的衣服,发现他跟前一个死者曹民一样,身上有出血点,腹部绵软,也是中红梅落雪之毒而死。   在场的武林人都自危起来,毕竟他们和两名死者同处在一处地方,他们很担心他们自己也中了红梅落雪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与他们俩人同行,不会也中毒了吧?”   吴越惊恐地跑到尉迟枫跟前,央求他给自己检查看看是否也中毒了。   尉迟枫把过脉后摇头,表示没有。吴越立刻松了口气。   “此毒毒发时间要多久?”宋祁韫问尉迟枫。   “很快,一炷香内。”   吴越便被要求阐述,在一炷香内曹民与魏琪曾入口过的东西。   “离开大理寺后,我们一行人送醉酒瓮老前辈到蓬莱客栈安置,与老前辈闲叙几句话后就各自散了。我与曹兄、魏兄便返回尚武楼,一路上并没吃什么东西。”   吴越突然想起来,“啊对了,路上我们碰见过一名拿桃木剑的孩子,瞧见我们三人身上有佩刀,便问我们是不是武林大侠,他说他最敬佩行侠仗义的武林人了,还很高兴地把他的糖分给我们吃。”   吴越连忙将糖从袖中取出,交到尉迟枫的手里。   试过之后,确认糖中无毒。   吴越十分不解:“那怎么回事?除了这糖外,我们再没吃过别的东西。”   宋祁韫在吴越阐述期间,已经示意衙役去路上搜寻被丢弃的糖纸。   “你的这块糖没毒,不代表他们那两块也没毒。”   “没错”沈惟慕主动出声附和了一句。   宋祁韫太了解沈惟慕了,除非他那边有重要线索,否则他绝不会主动参与到案件调查中去,尤其在美味当前的时候。   “你有线索?”   沈惟慕指了指两名死者身佩的并蹄莲花样的钱袋,“一样的布料,一样绣法,一样的图案,出自同一人之手。”   宋祁韫将两个钱袋拿来对比,果然如沈惟慕所说,绣法是一样的。另外,尉迟枫还在曹民的袖袋里搜到了一根金钗,成色很新,是今年京城流行的样式,看起来刚买不久。   吴越很吃惊他的两位兄弟居然跟同一个女人有瓜葛,“我们三人都不是京城本地人,刚来京城不到三天,几乎一直在一起,我没见过他们找哪个女人,也没得罪过什么人,除了、除了……”   "除了什么?"   吴越瞄一眼那边正洗手的沈惟慕,“除了大理寺这位沈监察。”   众人的目光顺势都落在沈惟慕身上。   沈惟慕正捧着普洱茶,慢慢地喝着。吃完油炸的东西后,喝普洱去油最合适不过。   “你的两位好兄弟同与一个女人有关系,甚至还光明正大地将这女人做的绣品挂在身上,你说你一点都不知情,我怎么不信呢?”   瞧曹民那肚子里装不下二两油的处事风格,沈惟慕不信他没跟吴越提过,甚至该是提过或者炫耀过很多次才对。   “不管沈监察信不信,我是真没听他们提过。”吴越始终如一偶地否认。   宋祁韫也觉得吴越嫌疑很大,先将人请回大理寺,令他配合画师画出那孩子的样貌来。若能找到送糖的孩子,这案子应该很快就能破了。   众武林人录完口供后就都散了,衙役们按照惯例封锁尚武楼,对案发现场进行认真排查。   宋祁韫坐在沈惟慕边上,沈惟慕给他倒了一杯茶。   宋祁韫饮了两口后,似闲聊一般,问沈惟慕对魔教将要继任的新教主怎么看。   “大理寺获取江湖消息的手段也不算少,但一直都没查到有关于魔教新教主的一点线索。我对此略略琢磨了一番,觉得事情无非两种可能。   要么这件事是一桩彻头彻尾的骗局,新教主根本就不存在。要么是这位教主高深莫测,另有什么身份,需要十分谨慎地保密,以至于教中许多人都不知情。”   沈惟慕抬眸,刚好与宋祁韫对视上了,“明明还有其它很多种可能,都被你排除掉了?”   宋祁韫“嗯”了一声,却并没解释他为何会排除掉其它可能。   “刚刚我得到了一份有关于魔教的密报,刚好证实了我的猜想。密报说这位魔教新教主人此刻就在京城之中,潜伏在官宦子弟之间。”   “哦?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沈惟慕问。   宋祁韫:“自然是查清楚这人的身份,最好能赶在继任大典之前,将他一举缉拿或杀掉!”   沈惟慕果断摇头,告诉宋祁韫这方法不可行。 第93章   “为何不行?”   “魔教八长老多变抓到了吗?”   宋祁韫怔愣一瞬,不解道:“两者有何关系?”   “多变都抓不到,比他地位更高的教主只会更难抓。他既然有胆量蛰伏在京城,必有其高深之处和自保的方法,我们贸然行动不仅会打草惊蛇,还有可能会逼得整个魔教狗急跳墙。”   众所周知,魔教的人手段狠辣,都喜欢发疯,如果把他们逼到绝路上,他们死也会拉几个垫背的。   “但我们也不能一味地投鼠忌器。”   宋祁韫觉得沈惟慕说的有几分道理,却也不是很有说服力。   “我命可靠之人暗中调查便是,不会打草惊蛇。”   沈惟慕:“……”你已经打草惊到正主了。   “倒也行。”   瞧出宋祁韫铲除魔教的决心强烈,沈惟慕知道拦着他也没用,便随他去了。   走出尚武楼的时候,宋祁韫突然扶额,身子有几分摇晃。   沈惟慕瞧他面带倦色,乌青的眼底几日了也没散去,便叫他赶紧回去好好休息。   这些日子为了破苏世子和蘑菇教的案子,宋祁韫整日整夜的忙碌,几乎没合过眼。好不容易结案,理该休息一下了,如今又来了案子。   “不眠不休数日,只补觉一晚不行,此案我们来处置就可,宋少卿快回去好生休息。”   尉迟枫在劝宋祁韫的时候,自己连打了两个哈欠。   “你也别逞强了,都回去休息。”   沈惟慕请他们二人都回家歇着,这案子交给他处理就行。   毕竟整个江湖司,就数他这段时间休息得最好,最懂得劳逸结合。   见二人面露迟疑,沈惟慕先一步反问他们:“怎么,你们俩不相信我的能力?”   尉迟枫委婉表述:“没有,只是沈小兄弟还从没有独自办案过——”   “凡事都有第一次,正好今天开头。”   尉迟枫无话可说了,用眼神向宋祁韫求救。   宋祁韫略作斟酌后,应承道:“也罢,便交由你负责,若遇麻烦记得随时叫我们。”   沈惟慕摆摆手,示意他们快走。   尉迟枫跟着宋祁韫离开的时候,还是不放心,低声跟宋祁韫表达他的担忧。   “我倒不担心沈兄弟的查案能力,我担心沈兄弟率直的性情……他今天差点跟两拨人打起来。”   江湖人多阴险狡诈,尤其在涉及凶案的时候,跟这些江湖人打交道要谨慎圆滑些才更好。   宋祁韫拍拍尉迟枫的肩膀,叹他跟为人父母似得一般操心。沈惟慕不可能一直被保护在他们羽翼之下,是该给他独立成长的机会。   俩人走得远了,以为沈惟慕听不见的他们的对话,实则全被沈惟慕听进耳里。   他会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担心很多余。   沈惟慕带人走了从蓬莱客栈到尚武楼的路,不仅捡到了被吹到墙边和树上的糖纸,还找到了那个送糖的小男孩。   经验证,糖纸上确实沾有南疆奇毒红梅落雪。   送糖的小男孩是隔壁巷子里一户普通人家的孩子,名叫王小白,平常十分调皮贪玩,喜欢走街串巷,经常跟他的同龄小伙伴们演一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故事。   “今天午后我吃完饭自己跑到街上去玩,遇到了一位十分漂亮的姐姐。   姐姐说我只要按照她的说法做,不仅会给我一锭金子,还会送我一把漂亮的匕首。   我就按照漂亮姐姐的吩咐,将三颗糖送给那三位带刀的武林大侠。”   当时送的时候,三颗糖是曹民三人自己来拿的,当时王小白捧着糖的手举过头顶了,他不知道是谁先拿走了第一颗糖。   王小白交代这些话的时候一点不怯场,还老实地将他得到的金子和匕首都拿出来给大家看。   “我们可是官府的人,你就一点不怕吗?”有衙役惊讶地问他。   王小白故意把胸膛挺起,无所畏惧道:“不过是将我遇到的事讲出来,有什么难的。我将来可是要当武林大侠的人,岂会畏惧这种小场面。”   “那你可就是因为你送出的那三颗糖——”   “咳咳。”康安云拉走碎嘴的衙役,让他别乱说话。   王小白年龄尚小,也确实不知情,没必要让他小小年纪就承受他不该承受的东西。   “因为我送出的那三颗糖怎么了?”王小白好奇追问。   沈惟慕抚摸了一下王小白的脑袋,笑着说道:“想知道答案吗?那便跟画师描述一下,你见到的那位漂亮姐姐长什么样子。若能把漂亮姐姐的画像画出来,我便奖励你一把武林人真正的佩剑。”   王小白高兴极了,马上配合画师画像。   画像出来后,沈惟慕端详了一眼,柳叶弯眉,杏仁眼,鼻梁挺翘,的确是一张漂亮的脸。   王小白因为抱不动康安云递来的剑,就高兴地喊来他父亲帮忙收着。   他记性很好,不忘追问沈惟慕:“答案是什么?”   “答案是你送的那三颗糖中有两颗暗藏玄机,值得人追查。”   王小白更好奇了,“什么玄机?”   “既是玄机,又岂会轻易告诉你一个孩子。等你长大了,能闯荡江湖了,自有许多武林玄机等你去探查。”   沈惟慕随即交代王小白的父母,近期最好送王小白离开京城一段时间,等风头过来再接他回来。   王小白父母晓得沈惟慕这样安排是为了孩子好,对他千恩万谢。   出了巷子,拿着女子画像的康安云还有几分难以置信。   没想到他家公子第一次单独负责的案子,这么快就有了线索。   康安云禁不住夸赞:“公子好厉害!按照这查案进度,说不定今晚就能抓到凶手了。”   京城如此之大,凭画像寻人其实没那么容易。   不过,这画像越早张贴,抓到凶手的可能性就越大。   沈惟慕:“你若是凶手,让人送了三颗糖给三个人,怎么能确保自己想杀的那俩人吃掉其中两颗有毒的糖?”   “只要确保自己不想杀的那个人拿走无毒的糖就可以了。”   三颗糖,外表包着一样的油纸,味道也闻不出区别。   那就一定要确保吴越先拿走那颗无毒的糖,才能让另外俩人吃两颗有毒的糖。如此看的话,吴越的嫌疑很大。   “还有一种可能,凶手随机杀两人,故意留一个活口来吸引官府的注意。”   康安云:“那该如何确定是哪一种呢?”   “对比三张糖纸,有区别就是前一种,没区别便是后一种。如果是前一种,吴越很可能就是凶手的同伙。”   沈惟慕将三颗糖的糖纸依次摆放在桌上,对比是否有区别。细看一番之后,他和康安云都没发现区别。   “看来是随机杀人。”康安云道。   沈惟慕还是觉得有点不对,“那为何死的这俩人身上,偏巧都带着同样绣纹的钱袋。”   “是啊,从这一点来看,凶手像是有目的杀曹民和魏琪。”   沈惟慕“啧”了一声,喊人停车。   康安云连忙将摆在檀木桌上的三张糖纸证物收好。瞧公子这模样,难道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怎么了公子?”康安云十分戒备地询问。   “你闻到没有?”   康安云紧握着刀柄,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他探头往马车四周看了一圈后,才吸了一口气,没闻到迷烟或毒烟的味儿。   “没有。”   康安云刚想说他们在移动的马车上,应该不至于被人下迷烟或毒烟,就听沈惟慕兴奋开口了。   “煎羊肠的味道!还有韭花酱!煎好的羊肠油滋滋,焦黄焦黄的,蘸着韭花酱最好吃了!”   沈惟慕说完就忍不住了,立刻下车,奔向煎羊肠的路边摊,跟店家点了三盘煎羊肠。   康安云:“……”   “公子,您忘了您答应宋少卿会好好查这桩案子,现在咱们刚查到重要线索——”   “画像通缉你吩咐下去就行,用不着我。”   沈惟慕吹了吹热腾腾的煎羊肠,送到嘴里,焦香有嚼头,太好吃了!   “可接下来还要审问吴越——”   沈惟慕重重地放下筷子。   康安云被吓得噤声,再不敢念叨催促沈惟慕了。   原来抓不到凶手,会影响他吃饭的心情。怪不得以前宋祁韫查案的时候,没有一次好好吃饭过,都是等忙完之后才吃大餐。   看来他要找到尽快缉拿凶手的捷径才行。   沈惟慕带走三盘煎羊肠在路上吃,最终让马车停在了礼部尚书府附近。   康安云十分惊讶沈惟慕为何会来这里。   “公子,这天快黑了,咱们也没有提前下拜帖,这种时候来拜访吕尚书是不是不太合适?”   沈惟慕脚尖轻轻一点,就跳上了尚书府的围墙,随即就翻进了墙里面。   康安云一边心惊于沈惟慕的轻功又精进了,一边赶紧跟上沈惟慕。   俩人最终停在了吕渠武的书房外面。   “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啊?”康安云用手语比划出自己疑问。   书房内,吕渠武正在听一名黑衣人的回禀。   “还有什么事?”吕渠武正埋首在折子上写什么东西。   “今日尚武楼发生了一起命案,死了两名江湖人,大理寺正在调查。”   黑衣人是星月组织的新首领李明月。   近来,由于要配合京兆府剿灭蘑菇教余孽的缘故,组织的人一直在监控所有进京的武林人。   “江湖仇杀?”吕渠武问。   李明月摇头表示不知,“但杀他们二人的凶手属下知道在哪儿,特来请问吕尚书是否要告知大理寺。” 第94章   “理当告知。”吕渠武不解李明月为何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大理寺,“以后这种事不必向我请示。”   “是。”李明月行礼后退出书房,就从尚书府后门骑马离开。   沈惟慕本以为李明月会去大理寺,却见她离开的方向与大理寺完全相反。有随从跟着她,她也没有派随从去通知大理寺。   看来这李明月并非是不懂变通,什么事都要向上面请示。她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不想让大理寺在第一时间就知道凶手的位置。   沈惟慕一路跟着李明月到明月楼,只见她忙于处理各种事,交代诸多事给手下,唯独不交代人去大理寺。   为了能够安心地吃好明日的早饭,沈惟慕乔装改扮进了明月楼。   天黑了,明月楼刚开张,姑娘们就见到一位浑身慵懒纨绔样儿的公子走了进来。   他高昂着下巴,轻蔑地打量一番楼里的环境,便一脚踩在凳子上,甩出两张银票,要求明月楼的老板亲自接待他。   鸨母弯腰赔笑,“公子有什么需要吩咐奴家就行,奴家保证安排得让公子满意。”   “你配么?”   沈惟慕一个眼神儿扫过去,鸨母莫名被吓得浑身冷汗,颤声表示她马上就去找老板。   李明月到的时候,沈惟慕已经在雅间里品尝起了玫瑰酥。点心做成花的形状,层层叠叠,酥脆可口,里面有酸甜的玫瑰酱做馅料,吃完后唇齿间留有淡淡的玫瑰香。   “公子出手阔绰,今后便是我们明月楼的贵客。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温柔娴静的,还是热辣如火的,又或是要看舞听曲儿,聊诗词歌赋的?”   李明月进门后就热情地招待沈惟慕,风尘气息十足,叫人一点都看不出她是暗探组织的首领。   “喝一杯。”沈惟慕示意李明月过来,给她斟了一杯酒。   李明月略犹豫了片刻,讪笑一声,坐在沈惟慕身边。   她已经做好了打算,这厮若敢对她动手动脚,她下一刻必抄出匕首直刺他的心脏。   “其实我是一名道士,此来是想告诉李老板,你们明月楼今日将有一劫。我劝李老板最好让楼里的人都散了,出去避一避,否则小心被雷劈哦!”   听对方居然张口就诅咒他们,李明月变了脸色,“你胡说八道——”   当目光与沈惟慕对视的事后,李明月突然消停下来,像失了魂儿一样,呆滞地目视前方。   在读取到李明月记忆的刹那,沈惟慕立刻收手,身影一闪,便翻出了窗外。   李明月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桌子。怎么回事?人哪儿去了?   正当李明月要命人搜查的时候,“轰隆”一声巨响,天空突然劈下一道雷,正中明月楼的房顶。   紧接着,明月楼整栋楼都在颤,李明月一时没稳住脚跌坐在地上。   咔!咔!咔……是楼板碎裂的声音。   李明月忽然想起那怪人的警告,大喊让众人撤离。   片刻后,李明月与明月楼众人逃到院中,大家不约而同仰头去看明月楼的情况。   楼顶被劈开了,顶层损毁严重,瓦片碎了一地。幸亏雷劈中的地方是明月楼楼顶的镇楼石龟,不然楼顶被劈着了火更麻烦。   房子损毁成这样,没十天半个月不会修好。   李明月烦躁地用拳头锤了一下墙,总觉得今天的事儿荒诞又诡异。刚才那个年轻公子到底是谁?为什么会预料到明月楼会被雷劈?为何不惜舍了两张银票也要把消息通知她?   “找画师来,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   月华巷,东边第三座宅子,竹门。   沈惟慕循着李明月的记忆找到了凶手的藏身之地,他特意带了余岁等人同来,进院前先包围宅子,以免凶手逃脱。   屋子里亮着光,显然有人在。沈惟慕带人闯进宅子后,就听见屋里传来男子的咳嗽声。接着,屋门打开,一名穿着白中衣的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身形消瘦,唇无血色,眉毛极淡,眼睛一直没精打采地半睁着,看起来病容憔悴,不是很有活气。   他见到沈惟慕等人十分讶异:“诸位这是?”   “大理寺办案,缉拿凶犯。”沈惟慕质问,“你家中还有何人?”   “还有我娘子,我们刚成婚不久。”提到娘子,男人目露温柔,“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家就这一间房子,院子也不大,里里外外一眼就能看到头,哪儿可能会藏凶犯?”   男子说罢便大家随便进屋搜查。   余岁等人进屋搜查一番后,又扫视了一圈院子,的确没见到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   柜子里有女人的衣裳,窗边放着妆奁,里面除了有一些首饰和胭脂水粉外,有一对玉葫芦耳坠。   王小白描述凶手的时候,曾说过那女子带了一对玉葫芦耳坠。   “你娘子呢?”   “她去忘林寺上香了,要三日后才能回来。我本该陪她一起去上香求子,都怪我得了风寒,不便赶路。”男人歉疚地自责道。   余岁将画像举到男人面前,问他是否认识画像上的女子。   男人惊讶地睁大眼,不可置信地问:“她、她就是你们要搜寻的凶手?”   “对,你见过他吗?”从观察男人的反应来看,余岁确定这男人肯定见过凶手。   男人垂眸,支支吾吾许久不作回答。   沈惟慕也没有为难他,先让他说说自己的情况。   男人叫何明,京城本地人,是倒卖茶叶的商人,经常要两地跑,数月不在家。   何明是何员外家的庶子,原本在何府生活,何员外死后,嫡母容不下庶子,便把他和其余几名庶子都打发了。他便一个人谋生活,在族兄的帮助下做起了茶叶生意。   “因着我总是远行,归期不定,这两年一直单着,没有合适的姑娘看上我,直到我半月前遇到了娘子。   当时她受了伤,晕倒在后巷里,我救了她回家。她醒后便问我愿不愿意娶她。她说得对,我碰过她的身体,还跟她共处过一夜,理当对她负责。”   何明说到这里时,微微勾起嘴角,似乎陷入了非常美好的回忆中。   余岁觉得不可思议:“你救了她,她却要求你娶她,你就乖乖听话,一点脾气都没有?”   何明颔首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其实我从见她第一眼起,就对她一见钟情了。”   再问何明对他娘子了解多少,除了姓名性别,何明几乎一问三不知,而且越问他的脸色越难看。   “所以这画像上的凶手就是你娘子?”   何明愣了下,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原来是哪里人?”   “永州人。”   死者曹民与魏琪刚好来自永州。   沈惟慕再问:“你娘子是初婚还是再嫁?”   何明窘迫不已,“她说她从未嫁过人,但新婚之夜她并未落红。”   沈惟慕查看柜中衣服的绣纹,有一处刚好绣着荷花,针法与两名死者钱袋上的并蹄莲一致。   “你没和她计较?”   何明摇了摇头,“娘子那般漂亮,性情柔和,我娶了她是我三辈子修来的福分。只要她能跟我好好过日子就行,至于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不计较。”   “你倒是真大度啊。”余岁忍不住叹他过于痴情,甚至有些蠢了。   “你与凶犯是夫妻,便也有很大的嫌疑,需要暂押你到大理寺受审。”   何明十分慌张地辩解:“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啊。”   “你放心,你若真是无辜的,在我们排查完你身上的嫌疑之后,自然会放你出来。要不了多久,一两天的时间吧。”   余岁觉得被骗得团团转的何明挺可怜的,就多安慰了他几句。   何明这才稍微安心了些,乖乖跟着衙役走了。   沈惟慕命衙役看好宅子,什么东西都不要乱动。明天宋祁韫过问案子的时候,他八成会要亲自来查一番。   “何明说他妻子今天去了忘林寺,虽说这话极可能在说谎,但忘林寺也要排查一番才行。”余岁主动请缨,负责忘林寺的搜查。   沈惟慕见他如此积极,便点了点头,随他去了。但在余岁走之前,他不忘嘱咐余岁,不必太过劳累,只有休息好了,把肚子填饱了,才能好好干活。   余岁听到沈惟慕如此关心他们,心里感觉很暖。他更加下定决心要快些把事情办好,早一点给沈惟慕交代。   ……   一夜好眠,吃好了早饭,沈惟慕才悠哉悠哉地挪动着步子去大理寺。   赵不行一早就蹲守在君澜苑外,抓耳挠腮了很久。他一直在斟酌措辞,练习自己一会儿在面对沈惟慕时该怎么说话。 奇* 书*网 *w*w* w*.*q*i *s*q *i* s* h* u* 9* 9* .* c* o* m   没想到等他回过神儿的时候,沈惟慕早就已经走了。   赵不行骑快马去追,赶在沈惟慕抵达大理寺的时候,拦在他的马车前。   “公子,属下有重要的话跟您说。”   “说。”   赵不行谨慎地看看左右,凑到沈惟慕耳边低声道:“公子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再不走,只怕赶不到圣地参加继任大典了。”   “我自有分寸,你少多嘴。”   赵不行还在原地怔愣时,就见宋祁韫匆匆骑马离开,好像有什么急事。   他心念一动,便跟了上去。   他见到宋祁韫进了一处民宅,片刻后出来,再飞快地回了大理寺。   赵不行怀疑这处住所有什么问题,或许是重要线人与大理寺接头的地点。   赵不行当即潜入宅子,搜寻一圈后,发现宅子里没有人。他更加确定这是重要线人与宋祁韫接头的地方。   接头的线人跟宋祁韫一样,碰过面后就立刻离开了。不然在这个时间,正常人家都会做饭、吃早饭,哪像这屋子这般,灶是冷的,看似有人住,实则空荡荡的根本没人。   他就说江湖司怎么可能会对魔教新教主的继任大典无动于衷,原来早就暗中行动了。   赵不行立即飞鸽传书给多变:鱼已上钩。 第95章   宋祁韫返回大理寺后,就立即提审何明。   何明身子孱弱,因为昨日受惊的关系,今早发起了高热。他被带上来的时候脸红红的,额头冒着冷汗,整个人摇摇晃晃。   何明尽量忍着不适,对宋祁韫行跪拜礼,再三赔罪。   “草民已将能交代的情况都尽数交代了,其它的情况曹民真不知情。若早知她是这般冷酷无情的杀人凶手,草民当初肯定不敢娶她啊!”   何明话说到激动的时候,剧烈咳嗽起来。大理寺众人都下意识地去看何明的嘴角,总觉得下一刻他会呕出血来。   等人家咳嗽完了,人晕倒在地上,大家才反应过来,这何明不过是风寒而已,当然不会咳吐血。大家都被日常咳嗽呕血的沈惟慕给影响了。   尉迟枫给何明把脉之后,试了试他额头的热度,亲自将治疗风寒的汤药喂给他。   尉迟枫喂完汤药后,见宋祁韫走了过来,弯腰看着何明泛红的脸颊。   “发热得太厉害了。”   尉迟枫理解宋祁韫想要尽快破案的心情,但现在不适合继续审问下去了,至少要等他休息半日才行。   余岁风尘仆仆地赶回大理寺,第一时间向宋祁韫回禀:“忘林寺里里外外都查过了,没人见过画像上的凶手,应该是故意撒谎骗何明,人早就逃到别的地方去了。”   人一旦离京了,即便他们有画像,也很难再抓到人。   尉迟枫叹:“这凶徒行事倒是谨慎,但我还是不解,为何三颗糖里只有两颗有毒。如果她不能保证她想杀的那两个人一定吃到糖,何不在三颗糖里都下毒?她如此精心谋划地去行凶,当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才对。”   白开霁刚了解完案情,接着尉迟枫的话继续分析。   “这点确实奇怪,但还有一点更奇怪。凶徒若早就打算好了杀完人就逃,为何要与何明成亲?在客栈住半个月不就成了?还会省去了与另一人周旋的麻烦。”   “对啊!”余岁应和,“她也不是什么名人,谁都不认识她,住客栈省事儿,她为何要多此一举嫁给何明?”   “难道是缺钱住不起客栈?又或者真心喜欢上何明了?”尉迟枫问道。   这时,宋祁韫将一对玉葫芦耳坠亮给他们瞧,问他们可明白没有。   白开霁端详耳坠片刻,肯定道:“凶手有钱!这耳坠成色很好,足够她在京城的客栈住一个月了。”   尉迟枫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桌,目光落在喝过药后正陷入沉睡的何明身上。   “他就是凶手。”   “啊?他是凶手?”白开霁顺着尉迟枫的目光看向何明,挠了挠头,他是不是听错了?凶手怎么可能是何明?   吃完一顿丰盛的早饭后,沈惟慕才迈着闲散的步子来到大理寺。   “噢?还没审完?”   沈惟慕在白开霁身边坐下来,打开一袋油纸包,从里面拿出一块芝麻小脆饼来吃。   “这什么?柳娘子新创的小点心?”   沈惟慕点头,请白开霁品尝。   “唔,脆脆的,有蛋香味,芝麻也香!”白开霁毫不客气地抓了一大把来吃。   沈惟慕眼神儿冷下来,目光似有实质地要切断白开霁的手。幸亏尉迟枫及发言,转移了沈惟慕的注意力。   “沈兄弟是不是早就知道何明是凶手,才把他抓回大理寺?”正常情况下,若非凶案嫌疑犯,证人在录完口供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沈惟慕点头。   白开霁瞪圆眼,原来全场人中又是他最笨。   “那你昨晚抓到凶手之后,为何不审啊?害得我们一大早在这推敲半天,琢磨他到底是不是凶手。”   “我只负责缉凶,审问犯人的事不归我管,更不能耽误我吃饭。”沈惟慕说完,就继续啃起了芝麻小脆饼。   宋祁韫、尉迟枫、白开霁:“……”   “倒也多亏了你,竟如此迅速地查到凶徒所在。这事儿换别人来,还真没你这么利索。”   白开霁突然嘿嘿笑着恭维起沈惟慕,然后他就伸手,要再抓一把芝麻小脆饼。沈惟慕立即将油纸包挪开,不然白开霁够到。   白开霁只沮丧一瞬,就靠问宋祁韫问题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你们如何一下就断定何明是凶手了?求解惑。”   宋祁韫再晃了晃手里的玉葫芦玉坠,让白开霁再想一想。   白开霁皱眉深思了片刻后,终于悟了。   王小白说过,凶手在唆使他给曹民等人送糖的时候,耳朵戴着玉葫芦耳坠,当时时间接近中午,而在何明却在口供说他娘子一早就赶往忘林寺了。   何明因为生病一直在家,如果凶手戴着玉葫芦耳坠离家,一直不曾回来过,为何晚间时候玉葫芦耳坠又出现在家中?   要么是何明撒谎,他妻子在午后曾回来过。要么何明本人就是凶手,他男扮女装行凶,他回家后就卸掉了女子装扮。   如何确定何明属于后一种情况?   一则从邻居的口供中求证,是否有目击者见过何明与他妻子曾同时出现过。   二则看家中的生活痕迹,一人生活与两人生活总有不同,比如常用一双碗筷,常用一人被褥等等。   另外,真女子会用到月事带,家中若没有准备此物,也会进一步证明何明男扮女装的嫌疑。   “还有一点,可以现场确认。”宋祁韫用帕子沾了些灯油,在何明的耳垂上搓了搓,两处耳洞便显现出来了。   是了,他伪装女子要带耳坠,必然会有耳洞!   在白开霁端详何明耳洞的时候,卧在罗汉榻上的何明突然睁开眼了。   他方才确实因为高热昏厥,这会儿热度退了下去,因为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的耳朵,所以被弄醒了。   见到大家都看自己,何明起初有些疑惑,当他意识到大家的眼神都在看向他的耳朵时,何明突然反应过来,捂住自己的耳垂。   “说说吧,你杀人的原因。南疆奇毒红梅落雪从何处得来?”宋祁韫总算可以把之前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问出来了。   何明闭了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为我妹妹报仇!他二人欺辱强占了我二妹,理该去死!”   “我二妹叫何雪,嫁到了永州三年,守寡一年。她夫君是个江湖人,在镖局谋生,有不少江湖朋友。   丧夫后,她曾给我来信报平安,说他们母子都好,夫君的兄弟们都很照拂她,让我不必担忧,我便真的以为她过得很好。   直到两个月前,我去永州探望她,才知她过得艰辛,一直受迫生活在魏琪和曹民的淫威之下。二人拿她幼子的性命威胁她,逼她不得不长期侍奉这俩狗贼!   当时我气不过找二人算账,险些被打死,最终是二妹哭着央求那两个狗贼留下我性命。   我本想报官,但听说他们二人与永州府衙的人交情匪浅,也怕二妹因为名节有损,受人羞辱嘲笑,日后很难活下去。我便决心暗中杀掉他们二人,以绝后患。”   之后何明便凭着他多年经商的人脉,买到了南疆奇毒红梅落雪。在得知魏琪与曹民二人于半月后就会启程去京后,何明便先一步动身回到京城家中,筹谋在京城毒杀二人。   因为身形与二妹相似,何明便直接拿了二妹的衣服和首饰用于男扮女装。   至于曹民与魏琪随身携带的绣着并蹄莲的钱袋,原本是何明二妹绣给自己夫君的。夫君死后,她便睹物思人,不想被曹民和魏琪二人瞧见,二人强行将钱袋抢走了。   “此二人该杀!”白开霁忿忿道。   他让何明放心,此案在上报之时,他一定会为他求情。毕竟是江湖司的案子,涉及江湖人,在量刑上便有所不同。此前江湖司也有类似的按例,便酌情从轻发落了。   何明流下泪来,对白开霁诚挚磕头表达感谢。   沈惟慕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何明是有几分讨喜,该为他求几分情。   多亏他刚才晕厥,此刻人在侧厅歇息,所以他可以不受束缚地坐在屋中,边看热闹边肆意地吃芝麻小脆饼。在公堂受审的话,他就只能在窗外边吃了。   宋祁韫却没像其他人那样,对何明外露同情之色。   “你从谁那打听到曹民魏琪二人会在半月后启程去京城?你又是如何得知他们二人到京的具体日子,在哪儿落脚?”   即便提前知道二人大概的出发时间,抵达京城的时间也不确定。从永州到京城,赶路时间可快可慢,从十天半个月到一月不等,如果二人在途中停留,时间可能会更久。   京城这么大,城门十二处,每天出入城门的人数极多。就算每天守在城门不错眼地看着,也只能守一处,找到人的可能太低了。   第一个问题,何明还能说是听二人喝酒闲聊得知。第二个问题,何明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若说他雇人查探的消息,那雇的谁总要说出来,她却说不出。   何明便低着头只做认罪状,一声不吭了。   “是吴越对不对?”宋祁韫一语中的,令何明越发沉默地埋首。   他不想供出吴越,但也没用,将吴越押上来详审,不过片刻功夫吴越就主动承认了。   “是我看不惯他们的做法,将消息传给了何明。”   吴越痛骂曹民和魏琪二人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对外满口江湖侠义,背地里竟做尽了下三滥的丑事。   “吴大侠不知情,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何明焦急地为吴越开脱。   “没用的,我们瞒不过断案如神的宋少卿。”   吴越直面宋祁韫,坦然供述。   “有毒的落雪红梅糖只有两块,为了确保他二人能吃到,我必须先把无毒的挑出来。我跟何明提前商量过,糖纸的折法不一样,我能一眼认出来。”   至此所有疑点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何明与吴越二人供认不讳,签字画押后被带了下去。   沈惟慕刚好吃光了芝麻小脆饼,目光炯炯地看向宋祁韫,那眼神儿不亚于饿久了的乞丐突然看到一只烤肥鸭。   “又结案了,我们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宋祁韫:“……” 第96章   “想吃什么?”   “都行,看你方便。”   他一个负责吃的人,不好太挑了,反正宋祁韫不管做什么都好吃。厨子的心情会决定菜品的味道,他自己选择去做他想做的东西,味道肯定会更好。   沈惟慕已经开始期待了。   宋祁韫略思忖了片刻,“要备食材,今日肯定不行,那就明天吧,不过——”   宋祁韫觉得沈惟慕好像把他当厨子了,那便很有必要让他明白吃他的饭可没那么容易。   “不过什么?”如宋祁韫所料,沈惟慕马上追问。   “不过这食材没那么容易备齐全,或许要多等几日。”   沈惟慕便问都需要什么食材。   宋祁韫表示他想做野山鸡,他们这么多人,少说要二十只野山鸡。赶早集或提前跟猎户预订,才能买得到这么多只。野山鸡一定要鲜活,现宰现杀,再腌制六个时辰以上口味才能完美。   “现如今已经过了早集的时间,今天恐怕买不到这么多只活的野山鸡,那明天自然就吃不到。   另外,还要备饭后的茶点。这庐山云雾茶要用清晨刚从荷叶上搜集的露珠来煮才最有味道。”   “露珠和活山鸡对吧?没问题。”沈惟慕让宋祁韫放心,这两样食材他都可以解决。   白开霁惊讶问沈惟慕:“这么短时间去哪儿找?难不成叫人现抓?”   京郊的活山鸡可不好抓,早就被人打干净了。集市上售卖的活山鸡都是猎户在深山里设套抓的。   山鸡跑得快,又会飞,打死容易,抓活的十分难。最有经验的猎户,在运气好的情况下,也要三五天的时间才能凑齐二十只活的野山鸡。   “现抓肯定来不及,从找猎户到去山里设陷阱,最快也要小半天的时间,再等山鸡踩上陷阱,时间就更长了。”   尉迟枫便问沈惟慕是不是打算去酒楼高价买。   白开霁马上道:“高价买也行,我替沈兄弟出钱!”   沈惟慕摇头,酒楼买的哪里比得上山里现打的鲜活。   在沈惟慕的认知里,山鸡跟蘑菇一样,一定要从山里现采的才好吃。   “你们都不必操心了,晚间放值时,定将活山鸡送到宋府。”沈惟慕淡淡陈述道。   白开霁开心不已:“那我可好好期待了。”   美食谁不爱,尤其是经过宋少卿之手烹饪野山鸡,那必将是无与伦比的美味。只是如此想一下,竟忍不住要流口水了。   “那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沈惟慕又提出一个问题。   宋祁韫、尉迟枫:“……”   “中午只能简单吃了。我请客!咱们去尝尝溢香楼的蒸菜怎么样?”白开霁提议道。   沈惟慕连连点头附和。   不多时,陆阳也回来了。他和白开霁将他们所查到的有关于魔教与醉酒翁的消息,都回禀给了宋祁韫。   魔教近来活动频繁,魔教各分堂以及与魔教交好的诸多邪派,都派出了有身份的人前往魔教圣地,准备参加新教主的继任大典。   魔教圣地在西北的奉圣州,那里有广袤无垠的草原和沙漠,很适合骑兵作战,但不适合跟踪和埋伏。   陆阳发愁地皱眉:“不知道魔教是不是故意选那种地方当圣地,若有外人去很容易被发现行踪。”   “著名的千机岛在海边,圣地却在草原沙漠。”   尉迟枫感慨这魔教果然不简单,如他们八长老多变一样,怪诞诡谲,神秘莫测。   白开霁骂他们鸡贼,“难怪他们不惧将继任大典的消息宣扬得全天下都知道。”   “有利便有弊,他们容易发现外人的行踪,那外人也一样容易发现他们的踪迹。如两军对战,最终还要看谁的实力强,谁才能获胜。”   然而,敌方在暗,我方在明,应对起来可没那么容易,除非能先一步探清魔教圣地的底细。   宋祁韫觉得魔教的这出戏里肯定有阴谋,但要应对起来其实也容易,别轻易入戏上了他们的套就行。   “醉酒翁销声匿迹了十几年,江湖上没人知道他这些年去了哪里。但有人见过他自奉圣州而来,他挑唆江湖司联合各大门派围攻魔教目的必然不纯,我猜他跟魔教或有很大的关系。”   白开霁甚至做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测,醉酒翁说不定就是魔教的长老。   目前他们知道的魔教长老就一位:八长老多变。   那在多变之前至少还有七位长老,醉酒翁就是其中之一也不是没有可能。   白开霁提议将醉酒翁缉拿回江湖司审问一番,宁可错抓不可放过。大不了之后证明他无辜,他代表白家出面,多赔他些好酒就是。   宋祁韫思虑良久,斟酌开口道:“我们对于醉酒翁的情况了解甚少,不确定之处太多,其武功和背后势力深浅也未知,在无法做出准确判断之前,我们不可贸然行动。”   白家在武林中的地位确实高,一般情况下搬出白家来,的确会起到震慑作用,即便对方是武林盟主也会给三分薄面。   但醉酒翁可不像是正派的武林人,如果白开霁打着白家的旗号对他“胡作非为”,说不定给白家结仇,引来全族浩劫。类似的情况,江湖中不是没有发生过。   宋祁韫可以自己以身犯险,但绝不允许跟他的兄弟这样冒险。   眼见着时间快到中午了,他们几人还为醉酒翁的事儿讨论得没完,沈惟慕决定给他们点准确的消息。   “关于醉酒翁,我们八卦楼倒是探听到了一点消息。”   几人都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便问他们能去吃中午饭了么。   宋祁韫等人立刻明白,要把中午饭吃好了,沈惟慕才能透露消息。   白开霁马上张罗起来,先行骑快马去溢香楼点菜。   从大理寺去溢香楼,刚好途径明月楼。   宋祁韫远远就瞧见明月楼有损毁。路人在经过的时候,都忍不住抬头往明月楼那边瞧。   离近了些,听人议论才知,明月楼在昨夜遭雷劈了。   宋祁韫和尉迟枫互看一眼,都觉得这事儿玄妙。昨日连雨都没下,好好的一座楼突然遭雷劈了,也不知是走了什么霉运。   到了溢香楼,雅间内,热气腾腾的蒸菜刚好上来。   蒸酥肉、蒸蟹、蒸虾、蒸蛋、蒸羊肉以及蒸甜饭等等,几乎各类食材的蒸菜都有。有的菜直接蒸,有的则在蒸之前炒炸过,辅以不同的配菜,味道各有特色。   蒸菜的一大特点便是软烂,水汽足,去油腻。比如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油炸之后上锅蒸,口感就会变得软弹嫩香,肥而不腻,老少皆宜。   在饭快吃完的时候,沈惟慕跟宋祁韫透露了醉酒翁的消息。   “醉酒翁原名叫苏昌源,是逍遥王的长兄。二十三年前他因为犯了族中大忌,被苏家人从族谱中除名。   后来便有苏家仆人对外宣称,他被赶出苏家的当晚,就因为羞愧难当自尽而亡了。实则当时他并未死,苏昌源离开京城后便改名苏长义,去混迹江湖了。”   白开霁惊讶于沈惟慕的八卦楼居然打探到这么多惊人的内情,连连佩服地对他竖大拇指。   “那他到底犯了什么大忌?”白开霁好奇不已。   “混江湖,入了歪门邪派,练邪功,乱杀无辜。”   这一点是沈惟慕在得到八卦线索提示之后,派人去苏家老仆那边打探到的线索。   “那他入了什么邪派?”宋祁韫问。   沈惟慕摇头,“那老仆不知,当时知情的苏家人只有苏父和逍遥王,二人如今都死了,想知道答案的话只能亲自问醉酒翁了。”   “极好。”宋祁韫很感谢沈惟慕能给他们提供这么重要的线索。   本来还在发愁该如何谨慎应对醉酒翁,现在有了这些消息,他们大可以直接去抓醉酒翁了。   “这里刚好离醉酒翁安置的蓬莱客栈不远,大家刚吃完饭,想必有使不完的力气去抓人。”   这也是沈惟慕为何要拖到吃完饭再告诉大家的原因。如果先告诉了,午饭肯定吃不上,大家都会忙着先抓人,抓完人肯定还要审人,说不定熬到半夜都不会休息。   得知沈惟慕早就派人暗中监视醉酒翁了,宋祁韫又称赞沈惟慕一番,叹他行事越来越谨慎,像他们江湖司的人了。   “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在夸我,而是在夸你自己。”   宋祁韫笑了笑,不置可否。   二人在蓬莱客栈前站定的时候,陆阳和白开霁已经先一步潜入客栈,命令掌柜悄声遣散了蓬莱楼的其他人。   掌柜的说醉酒翁刚吃完午饭,喝了一大坛子屠苏酒在床上睡觉。   陆阳和白开霁知道醉酒翁的武功很高,他二人联手也未必能打过。练武人警觉性都很强,喝酒之人也不例外,尤其是像醉酒翁这样常年喝酒的人,只怕早就千杯不醉了,所谓的睡觉不过是假寐罢了。   俩人小心翼翼地举着刀,左右包抄,以迅雷之势飞快闯进醉酒翁的房间,便挥刀朝向呼噜声所在。   刀风呼啸,一左一右,没想到轻而易举地就逼近了醉酒翁的要害。而榻上的醉酒翁呼呼大睡,纹丝不动。   这是高手的淡定?还是——   “我叫人下了迷魂药。”徐徐进门的沈惟慕说道。 第97章   陆阳和白开霁同时松了口气,齐齐对沈惟慕竖起大拇指。   “瞧瞧,还是咱们沈兄弟道行高,兵不血刃。”   一个时辰后,苏长义被一瓢凉水泼醒了,他定了定神,才意识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大理寺的刑房中。   衙役见他醒了,马上去通报。不一会儿,宋祁韫等人就来到他面前。   看着捆在自己身上的重重铁链,苏长义对宋祁韫狠狠地啐了一口,破口大骂。   “一群黄口小儿,只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有种咱们面对面地打!”   “老人家莫不是年纪大,有些糊涂了,这是江湖司缉拿案犯,又不是比武打擂。”   宋祁韫斯文地坐在桌案后,质问苏长义挑唆武林门派联合攻打魔教的目的。   “呸!少拿官老爷的做派审我!”   苏长义对着宋祁韫的方向又啐了一口。   “无凭无据便下药将我劫来,你们能是什么好东西!等着吧,我一定会让江湖人知道你们的阴险龌龊。要不了多久,我的部下和徒弟们就会上门找你们,绝不会轻饶了你们!”   “无凭无据?”宋祁韫示意衙役将苏家老仆带上来。   苏长义扫一眼进门的三名老者,立刻垂首,把头偏到另一边儿去。   陆阳当然不给他躲闪的机会,强硬摆正苏长义的脸。   三名苏家老仆在辨认过苏长义的模样之后,都认出他是苏昌源。   “呸,少胡说八道!我从来没见过你们,好啊,你们江湖司还打算找人作伪证。”   “可确认?”宋祁韫问三名老仆。   “虽说二十多年不见了,但除了头发和胡子变白了,苏大爷的样貌其实没怎么变,声音也是他。”   老仆们也不能凭此就绝对肯定他就是苏昌源。   “我曾近身伺候过苏大爷,我记得他背部肩胛骨处有一颗黑痣。”有一名老仆说道。   “背主的狗东西!”   苏长义恨恨瞪着三名老仆,突然暴怒挣扎,骤起的杀意像火药一样在刑房里瞬间炸开。   铁链哗啦作响,两根铁链在瞬息之间就被苏长义的内力震断。幸而陆阳就站在他身边,及时出手封了他的穴道。   “看来不用求证了。”   宋祁韫问苏长义还有何不服。   “当年你作恶多端,论罪本就当斩。苏家瞒天过海,对外谎称你死了,当时皇帝也知道此事,还要论你一个欺君之罪。”   有凭有据,无从抵赖。   苏长义没想到自己时隔二十多年后再回京城,竟然在一天之内就被人挖了老底儿。他气急败坏,却又无可辩驳。   “现在能说你的目的了么?”   苏长义深深吸一口气后,嗤笑两声:“能有什么目的,如你们所了解的那样,我骨子里坏透了,不过是觉得好玩儿,想看各大门派和魔教厮杀罢了。谁想到你们这帮人猴精,根本不上当。”   “就这么简单?”宋祁韫注视着苏长义的眼睛。   苏长义坦率地与宋祁韫对视:“就这么简单。”   宋祁韫笑了一声。   苏长义觉得有几分莫名,不懂宋祁韫这笑是何意。   宋祁韫却十分懂苏长义的心思。他越是努力坦然地与他对视,试图证明自己说的话是真的,就越说明他的话有问题。   从苏长义对江湖司愤恨的程度来看,事情如果真这么简单的话,苏长义为了折腾报复他们,肯定巴不得让他们觉得事情复杂,甚至会胡乱攀咬其它厉害的江湖组织,好让江湖司与其为敌。   “除了醉酒翁,你在江湖上还有什么身份?”   “哼,老子只凭只这一个名号在江湖上就已经很响亮了。我生平最烦最讨厌的事儿就是被束缚管着,否则当初就不会舍了苏家的荣华富贵去混江湖。”   “这话听起来倒有几分说服力,”宋祁韫用平静的语气问苏长义,“既然你生性爱自由,不喜被束缚,那这些年你一直独行于江湖?”   苏长义冷哼了一声,不爽地呛声宋祁韫:“不行吗?”   “行。”宋祁韫目的达到,微微一笑,随即就揭穿了苏长义前后话语的矛盾之处,“你前不久刚说你有部下和徒弟们呢。”   苏长义哽住,暴怒引发的血气上涌致使他整张脸都憋红了。   苏长义发出狮子般的怒吼,叱骂宋祁韫竟敢戏耍他。   此时刑房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苏长义身上,除了沈惟慕,他的关注重点一如既往地跟大家不一样。   从抵达刑房后,沈惟慕就默默地掏出了他从蓬莱楼买来的卤猪蹄。   刑房里有现成的竹签子,至于这竹签被用在什么刑罚中他不得而知,总之他选了崭新的竹签用来插猪蹄,放在炭盆上很合适。   凉掉的猪蹄有些硬,如此加热炙烤一番,皮软软糯糯的,表层还有点脆,特别好吃。   大家从苏长义身上收回注意力的时候,才意识到刑房里飘着烤猪蹄的香味儿。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能在这种场合干出这种事儿的人会是谁。   大家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沈惟慕身上,此时沈惟慕已经将一只猪蹄化为几块骨头了,正用帕子在细细地擦拭他那双修长如玉的手。   宋祁韫无奈地皱眉,觉得自己不能再为沈惟慕破例了,以前是顾及他身体不好,才允许他随时吃东西。现在他身体大好了,理应一视同仁。   “沈监察!”   沈惟慕应了一声,眉眼含笑地对白开霁道:“恭喜你这次终于推断对了,他正是清月教大长老。”   众人惊讶地看着沈惟慕手指向的苏长义。   苏长义心中惊骇,咒骂不断。这大理寺江湖司到底都聚集了些什么妖魔鬼怪,竟然将他这么隐秘的身份都扒了出来。   整个清月教,知道醉酒翁就是大长老的人低于十个,个个都十分可靠。到底是谁,出卖了他!   “你怎知他是魔教大长老?”   宋祁韫完全被沈惟慕爆出的消息吸引了,忘了继续追究他不合时宜吃东西的事。   沈惟慕却没忘,对宋祁韫低声道:“我只是大理寺监察,只负责监督你们办案公正与否,并不负责免费提供八卦楼的消息。   八卦楼的每一条消息可都价值千金,宋少卿想必不会干出凭白拿我消息又不满我随时吃东西的事儿吧?”   宋祁韫:“……”   声音是轻柔的,人也是面带微笑地对他说话,但不知道为何,宋祁韫感受到一种很强势的威压感。   他还能强烈地感觉到,他意图束缚沈惟慕吃东西这件事,触碰到了沈惟慕的逆鳞。   沈惟慕对吃的嗜好远比他想象的更重要。   在“不拘一格降人才”这块,他的确不如郑公厉害,有些过分拘泥于规矩了,这点应当反思。   宋祁韫要跟沈惟慕道歉,但不及张口,就被沈惟慕抬手制止了。   “比起道歉我更喜欢什么,宋少卿应该懂。”   宋祁韫当然懂,“欠你三顿,行不行?”   “六顿。”   宋祁韫认命地点点头,一时嘴欠的代价,他活该受着。   “你们在嘀咕什么呢?”白开霁见俩人态度各异,实在好奇,忍不住凑过来询问。   宋祁韫问沈惟慕:“现在能说了?”   “扒了他裤子就知道了。”沈惟慕道。   众人:“……”那还真好奇了,为何他清月教大长老的身份扒了裤子就知道。   鉴于苏长义武功高强,谨慎起见,扒裤子的事儿便由白开霁和陆阳亲自来。   苏长义面对俩人的靠近,咒骂的话语不断,随即就被堵住了嘴。苏长义瞪圆眼,疯狂地发出呜呜声反抗。   他越是反抗,大家越兴奋,无比好奇。   刺啦——   苏长义的裤子瞬间被扯得四分五裂!   面对众人的沉默,白开霁尴尬地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因为裤子外边有铁链缠绕做阻碍,脱下来比较费力,白开霁特别想知道答案,下手便急了些。于是,脆弱的布料因为经受不起武林高手的拉扯便碎了。   陆阳一把拍在白开霁的肩膀上,“兄弟,别误会,大家不是因为你扯裤子才那样。”   “那是为什么——”白开霁的话还没说完,目光无意间扫到苏长义的后臀,他立刻抿住嘴,须臾便忍不住了,发出爆笑声。   陆阳等人也都跟着笑,纷纷惊叹“真想不到”。   “不许看,你们都不许看!”苏长义彻底崩溃了。   他想遮掩,奈何手脚都被绑住了,就下意识地挣扎扭曲着身体想阻挡大家看过来的目光。奈何他越是这样,样子越滑稽,就越引人发笑。   饶是能情绪自持的宋祁韫,此时也难以压住自己上翘的嘴角。   他问沈惟慕:“何时得来的消息,为何不早说?”   早知这般,之前也不必去费力审问苏长义。   “早还不知道呢。”沈惟慕是在啃猪蹄的时候,又一次看到了有关于苏长义的八卦线索。   “刚得知?”宋祁韫更疑惑了,“可你刚才一直在刑房,不曾有人给过你消息。你莫非能凭空得知消息不成?”   沈惟慕眼波流转,突然严肃认真地对宋祁韫道:“你以为我平常吃东西是只吃东西吗?”   “那还有什么?”宋祁韫快要被沈惟慕的话搞得头大了,疑惑占据了他整个脑子。 第98章   “有消息。”沈惟慕答道。   众人愣了下,才想明白沈惟慕的意思。原来八卦楼传递消息的方式很多样,还会把消息藏在食物里。刚刚应该是沈惟慕在吃猪蹄的时候,拿到了八卦楼递来的消息。   宋祁韫问沈惟慕字条在哪儿。   “粘着油,太脏,丢炭盆里了。”   刚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苏长义身上,没人看到沈惟慕在炭盆边上做了些什么。所以沈惟慕说他顺手烧掉了字条,大家自然都相信。   唯独宋祁韫觉得哪里好像不对,但在没证据的情况下,他不会做出怀疑兄弟的事情。   苏长义的“呜呜”声还在继续,瞧他瞪圆眼青筋暴突的模样就知他此刻有多愤怒,这极致的愤怒中还掺杂着他极致的羞耻。   此情此景,一群大理寺官吏围着他弯腰观看他那地方,比让他死还难受!   “还别说,这六个字刺的还挺端正,小楷。”白开霁搓着下巴认真评鉴道。   陆阳接话道:“何止呢,你看左三字右三字的位置一样,字与字的间距也一样,刺出这‘清月教大长老’的匠人一定是能工巧匠!”   尉迟枫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起初的一声笑挺斯文的,符合尉迟主簿一贯以来的温润性情,谁料下一刻,尉迟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豪爽得像武林汉子。   见大家都看自己,尉迟枫用扇面挡住了自己的脸,“对不住,我只要一想如果清月教的长老都在这个位置刺青了,捉拿他们若能用脱裤子验证之法……就忍不住想笑。”   大家听了尉迟枫的解释后,想象了一下那画面,也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一时间刑房内充满了爆笑声,倒把守在刑房外的衙役们弄懵了。   他们没记错吧?这地方是刑房,不是说书的茶馆。   苏长义羞愤欲死,他开始疯狂挣扎,铁链在身上勒出道道血痕,伴随着“啊”的一声痛苦大叫,苏长义身上的铁链发出爆裂声,身后的木架也随之被粉碎。   “不好!”   白开霁和陆阳立即护着身边人躲闪飞过来的断铁链。一块块铁链以极快的速度打到刑房的墙上,砸出一个个深坑。   有几名衙役因为躲闪不及,被断掉的铁链砸中,有的被砸中四肢,因为骨头断裂痛叫,有的被击中要害部位,当场吐血晕厥。   强行破开穴位,爆出这么大的内力,苏长义这是不想活了,耗尽全身的生机与功力和他们殊死一搏了。   白开霁和陆阳立即出手,与苏长义对打。   尉迟枫和宋祁韫趁机将部分伤者带离刑房,还有两名伤势重的未能及时救出。因为二人刚好在三人激烈对战的范围内,外人暂时无法插入救援。   尉迟枫很担心那俩人的情况,“这可怎么办,他们若再受一击必死无疑。”   “沈惟慕呢?”宋祁韫突然发现原本该在他身边的沈惟慕不见了。   “在那!”   宋祁韫顺着衙役所指,看向刑房里面,惊骇地发现沈惟慕不知何时走回了刑房,还在三人激烈对打的场子中,从容地拉走两名受伤的衙役。   苏长义注意到沈惟慕,立即改变攻击方向,使出他的武功绝学慈悲手,以全力打向沈惟慕的要害部位。   这厮不仅对他言语不敬,还在他受审的时候悠哉啃猪蹄。他更是消息的提供者,是令他被扒了裤子、受奇耻大辱的罪魁祸首。   苏长义恨极了,想杀光眼前所有人。   如果将他的杀意排先后顺序的话,他对沈惟慕的杀意是其他人的百倍千倍。所以哪怕是以自己的死为代价,他也一定要拉沈惟慕当垫背的。   “小心!”陆阳瞧见苏长义对沈惟慕的杀气极浓,很怕沈惟慕受伤,连忙大声惊呼,提醒沈惟慕。   白开霁也察觉这一点,急忙调整对战方向,欲护住沈惟慕,但他心里很清楚,他和陆阳都晚了一步。   慈悲手可不是闹着玩的,纵然苏长义受了严重的内伤,但以他的武功修为依旧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沈惟慕一击毙命。   沈惟慕好容易才将身上的奇毒解掉了七八成,有希望好好活命了,今日若死在苏长义手下……   刹那间的思考,已然让白开霁红了眼睛。   他不想让沈惟慕死,绝不想!   “啊啊啊啊啊啊——”   无数利剑凭空而现,齐齐射向苏长义。   苏长义从没感受到这么厉害剑气,这些冰冷的白刃好像都已经抵在他的脖颈、胸口等要害之处,令他本能地为之恐惧心颤。   苏长义手掌偏移,下意识地去防御这些击向他的剑——   一阵微风自沈惟慕的鬓角轻轻吹过,沈惟慕毫发无损地将两名衙役带离了刑房。   宋祁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拉住沈惟慕的手腕,欲查看他的情况,这时苏长义忽然发出一记痛苦地叫声。   “啊——”   那原本凭空出现无数剑在刺向苏长义身体的时候,都消失了,似乎是一道气击打在苏长义身上,令苏长义的身体各处呈现出被击打的反应。   无数剑影中最终只有一把剑是真实的,直直地刺穿了苏长义的身体。   苏长义跪在地上,上半身后仰着,剑柄刚好支撑在地面上,令他的身体呈现出一个诡异的三角形。鲜血顺着剑身汩汩流下,殷红了地面。   苏长义染满鲜血的嘴巴翕动着,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千影剑。”   陆阳回过神来,高兴地跑去搂住白开霁的肩膀,咧嘴大笑:“恭喜啊兄弟,你练成了千影剑!”   白家已经有好几辈了没练成这祖传的绝学,上一位学成千影剑的白家祖辈在四十五岁。没想到白开霁年纪轻轻才二十出头,就能完全使出千影剑了,当得上武林第一天骄的称号了。   白开霁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练成了,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久久不能回神。   陆阳走到苏长义的尸体跟前,他不爽地“啧”了一声。他轻轻踹了一下,尸体应势倒地。   “可惜剑脏了,得好好洗洗。”   白开霁此刻倒懒得管他的剑需不需要洗,他第一时间冲到沈惟慕跟前,问他受伤没有。   刚才苏长义虽然半路转了方向,但他总感觉有一部分掌风已经打向了沈惟慕。   慈悲手极其厉害,尤其在隔空打物方面,一掌把一块巨石击得粉碎都不在话下,何况是人的皮肉。   “我没事。”   高手之间的对决,胜负有时就在一夕间。   苏长义的功夫确实很深,在折损了七成功力的情况下,还能与陆阳和白开霁打成平手。   沈惟慕之所以选择去救人,便是知道他肯定会吸引苏长义的注意力,一则他可以把人救了,二则还可以给白开霁和陆阳迅速解决苏长义的机会。   毕竟这场对打若再持久一些,刑房就会被打塌,场地如果转到宽阔的室外,就会极大地延长对战的时间,所造成损毁也会随着增加。   沈惟慕可不想这意外闹得宋祁韫无法按时下值。不能按时下值,他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处理和腌制食材。不能处理好食材,就会导致第二天无法成功举行庆祝宴。   “沈惟慕!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你差点死了!”   陆阳厉声质问沈惟慕,刚才为何要那般冒险救人。   沈惟慕:“我救错了?”   陆阳哽住,他总不能说错了,那俩受重伤的衙役活该处在危险之中。   “没救错,但你不能——”   “没错你啰嗦什么。”沈惟慕身就走。   “欸你?你们看他!”陆阳气呼呼地跟宋祁韫等人告状,怪沈惟慕不知好歹,明明他是出于关心他的好意。   “你当他不知救人的危险?已然决定牺牲自己去救他人了,你不夸他反而训斥他,人家没揍你就不错了。”   尉迟枫语气温和地劝陆阳,以后跟人表达关心之意的时候要注意措辞。   陆阳想想是这个理儿,他刚才说话有点鲁莽了。   “那我去跟他道歉。”   宋祁韫拦住陆阳:“劝你别做没用的口头道歉,他喜欢什么你懂的。”   陆阳恍然大悟,“懂懂懂,我这就给他搜罗美食去!”   陆阳兴冲冲跑出去,刚好撞见沈惟慕和李明月在院中。   “这是?”   宋祁韫等人跟着也出来了。   “我是星月组织的新首领。”   李明月示意宋祁韫去僻静处说话。   见周围没人后,李明月露出真实态度,下巴高高扬起:“我知道杀害曹民和魏琪的凶手是谁。”   话毕,没见到预想中的激动和恳求态度,却见宋祁韫等人的神色反应很怪异,李明月十分不解。   “你们难道不想知道凶手在哪儿?”   “在大理寺死牢啊。”白开霁也十分不解,李明月特意跑大理寺唱哪出戏?   “什么?你们已经抓到凶手了?”   李明月变了脸色,随即觉得很尴尬。   “那、那没事了,告辞!”   看着李明月好似匆匆逃命一般的背影,白开霁不解地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祁韫稍加思虑就推断出:“该是星月组织在监视京中武林人的时候,无意间目击到了何明毒害曹民、魏琪的经过。”   白开霁更不明白了,“那为何现在才说?”   “是啊,为何现在才说。”宋祁韫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李明月消失的方向。   沈惟慕拿了一块饴糖放进嘴里,砸吧两下后道:“因为她爱慕逍遥王,恨大理寺监管不力,竟让逍遥王自尽于大理寺大牢之中。”   宋祁韫等人都齐齐看向沈惟慕,露出八卦的眼神儿。   陆阳唏嘘:“那这可是‘不共戴天之仇’了,咱们以后跟星月组织打交道可得小心喽!”   “想要化解此矛盾也不是不行,只需要告诉她,那天负责监管大牢的孙牢头是她二姑丈三弟的四儿子,正是十六年前在李家梧桐树下赠他平安符的那个男童。”   宋祁韫等人:“???” 第99章   “你们八卦楼连这种事儿都能打听到?”陆阳显然有几分不信。   沈惟慕:“京城中比这隐秘的八卦多了去了,你以为怎么传出去的?”   “也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连兄妹□□、公媳扒灰这类事儿都遮掩不住,送个护身符罢了,有几个人知情实属正常。   “但我还是有些疑惑,八卦楼怎么就刚好知道李明月这事儿,难道你早就叫人打听过她?”   李明月是星月组织的首领,沈惟慕早就让人打探她的消息,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目的。   “对。”沈惟慕不悦道,“早知提供消息会被这般刨根问底,我不如不说,省得被人怀疑,还要浪费口舌解释。”   沈惟慕说完人就匆匆走了,不再理会任何人。   陆阳呆呆望着沈惟慕的背影:“欸?他不是说他要浪费口舌解释吗,怎没解释?我等着听呢”   见宋祁韫、尉迟枫和白开霁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陆阳尴尬地挠了挠头,小心问三人他是不是又说错话得罪了沈惟慕。   白开霁冷哼:“你说呢?”   “回头我一定多多搜罗美食给他赔罪。”陆阳真诚表达忏悔,但他还是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尉迟枫:“沈小兄弟在追查凶手时候,肯定查到了李明月也知情,发现其隐瞒不报的异常后难免要彻查原因。”   宋祁韫点头,比较赞同尉迟枫的推断。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们既然破格吸纳这样的人才,享受他提供诸多的重要线索助我们破案,便不该在他提供消息的时候随便质疑他。人有时候越相熟,反而越容易没边界,今后大家都引以为鉴。”   众人依言附和,没有异议。   沈惟慕心里记挂着到时间去抓活山鸡了,他出了大理寺后就骑快马出城。   抓鸡他一人就可以,但拿鸡需要车和竹笼,所以康安云驱车在后面跟着。   沈惟慕折了一只追踪山鸡的纸鹤,将马停在城北十里处的山林附近。   他刚跟着纸鹤走进林子,就听到身后马匹的嘶鸣声。   有人偷马。   沈惟慕顺手揪了几颗苍耳子,往身后方向一抛,就继续跟着纸鹤往山里走。   身后传来男人的痛叫声,有人喊着“老大好痛”,有人喊着“腿瘸了爬不起来了”。   沈惟慕没管这些,在纸鹤停留的驻足,取笛子吹奏起来。不一会儿便三十只山鸡奔了过来,在沈惟慕身后排排站,跟着沈惟慕下山。   王大强和他的两名小弟在地上打滚痛叫。   刚才他们试图挣扎着爬上马背,骑马离开。不料这马十分有脾气,察觉到他们靠近后就开始撩蹄子,就要踢飞他们。   本来他们就腿脚不便,被马踩踏之后更痛了,痛到他们好像出现了幻觉,看到一位谪仙一般的俊美公子,他手拿着玉笛,徐徐自山中来。在他身后,数十只毛色漂亮的长尾山鸡井然有序地列队跟随。   “老大,我是不是要死了?我疼出幻觉了!居然看到一群山鸡跟着一个男人走。”   王大强瞪圆眼,呆呆愣愣地看着沈惟慕,“我也是。”   “怎么办啊,我不想死啊!”   三人见到这场景,惊讶地连疼都忘了,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   万万没想到接下来他们看到更刺激的场景。   只见他谪仙一般的男人勾了下手指,原本挂在马鞍上的绳子自动解开,缠绕到每一只活山鸡的腿上,那些山鸡们没有半点受惊乱窜的样子,依旧乖乖地站立在远处。   “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王大强惊叫,两名小弟跟着惊叫。   沈惟慕被吵得不禁皱眉,朝三人看去。   王大强三人因为这一眼,全都吓晕了过去。   这时候,康安云驾马车到了。一阵山风拂过他的面颊,带来一股淡淡的尿骚味。   康安云这才注意到地上躺着的三个人,立刻跳下车查看,发现其中有一人尿了裤子,怪不得刚才他闻到了尿味儿。   “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沈惟慕:“偷马贼。”   康安云哼笑一声,顺便往这些人身上踢了两脚,“偷马偷到公子头上,算他们倒霉。”   将活山鸡装进笼子里运上车后,沈惟慕又去了另一片林子里采了些鲜蘑,还挖了一篮子荠菜。   日落之前,主仆二人满载而归。   沈惟慕按照约定时间,将三十只活山鸡送给宋祁韫后,次日清晨又送来十桶从荷叶上搜集而来的露珠。   看到三十只活山鸡的时候,宋祁韫就十分惊讶了。   当看到十桶荷叶露水时,宋祁韫已经有点不敢相信了。   本来他以为沈惟慕在跟他开玩笑,但在他品尝过之后,确认桶里水的味道就是荷叶露水。这是人能做到的事?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搜集到这么多?   沈惟慕见宋祁韫看着他久久不语,以为他不满意,“不够?”   “够够够,足够了。”饶是贯来宠辱不惊的宋祁韫,此刻也只能用重复的字眼来表达自己的震惊。   沈惟慕参观起厨房来,发现还有十只山鸡活着没有宰杀,另外二十只已经处理干净,放在深缸中腌制。只闻一闻这腌制的酱料味儿便猜得到,做熟的味道一定好吃。   宋祁韫挽起袖子,开始和面。小厮和厨娘们则忙活着把剩下的十只山鸡宰杀,收拾出来。   沈惟慕问宋祁韫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没有。   “等着吃就行。”   宋祁韫拿了两盘他早上刚烤好的栗子酥,让沈惟慕坐在凉亭内,慢慢品尝露水煮的云雾茶。   沈惟慕依言坐下,便吃起点心来。   不多时,尉迟枫、白开霁和陆阳也到了,三人问候过沈惟慕之后,也围桌坐下来。   陆阳为了给沈惟慕赔罪,昨夜特意命人骑马来回奔了八十里,为沈惟慕买来乔家村特色酱猪蹄、蛋黄肉粽、卤虎皮鸡爪和酱鸭舌。   每一道都很香,是京城里买不到的味道。   “你这是下酒菜,如何在餐前就摆了出来?”尉迟枫故意开玩笑道。   “不,这是餐前点心。”沈惟慕一本正经地否认后,就剥开一个蛋黄肉粽吃起来。   “小心别噎着。”白开霁笑着给沈惟慕续上一杯茶。   宋祁韫忙活完重要烹饪步骤后,就交代人看锅,也凑了过来。   看见沈惟慕拿文人最崇尚的寓意高雅的露水茶,配着糟乱的酱鸡爪子吃,宋祁韫不禁笑起来。   饮食在沈惟慕这里,只能还原其本真,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做人和吃东西一样,求真务实就好,没必要过分在其之上附加太多意义,否则容易活得累。   “今日什么菜色?”白开霁兴冲冲问。   “碳烤山鸡十只,叫花山鸡十只,麻辣炖山鸡一锅,另有蘑菇汤、荠菜饼子。样式不多,但保证好吃。”   宋祁韫既然想做山鸡这道菜,那自然是有十成十地自信将其味道做到极致。   白开霁喉结滚动,“听得我都流口水了。”   这时候外头来了一批人送樱桃煎、杏仁奶酪、银耳雪梨等甜品,皆是白开霁一大早从外面的酒楼订的。另外他还准备了两坛西域葡萄酒,是佳品中的佳品。   尉迟枫带来了一道紫苏蕨菜的酱菜,味鲜微辣,咸中带甜,蕨菜有咬头,紫苏风味浓郁,当真特色,其他人在此之前都没吃过,纷纷称赞美味。   尉迟枫笑道:“祖母的手艺,特意命人赶了半月的路送来,昨日才到。”   到了晌午,正式开宴。   山鸡的美味自不必说,较之普通家养的鸡,会更香三倍。新鲜宰杀的山鸡,在经过宋祁韫的手艺烹饪后,这种香味儿又翻了一倍。   不管是外表棕红沾满白色芝麻的碳烤鸡,还是清香味儿十足又软烂的叫花鸡,又或是麻麻辣辣越吃越上瘾的大盘炖山鸡,都让人觉得好吃到想尖叫。   纵然斯文如尉迟主簿,这一顿吃得也有风卷残云之势,并且饱了还想要。   一顿饭从中午险些吃到了黄昏,大家吃饱喝足后靠在凉亭内休息,白开霁和陆阳不停地揉着肚子。   沈惟慕吃得最多,但在吃完之后,还能端着一碗杏仁奶酪,继续一口一口地吃着。   “都吃饱喝足了?”   宋祁韫问完之后,见除了沈惟慕以外的人都点头,便自动忽略了沈惟慕。   “那明日我们也该上路了。”   ……   再说王大强三人,沈惟慕主仆离开的时候,他们依旧在地上晕厥着,没人去管。   直至深夜,三人才醒来,受伤并受惊的他们十分脆弱,面对四处黑漆漆的荒郊野林,吓得哭号不止。   自那之后,京城地界便传出了一个忌讳:“偷什么都不能偷马,小心艳郎带着山鸡找上门报复。”   艳郎是谁?是一位似神又似鬼的厉害人物,他相貌俊美,拥有极其强大的法术,搬山倒海、翻云覆雨都不在话下。如土地公公护佑土地一样,艳郎护佑马,只对偷马贼出手狠辣。   至于这位艳郎为何要带着山鸡,无人知晓缘故,但不妨碍大家对此好奇猜测。   经过一番讨论总结之后,大家一致认为,这艳郎带着山鸡的目的是为了啄小鸡。   由此大家便进一步总结出犯忌讳的具体后果:“男郎偷马便命根不保。”   这可是男人们最在乎的东西,没了真会要了他们的命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从此以后,京畿地界偷马案的数量开始骤减,并且一月比一月创新低。   偷盗案属京兆府管辖,沈玉章十分高兴地把这一功劳记在自己身上,然后在郑成梁跟前使劲儿地炫耀,又一次把郑成梁气得吹胡子瞪眼。 第100章   奉圣州,猴山镇。   福来酒馆是猴山镇里唯一一家能打尖住店的地方。   平常酒馆里只有零星几名本地客人,生意不算红火,来这住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近来因为清月教将要举行新教主继任大典,各路武林人都往奉圣州聚集,酒馆里就突然热闹起来,住店的也多了,每日客房几乎没有剩余。   黄昏前,有六名男子进了福来酒馆,个个年轻好样貌,其中两位尤为俊朗。   掌柜正靠在柜台上,悠闲自得地拨弄算盘。瞧见这一行人背着行李来,晓得他们肯定要住店。   “抱歉各位客官,今天店里的客房已经住满了!”   一锭金子被放在了柜台上。   掌柜瞪圆了眼,忙将金子拿到手里掂量掂量,捏捏软硬,确定是真金后,他笑容灿烂起来。   “客官,最多只能腾出两间上房。我可以安排人搬两张榻进去,住六个人肯定没问题,但就是有点挤,您看能接受吗?”   掌柜说着就将那一锭金子放回了柜台上。如果这七位客人不愿意,那这钱他想挣也挣不了。   瞧掌柜这态度,再加钱估计也不会有更多房间了。六人互相交换了眼神后,同意了掌柜的提议。   “饭菜直接送到屋里去,再帮我们备些干粮。”   “好咧!”   六人去了客房后,在大堂里喝酒的一名客人便起身离开。   夜里,镇上人都熄了灯,忽然有一阵马蹄声传来,停在了福来酒馆前。   一行人下了马,吵吵嚷嚷的,男声女声都有。   “这破镇子可真小,连家客栈都没有,只有这家叫福来酒馆的能打尖。”   哐哐敲门声响起,剧烈震颤的门板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敲碎了一般。   在福来酒馆里休息的每一个人都被这声音吵醒了。   “他娘的,都死了吗?还不开门!”男声粗犷,十分凶戾。   店小二披上一件外衣,急忙打开门板。   一张长着络腮胡子眼角带着刀疤的脸伸了进来,店小二被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   陈猛冷哼一声,一脚跨过店小二,冲进了店内,他身后有十几人,都跟土匪似得闯了进去。   掌柜这时候也出来了,见到这些人满身戾气都带着大刀,心料不好惹,赔笑询问他们有何需求。   “住店!”   “真不好意思客官,房间都住满了,我与店小二都把房间腾出来,挤在库房里睡了,真的腾不出来一间空房了。”掌柜连连鞠躬赔罪。   “我不管,今天我们几人就要在这住下,钱不是问题。”陈猛说罢,就拿出几锭银子出来。   “实不相瞒,今日还有拿金子来住店的客官呢,我们照样多安排不了房间啊。来这住店客官都是江湖人,多多少少有点脾气,我们真不敢随便冒犯。”   掌柜恳请络腮胡大汉理解,见对方脸色越来越沉,他眼珠儿一转,提议陈猛可以自己跟那些住店的客人商量。   “一间三十两,诸位谁愿意为我们腾出房间?”陈猛对着客房喊道。   “四十两!”   “五十两!”   “吵死了,还能不能让人睡觉了!”客房里有人不满的抱怨道。   “一百零三两!”   “我们跟你换!”三名身着绿色弟子服的女子走了出来。   陈猛见是三名漂亮的小娘子,不禁乐起来,“这怎么好意思呢,若我们占了三位小娘子的房间,三位身娇体软的小娘子住哪儿呢。”   “咳咳。”陈猛身后的另一名络腮胡汉子咳嗽了一声。   “在下青城派李仙乐,这二位是我的师妹。”李仙乐冷声询问陈猛的身份。   “胡子帮陈猛,这些都是我的兄弟们。”陈猛介绍的时候,不忘故意扬起下巴,向李仙乐展示他那极具男性气息的络腮胡。   “胡子帮。”李仙乐皱眉,“从没听说过。”   “那你们青城派还挺孤陋寡闻的。”   “欺人太甚!”   李仙乐变了脸色,抽刀指向陈猛。   “我们好心腾房间与你,你却再三言语羞辱我们。今日若不给你些教训,你怕是不知尊敬二字怎么写!”   “钱不要了?”陈猛拿出他沉甸甸的钱袋来。   李仙乐看一眼钱袋,对陈猛冷笑道:“等我打赢了他,这钱袋我便收为己用,作为你羞辱我们的赔偿,房间也不会让给你。”   “哟,小娘子竟有这样的好算计!”   李仙乐不再犹豫,挥剑就照着陈猛的脑袋劈过去。   当!刀剑相撞!   陈猛身后的络腮胡汉子替陈猛挡下了这一剑。   “小娘子好泼辣的性子,知不知道君子口不动手啊?”   “你也说了,我是小娘子,不是君子。”李仙乐喊着师妹们一起上。   这时候,有两间客房开了门,共冲出七八名绿衣女子,都是青城派的弟子。她们抽剑统一剑指胡子帮。   看来一场恶战免不了了。   掌柜大喊:“诸位大侠们,手下留情!小店小本经营,经不起摔打啊。”   没人理会掌柜的呼喊,双方持刀彼此逼近,对战一触即发。   “都住手!”   早前用金子付账的六名年轻男子出来了。   “诸位此番来奉圣州,可都是为了参加清月教新教主大典?”   “是又怎么样?”陈猛斜睨一眼说话的男子,见他衣着锦袍看起来十分不俗,便质问他是谁。   “在下江湖司宋祁韫。”随后,他从左手边第一位容貌俊美的男子开始介绍,“沈惟慕、陆阳、白开霁、尉迟枫、康安云。”   “什么,他们是江湖司的人!”   “老大,我们该怎么办?”   胡子帮众人露出惊慌之色,纷纷询问陈猛的意见。   李仙乐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打量宋祁韫等人两眼,忙对他们拱手行江湖礼。   “没想到在这能见到大名鼎鼎的江湖司众位。家师曾不止一次提起过你们,说你们虽身在朝廷,却侠肝义胆,惩奸除恶,帮我们武林人解决了很多麻烦。”   “那不知李姑娘可否给宋某一个面子,与这些胡子帮的兄弟们化干戈为玉帛。”宋祁韫说罢,转而对陈猛道,“也请陈兄弟能为你刚才对李姑娘的出言不逊道歉。”   俩人都嫌弃地看了一对方一眼。   “要不是宋少卿的面子,我可不会给你道歉啊。”陈猛随即拱手,十分敷衍地跟李仙乐道了歉。   “你——”李仙乐不满陈猛的态度,却也因为要给江湖司的面子,忍下了这口气。   宋祁韫也看出了李仙乐的不满,不紧不慢地对陈猛道:“若我能安排陈兄弟在这凑合一宿,不知陈兄弟是否愿意将这袋钱给柳姑娘当赔罪礼?”   “这钱本来就是为了住店用,只要能让我们在这歇一晚上,这钱给谁都行。”   宋祁韫随即跟掌柜商量:“我看这大堂还有些桌椅,若拼凑在一起搭成临时睡觉的地方足够用,掌柜可否通融一下?”   话毕,宋祁韫偷偷塞了一块金子给掌柜。这金子比陈猛那一百两值钱!   掌柜十分高兴地安排下去,还在拼好的桌上铺好了被褥。   李仙乐收到了来自陈猛的赔罪礼后,心情好了很多,对宋祁韫更加尊敬。   这一夜总算稳妥地过去了,再没人起争执。   次日一早,宋祁韫等人带上干粮,就准备继续出发。   陈猛和李仙乐等人都跟了上去,询问宋祁韫是不是要去清月教圣地。   宋祁韫点头。   “正好我们也要去,不知是否能与宋少卿同行?”   “称我宋兄弟就好,你们去清月教做什么?”   李仙乐惊讶:“怎么,宋兄弟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武林盟主召集大家一起前往魔教圣地,围剿魔教。”陈猛说着就拿出一封信来,交给沈惟慕。   李仙乐表示她师父也收到了同样的信,所以师父派了她和师妹们来。   本来她们带了足够用的盘缠,因为这一路上看到不少乞丐在沿路乞讨,便将大部分盘缠都施舍给了他们。   留下的钱按理说足够用了,没想到到了奉圣州地界之后,吃住的价格都变得贵了起来,所以到昨晚时,她们的盘缠几乎花完了。   幸亏昨晚宋祁韫帮了她们,给他们解决了燃眉之急。   “宋兄弟可知道魔教圣地在哪儿?我们来了奉圣州,四处打听也没有头绪。”   陈猛点点头,表示他也是这样。   “不会是清月教故意传出消息,在耍我们吧?”   “有很大的可能,所以我劝诸位最好不要再找清月教圣地了,立刻返回。”   “为何?”陈猛不解,“铲除魔教这等大事怎么能少了我们胡子帮的参与。”   “我们青城派也不做临阵脱逃的缩头乌龟。”李仙乐正色道。   宋祁韫叹了口气,“罢了,随你们。”   一行人出了猴山镇后,继续往北走。   李仙乐追问宋祁韫,江湖司准备如何插手这件事。   “不插手。不仅我们不插手,我们还打算劝你们和武林所有人都不要插手。魔教另有目的,去了便中其圈套了。”   李仙乐马上表示,她会带领青城派的师妹们帮助宋祁韫,以防有更多武林人上套。   “我知道昆仑派、华山派的落脚点在哪儿,我带你们去!”   见宋祁韫点头,李仙乐带领改道朝东走,一行人骑快马两个时辰后,路边的植被越来越荒凉,最后竟快要走进了沙漠。   宋祁韫惊讶问李仙乐是否带错路了。   噗呲!   宋祁韫突然感觉腹部剧痛,低头一瞧,一把沾血刀正从他腹部拔了出来。   随即,陈猛等人持刀抵住了剩下五人的脖颈。   “你们什么意思?”   李仙乐狞笑:“杀你们啊。”   话毕,不及五人反应,刀子便切断了他们的脖颈。 第101章   陈猛踹了踹宋祁韫的尸体,见其到死都一脸震惊,睁着眼死不瞑目,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我们杀死了。”   “阴阳双侠也不过如此。”   陈猛对着陆阳、白开霁的尸体啐了一口后,指着躺在血泊中面容最白皙俊美的那个。   “这就是咱们刚刚考核合格的了不起的新教主”   李仙乐扫一眼沈惟慕的脸,可惜地“嗯”了一声。   “到底是太年轻,涉世未深,以为我是青城派的人,便全然信任。”   陈猛哈哈笑:“还不是我出的主意好?咱们一个装小门派,一个装大门派,闹一场矛盾。他们江湖司以平武林乱事为己任,自然会主动出面调和。等他们亲自出手解决了我们两方的矛盾,自然而然就信任了我们的身份。”   李仙乐不爽道:“别说的好像就你一个人的功劳,我也出力了。”   “蛮力不可取,唯有智取才是上上策。否则只凭蛮力打他们,以阴阳双侠的武功,我们至少要折损一半人数。”   李仙乐嗤之以鼻,骂陈猛不必得意,他这种阴险狡诈之辈,早晚会遭报应。   陈猛哼笑,“只有无能者才用嘴巴诅咒别人。”   ……   福来酒馆。   掌柜依旧在拨弄他的算盘,店小二跑来告知掌柜午饭做好了。   掌柜懒懒地打个哈欠,问店小二:“今儿厨子做的什么菜?”   “炖大鹅,放了山药、粉条,还贴了饼子。”   “听着就好吃,走!”掌柜刚放下算盘,一群人就进了酒馆。   掌柜认出李仙乐和陈猛后,忙询问:“二位不是跟江湖司的人一起走了吗?怎么回来了?”   掌柜故意踮脚往外张望,想看看江湖司的那帮人是不是也回来了。   “啊,他们临时有事,不便让我们这些外人跟着,便回来了。”   陈猛坐了下来,让掌柜把店里的好酒好菜都上来。   “还没进门我就闻到你们店里的菜香味儿了。”   “好咧!那客官今晚还要住店吗?”掌柜笑问。   陈猛搓着下巴犹豫了下,看向李仙乐:“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李仙乐睨一眼陈猛道:“明日。”   “也是,明日就来得及。”陈猛便掏出一袋钱,告诉掌柜今晚留宿。   酒足饭饱之后,陈猛带着他的人回客房休息。李仙乐等人不在大堂用饭,早就回了房。   午后太阳毒辣,树叶被晒得打着卷儿,人如果出去,便被晒得水气蒸腾,没一会儿就会觉得自己像一条鱼干一样。   这种时候,街上鲜少有人外出,大多数人都在吃完午饭后睡大觉,等天凉快些的时候再干活。   掌柜吃饱饭后,打发刚忙碌完的两名店小二去休息。这会儿也没什么人来,他独自一人守着店就足够了。   掌柜用手撑着下巴打盹儿的时候,听到有脚步。实在太困了,眼皮很沉,他就眯缝着眼睛去瞧,便见李仙乐带着师妹们轻手轻脚地离开酒馆。   “走就走呗,这么偷偷摸摸干嘛。”掌柜打了哈欠,趴桌上继续睡。   “掌柜!”   掌柜又被吵醒,抬头看见四名白衣男子,他们个个持剑,腰间配有同样花纹的玉佩,想必又是哪个门派的武林人。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我们跟你打听个人,见过他们吗?”   掌柜端详画像片刻,惊讶问:“这不是江湖司的宋少卿吗?”   白衣男子激动:“你见过?”   “见过啊,今早刚走。”   “去哪儿了?”   掌柜谨慎打量四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在下华山派大弟子齐天澜,这三位都是我师弟。”   齐天澜怕掌柜不信,将证明他们身份的玉牌和路引展示给掌柜瞧。   掌柜接过来瞅了两眼后就放了回去。   “哎呦,给我瞧这些我也不懂,但我看你们四人一身正气的样子,应该不会骗我。”   “今早他们跟华山派还有胡子帮的人一起离开,往北去,说要去什么魔教圣地。后来华山派和胡子帮的人又回来了,说是江湖司那边突然事,不便让他们跟着。”   掌柜建议他们如果想知道江湖司的人到底去哪儿了,可以去客房那边找胡子帮问问。   “青城派?”另一名男子闻言皱起眉来,看向他的师兄齐天澜,“青城派的人不是——”   齐天澜抬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齐天澜谢过掌柜的消息后,就去敲胡子帮的门。   里面的人鼾声如雷,齐天澜连敲了数次之后,终于把门里面的人吵醒,大声质问是谁。   门“哐当”一下被打开,露出陈猛那张凶神恶煞的脸。   齐天澜对着这张脸愣了一下后,拱手客气道:“兄台冒犯了,在下华山派齐天澜,想跟兄台打听一下江湖司宋少卿等人的去向。”   陈猛像打量货物一样上下打量齐天澜,“你是华山派的人?”   “正是。”   齐天澜反问陈猛胡子帮起源自哪儿,帮主是谁。   “在下久居山中,不曾了解太多江湖事,还望陈兄海涵,跟在下介绍介绍,涨涨见识。”   陈猛又打量一番齐天澜,“连我胡子帮都没听过,如此孤陋寡闻,如何配让我介绍?”   “我看孤陋寡闻的人是你吧,我们大师兄不仅是我们华山派下一任掌门的候选人,更是武林盟主的亲传弟子。你算什么东西,跟我们大师兄谈不配?”   白子原早就不满陈猛的态度,听他竟然这么跟他们敬重的大师兄说话,恨不得一剑刺死他。   陈猛的眼睛顿时亮了,非常有礼貌地对齐天澜等人赔礼道歉:“齐兄竟是这般厉害的人物!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齐兄弟见谅。”   齐天澜便象征性地训斥白子原一句,跟陈猛微笑着表示没关系。   陈猛忙侧身请齐天澜等人进屋,“在下不才,确实知道江湖司的消息,诸位请进屋,咱们边吃边聊。掌柜的,上些好酒好菜来!”   “好咧!”掌柜应声后,就去了后厨。   陈猛的属下随后跟了进来,催掌柜端些能立刻上的下酒菜过去,又问有什么酒。   掌柜:“屠苏、竹叶青、状元红和高粱酒,客官想要哪一种?”   “竹叶青吧,来三壶给我,我亲自端过去。”   “好咧!”掌柜吩咐刚睡醒出来的店小二去打酒。   店小二刚要抱怨,见有外人在,马上换一副嘴脸,乖顺地去打酒。   “哟,你家这厨子长得还挺俊哪,就是看着似乎有几分——”   切好的生肝片下锅,激起一阵油烟来,刚好挡住了厨子的脸。   “客官,您的酒打好了。”店小二将三壶酒端了过来。   陈猛属下瞧一眼那挥汗如雨地炒菜的厨子,晃了晃脑袋嗤笑一声,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君子远庖厨”,连个穷酸秀才都不带做饭的,何况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们。   他将酒端出厨房后,左右看看无人,就掏出一包药,均匀地给每个酒壶里倒了药粉。   三壶酒被送到房间后的不久,店小二将两盘热气腾腾的菜端了上来。   陈猛正笑嘻嘻地给齐天澜斟酒,要敬他一杯。   齐天澜有几分谨慎,看着酒杯没喝。   陈猛马上意识到什么,笑着解释:“正常正常,出门就该有点警惕心。我先干为敬!”   说罢,陈猛就将酒一饮而尽。   齐天澜等人这才举起酒杯,也要跟着喝。   “各位客官,吃菜啊,空腹喝酒伤身,不如先尝尝看我们家厨子新做的两样特色菜。”店小二热情介绍道。   齐天澜将送到嘴边的酒盅放下,笑问:“这菜闻着倒是香,不过这两样是内脏吧?有何特色之处?”   “这道是炒狼心!这道是炒狗肺!”店小二大声介绍道。   陈猛听了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齐天澜等人警惕地看向陈猛,酒断然不会喝了,他们抽出手中的剑,立即后退与陈猛等人保持距离,以防被偷袭。   “娘的,坏老子好事!”陈猛摔了酒杯,恶狠狠瞪向店小二,挥刀便要先了结了他。   店小二轻盈退身,轻松躲过了陈猛的攻击。   齐天澜迅速出剑去阻拦陈猛,二人随即对打起来。陈猛的属下们也都围了上来,隔壁两间屋子的人迅速聚集,将店小二与齐天澜四人堵在屋内。   对打声噼里啪啦,桌子翻了,椅子碎了,窗户被打出来的人撞飞了。随后齐天澜跳出窗外,陈猛紧随而至,带着俩人围攻齐天澜一人。就在双方焦灼对打之际,树上突然有人放毒箭,意图从背部暗算齐天澜。   另一名店小二冲了出来,用大刀挡住了暗箭。   齐天澜随后才注意到自己差点被偷袭,对店小二报以感激的眼神。   “多谢!”   “娘的,一个两个都会武,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陈猛终于意识到这家店有问题,对着李仙乐的的房间大喊,“李仙乐你还等什么,你我立大功的时候到了!”   然而,那房间一点动静都没有。   啪、啪、啪……是酒馆掌柜拨弄算盘的声音。   他捻着山羊胡,隔窗笑对着陈猛道:“客官还不知道呢?半个时辰前,那些青城派的弟子已经提前走了。”   陈猛怒极,骂李仙乐就是个贱妇,大喊道:“兄弟们,那贱妇不在正好,杀了这帮人,我们回去领大赏!”   众人应承,打斗得更有劲儿了,奈何他们人数虽多,却一直被压制,无法得手。   但没关系,只要两方武力不相上下,他们就比起这些武林正派有优势,因为他们有许多暗路子可使,令对方防不胜防。   恍惚间,有人被店小二钻了□□,正当他们要笑话这店小二果真卑贱的时候,突然发现早有一种无形缠住了他们。   这是蝉翼鲛丝!?   江湖上使用蝉翼鲛丝的只有一人,正是阴侠白开霁。   “这不可能!你、你是白开霁?”   店小二并答话,只对三名已经靠窗站的华山派弟子道:“让一让。”   三名弟子立即纵身跳到了窗外。   千影剑使出,无数剑影自头顶而下,陈猛的属下们在惊惶中痛叫,发出凄惨的哀嚎——   陈猛被叫声分神之际,受了齐天澜一剑,躲闪不及,被划伤了胳膊。   他最得力的三名属下包括埋伏在树上的那位,都被另一位店小二以一招放龙入海带走了。   这厮竟是阳侠陆阳!   陈猛意识到自己绝无胜算,丢出霹雳弹就要逃跑。   “轰”的一声,白烟滚滚,立刻就阻碍住了齐天澜和陆阳的视线,这一刻的确是逃跑的好时机。   陈猛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实则轻功极好,一旦使出绝世轻功“叶上飞”,便无人能追得上。   他轻松跳上房顶,正松了口气,预备逃之夭夭之际,突然双脚脚踝剧痛,两脚一滑,整个人从房顶滚了下去。   随着瓦片噼里啪啦地掉落,陈猛也被砸得头晕,等他反应过来要跑的时候,脖子上已经被一刀一剑抵住了。   沈惟慕将算盘珠子都拢在袖中,背着手拿着坏掉算盘去了厨房,顺手就丢进了正着火灶坑中。   灶上有宋祁韫刚做好的一盘糟鹅掌,沈惟慕端起来就啃。他靠在门边,欣赏宋祁韫等人审问陈猛。   陈猛的头正在滋滋冒血,难以置信地看着露出真面目的两名“店小二”:白开霁和陆阳。   “这、这怎么可能!我早上明明已经杀了你们!” 第102章   “啊,你把那群人杀了?”陆阳惊讶捂嘴,“虽不知那群人为何假扮我们,但你们能帮我们教训一下他们也不错。”   陈猛终于明白过来他们杀错了人。到底是哪儿帮人能如此逼真地假扮江湖司?陈猛心中突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想。   齐天澜对宋祁韫等人恭敬行见礼,虽然刚才在打斗时,他已经知道了阴阳双侠的身份,但现在这场景他还是很迷惑。   “诸位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阳示意齐天澜等等,“我们先要确认一下,你是否真的是华山派的齐天澜。”   齐天澜愣了下,表示他们尽可以随便查验。 奇!书! 网!w!w!w !.!q!i!s! h !u!9!9!.!c!o!m   “哈哈哈哈,堂叔,没想到在这能遇见你!”   破败的客房内,灰尘还未落尽,传来少年爽朗的大笑声。   “子原?”齐天澜认出白子原的声音,担心他的安危。   “大师兄我在呢。”白子原灰头土脸地从屋子里跳出来,肩头还带着些许的木头碎屑和破布片。   白开霁随后也走了出来,他边走边掸落身上的碎屑和尘土,所以样子看起来比白子原整洁许多。   白子原高兴地跟齐天澜介绍白开霁,语气里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骄傲:“我堂叔,阴侠白开霁!”   是了,白子原出自赫赫有名的武林第一世家,与阴侠白开霁早是叔侄关系。   齐天澜笑问陆阳道:“这下还需要查验我们的身份吗?”   “当然不需要。”   “你小子长高了不少。”白开霁拍拍白子原的肩膀。   白子原不满地撅嘴:“小堂叔,你早就见着我了,怎么不与我相认?”   白开霁挑眉:“难道你没发现,我露出真面目后,也没与你相认么?”   “对!是我主动认小堂叔的,为何?”白子原更不开心了,小堂叔没有以前跟他关系好了。   “验你真假啊。”白开霁叹道,“现如今混江湖不容易了,眼见未必为真。”   白子原呆呆看着前方,半晌他才回神儿,指着白开霁身后的方向。   “那我现在眼见的是真的吗?”   白子原觉得自己可能出现幻觉了,他竟然看到窗边站着一位仙人般俊美的人物。尽管他只穿着半旧的青布衣袍,竟依然给人一种不染尘埃、孑然风骨的高高在上之感。   白开霁回头一瞧是沈惟慕,习以为常地答道:“这回是真的,不用怀疑。”   “他是——”齐天澜不确认问,“之前的掌柜?”   “对,就是那个贪财势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掌柜。”陆阳半开玩笑道,   齐天澜跟着笑了,佩服地对宋祁韫等人拱手,“日后我们若乔装改扮,一定要向诸位学习,不仅要改变好样貌,更要模仿好性格。”   “真的太像了!我们一点都没察觉出来,还以为你们就是这酒馆原本的掌柜和小二。”白子原跟着称赞道。   陈猛在见到沈惟慕真容的那一刻,恨得咬牙切齿,更懊恼自己的轻敌愚蠢。   今天早上,在干掉“江湖司”那些人的时候,他好一番嘲笑江湖司这些人单纯愚蠢,容易被愚弄,一杀就死。没想到一转眼到了下午,这单纯愚蠢、容易愚弄、一杀就死的竟成了他们。   何其讽刺!他最大的自信便是以谋略胜人,如今这遭对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比杀死他还让他难受。   陈猛突然倾斜身体,欲把脖颈往刀刃上送。陆阳及时发现,立刻收回了刀。   “啧,这么轻易就想死了?”   “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陈猛梗着脖子,满脸赴死的决绝。   “死之前,我想知道我最终败给了谁。你们中是谁出手打碎了我的脚踝骨?”   在那样的情境下,以他的轻功速度,按理说不该有人能精准地击打到他脚踝的位置,偏偏这人做到了。这只怕是比八长老的武功还要更出神入化的高手。   江湖司卧虎藏龙,有阴阳双侠还不够,竟然还隐藏着如此绝世高手。低估敌人就是失败的开始,这么重要的消息他一定要传给八长老!   “这么说你在故意假装赴死?”一直沉默寡言的宋祁韫突然出声。   陈猛有几分没反应过来。   “你想在死之前知道是谁对你下手,既然答案没得到,你又怎会真寻死呢。”宋祁韫感慨这个答案对陈猛而言看来很重要。   “重要也不重要。”陈猛看向沈惟慕后,忽然释然一笑,“只是想死得瞑目罢了。”   陆阳敏锐察觉到陈猛看沈惟慕的眼神不对劲儿,正要询问缘故,陈猛忽然笑起来。   “清若山中泉,皎若天上月。我陈猛誓死效忠清月教,只待等清月教新教主继任,带领我们踏平武林!”   陆阳一脚踹在陈猛脸上,将他整个人踹躺在地上,“少在这放屁,你哪有以后了!”   宋祁韫:“这么说你承认你是清月教的人了。”   陈猛毫不避讳地承认:“没错,我正是清月教西南分堂的堂主。”   “那李仙乐与你同伙,必然也是清月教某处分堂的堂主吧?”   “你怎么知道?”陈猛惊讶宋祁韫居然推敲得如此准确。   “看你二人说话的方式,便知你二人当是平起平坐、互相竞争又合作的关系。”   陈猛在这一刻不得不佩服宋祁韫的断案能力。   齐天澜红了眼睛,浑身腾起杀气:“这李仙乐想必就是杀害青城派弟子的真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齐兄弟方便具体讲讲吗?”   齐天澜便向宋祁韫等人先详细讲述了前情。   半个月以前,武林盟主与几大门派都收到了江湖司的消息,信中说魔教圣地将要举行新教主继任大典,正是各大门派一起铲除魔教的好时机。   武林盟主立即与距离较近的几位门派掌门汇合,对这件事做了一番商讨,大家本来意见不统一,因为出于对江湖司的信任,还是准备派了人前往魔教圣地。   幸而在众人准备出发的前一日,武林盟主收到了江湖司的飞鸽传书,也就是宋祁韫亲笔所书的关于“醉酒翁蓄意挑唆江湖司联合各大门派攻打魔教”的情况。   武林盟主这才意识到,他之前收到了的那封江湖司的信是伪造,便立即通知各大门派谨慎处置。   “由于距离的缘故,消息传递滞后,我们之后两日才收到了消息。距离我们较远的一些门派,如青城派,早在二十天前甚至一个月前,就收到了‘武林盟主’的信件,要求大家在奉圣州边界汇合,共同前往魔教圣地剿灭魔教。   他们已经出发了数日,所走路径不知,大家只能划出他们可能途径的范围,派人尽可能地去追人。   这最后一处拦截地便是奉圣州边界,由我与师弟们负责。没想到还是来晚了,在路上我们看到了青城派弟子的尸体。”   宋祁韫:“明知是魔教的阴谋,你们四人为何还要冒险进入奉圣州地界?”   “师父传书给我的时候,曾提过江湖司欲前往奉圣州调查。在见到青城派弟子被残忍屠杀后,我们便打探凶手的去向,刚巧打听到你们前往猴山镇,便十分担心你们的安危,特前来与你们汇合。”   “李仙乐那帮人伪装成青城派时,所穿的那些弟子衣裳和腰牌都不作假,原来这些都是她带人屠尽青城派弟子所得。”   尉迟枫带一队兵马风尘仆仆地赶来,刚好听到齐天澜后半段话,感慨不已。   “先生怎会知道?”齐天澜惊讶地问。   白开霁笑道:“我们既然敢来,自然不打无准备的仗。李仙乐他们前脚离开猴山镇,后脚就会被我们埋伏的人擒拿了。”   尉迟枫点头,为了能治住这些武林高手,他可是配置了不少能软人筋骨的迷药。   齐天澜脸上继续露出惊讶之色,“没想到光风霁月的尉迟先生居然会用这种、这种——”   “下三滥的手段?”   “不不不,我不是这意思。”   齐天澜称赞此举极好,对付魔教这帮阴险毒辣之辈,就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明暗手段皆是。   “正解!”陆阳夸他孺子可教。   沈惟慕靠在厨房的窗边儿,冷眼看着大家汇聚到一起理顺案情、分析情况。他则拿着一只烤鹅腿安静地吃着。   陈猛此刻已经被无视得彻底。他注意到沈惟慕,就不停地对他使眼色,盯着他,等着他注意到自己。   沈惟慕早察觉到陈猛的异常,也猜到他是魔教中为数不多知道他身份的人。   刚才他突然爽快承认自己的身份,就是在暗示沈惟慕要救他出去。   但怎么办呢,他可是没有眼前这份烤鹅腿吸引人,而且烤鹅腿吃完了,还有烤鹅翅、脖子、头……   待沈惟慕慢条斯理地开吃鹅胸肉的时候,陈猛终于忍无可忍。   他双眼死死地瞪着沈惟慕,给他来了一记最后的死亡警告。   见对方明显察觉到他的注视,却还是无动于衷之后,陈猛哈哈笑起来了,当即就吸引了宋祁韫等人的注意。   “想必你们应该很好奇我们魔教新教主的身份吧?为何不问我?我可是西南分堂的堂主,十年前曾有幸亲眼见过小教主一眼呢。”   小教主,你既然见死不救,那不如我们来个鱼死网破吧! 第103章   十年前,小教主。   听陈猛这说法,教主应该早就死了,魔教新教主应当是老教主的儿子。那这些是谁在统领魔教罪恶多端?   宋祁韫不认为多变会随便臣服于一位年幼的教主,那这一切必然都是他的主导。   这位新教主是傀儡,还是真正掌握实权令武林忌惮的高手,有待进一步查证。   “哈哈哈,你肯定想不到,我们这位新教主其实一直就在你们身边!”   陈猛对着宋祁韫等人地狂笑,随后他就抬起手,直直地指向沈惟慕。   “就是他!”   陈猛本以为他宣告出沈惟慕的真实身份之后,会看到一片震惊、不可置信的表情,甚至该有众人群情愤怒地质问沈惟慕的戏码才对。   但他什么都没看到,只收获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那个被他当场指认的魔教教主、要一起鱼死网破的人,竟然完全无视了他,正有滋有味地啃起了鹅掌。   陈猛:“???”   他失声了?还是这些人耳聋了?都没听到他讲话?   “哈哈哈哈哈……”   “可笑死我了!”   陆阳和白开霁率先发出一阵爽朗地爆笑。白开霁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魔教向来以非常手段控制教徒,令他们不得不忠于魔教。你作为西南分堂的堂主,在魔教的地位不算低,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招供出你们教主是谁,你真以为我们会信?”   “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想挑拨离间我们,以为我们会傻到信你的挑唆,中你的计?你可真是蠢得厉害!”   陆阳和白开霁想都没想就否认了陈猛的话,其他人也纷纷用眼神儿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陈猛气不打一处来。这帮大理寺的人是断案断魔怔了吧?他说的是真话,真话!透露如此重大的真相,他们居然完全不相信!   “魔教之流狡猾奸诈至极,他们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便说这次的事,他们先伪装江湖司与武林盟主通信,后又伪装盟主的笔迹书信给各大门派。   他们杀了青城派弟子后,又伪装成青城派与胡子帮,互相做戏,以图继续围剿前来此处的名门正派。”   齐天澜睥睨着跪在地上的陈猛,斥他这等穷凶极恶之徒死前还如疯狗一般咬人,果真是个畜生。   “你不仅会恶有恶报,死后也不得超生,受千万人唾骂。”   齐天澜作为华山派最受人尊崇的大弟子,从来都是说话行为端正浩然,不口出恶言。但这一次他显然被气狠了,连诅咒对方死后不得超生的话都说出来了。   陈猛气得嗓子眼哽住:“你、你们——”   沈惟慕啃完了鹅掌,见陈猛竟被气得百口莫辩了,边擦手边道:“你很想让大家相信你的话?”   陈猛瞧见沈惟慕这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十分生气,欲跟宋祁韫等人细说沈惟慕的身世,还有当年调换孩子的真相。   “不如你先招供魔教圣地、魔教总坛以及西南分堂在什么位置,查证之后大家自会信你。”沈惟慕接着道。   白开霁附和:“对啊,你说说,我们立即派人去证实。”   陈猛再一次哽住,他只能透露出沈惟慕的教主身份,其它的他不能说。一旦八长老知道他透露出魔教其它方面的重要信息,他和他的家人下场一定会很惨。   他明白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即便说出了当年沈家换孩子的真相,这些人也不会信,不过是浪费口舌。   活这么大以来,这是陈猛第一次为说真话的自己感到无助。   一阵悦耳的笛声自东方传来。   “不要!”   陈猛忽然满脸惶恐地惊呼,下一刻他就捂着胸口,人倒在地上不动了。   一只胖乎乎的蛊虫自陈猛的胸口爬了出来,朝着距离他最近的齐天澜爬去。   齐天澜一刀斩断了蛊虫。片刻后,被斩成的两截蛊虫又活了,变成了两只,分别朝宋祁韫和尉迟枫爬去。   正观察蛊虫的尉迟枫惊讶地睁大眼,刚张口要话——   白开霁举着一根烧红的木柴就捅在了两只蛊虫身上,立刻就把两只蛊虫烧化了。   “唉,可惜。”   尉迟枫觉得这应该是传说中的钻心蛊,正想收集回去好好研究一番,就被白开霁给毁了。   陆阳在笛声响起的时候,立刻去追了,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对大家摇了摇头,表示什么都没追到。   “魔教控制教徒的手段或毒或蛊,必是附近的同伙察觉到异常,灭了口。”   抓不到人的情况也在大家意料之中,能控制分堂堂主身体里蛊虫的人,在魔教的地位肯定不低,功夫自然也好。   “那假扮江湖司那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齐天澜有不少疑问,“还有,魔教圣地到底在哪儿?”   “没人知道在哪儿,齐兄弟觉得呢?”   齐天澜斟酌后道:“奉圣州不算大,这里不是草原就是荒漠,应该很好找。有官兵帮忙的话,要找到魔教圣地应该不是难事。”   “很多江湖人应该也像齐兄弟这样想,所以来了这里。但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所谓的魔教圣地根本就不存在?”   与齐天澜对视时,宋祁韫的一双眼黑沉深邃,仿佛能透视一切未知事物。   齐天澜恍然大悟,在心中无比佩服宋祁韫的同时,口上忍不住又一番叱骂魔教阴损。   “此番折损巨大,不止有那些被假信诓骗的武林门派,还有许多胆子大跑来凑热闹的江湖人。   新教主继任大典就是魔教用来捕雀儿的诱饵,奉圣州便是他们设下的陷阱,一旦有雀儿飞过来寻食,便会着了他们的道。”   醉酒翁一事,宋祁韫本以为只要江湖司不上套就算了结了。没想到魔教做了很多手准备,他们不止针对江湖司,还针对了武林盟主和各大门派。   所以,当宋祁韫收到武林盟主的回信,得知已经有不少门派前往奉圣州后,宋祁韫便晓得他们这回必须要走一趟奉圣州了。   将拦截方案回信给了武林盟主后,宋祁韫就带着沈惟慕等人动身前往奉圣州。   既然他们是魔教的目标,便要做好乔装打扮,而比起进入奉圣州的外地人,自然是乔装成本地人更不容易惹人注意。   宋祁韫便借着朝廷传送公文的渠道,请奉圣州知州帮忙,提前在福来酒馆做好了安排。   “宋少卿运筹帷幄,筹划周全,令齐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寻尸的路上,齐天澜对宋祁韫再度拱手表达敬意。   半个时辰后,大家抵达了猴山镇以东的荒漠边缘,在半掩埋的沙土里找到了六名江湖司假扮者的尸体。   最先抬出来的尸身是“沈惟慕”。   陆阳在死者的下颚、耳后等处摸索着,竟然没找到假面皮破绽的边缘。   沈惟慕指了指死者被割断的喉咙处,明显翘起两层皮。   “啊,在这么靠下的地方。”   陆阳立马解开了死者的假面皮——   众人怔愣了片刻后,都表示不认识面皮下的那张脸。   大家之所以怔愣的原因是:死者顶着“沈惟慕”的那张面皮实在是太好看了,揭下来之后的面容太过平平无奇,让人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   白开霁好奇地戳了戳假面皮,“真不错!人在这沙漠里躺了半天,皮肤都快要抽干了,瞧瞧这假的还有弹性呢。”   接着,“宋祁韫”、“尉迟枫”、“白开霁”等都被抬了出来,一一被揭开面皮,露出真容。   这些假扮者除了在身材上与被假扮的人有几分相似外,在面容上是毫无关系。   “我认得此人!”白开霁指着尉迟枫的假扮者道,“他是魔教江南分堂的副堂主刘学均,三年前我曾与他在扬州交手过。此人易容术了得,听说曾得到过多变的亲自教导。”   宋祁韫知道刘学均这人,他虽没见过他,但是看过不少关于他的案卷,对他的了解比较深。   在见到这帮人假扮江湖司的时候,他就猜出可能跟刘学均有关系。   因为一般人的脸还算好做,但沈惟慕那张脸,不仅五官精致,皮肤白而泛着淡淡珠光,还细腻至极,一般的易容术很难还原得如此逼真,除了罕见的高手。   多变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假扮沈惟慕进入奉圣州,宋祁韫怀疑这人很可能是刘学均。即便不是他,如因此高超的易容术恐怕跟魔教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在李仙乐和陈猛在福来酒馆联合算计他们的时候,宋祁韫下令让大家冷眼旁观,不必掺和。   “哈哈哈……原来他们在自相残杀?笑死人了!”   “活该,太解气了!”   齐天澜跟着笑了一会儿之后,便感慨这些魔教的人简直像打不死的苍蝇,生生不断,满世界乱飞,烦死人了。   “什么时候能拿住新教主,再把多变了结了,我估计这魔教才能彻底倒了。”   提到难铲除的魔教和多变,在场不少人都恨得咬牙切齿。   宋祁韫摸着那张像极了他的假面皮,目光越来越沉,心里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铲除魔教还不容易,难的是如何永久铲除它。”   众人闻言都看向沈惟慕,发现他正将几个鸡蛋丢到沙子里。   “你这做啥呢?”白开霁问。   “看看能不能熟,比起煮蛋是不是更好吃。”   众人:“……”   尉迟枫问沈惟慕:“可否跟我们解释一下刚刚的话?”   宋祁韫代为解释道:“他的意思是说就算清月教没了,恶人也不会死光,还会有下一个魔教起来。”   陆阳:“管他呢,先灭一个再说!”   齐天澜:“难道还有更好的方法?”   众人都期待地看向沈惟慕,希望他能说出一个让大家惊艳的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   沈惟慕耸了耸肩,表示他没有办法,他就是随口一说,随便发表一下意见。   众人:“……”   “沈二三,我看你就是闲的没事儿干想找揍是吧?”陆阳汹怒问。   沈惟慕老实地点头,“是闲着没事儿干,但不想找揍,想吃沙漠烤蛋。” 第104章   有士兵尿急,翻过一个沙丘去解手。一番浇灌之后,沙子下陷后,一根黑乎乎的东西露了出来。   士兵辨认出是人的手指后,吓得爬上山丘大喊。   “来人啊!这里还有尸体!”   经过搜索挖掘,一共发现了十三具尸体。所有尸身都脱水严重,晒黑变形。可见凶手行凶之后,没有刻意处理这些尸体,尸体在久经风吹日晒之后,才被流沙掩埋。   魔教这帮人也太猖狂了,杀完人连尸体不屑掩藏一下。   尉迟枫仔细检查这些尸体的情况,“死亡时间不算久,近几日的事。看装扮都是武林人,大多都被一刀毙命,死法与刘学均等人类似,伤口也一致,很像陈猛他们所为。”   齐天澜认出其中两具尸身上的玉佩,刚好凑成一对鸳鸯。他目露哀伤地去抚摸男死者身上的玉佩。   “这是鸳鸯眷侣的玉佩。”   两年前,齐天澜偶然与他们结识。当时在西南边塞,有马贼要强掳村中女子,多亏他们夫妻俩帮忙跟他一起救人。   当时他们新婚,恩爱异常,女的活泼话多,男的爱凑热闹,但都是十分热心肠的善良之人。   夫妻俩志同道合,一起行走江湖、行侠仗义,还给自己起了名号叫“鸳鸯眷侣”。   分别时,他们还笑闹着说让齐天澜等着瞧,早晚有一天他们“鸳鸯眷侣”的侠名会传遍武林。   “魔教不灭,武林难安。”   齐天澜拽下二人的玉佩珍藏在怀里,泪水在他燃烧恨意的眼睛里打转,终究憋了回去,没有落下。   【齐天澜:鸳鸯眷侣的死让齐天澜想起了十七年前父母被杀的场景。他的父母同鸳鸯眷侣一样夫妻恩爱,对他这位独子也十分宠溺。   那天,齐天澜亲眼目睹了蒙面六指黑衣人一鞭子杀死了父母。华山派掌门告诉齐天澜,杀他父母的是魔教第一杀手六指鞭神,实则杀他父母的真凶就来自华山派。】   沈惟慕看了一眼齐天澜的八卦后,把沙子上的蛋翻了个面儿。   子原凑到沈惟慕身边,“喂!大家都情绪低落,恨透了残忍狠毒的魔教,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翻蛋想吃的啊?”   他可是知书达理的人,晓得给人留面子,所以就算对沈惟慕的行为有所不满,他也只是小声问,没让他当众丢面子。   “喂!大家都情绪低落,恨透了残忍狠毒的魔教,你怎么还有心情管我干什么啊?”   比起白子原的激动质问,沈惟慕波澜不惊的语调反而蕴含很多反讽。   “你——”   白子原十分惊讶,没想到沈惟慕居然这么理直气壮。   他正要继续谴责沈惟慕,后衣领子突然被人揪了起来,连带着他整个人被提起丢到一边去了。   白开霁警告白子原别乱说话,“他就那性子,天塌了也不能影响他吃东西。再说了,你情绪不好,没胃口吃饭,是你自己的事,不能要求别人跟你一样。”   白开霁弹了白子原脑壳一下。   “噢,知道了。”因为小堂叔的武力压制,白子原不敢不从。   半个时辰后,现场勘察完毕,大家准备将尸体运往当地县衙。   沈惟慕这才从沙子里取出鸡蛋,敲碎了剥皮品尝,一口一个,吃得他眯起眼睛。   “味道怎么样?与煮鸡蛋有何不同?”白子原又凑了过来,好奇地发问。   沈惟慕扭头,漂亮的凤目黑沉沉地盯着白子原。   白子原被看得有几分发怵,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接下来会挨小堂叔的揍。   “一般,没什么不同。”沈惟慕遗憾道。   这种吃饭他以后不会再尝试了,太过耗时了,不如煮鸡蛋来得快。   “噗!”白子原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惟慕黑沉沉的眸子又盯上了白子原,“大家都情绪低落,正运送十几具惨遭屠杀的尸体回去,你怎么还有心情笑啊?”   白子原:“……”   天快黑时,大家才返回福来酒馆。   康安云早在此等候多时,见到宋祁韫等人后,他立即拱手回禀他的任务情况。   “李仙乐中了尉迟先生所设陷阱,但因为他们反抗激烈,属下等为了自保与她们对打的时候没能留下活口。”   “辛苦了。”宋祁韫多谢康安云此番帮忙出力。   康安云心虚地看一眼沈惟慕后,讪笑着表示帮助江湖司,便是帮助他们家公子,实属是他份内之事。   “杀得好!在他们身上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不如全杀了痛快!”   陆阳称赞康安云身手好,只恨自己当时没机会在现场。   齐天澜跟着点头,他也如此想。   康安云跟着沈惟慕回房后,立刻变成了满脸愁容。变化之明显,连不怎么关心外事的沈惟慕,都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他怎么了。   康安云立刻给沈惟慕跪下了,“公子,属下杀了那么多魔教的人,其中一位还是魔教西北分堂的堂主,属下有罪!请公子责罚!”   “我命你去的,照你这么说有罪的该是我。”   “不,不是,这跟公子没关系。”康安云慌忙解释。   “魔教重要我重要?”沈惟慕突然问。   康安云怔愣一下后,马上道:“当然是公子重要。”   “那就不要想太多,听我的话就完了,其余的事与你无关。”   “可是公子,若八长老知道我们这般配合江湖司,杀了魔教西南、西北两位堂主,江南副堂主,以及众多教徒,一定会十分生气地处置我们。”   康安云忧心忡忡,这么大的事儿要是被魔教知道了,不仅公子教主的身份无法保住了,整个魔教都会来声讨公子。   到时候,公子是魔教教主的秘密恐怕保不住了,不仅被公之于众,甚至性命堪忧!   这简直太冒险了!   “我们不如推脱说都是宋少卿的安排和吩咐,我们在此之前并不知情,行动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掺和。”   这也是康安云将李仙乐等人全部灭口的原因,他不想留下活口被其他人抓到证据。反正那些作恶多端,本来就该死。   “知道跟在我身边最大的好处是什么么?”沈惟慕对上康安云那双懵懂的眼,“什么都不用怕。”   瞳仁震颤,一股暖流自康安云的心底蔓延开来。他家公子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简直直击他的内心,让他有种找到靠山以后再也不用怕的感觉。   康安云喜不自胜,激动地猛点一下头。   他相信公子!   沈惟慕示意他去开门。   康安云虽心有不解,但依言照做,门外空空的什么人都没有。他正纳闷之际,听到了脚步声。   齐天澜正踌躇自己该如何措辞,故而脚步很轻缓地往前走着。以他的轻功水平,一般人应该听不到什么动静,没想到抬眼就看到康安云早就等在门外。   “齐公子有事找我家公子?”   “啊对!”   齐天澜被打个措手不及,尴尬地跟着康安云进了屋,在沈惟慕旁边坐了下来。   “我听说沈公子的八卦楼可以探听到很多江湖消息,包括那种很多人都不知道的秘辛。不知沈公子能否帮在下一个忙?”   齐天澜说着就起身,对沈惟慕鞠躬作揖,表示他愿意付任何代价,不管是给沈惟慕钱还是为沈惟慕办事都可以,只要不违背道义就行。   沈惟慕明知故问:“你想打听什么消息?”   “魔教第一杀手六指鞭神的下落。”   “你确定要打听这个消息?”   齐天澜语气笃定道:“我确定。”   “听闻你们华山灵芝、核桃和蜂蜜都很有特色,还有你们华山自产的面粉做出的麻食泡别有风味,我都想尝尝。”   “啊——”   齐天澜呆了呆,没想到沈惟慕没开口要巨额报酬,也没要他什么高难度的事,只是跟他要点华山特产。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保证给沈公子安排最好的。”   “他在十八年前就死了。”沈惟慕答道。   齐天澜震惊到立即站起身,“什么?你说六指鞭神在是半年前就死了?这怎么可能!”   沈惟慕:“齐公子不信我?”   “我不是这意思,我自是相信沈公子的为人。”齐天澜斟酌用词,“但这消息来源有没有可能不可靠?”   “你可以去挖六指鞭神的墓求证。”沈惟慕淡淡道。   见沈惟慕语气如此笃定,齐天澜有几分动摇了。可十七年前,他亲眼见六指鞭神杀人的场景怎可能是假?看来只能去亲眼求证。   “不知这六指鞭神的墓在哪儿?”   沈惟慕:“这是第二问题,特产要双倍。”   “没问题。”   “魔教,千机岛。”   齐天澜十分吃惊,“千机岛?”   那地方无人不知,是任何活物进去都出不来的地方。不管多厉害的武林高手,一旦进去了,骨头渣都不剩。据说那里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他们怎么去?   这时,沈惟慕突然起身,走出门外。   齐天澜正惊讶有什么异状的时候,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宋祁韫的声音。   “沈二三,来来来,给你做了香辣虎皮蛋,保证比你那个费时又没有味道的沙漠烤蛋好吃。”   一阵极其诱人的香味飘进屋里来,接着就见沈惟慕端着两大盘鸡蛋进门,身后还跟着满脸笑意的宋祁韫。   宋祁韫在见到屋里齐天澜的那一刻,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没想到他做饭的事儿又在外人面前暴露了。   “嗯,好吃!”   香辣虎皮蛋外酥里嫩,咸香微辣,好吃极了。沈惟慕一口一个虎皮蛋,感觉可以吃到天荒地老。   在震惊完沈惟慕的“深渊巨口”后,齐天澜渐渐恢复常态,与宋祁韫简单解释了下情况。   他将自己十七年前目击到的父母被杀的情景,跟宋祁韫详细阐述了一遍,很希望能从宋祁韫这位神断口中得到最好的建议。   宋祁韫斟酌片刻后道:“如此说来,去确认六指鞭神的坟很有必要。”   “可魔教千机岛除了他们自己人,根本没有人能上得去。”齐天澜觉得这就是一条死路,无法证实。   沈惟慕吃下最后一个虎皮蛋后,对齐天澜道:“我可以哦。” 第105章   齐天澜眼睛亮了,激动追问沈惟慕:“你知道安全上岛的方法?”   “不知道。”   齐天澜:“……”   “二三又调皮了!”   尉迟枫和陆阳、白开霁出现在门口,他们三人一人手里端着一盘吃食,显然都是来投喂沈惟慕的。   沈惟慕热情迎他们进来,主要目的当然是为了接收他们手里的吃食:蒜蓉酱驴肉、猴山酸枣糕和绿豆凉粉。   沈惟慕挨个品尝了一遍,发现都好吃。   猴山酸枣糕虽然由酸枣制成,但味道一点都不酸,也没有加额外糖让人觉得甜腻,有着淡淡的枣香味儿和浓郁的米香,拿它就着凉粉和酱驴肉吃刚刚好。   宋祁韫:“千机岛是魔教重地,四面环海,只要岛上的瞭望台有人时刻守卫,来访者就很容易被发现,除非有人能游过去。”   连不打草惊蛇抵岛的办法都没有,更不要岛上还有重重机关让人防不胜防了。   “所以说魔教真要举行新教主继任大典,要么秘密举行,要么在千机岛最安全,来这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偏偏就这么一句谎话,诓骗了多少武林人来这送死。”   陆阳一掌拍在桌子上,这一掌带着愤怒情绪,没控制好力道。木桌从中间开裂,瞬间塌了!   因为桌上摆放着吃食,桌子塌了,碗盘肯定会碎,大家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步。   意料之中碎瓷的声音大家并没有听到,只见沈惟慕一手端酱驴肉,一手拿酸枣糕,俩盘之间还稳稳托着一盘酸枣糕。   陆阳连连道歉赔不是,赶紧去帮沈惟慕端吃食。   其他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幕,许久没出声。   陆阳将碗盘转移到罗汉榻上的小桌放着后,发现大家神色异常地看着沈惟慕才反应过来。   陆阳惊叫:“沈惟慕,你会武?”   “略会。”沈惟慕答得坦然。   “你为何瞒着我们?”   沈惟慕不解反问:“我何时瞒了?”   众人:“……”细想起来,沈惟慕确实没说过他不会武。   刚与沈惟慕相识时,他身子孱弱,频频吐血。大家便下意识地认为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他,肯定不会武功。   “那你怎么也没说?”陆阳懊恼道。   “你们也没告诉我这个一定要说。”沈惟慕又回答得理所当然。   尉迟枫沉吟片刻后笑叹:“难怪毒解了之后,沈小兄弟的身体恢复得这么快,原来是练武之身。瞧沈小兄弟这身手,功夫应该不低吧?”   沈惟慕:“师承方擎天。”   “刀祖方擎天!”陆阳、白开霁和齐天澜三人惊声齐呼。   多少武林人奉方擎天为榜样,是他们一生追求所要达到的目标,这其中也包括他们三人。   方擎天是二十年江湖上名噪一时的“刀祖”,绝技刀法“龙腾九天”战无不胜,连当年的魔教教主都受他克制,答应他退出中原三年不再犯。   他混江湖期间,江湖中没有邪门歪道敢作乱,做到了真正的惩恶扬善、锄强扶弱。   后来他弃武从文,考中丙辰科状元,在翰林院修书,曾多次受皇帝夸奖。   方擎天可谓干什么什么行的典范。   “听说他为官之后,深居简出,许多武林人慕名拜访都被他拒之门外,你如何有幸拜他为师?”   宋祁韫的这一发问,身后有三双亮晶晶的眼睛跟饿狼似得直勾勾地盯着沈惟慕。   这眼神儿给沈惟慕的感觉,他看最美味的美食也不过如此。白开霁、陆阳和齐天澜这三人八成是想吃了他!   “家父与他是挚友。”   沈惟慕这一句话令白开霁三人羡慕嫉妒极了。   原来他们输在没有一位像沈玉章这样的爹。   陆阳依稀记得他小时候因为特别崇拜方擎天,好一顿央求郑成梁带他去拜访方擎天,结果吃了闭门羹。后来又找机会去参加宴会,结果等到宴会结束也没见到方擎天的身影。   自此方擎天在他心里,就是那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岭之花。他见一面都难的人物,居然是沈惟慕的师父!   呜呜,心里已经酸得开始冒泡泡了!   沈玉章何德何能,居然跟方擎天是挚友?为什么他爹不是沈玉章啊?陆阳捶胸顿足。   此刻,如果郑成梁知道自己的亲外甥居然想当他死对头的儿子,估计也会捶胸顿足。   “那你会龙腾九天不?”白开霁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问。   “会吧。”沈惟慕记得原主好像是存有一本武功秘籍叫龙腾九天,回头他看一眼自然就会了。   白开霁激动不已:“那我们现在切磋切磋?”   陆阳和齐天澜也跟着蠢蠢欲动起来。   “不行。”沈惟慕对无意义打架的事儿不感兴趣。   尉迟枫:“休要闹,沈小兄弟的身子刚刚恢复,还不能太多剧烈打斗。”   这下大家明白了,难怪沈惟慕刚才自信地说他可以去千机岛,原来他是龙腾九天的传人。   “行了,还不收拾一下,换张桌子,准备吃饭。”   宋祁韫打发了众人后,目色深深地看着沈惟慕。   “你倒是深藏不露,若非为了护着这点吃食,不知还要多久才知你会武。”   “以前你会做饭的事儿也瞒得挺深。”   宋祁韫:“……”好吧,理解你了。   晚饭后,酒馆打烊,大家围桌坐着,边剥花生吃边聊下一步的安排。   “再停留两日,搜查这里魔教余孽,我们便启程回京。”宋祁韫问齐天澜那边有什么安排。   “回华山复命,然后——”齐天澜看向沈惟慕,“我想去千机岛。沈兄弟,不知你能否将上岛的方法告诉我?”   齐天澜不好意思开口让沈惟慕冒险带自己去,所以只恳请告知上岛的方法、六指鞭神的墓在哪儿就好。   “我说我可以,没说你行。”沈惟慕直接拒绝了齐天澜。   齐天澜愣住,正要再度恳求沈惟慕,被尉迟枫拍了肩膀。   “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沈兄弟既然透露了消息,便有想帮忙的意思,但上千机岛可没那么简单,要从长计议。”   沈惟慕:“……”挺简单的,他一人去的话。齐天澜非要跟去的话,确实麻烦。   齐天澜点点头,听从尉迟枫劝解不再多问,情绪依旧低落。   宋祁韫默默剥出了一碟子花生米来,才理清思绪。   “魔教近些年在江湖上一直没闹出过什么大动静,唯独今年动作频繁,先是蘑菇教,后是这次魔教圣地事件,必有什么大阴谋在酝酿。”   白开霁瞠目:“还有大阴谋?这次的事儿还不够伤亡惨重吗?”   “这次的事各大门派折损了不少人,不过因为我们的缘故清月教死伤更多。失去两位分堂堂主加一位副堂主,清月算是受到重创了。”尉迟枫跟着总结道。   宋祁韫:“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有所动作,但休养一段时间后,他们定会卷土重来。”   齐天澜不解发问:“宋少卿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这次魔教圣地事件,魔教只是单纯地对武林人释放恶意,意图消耗武林各大门派的战力。若无其他目的,他们何必多此一举?”   在宋祁韫跟大家分析情况的时候,沈惟慕默默伸出手,将宋祁韫剥好的那碟子花生米拉到自己跟前吃了,然后把空碟子再放回沈惟慕跟前。   “有道理,那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齐天澜觉得这一点很有必要弄清楚,也好提前做好防备。   宋祁韫摇头。   人心隔肚皮,没人能揣摩透彻另一个人的心思,更何况是诡计多端的魔教。   “那怎么办?”陆阳和白开霁等人都忧愁起来,“敌在明我们在暗,防不胜防啊。”   宋祁韫目光刚毅,语气沉稳笃定:“与其费心思去揣摩他们的意图,不如主动出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有道理!”   大家举双手赞同,纷纷表示他们会利用各自的人脉关系遍寻能人异士,来一起攻打魔教。   “你们知道魔教矗立多年不倒,反而越来越强大的原因吗?”   向来不太干预宋祁韫等人推理决断的沈惟慕,这次突然插嘴打断了他们。   宋祁韫注等人视沈惟慕,等他接下来的话。   “剥一碟花生米,我就告诉你们。”   大家马上一起双手并用地扒起了花生米,咔咔声在屋中不断响起,不一会儿就扒好了一碟。   等扒完了大家才回过味儿来,他们好像已经习惯了沈惟慕的奇特食物需求,无一人去惊讶或疑惑于沈惟慕的要求。   沈惟慕边吃着花生米边跟大家阐述魔教强大的三个原因:   “人员众多,分散各地,犹如杀不绝的蜚蠊,生生不息,即便有大事也绝不会都聚在一处给人一窝端的机会。”   “除了用毒或蛊控制教众外,魔教几乎不管各分堂如何自治,只看发展结果,以强者为赢,加以褒奖,奖励十分丰厚。”   “入教不需任何门槛,不问过去未来,不问品行好坏,只要有一技之长能为魔教出力,钱财待遇便十分丰厚。”   尉迟枫点点头,表示他早就听说过这最后一条。   “凭此魔教吸纳了很多被朝廷或各大门派抛弃的穷凶极恶之徒,偏偏这些人中不乏有奇才,为魔教发展提供了很大的助力。”   沈惟慕吃完了花生米,问宋祁韫:“懂了?”   宋祁韫点头,“懂了,抽薪止沸才是根本。”   守在门外的康安云,全程听完了屋里的对话,急得满脑子汗。   他家公子这是在干啥?自己灭自己吗? 第106章   “抽薪止沸?怎么抽薪啊?”白开霁有点听不懂了。   齐天澜:“沈兄弟三条中有两条提到了奖励丰厚,会不会是指断其钱财?”   宋祁韫应承表示正是此意。   尉迟枫:“这清月教倒很有意思,别的歪门邪派多半都在想尽办法敛财,清月教却在散财。”   陆阳接话:“人傻钱多?”   “换一个词来形容你就懂了,招兵买马。”   “而且招的都是有武功底子的亡命之徒,是性命随时被他们控制的死士,比普通兵士厉害多了。”   在沈惟慕解释的工夫,大家很主动地将剥好的花生米续上。   “招兵买马?魔教莫非要谋反?”陆阳惊诧起身,一掌又要拍到桌上,被白开霁及时拦下了。   “祖宗,酒馆就算桌子多,也遭不住你这种拍法啊!”   宋祁韫:“谋反倒不至于,江湖人再厉害也掺和不明白朝堂事,不过朝廷中或许有人与他们有勾连,互惠互利。”   以多变的性情,他不会臣服于朝廷,所以清月教就算与朝廷中人有联系,最多只是合作关系。   宋祁韫觉得目前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切断清月教的钱财来源,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策。   两日后,对魔教余孽的清扫搜查结束,宋祁韫等人与齐天澜道别。   沈惟慕表示他大哥就在邻州当差,他要去探望几日。宋祁韫因为急着回去复命,不能陪同沈惟慕,嘱咐沈惟慕路上注意安全后,便带着陆阳等人先走了。   “你也回去吧。”沈惟慕不仅没打算离开猴山镇,还要打发走康安云。   康安云惊讶,公子以前不管干什么事,都允许他陪同,这次怎么回事?   康安云欲劝沈惟慕,却见沈惟慕目光决绝,不容置疑。   “是!”康安云只好带人离开。   沈惟慕回忆奉圣州地图上的沙漠占地范围,估算比蘑菇教总坛大了上百倍,那他这回应该可以将噬魂咒解除掉两成。   沈惟慕骑马到了猴山镇以东的沙漠边界,便将马儿拍走了。刚巧有人从此处路过,沈惟慕不便直接飞过去,便一步步先往沙漠里走。   路人用打量沈惟慕两眼,最终走了。   “公子!”康安云策马而来,大声呼喊。   离开的时候,康安云走得很慢,他不理解公子为何要自己留在这。直到他无意间听到本地人闲聊,说到了一种“自沙”的死法。   很多本地人想自杀,都会选择走进沙漠去死。据说这种死法相当于将这一世的自己献祭给沙漠之神,沙漠之神便会满足死者生前的愿望,在其下一世赐予圆满。   之前公子频频出主意令宋祁韫等人铲除魔教,康安云便十分不对劲儿。如今这一切他终于明白过来了。   久病之人最容易厌世,公子因遭身边人暗算,身中奇毒,承受痛苦很久。   如今他好不容易熬出头,身子大好了,仍旧屡遭清月教的人背叛和暗算,他一定是无法忍受这些才起了轻生的念头,自暴自弃地抛弃一切!   可怜公子还怕他担心,这些天一直在他面前装成风轻云淡的模样,原来早就酝酿好了在这里赴死。   “公子,你别走!”   康安云因为太着急,几乎从马上滚下来,一路狂奔到沈惟慕跟前,抱住沈惟慕的腿就痛哭着不撒手。   “你怎么在这?”沈惟慕不满地蹙眉,随即抽出腿,避开康安云的搂抱。   康安云愣了下,他刚刚明明抱得很紧,怎么就被公子轻松挣脱开了?   “哟,你们主仆倒是情深,瞧给他哭得,脸像小花猫似得。”   说话的是刚刚离开的那位路人,不知何时折返了,调笑他们二人。   “你谁啊?我们干什么关你什么事!”   康安云说罢突然反应过来,这人怎么会知道他们是主仆?还有他的声音,听起来好耳熟。   “你是八长老?”   多变眉眼弯弯笑了,“不错哦,康护卫还记得我。”   康安云心中一颤,没想到这种时候会遇到多变。现在只有他和公子两个人,对付多变恐怕没有胜算。   死就死了,能跟公子一起死是他的福分。   康安云挡在沈惟慕跟前,赤红着眼睛质问多变:“你早想谋权篡位杀公子当教主了是不是?”   多变皱眉,嫌弃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脑子只能用来吃饭了。”   “那你为何要故意散布假消息给公子,让他来这参加新教主继任大典?陈猛分明知道公子教主的身份,却还是要害公子,他分明早就有意要杀公子!”   “因为这是最后一场考核,各分堂堂主、副堂主若有意,都可与未来教主继承者竞争教主之位。”多变边说边坐在了沙丘上,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康安云提高警惕,更为周全地将沈惟慕护在身后,“你放屁!之前你明明说过,教主已经通过考核了!”   “兵不厌诈。作为教主若连这点阴谋诡计都经不住,势必撑不起清月教。”   多变剥开纸,里面黄色方块状的点心露了出来。点心看起来不起眼,但散发出阵阵诱人的甜香。   他拿出一块咬着吃,然后看向沈惟慕。   “不过这次说的是实话,这确实是最后一次考核了。我来就是为了通知你,什么时候有空回一趟千机岛,为你举办真正的继任大典。”   “公子,不能去,这人——”   康安云扭头发现沈惟慕不见了,再回过头来发现沈惟慕已经站在多变的身边,抢走了多变手里的点心。   “公子不能吃,可能有毒——”   沈惟慕已经将两块点心吃进嘴里了。   康安云无可奈何地叹气,他不知该感慨公子死意已决,还是太过贪吃。   多变瞧沈惟慕吃得津津有味,笑问他:“好吃吗?此物为黄糕,我亲手所做,世间独一无二哦。”   康安云听到后更担心,催促沈惟慕把糕点都吐出来,这点心里八成下毒或下蛊了。   沈惟慕根本不在乎这个,点心里不管加了什么料都伤害不了他,他只在乎口味。黄糕吃起来比闻着更香,口感松软细腻,甜香中带有丝丝微咸的肉香,口味奇特却又十分好吃。   “味道不错,还有吗?”   多变:“……”   “你就不惊讶我为何会做点心?”   “这世上会做点心的人有很多,为何不能多你一个?”   多变失笑,从怀里再拿出一包点心递给沈惟慕。   见沈惟慕埋头吃得很香,多变比石头还冷的心竟有一丝动容。   他没想到沈惟慕居然真的敢吃。   这世上除了沈惟慕,怕是没有人在知道他的名头后,还敢自愿吃他做的东西。   多变问沈惟慕:“何时去千机岛?”   “八长老你有没有心?公子被你害得已经不想活了,你还问他什么时候去千机岛!”   若在平时,康安云对多变只会忌惮害怕,绝不敢这么说话。但现如今公子都不想活了,他还怕什么。   多变挑眉,看向沈惟慕:“你想死?”   “死不了。”沈惟慕目光淡淡地看向多变,“不过我可以让你死。”   多变根本没把沈惟慕的话当真,玩笑应承:“那可太遗憾了,我还打算在千机岛给你准备一场大宴,跟宋祁韫一较高下呢。”   多变原本对做饭不感兴趣,但他这个人聪明绝顶,很喜欢挑战,也喜欢涉足学习他未知的东西。   从见识过沈惟慕痴迷于宋祁韫做的饭菜后,他便十分好奇其味道。之后他便悄悄潜入宋府的厨房,品尝了宋祁韫的手艺,味道确实惊艳,令他久久难以忘怀。   如今他在武功、易容术等方面的造诣已经到了顶端,这世上无人能及,令他觉得没趣儿极了。涉猎烹饪不乏是一种新的选择,最重要的是他要打败宋祁韫。   沈惟慕默了片刻后,回答多变:“我很期待。”   多变笑着拍拍屁股起身,跟沈惟慕道别,完全不知道因为他刚才那句玩笑话,令他逃过一次死劫。多变甚至以为因为他的出现,才及时挽救了沈惟慕的命。   “公子——”   康安云愣了愣,没想到今天八长老看起来脾气挺好,居然没计较他的出言不逊。   一定是八长老知道自己做的太过分了,所以来送点心,变相跟公子道歉。   “你想多了,我没有要寻死。”   沈惟慕警告康安云以后再这样瞎想,就将他赶走。   康安云马上乖乖认错,不敢不从沈惟慕的吩咐,立即骑马走了。   十日后,有关于奉圣州的一条消息,通过白家的消息渠道传到了白开霁手里。   晚间,白开霁和宋祁韫等人吃饭时,兴奋地提到了这个消息。   “就是猴山镇,咱们去过的那个地方,东边不是有片沙漠吗?   就在咱们离开不久后,那片沙漠突然狂风大作,雷鸣闪电,长达数百年之久的旱地竟逢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把那一片沙漠浇得透透的。   最神奇的是几天后,那片沙漠竟然冒出一片生机,长出许多鲜嫩的绿草来。”   尉迟枫惊叹:“这倒是稀奇。”   “我看是咱们有福气,把福气带到那片沙漠去了,不然怎么咱们刚离开沙漠就成绿洲了呢。”陆阳得意洋洋道。   宋祁韫沉吟了下,问尉迟枫:“他可回来了?”   尉迟枫摇头,“还没回,估计是想在他大哥那多住几天。”   宋祁韫放下了筷子,陷入了思考。   两次了,两次沈惟慕出现过的地方,天降异象。   白开霁等人瞧宋祁韫沉着脸色,似乎不太开心的模样,凑到一起悄声嘀咕起来。   “老大这是想二三了?”   “或许是最近没做饭,手痒了。”   “你们说的都不对,是既没做饭,又想二三,总结就是想给二三做饭了。” 第107章   “谁想给我做饭了?”   沈惟慕刚进大理寺,就听到有人提饭,立刻闪身出现在声音源头。   大理寺的官吏们都已经放值归家了,只有宋祁韫等人留下处理公务,周围没什么人,所以没人注意到沈惟慕的异常。   “二三回来了?”白开霁激动地跑到门外确认,果真在外面见到了皎如明月的人儿。   “嗯,让我瞅瞅,我怎么感觉几日不见,你这模样、身段较之以往更有不同了。”   白开霁托着下巴,艰难地想词儿来形容,想了半天表示没词儿能形容沈惟慕样貌的佳绝。   沈惟慕轻笑,“就当你好一番夸过我了,谢过。”   话毕,沈惟慕将一块东西丢给了白开霁。   白开霁下意识接过,发现是一块雕琢精美的麒麟玉佩。他端详片刻后,啧啧称奇,质地莹润通透,近乎要透明了,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成色,摸起来的手感也比玉石更细腻,像婴儿的肌肤。   随后从屋里出来的宋祁韫、陆阳和尉迟枫,也一人得了一块同样的玉佩。   “这是玉?”宋祁韫的不确定问。   “算是吧,佩着养身。”   沈惟慕在沙漠遭天谴的时候,先遭天打雷劈,后受地裂下陷。送给宋祁韫等人的“玉佩”,便是他被埋入地下时顺手摘取的地髓。地髓吸取地之精华,佩在人身上有祛病养身、延年益寿之效。   陆阳摸上玉佩就觉得喜欢,也不知道是不是收礼物太开心的缘故,感觉精神都比之前好了。   “这好东西从何而来?”   “大哥带我去选玉矿,我自己挑来的。”沈惟慕确实在探望沈大郎的时候,挑了几块原石带回,故而这话即便有人去核实,也不会有纰漏。   “另外还有些特产大哥让我捎给你们,多谢你们照顾我。”   沈惟慕话毕,抬礼物的小厮们就赶到了。礼物有青毛茸、熊胆、紫玉浆、党参和麝香,都是贵重好物,确实都是沈大郎在任州所出的特产。   “哎呦,太感谢沈大哥了!二三,记得替我们谢谢沈大哥,告诉他今后大哥有事就是我们的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以知会我们。”   陆阳乐得合不拢嘴,对沈惟慕再三表达谢意。东西刚好送到他心坎上了,家中有长辈正需要这些药材。   宋祁韫等人也一一表达感谢。   沈惟慕:“多请我吃点好的还回来就行。”   众人:“……”   “我还带了几头活羊和几袋莜面回来,还在运送的路上。”沈惟慕说这话的时候,很自觉地看向宋祁韫。   宋祁韫也很自觉,晓得他要琢磨该怎么拿这两样东西做吃食了。   白开霁不解:“那么远带活羊回来干嘛,咱这边也有啊。”   “这你就不懂了,人家那边满地长着沙葱、山韭花,羊吃着这些草药长大,肉的滋味能一样么?更香更滋补!”   陆阳去过塞北几个州,对那边的情况很了解。塞北的羊肉滋味永远是最好的,别处无法比。   三日后,活羊和莜面运抵宋府。这日子像是被精准算过了一样,刚好正逢宋祁韫休沐,他却休息不得,还要伺候“小祖宗”吃饭。   一大早,沈惟慕就带着沈玉章到了宋府。沈玉章不愧是被称为“人狐”的人物,会办事,八面玲珑,带了六名沈府的厨子来帮宋祁韫。几乎不需要宋祁韫干什么活儿,从洗菜、备菜到煎炒烹炸,只需要宋祁韫动嘴指挥就行,累不到他一点。   沈玉章还带了许多卤货、茶酒、点心和凉菜添桌,可谓是周全至极。   随后不久,白开霁、陆阳、尉迟枫陆续到了。他们都以为他们来得够早了,没想到一进门能看到沈玉章父子。   有一位这样年长的朝廷大员在,且还是他们上级的死对头,本以为相处起来会不自在。没想到沈玉章言谈随和,与他们几人都聊得来。   他既能和白开霁、陆阳谈武林风云,又能与尉迟枫探讨不同缢死方式的尸表特征,还能不着痕迹地称赞宋祁韫的厨艺跟他的断案水平一样了得。   不到半个时辰,沈玉章已经跟白开霁等人打成一片,聊得十分投机。   沈惟慕当然不会参与其中,他在专心吃东西。   郑成梁来的时候,刚好见到这一幕。满心怒火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状态!   他器重的属下们居然全都在围着沈玉章热情聊天,时不时地笑哈哈两声,看起来比跟他在一起时熟稔自在多了。   郑成梁重重咳嗽了一声,三两步冲到沈玉章跟前,场面立刻安静了,唯有沈惟慕吃着炭烤猪脆骨的嘎巴声还在继续。   沈惟慕意识到大家安静了,扭过头来刚好正对郑成梁愤怒的脸,来人甚至还对视上了。沈惟慕无知无觉地将一块猪脆骨放进嘴里,咬出更脆的声响。   郑成梁认定沈惟慕在故意挑衅他,怒白开霁等人,“你、你们……”   “郑老头,啧啧,瞧瞧你,休沐日来这白吃饭还给你吃出脾气来了!”沈玉章语气轻佻,带着几分笑话意味。   郑成梁更气了,“沈狐狸,你要不要脸,他们是我属下!”   “大家皆为朝廷做事,为百姓谋福,分什么你我呢,都是一家。”   沈玉章的话让郑成梁气得马上要原地爆炸了。   “就等您来了,来尝尝味道,给点意见。”   宋祁韫端了烤羊腿和蒸羊排上来,配上他自制的韭菜花酱,请大家品鉴。   郑成梁听宋祁韫说在专门等他,还要特意听他意见,心中的怒火被熨平了不少。   他马上夹了一块冒着热气的蒸羊排,沾上颜色深绿的韭菜酱。草原上的羊肉味道浓郁鲜嫩,细品其中还能吃到淡淡的奶香味,沾上辛而不辣的韭菜花酱,增香增味的同时除膻味儿,让人越吃越上头。   一块羊排下肚后,让郑成梁忘了刚才为什么生气。   两块羊排下肚后,郑成梁觉得沈玉章屁都不是,还是吃重要。   三块羊排下肚后,郑成梁理解沈惟慕,并将要成为沈惟慕。   “这么好吃吗?”   沈玉章语气中有几分不信,蒸羊排这样普通的菜他过去吃过很多次,羊肉的味道自然香,但也不至于如此夸张。   沈玉章随手也夹了一块蒸羊排品尝,然后不知声了。   怪不得他小儿子天天快要长在大理寺了,原是因为宋祁韫有这样的好手艺。   别瞧这韭菜花酱看起来简单,味道却是他吃过最好的。羊自塞北来,本身肉质极好,但从宰杀、分割、清洗到蒸煮火候都有讲究,能最后烹饪出如此鲜嫩可口的蒸羊肉,着实是门学问。   越是遵从食材的原味,对厨艺的考验其实就越大。   沈玉章忍不住再一次感慨郑成梁运气好,居然让他先遇见了宋祁韫。   “再来尝尝,用莜面做的羊肉哨子面。”   羊油煸炒出油脂后,捞出油渣后加葱姜蒜爆锅,入羊汤后煮面,汤鲜味儿美,面条宽而劲道,勾得人口腹之欲大开。这面尤其适合像郑成梁这样的不宜吃太多肉的年长之人。   一顿饭让大家吃得尽兴,将过去的矛盾和对立暂且抛到了脑后。   宋祁韫不白忙活,犒劳大家一顿后又开始使唤人了,在饭后宣布明日就启程。   白开霁觉得很突然,“这次我们去哪儿?”   “围剿魔教江南分堂,探查千机岛,最好能直捣魔教总坛,将他们全灭。”   郑成梁和沈玉章听了这话都微变脸色,异口同声询问宋祁韫是否认真。   宋祁韫点头,态度坚决:“早在奉圣州属下就想好了,与其坐以待毙被动应对他们,不如主动出击,一举将他们歼灭。”   “我不同意!这事太突然,灭魔教没你想得那么容易。”郑成梁激烈反对,“你可知三年前,朝廷派出虎啸军八千精锐去灭江南分堂,结果如何?全军覆没,尸骨无存,至今无一人归!”   当时这事儿给朝廷带来了不小阴影,加之后来几年魔教几乎销声匿迹了,朝廷便决定放手不再管魔教。   但江南分堂对于虎啸军来说,至今仍然是个不能被提及的禁忌。那八千精锐可谓是虎啸军的栋梁,其中不乏有未来将才,竟然全都在一夕之间折损了。   “正因如此,我们更要铲除它。而非讳疾忌医,因忌惮而刻意忽略,便掩耳盗铃地认为威胁不存在了。”   “我不知魔教在筹谋什么计划,且看他如今异动频繁,将来势必会闹出大事。与其惴惴不安等那天到来,不如未雨绸缪,提前将其剿灭,彻底绝了后患。”   宋祁韫随即起身,郑重向郑成梁和沈玉章行礼。   “此事后果宋某愿一力承担,但明日在陛下面前陈情时,还请二位大人务必在旁帮忙游说一二。”   见二人还在犹豫,宋祁韫表示这事儿他筹谋半月之久,已与武林盟主商量好了对策,到时各大门派会予以支援。   “明日面圣,我只为取得便宜行事之权,不会大量动用朝廷兵马。   与江湖人斗法,在于出奇制胜,知情人太多,带领的人太多,反而行动笨拙,容易泄露消息,易被对方奇袭反杀。”   郑成梁和沈玉章彼此看了一眼,瞬间了然他们都已经被宋祁韫说服了。   “唉,我就猜到来吃这顿饭不简单,我家二三非劝我说有饭不吃是傻子,上当喽!”   沈玉章笑叹一声后,应下了宋祁韫的请求,但有一个前提要求,不能带沈惟慕去冒险。   沈惟慕身中奇毒刚刚痊愈,宋祁韫很能理解沈玉章做父亲的心情。   他看一眼沈惟慕后,立刻答应:“这是当然。”   沈玉章满意地笑着点头——   沈惟慕咔嚓一口咬断了最后一块猪脆骨,“没有我他们会死的。”   “瞎说什么胡话!”沈玉章宠溺地拉住沈惟慕,要带他回家。   沈惟慕坐着岿然不动:“暂时回不去了,外面被杀手围住了。” 第108章   白开霁和陆阳听说有刺客,武人的警觉性让他们立刻起身,抽刀防备。   郑成梁惊讶问沈惟慕:“你如何知晓?”   “当啷”一声,沈惟慕用刚吃光的盘子挡下了一支暗箭。   这支暗箭刚好射向郑成梁后脑的方向,如果不是沈惟慕及时阻挡,郑成梁的下场可想而知。   陆阳和白开霁察觉到人埋伏在房顶,立即飞身过去与刺客搏斗。   宋祁韫想趁此时机护着沈玉章与郑成梁躲进屋内,却接连有三支暗箭朝他射来。   刚才围桌而坐的时候,宋祁韫就坐在郑成梁的对面,可见刺客主要针对的目标其实是他。   宋祁韫反应极快地拉开了与沈玉章和郑成梁的距离。尉迟枫马上代替宋祁韫将两位大人护送进了屋。   沈惟慕用羊排骨为宋祁韫挡下了所有的暗箭,转手丢出的两双筷子,分别正中刺客的眉心、脖颈、胸口和下腹。   蛰伏在房顶的刺客如落叶一般,从房顶滚落在地上。   白开霁和陆阳分别与两名刺客缠斗,见状都被激起好胜心,使出绝招对付刺客。   刺客们都被击中要害倒下后,白开霁立即去确认伤情,想找个留口气的,没想到全都气绝身亡了。   白开霁后悔地拍了下脑门,“忘了留活口了!”这该死的好胜心!   但不得不说,沈惟慕方才丢筷子那一招,简直绝杀啊,完全杀到他心里去了。   “好气派,好潇洒,般般入画!”   白开霁胡乱用词形容一番后,激动问沈惟慕刚才那招是否来自于龙腾九天。   沈惟慕打完人后,就端起桌上的白瓷碗,吃起了桂花圆子,软弹细糯的糯米皮儿,一咬就破,有着浓郁桂花香的红豆沙馅流淌出来,在唇齿间蔓延,好吃到让人连连点头。   白开霁以为沈惟慕的点头是在应他的话,便竖起大拇指,连番夸赞龙腾九天招式绝妙。他今日有幸见识到,死而无憾了。   陆阳尴尬地凑到白开霁身边小声问:“你看清他出招了?”他不敢大声说他没看清,怕丢人。   白开霁笑哈哈地小声回他:“我也没看清。”   “那你说绝妙?”   “这你就不懂了,正因为看不清才叫绝妙。”   陆阳愣了愣,细想白开霁这话十分在理,难得这厮比他聪明一回。   刺客共有八名,全部被灭。   “晴天白日敢来宋府刺杀,必是死士,即便留了活口恐怕也审不出什么来。”   宋祁韫挨个检查每一具尸体找寻线索,尉迟枫随后加入。   郑成梁跟在沈玉章后面出屋,一脸后怕地松了口气,好一番称赞刚才及时出手救他的沈惟慕。   “真没想到,你竟是刀祖方擎天的传人。”   郑成梁先叹沈惟慕深藏不露,后赞沈惟慕后生可畏,然后骂沈玉章真会走狗屎运,竟生出这么好的儿子被方擎天相中。   沈玉章骄傲地扬着下巴,很是得意地微笑,头一次对郑成梁的“骂”不作反应。   “来看!”宋祁韫脸色严肃地招呼众人。   在众人围过来的时候,他扒开了一名刺客的衣衫,露出其左臂,一颗虎头刺青呈现出来。   尉迟枫见状,也扒开他身边的刺客衣裳,同样也是左肩有虎头刺青。剩下的六名一一查验,皆如此。   “这——”   郑成梁脸色大变,眼神略带惊惶地看向沈玉章。   他们都知道这虎头刺青代表着什么,距离皇城最近的驻军虎啸军的精锐。虎啸军受皇帝直接管辖,说是皇帝亲兵也不为过。   沈玉章微微眯起眼,嘴角带着笑意,“郑老头,你这回可摊上大事儿了。”   “什么意思?今天这事儿你也有份儿。”   沈玉章耸了耸肩,“我只是乱入,烦劳诸位当做我没来。反正刺客都被灭口了,你们不说,没人知道。”   “沈狐狸你要不要点脸了!走,跟我一起进宫说明白!”郑成梁可不打算放过沈玉章,拉着他就走。   宋祁韫低声嘱咐了尉迟枫两句,也跟着他们二人一起走了。   沈惟慕见大家都没心情吃餐后甜汤了,就把剩下的六碗桂花圆子都吃掉了。   当他放下碗时,所有刺客的尸体都被搬运走了,家仆开始清扫现场残留的血迹。   白开霁不解:“八名刺客来自虎啸军怎么了?怎么把郑公吓成那样?”   陆阳当即竖起两根手指,给白开霁细细分析。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虎啸军受皇命,在私下里干这种事儿,你说吓不吓人?被刺杀的目标也就是咱们老大,接下来该如何自处?   第二种,皇帝亲军并非受皇命,却干了这种下三滥的勾当,刺杀朝廷命官,你觉得这背后的阴谋有多大?   便如沈府尹所言,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是摊上大事儿了,大麻烦!   当然肯定是后一种可能性最大,咱们老大挺受皇帝器重的,不至于让皇帝看不惯还除不掉,只能走暗路子诛杀。”   白开霁恍然大悟地点头,唏嘘这事儿还真麻烦。   “不麻烦,这些刺客不是虎啸军。”沈惟慕坐在堆满空盘子的桌后,托着下巴懒洋洋地说道。   白开霁点头:“对啊,刺青有可能是假的,故意诬陷!”   “是真的,虎啸军的虎头刺青是宫廷御用的青色染料,色艳而经久不退,别处学不来。”   尉迟枫曾给虎啸军身亡的将士验尸过,知悉虎头刺青的特点。   沉默了片刻后,尉迟枫突然反应过来了,向沈惟慕求证。   “我验尸时发现这些刺客的年纪都在三十上下,不像是虎啸军在编人员。难道说他们是八年前失踪的虎啸军精锐?”   沈惟慕点头,掏出一张八卦楼的消息,“我早上刚得的消息,杭州新开了一家麒麟镖局,生意极好,镖局从上到下的人个个右臂带虎头刺青。”   尉迟枫拿来字条瞧,感慨这信息很重要,“为何不早说?”   “早不知虎头刺青的意思,刚想起这消息后才反应过来。”   实则是宋祁韫走的时候,沈惟慕正在咽桂花圆子,他一直没倒开嘴说。   “二三,大理寺幸亏有你。”   多了这条消息,会很快确定调查方向,让大家少走很多弯路。尉迟枫马上派人将这条消息递到宫里去。   “可为什么这些刺客会盯上我们?不对,是盯上老大!”   “必然是他近来做的事威胁到一些人的利益了,对方欲杀他解决麻烦。”   沈惟慕当然知道原因,方才吃饭的时候,蛰伏在房顶的刺客们的八卦信息都呈现在他眼前。   但他不好直说,只能引导他们往正确的方向去查。   宋祁韫从奉圣州回来后,做的每一件事尉迟枫都知情。   尉迟枫认真回忆一番,其他事都不至于让人冒险杀人,只除了一件。   “前两日,宋少卿上奏陛下提议禁民间采矿,尤其是金银宝石,尚有部分州郡设特例可私采,应当全面禁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银矿藏的开采牵涉到巨大的利益,有人因此而杀人也不奇怪。   只是刺杀的刺客竟然是曾经失踪的虎啸军精锐,就叫人不得不深思了。   此事的背后到底与谁有勾连?   另外,这些刺客们选在晴天白日来刺杀,幕后主使到底是真想杀人,还是为了故意引人注意,实则另有目的?   一个时辰后,宋祁韫归来。   “我们先从这些失踪的虎啸军精锐查起,顺藤摸瓜,真相自然就能水落石出。”   宋祁韫请大家收拾行囊,尽快出发。   他们原计划就要下江南,剿灭清月教江南分堂。如今出了刺杀一事,皇命下达,反而更方便他们行事了。   此前宋祁韫准备的面圣说辞都没用上,也无需沈玉章和郑成梁帮忙游说了。帝王因虎啸军刺客之事震怒,十分干脆地下了决断,支持宋祁韫的计划,给了他便宜行事之权。   此行沈惟慕不仅带了康安云,还有赵不行和田盛。   麒麟镖局的消息,便是赵不行在执掌八卦楼后,完全靠自己搜罗到的消息。   此外,赵不行还搜罗到一条重要消息,张贵妃之兄张耀峰在江南地界有两处私矿,具体是什么矿无人得知。   宋祁韫认为能及时得知他参本内容的人,一定在朝中身居要职。而张国舅这两处私矿与麒麟镖局同在江南区域,有极大的可能有关联。   既然赵不行如此得用,沈惟慕便带上了他。   至于田盛,他耳朵敏锐,异于常人,到了江南有诸多用人之处,必有大用处。   这一路大家风餐露宿,走得匆忙,但碍于沈惟慕的缘故,吃得却不差。要么吃路过之地的特色美食;要么是打野味儿,由宋祁韫亲自烹饪,那味道自然是天下独一份儿的美味。   数日后,一行人终于骑快马抵达杭州。   齐天澜在杭州城门外等候了两日,见到宋祁韫等人十分高兴,远远地挥手与他们打招呼。   双方汇合后,一起进城。   白开霁高兴地对沈惟慕道:“这江南可是我白家的地盘,想吃想玩都可以找我,保证让你尽兴。” [奇^书 ^网][q i].[s h u][9 9].[c o m ]   “上次说要给人家办流水席,如今机会来了,办吗?”陆阳半开玩笑地问白开霁。   “办!我向来说话算话。”白开霁让沈惟慕随便选日子。   “不可张扬,我们还要调查。”宋祁韫嘱咐众人都要低调。   沈惟慕让白开霁把三天的流水席都算在他一人身上,只供他一人吃就够了。   “成啊。”   陆阳扒拉手指:“我算算啊,你们白家办流水席,来吃的宾客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三天就是两万四千顿。二三,他的饭能供你吃到下半辈子。”   “说人家呢,别忘了你也欠沈兄弟的饭。”尉迟枫笑道。   “对,可不能少了你的。”白开霁勾住陆阳的肩膀,让他跟自己先去会宾楼点菜去。   陆阳按住自己的钱袋,一边被白开霁拽着走,一边幽怨地望向尉迟枫,眼神中充满了控诉。   会宾楼,天字一号雅间内,桌上已经摆满了白开霁提前点好菜。   沈惟慕突然想喝酸梅饮,下楼找店小二的时候,大堂里来的外地客人正在询问店小二特色菜有哪些。   沈惟慕侧耳一听,这最大的一道特色菜他们桌上竟没有。这白开霁点菜未免太粗心了些,沈惟慕让店小二也跟他们桌上上两盘。   “好咧,马上给客官上!”   既然是排在最首位的特色菜,势必很好吃,只两盘怎么够。   沈惟慕上了两步楼梯后,马上改口:“上十盘。”   “客官大气!十盘!”店小二乐得合不拢嘴。   沈惟慕回房坐定不久,陆续来了五名店小二,一人手里端了两盘西湖醋鱼摆上桌。   白开霁惊得一跳,瞪圆眼指着十盘鱼,“谁叫你们上的?我们没点这个!”   “我点的。”   沈惟慕淡定地拿起筷子,淡定地夹了一块鱼,送进嘴里——   别瞧他动作看似淡定,实则速度极快,足见他想品尝美食的迫切心情。   “欸——”   白开霁来不及出声阻拦,便见沈惟慕把刚吃进嘴里的鱼给吐了! 第109章   沈惟慕这一举动反而激起其他人的好奇心,大家都纷纷跟着品尝。   有的反应跟沈惟慕一样,直接吐了;有的勉强咽下去后,赶紧喝了口茶;还有的尝一口后,不确定,又再尝了两口。   齐天澜就是那个尝了三口的人,他早闻西湖醋鱼的大名,总觉得有如此盛名的菜必有其特色,是他不会品味,故而再三尝试,最终败北。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一顿饭下来倒是吃得十分愉悦。   白开霁的二叔就在杭州,白开霁的本意想带着大家去他二叔家住,却被宋祁韫拒绝了。   “此行力求低调,不惹人耳目,白家在杭州声望极高,我们这些人若出入那里很容易引人注意。”   齐天澜觉得在理,“那就住客栈。”   “客栈内南来北往的人太多,若有外敌蛰伏,不便于察觉和防备,安全差些。”尉迟枫觉得住客栈不算是好选择。   宋祁韫点头,“最好找一间位置不惹眼且出行便捷的宅子安置。”   白开霁马上应下,两柱香的功夫就安排妥当,带大家去了长明巷尾一座三进院的宅子安置。   这宅子位置僻静,交通方便,最重要的是整条长明巷都是他们白家暗中置办的产业,巷子里的其他住户都知根知底,不会多事,也不会惹事。   众人对宅子很满意,大家稍微休息整顿后,便去探查麒麟镖局的消息。   晚间,众人聚首,交流各自打探的消息。   白开霁:“麒麟镖局有四门,大门,侧门,角门和后门。所有的门一直紧闭,只有运货的时候侧门会开,暂时没见有什么外人跟镖局走动。”   陆阳:“镖局内守卫森严,三步一岗,每隔一炷香便有队伍巡逻。房顶和墙头都撒有铁蒺藜,不便于蛰伏。我这是好不容易在附近找到一棵高树,才勉强观察到镖局内的情况。”   “我努力尝试了跟镖局外出采买的人搭话,失败了。”齐天澜十分抱歉道。   “跟你没关系,这些人如果真是以前虎啸军的精锐,那他们的服从性肯定很强。”   宋祁韫敛眸静思片刻后,问白开霁可知麒麟镖局的马棚在哪儿。   白开霁马上绘出麒麟镖局的房屋布局,指着侧门表示,马棚就在侧门内,再往面走便是库房。   “既然无法侧面打探,那我们便正面碰一碰。”   次日,众人易容出门,目标麒麟镖局。   沈惟慕的容貌太惹眼,很容易让人记住和分辨,所以出这任务他注定要扮丑,把皮肤涂黑。   在去往麒麟镖局的路上,白开霁频频看向沈惟慕。   “我咋瞅着二三黑黢黢的也挺好看呢。”   “废话,还用你说。”抱着刀的陆阳感慨道,“他脸上就算抹了屎也好看。”   啪一下,陆阳的脑门突然挨了一记打。陆阳下意识去抓打在的他脑门上的东西,是半块核桃皮。   出门的时候,沈惟慕就捧着一包杭州特产小吃椒盐山核桃。   这一路上,他虽假扮马夫,却不干马夫的活儿。陆阳乐呵呵地替他赶车,他就坐在旁边专心地剥着核桃吃。   核桃小小的圆圆的,剥起来有些麻烦,但味道真不错,吃它跟嗑瓜子的感觉一样,会越吃越上瘾。   白开霁见陆阳吃瘪,立刻趁机嘲笑他:“他都不舍得用带仁儿的核桃揍你,你就说你的嘴有多贱吧!”   陆阳揉着脑袋讪笑,可不敢再嘴欠了。以前沈惟慕不会武,他都欺负不得,更何况现在人家是高手了。   到了麒麟镖局,宋祁韫坐在马车内未动,扮成向导模样的白开霁,率先跑去与麒麟镖局的人交涉。   沈惟慕早已经把没吃完的核桃收起,揣进了怀里。   白开霁按照宋祁韫教他的说辞与镖局的人沟通果然十分有效,传话的人走了没多久,麒麟镖局紧闭的大门就打开了。   镖头陈聪带领几名属下走了出来,笑着对马车方向拱手。   “听闻有贵客驾临,麒麟镖局总镖头陈聪特来相迎。”   寂静了一瞬后,沈惟慕才想起来。   他跳下马车,放了马凳,然后挑开帘子,请宋祁韫出来。   陈聪一直望着马车方向,见一位年纪在三十岁左右蓄着八字胡的富商从车上走了下来。这人身材高大,肚子有些圆润,很有气场,一双眼透着沉稳精明,瞧着像是个人物。   陈聪不敢怠慢,忙笑着请贵客入内。   宋祁韫抚了下自己凸起的腹部,看一眼沈惟慕后,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镖局。护卫陆阳和齐天澜等人紧跟其后。   沈惟慕便坐回马车上,此时的看起来很无害,安分,好似就是一名安静等着主人回来的普通车夫。   噗——   马尾巴一撅,拉了一摊热乎乎的屎。   沈惟慕看一眼镖局门口守门的俩名护卫,俩人也在面无表情地看他。   沈惟慕立刻驱车挪了地方,总不至于要他闻着一堆马粪原地等待吧。   噗——   马尾巴一撅,拉下第二摊热乎乎的屎。   沈惟慕继续驱车挪地方。   噗——   马尾巴一撅,拉下第三摊热乎乎的屎。   俩守门的护卫忍不住了,再这么下去,他们镖局门口要被马屎蛋子包围了。   “兄弟你这马怎么这么能拉?”   “不晓得,水土不服吧。”沈惟慕认真琢磨道,“又或许是你们杭州的草太好吃,他昨晚一口气吃多了。”   “烦劳兄弟能不能将马车挪远一点?这样子实在影响我们镖局的门面。”   “我家主人脾气可不好,一生气就扣我月钱。挪远了,我若不能及时接到我家主人,你们负责?”沈惟慕伸手就问他们要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兄弟你开玩笑呢,我一年都挣不上二十两,你一个车夫——”   “不是吧,你们一年都挣不上二十两?”沈惟慕惊讶问。   “不是吧,你真挣这么多?那还真是富贵。”其中一名护卫艳羡道。   “他一下马车,我瞅着他就贼有钱!就他手上戴的那块宝石戒指,少说也得上万两。”另一名护卫跟着惊叹。   “我家主人初来杭州不久,正要雇佣几名护卫保护他的安全。你们若也想挣钱,不如我把你们介绍给我家主人认识如何?事成的话你们每人给我五两银子的介绍钱就行。”   “你这厮倒是会挣钱!”两名护卫听说有钱赚,眼中都有意动。   一个月二十两,那一年就是二百四十两,于他们而言可以说是能改变人生的巨款了。   奈何……   俩护卫最终都摇了头,表示他们只效忠于镖局。   噗——   马又拉了!   俩护卫立即表示这样可不行,“这样,我带你去我们镖局的马棚,等你家主人出来了,便立刻通知你,你再驱车过来接。”   “也行。”   沈惟慕驾着马车进了侧门,就停在马棚旁。   马棚附近来来往往有不少人在搬货,也有人警惕性比较高,注意到沈惟慕。   沈惟慕闭着眼,半躺在马车上歇息。   大家瞧他就是个趁主人不在偷偷小憩的小厮,便不以为然了,继续忙活他们手里活儿。   “稳着点,把箱子都给我检查好了。”   “马怎么样?”   “个个健硕,体力好,耐性好,另外还准备了二十匹备用的,放心吧。”   ……   两柱香后,有小厮来喊沈惟慕,沈惟慕才驾着马车慢悠悠地返回正门。   宋祁韫等人在门口等了片刻,才上了马车。   “跑哪儿去了?扣月钱!”   俩守门护卫见状,都不禁同情起沈惟慕。唉,这兄弟终究是还是没逃过被扣月钱的下场!   待车驶离麒麟镖局后,宋祁韫便问一直留在车厢内的田盛,都听到一些什么消息。   田盛耳朵敏锐,十丈之内的对话声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田盛:“我听那帮人说,他们将运送这批货很重要,几乎要出动镖局里所有的人。货物的分量好像还不轻,不仅要健壮的好马,还另外准备了二十匹马备用,就怕运送的路上出差池。”   停顿片刻后,田盛看一眼沈惟慕,试探说道:“从镖局侧门出来后,公子驾车贴着镖局的墙走,我依稀还听到几句话,但不是特别清楚。”   “没关系,尽可以将你听到的说出来。”   宋祁韫这次造访麒麟镖局冒了几分险,他猜到麒麟镖局应该不会接待一般客人,所以他假装是张国舅介绍来的客人。   张国舅常与一些富商结交,这对外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他这般伪装,暂时不会露出破绽。但如果麒麟镖局去信跟张国舅求证,必然会露馅。五天内,他们要尽快将麒麟镖局的事情查清楚。   宋祁韫根据虎头刺青的线索大胆假设,将张国舅与金银矿的开采和清月教关联在了一起。   如果麒麟镖局与张国舅真有勾连,那势必会卖张国舅一个面子来接见他,结果果然如此,但猜测始终是猜测,宋祁韫需要一些线索来进一步佐证。   田盛:“我听他们说什么张国舅……萧楠……还有尽快将金子送到的话。”   “萧楠?正是清月教江南分堂的堂主。”白开霁道。   宋祁韫点了点头,那他可以放心地再做一个假设了。清月教发展壮大的金钱来源,便来自于张国舅。   对清月教“抽薪止沸”的“薪”,想必就是张国舅在江南的矿山了。 第110章   人家贪官都是尽可能地往自己兜里敛财,张国舅却不同,拿自己的矿山去供养魔教。   既不为钱,自然是为人了,他招募这么多魔教人马,所图为何?   若说他为夺嫡准备,未免太早了些。皇帝尚且年轻,张贵妃也并无子嗣。   若说他图谋权势,张国舅资质平庸,实在难当大任,平日在朝为官也不见他表露过什么野心。难不成他在装蠢,故意藏拙?   “接下来我们干什么?”齐天澜问。   “吃饭。”沈惟慕被街边的桂花藕粉吸引,表示想去吃。   宋祁韫让陆阳和齐天澜陪着沈惟慕,他和白开霁先行回去做安排。   “估计正午的时候会有行动,你们早吃早回。”   陆阳应承后,去隔壁摊位买了酥油饼,再看酥油饼的隔壁还有酱鸭,也要了一份。   齐天澜不像陆阳他们跟在宋祁韫身边久了,了解他的办事风格,对很多事还很好奇。   他追着问陆阳:“为何是正午?”   “初夏天热,正午的太阳大得很,若换你的话平常会在这时候做什么?”   “吃午饭,再睡个午觉。”   齐天澜明白了,杭州晚间会关城门,如果要出城,白日里最容不容易引人注意的时段便是在午后了,因为夏日午后大家最容易打盹儿睡觉。   沈惟慕从对街摊位那里买了二十屉鲜肉小笼包和虾肉小笼包。包子皮薄弹韧,馅料汁多鲜美,一屉才六个,沈惟慕发现自己就能吃二十屉,所以又跑了一趟,再买二十屉给齐天澜和陆阳吃。   因为桌子不够大,特意加了钱给摊位老板,又拼了一张桌子过来,用来摆放食物。   “哎呦,沈兄弟买多了,这哪儿能吃得了。”若只有这些屉包子倒没什么,还有藕粉、酥油饼和酱鸭呢。   “能吃完。”陆阳跟抢食一样,飞快地往自己嘴里塞吃食,用眼神示意齐天澜也赶紧吃。   齐天澜愣了愣,有些莫名地拿起筷子,按照平常吃饭的速度用饭。他走神儿想了会儿千机岛的事情,吃完了两个小笼包后,想夹第三个的时候,什么都没夹到。   齐天澜低头一看,自己眼前的那屉包子已经空了,再看桌上其它笼屉,全都空了!   他立即看向陆阳和沈惟慕。沈惟慕正静静地用帕子擦嘴。陆阳早就吃完了,正在大口喝茶,仿佛他刚才吃得太快,噎到了。   陆阳对上齐天澜的眼神后,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没吃饱吧?没事儿,再买点东西路上吃。”   此话引来附近摊贩的侧目,频频朝他身上瞅了好几眼,仿佛在说:“这仨男人是什么怪物?明明刚才买了那么多吃食,居然还没吃饱!”   齐天澜被大家看得有点窘迫,微微红了脸。   沈惟慕像没事儿人一样,跑去不远处的摊位买了三个烤红薯。   “刚才那些包子都他吃的?”   陆阳点头,表示他就吃到六屉。   齐天澜倍感震惊。   前两次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因为人多,他注意力都在跟宋祁韫等人说话上,没太注意沈惟慕的食量。   他倒是知道沈惟慕爱吃,只以为他胃口比一般人好一些而已,没想到是好“几倍”。   “小兄弟,我这有炸龙井虾仁要不要尝一尝?”红衣女子对沈惟慕摆了摆手,示意他来看看她新出锅的虾仁。   沈惟慕当然被吸引来了,点头表示要来一份。   “不过我这龙井虾仁可贵,用的是最上等的西湖龙井,一般人可买不起。”红衣女子对沈惟慕比了三根手指,告诉她一份炸龙井虾仁要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啊?”陆阳被这价格惊到了,京城最好的酒楼菜价都不敢叫。   红衣女子掐腰:“我这炸虾一直都是三十两,童叟无欺,不信你问问周围的人。”   周围的摊贩连忙畏怕地点了点头,看起来都不太敢惹红衣女子。   陆阳重新打量这女子一番,二十多岁的模样,大眼睛,鹅蛋脸,打扮得干净利落,看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听说对方特意给他便宜了一半,沈惟慕给红衣女子递出了一张百两银票。   “来三份。”   对方既然如此有诚意,他也不好只买一份儿。   “小兄弟,有诚意!”红衣女子笑了,接下银票后,就再为沈惟慕炸了两份。   鲜嫩的河虾经由龙井茶和盐腌制后,连着茶叶一起裹上面糊下锅油炸。味道清新鲜脆,带有茶香,确实不错。   沈惟慕又要了三份,打算给宋祁韫等人带回去。   “小兄弟,有眼光!”红衣女子接下第二张银票后,马上欢欢喜喜地继续炸虾仁。   周围的摊贩见到这一幕都惊掉了下巴,谁能想到在这群以几文钱一份吃食的集市上,真有人愿意花三十两买一份儿炸虾仁。   这位红衣女摊主只偶尔才会来集市摆摊,每次都要价三十两一份炸虾。   小半年时间过去了,从没见过有人来她这里买东西,可她依旧坚持不懈地这样卖货。没想到今天真来一位冤大头,出手就是二百两银子。   红衣女子将炸虾用荷叶包好后,笑着交到沈惟慕手上。   “我瞧小兄弟不是杭州本地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跟我说,我肯定帮你解决。”   陆阳不屑:“你一个摆摊的口气倒不小。”   白家在江南是望族,白开霁自小在这地方混得如鱼得水,都不敢夸海口说这样的话。   “我就是行,不信就让小兄弟试试啊。”红衣女子掐着腰,跟陆阳杠道。   “小娘子别跟他一般见识,我这兄弟说话向来不过脑子。”   沈惟慕夸赞一句虾仁好吃,就拉着陆阳走了。   “什么人呐,明晃晃讹人!”陆阳不解问沈惟慕,“你怎么就任由她骗你的钱?”   “她叫萧楠。”   “叫萧楠怎么了?叫萧楠也不能——”陆阳突然愣住,睁大眼睛,向沈惟慕求证,“我记得清月教江南分堂堂主也叫萧楠,她不会刚好就是吧?不会这么巧吧?”   “不巧。”   沈惟慕前不久刚从赵不行手里拿到清月教各分堂重要人员信息,萧楠就在其中。   年二十八,喜穿红衣,平日喜好伪装摊贩,在市井之中售卖她自创的吃食。   特点鲜明,故而找她不难。   直到回到长明巷的宅子,陆阳还有几分恍惚,他居然就这么见到了清月教江南分堂的堂主。   “哎呀,我当时就不该走,跟着她。”陆阳后悔地拍大腿,就要折返回去。   宋祁韫等人也惊讶,沈惟慕真是他们的福星,居然又给他们提供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兄弟,你这八卦楼势必会崛起为武林第一消息楼了。”齐天澜不吝称赞。   宋祁韫拦住要走的陆阳,“这些分堂堂主的功夫都不低,既然她常去市井摆摊,想找她很容易,现在贸然跟踪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沈惟慕坐在桌旁,打开荷叶包,请大家品尝炸龙井虾仁。   “唔,味道不错!真想不到,有一天我居然能吃魔教堂主做的菜。”白开霁砸吧嘴感慨。   半个时辰后,监视麒麟镖局的康安云派人来给宋祁韫传信,镖局开始运货了。   宋祁韫等人立刻重新做了一番乔装打扮。镖局运货的队伍从南城门走,他们便从东城门离开,推算好他们运货的路线后,骑快马绕路赶超他们。   选好了适合劫道的路段,设置完陷阱后,宋祁韫等人便蛰伏在路两边。   待镖局运货的队伍抵达,宋祁韫一声令下,陷阱触发,无数银针自道路两侧射向人群。银针射出的位置比较低,只会打中腿部位置。中针的人,立即便感觉到腿部麻痹,无法自如行动。   队伍受袭,镖局众人混乱分神之际,纷纷扬扬的药粉自头顶的树上扬下,许多人在不注意的情况下将药粉吸了进去。如此又栽倒了一大片人。   药粉中还混有刺激人眼的辣粉,只要在粉尘扬下的时候睁着眼睛,就会被辣到泪眼模糊,视物不清。   麒麟镖局押运的人虽多,足有二百数,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折损大半,战力明显不足。   白开霁和陆阳等人趁乱收拾了剩下的人,轻而易举地完成了“全员控制”。   宋祁韫推开木箱,扒开铺在表面的稻草,发现里面装的都是瓷器。瓷器里面空空如也,不见半点金子的影子。   陆阳和白开霁随即打开其它木箱,发现也是一样。   白开霁皱眉,小声问宋祁韫:“难道我们被耍了?”   “你们是什么人?”陈聪惊惶地望着这群劫道蒙面人。   “哈哈哈哈!”   陆阳粗犷大笑后,一脚踹倒了陈聪,转头冲着宋祁韫所在的方向喊。   “老大,快瞧瞧这蠢货,连马贼都没见识过,还押镖呢!”   “各位、各位大侠饶命啊!我们镖局只做些小本生意,帮雇主运送一批瓷器给波斯人。这瓷器其实不值什么钱,但到波斯人手里就不一样了。   不然这样,我这就派人回镖局取一千两银票给诸位,只求诸位大侠饶小的们一命,让小的们顺利把货送到,保住镖局运货的好名声。”   陈聪真诚拱手,再三磕头,诚挚恳求宋祁韫等人饶过他们。   镖局其他人随后也跟着陈聪一起惶恐地磕头求饶,有的人甚至哭出声来。   陆阳瞧他们这样不禁有些心酸,真觉得他们有点可怜了。   当年虎啸军精锐失踪,必然不是他们自愿。如今他们以这种方式现身,很可能是被逼无奈,受制于人。 第111章   宋祁韫没理会众人的哀求,只端详着货物。   沈惟慕说他在镖局马棚处停留的时候,听到这帮人在搬运货物的时候再三叮嘱要小心。   如果这真是他们声东击西的计谋,这些不过是普通的瓷器,不值什么钱,他们何至于如此小心?   即便里面装的是金子,金子耐摔打,其实也没必要那么小心。   看着装瓷器的木箱十分厚重,宋祁韫用手敲了敲箱子,发现回声不对,里面好像夹了一层。   陈聪在看到宋祁韫敲箱子的举动时,脑门上立刻冒出很多冷汗,脸色彻底变成了恐慌。   宋祁韫从陈聪的反应进一步确定,这箱子一定有问题了。   他命陆阳劈开箱子一角,果然见木箱中间夹了一层拇指厚的黄金。   “哈哈哈哈这么多金子,这下我们发财了!”   “直娘贼的,你们敢骗老子!”陆阳又踹一脚陈聪,转而问宋祁韫,“老大,这些人怎么处置?”   不及宋祁韫回话,沈惟慕率先开口:“全杀了。”   “全、全杀了?”陆阳震惊不已。   “这么多金子,不把他们全杀了灭口,事后必定麻烦。”宋祁韫赞同沈惟慕的提议,叫来白开霁负责此事。   陈聪等人吓得面上全无血色,苦苦哀求宋祁韫等人饶命,却连对方一个眼神儿都没换来。   三个时辰后,整个杭州城都知道了,麒麟镖局在押运货物的途中被马贼劫杀,所有押送货物的镖局人员被屠杀殆尽。   傍晚的时候,十辆载满血淋淋尸体的马车从城外进来,虽然尸身上面盖了很多草席,大家还是看到了部分裸露在外的头和四肢。马车车板上以及轱辘上都沾有不少干涸的血迹,只这般看着都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太惨了!   麒麟镖局一夕之间死了二百多人,如今镖局内只剩下老板和几名无大用的家仆了,算是彻底完了。   萧楠在得知麒麟镖局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掀翻了她炸龙井虾仁的摊子,命属下出动江南分堂所有可用之人,查清楚马贼的来历和金子去向。   她要让这群不知好歹的马贼死无葬身之地!   沈惟慕顶着一张黑脸走到萧楠的摊位前,看着满地油污问萧楠:“不想干了?把摊子掀了?”   “你怎么来了?”萧楠狐疑地打量沈惟慕。   “买晚饭。”沈惟慕指了指不远处的小笼包,告诉萧楠他家的虾肉小笼包最好吃。   “是挺好吃的,我以前也常吃。”萧楠轻笑一声,上下打量沈惟慕,“小兄弟衣着朴素,出手倒是阔绰。”   “家资丰厚,但出门要装低调。”沈惟慕转身走了,去小笼包摊贩那边坐下,等着热包子上桌。   萧楠打发走不远处的随从,在沈惟慕的对面坐下。   之前偶遇一个出手阔绰的路人,识货愿意买她的炸龙井虾仁,萧楠觉是缘分,是对方对自己手艺的赞许。   但如今麒麟镖局出事了,她便开始怀疑一切可能有嫌疑的人和事。现在沈惟慕在她眼里,便嫌疑很大。   面对面坐着,静静地注视对方,做贼心虚的那个人必露出破绽。   在看着沈惟慕慢条斯理地吃到第二十三屉包子的时候,萧楠忍无可忍,终于率先开口说话。   “你还饿?”   “如你所见。”   “你是——”萧楠佩服叹息,“真的能吃,也真爱吃。”   她倒不怀疑对方了,这般爱吃能吃的人,遇到从没吃过的菜,愿多花几十两银子品尝也很正常。   “我爱做饭,还很爱琢磨不一样的菜色,我身边就缺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品尝我做的菜。”   萧楠托着下巴笑问沈惟慕,愿不愿意做她的朋友,跟她回去,每天吃她做的菜。   “好啊。”沈惟慕很快就答应,听起来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   萧楠笑了,明媚的眉眼里闪烁出几分嗜血的兴味,“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哦,跟我走了之后,你就真要信守承诺,当我一辈子的朋友,品尝我做的菜。”   “没问题,我这人最喜欢交朋友,尤其和小娘子这般秀丽的美人儿交朋友,我求之不得。”   萧楠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但看沈惟慕的眼神有几分鄙夷。   她本以为这小黑脸虽然长得黑点,但品性还算不错,是个招人喜欢的,没想到竟是个好色之徒!   这些年因不知她的身份而妄图贪她美色的男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全被她剁了,用来研究新菜了。   看来今晚她又有机会大显身手了。   萧楠带着沈惟慕穿过两条街,到了萧记肉铺。   此时虽然天色已晚,肉铺门口却还有不少客人在排队买肉,可见生意极好。   萧楠拉着沈惟慕挤过人群,穿过满地血水的屠宰房,然后分割肉的肉房,最后从肉房后门出来,到了后院。   对比前面的凌乱和血腥,后院这里倒雅致许多,有花有草,有可乘凉的葡萄架。   前面闹哄哄的人来人往,后院倒十分安静,只有两名年轻女子守在这里。她们见萧楠回来后,无声行了一礼后,就继续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地矗立。   “在此喝茶稍等片刻,我去给你炒一盘新鲜货。”   萧楠请沈惟慕在屋内稍作歇息,她则快步跑了出去。   沈惟慕打量一圈屋内的布置,跟普通女儿家的闺房没什么区别,但作为清月教堂主的住所就缺太多东西了。   沈惟慕进来前就观察过房屋大小,屋内的空间明显有些小了,必然还有暗室。   沈惟慕眯着眼确定暗室位置的时候,萧楠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热情地将一盘茱萸炒肉放在沈惟慕跟前。   “来吧,我的好朋友,来尝尝我新做的菜!”   沈惟慕起了筷子,在盘子里扒拉了两下,里面的“肉”全是人耳朵,炒得半焦半黄,红色的茱萸点缀其中,对比强烈,呈现出一种格外恶心人的“美”。   萧楠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惟慕的脸,期待欣赏他恐惧到极致的表情。   奈何什么都没有,难道他没认出来盘中的肉是人耳朵吗?   沈惟慕放下筷子,淡淡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轻微的叹息:“你恶心到我了。”   “你为什么——”   萧楠还不及把她的疑惑问完,就见沈惟慕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像有吸力一般,立刻牢牢掌控住了她的脖颈。   这怎么回事?中邪了?见鬼了?   被扼住喉咙的萧楠脸被憋得青紫,她瞪圆眼睛,拼命想挣扎。   她可是清月教江南分堂堂主,武功极好!她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掉一名青年男子的桎梏!   但不知为何在被沈惟慕掐住脖颈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像是完全失控,根本不受她摆布。所以任她怎么想挣扎,都挣扎无果,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压,让她如失水的鱼在濒死。   萧楠面容极度扭曲,她努力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张嘴,不停地张嘴,以求能汲取到一点点空气。   突然,沈惟慕松开了手,浑身脱力的萧楠滚到了地上。她狼狈地捂着几乎要被掐断的脖子,不停地咳嗽。   “你……你到底是谁?”萧楠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恐惧地看向沈惟慕。   “见了本教主,还不跪下。”沈惟慕用耍猴儿一般眼神,戏谑地看着萧楠。   萧楠满脸不可置信,“你是教主?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沈惟慕无视萧楠的失魂失语,淡声道:“我只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交代清楚你们江南分堂所有的情况,并交上全员名单。”   萧楠渐渐回了神儿,她突然想起沈惟慕刚才掐她时,衣袖滑落,裸露出肌肤十分白皙无瑕……眼前人乔装改扮过!   观他身量五官,与传闻中新教主的模样确实十分相像。   萧楠马上对沈惟慕行礼:“原来是教主驾临,江南分堂萧楠拜见教主——”   啪!   突然有大量烟雾在沈惟慕眼前炸开。   空气中微风浮动,萧楠以极快的速度向屋外逃窜。   她看到守在屋外的两名属下了!   只要出去,只要闹出动静喊更多的人来,任这位新教主武功再高,也绝无可能阻拦得住逃脱的她。   出去后,她定要动用麾下所有高手杀了这自不量力的新教主!清月教若无她江南分堂出力,哪有今天!   萧楠眼看着自己一只脚将要迈出了门槛,不知为何,身体突然浮空,再度不受她控制。   “本不欲介入他人的因果生死,奈何你们非要招惹我啊。”   沈惟慕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喝着。   惊恐跪在沈惟慕面前的萧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地拔出匕首,将利刃对准自己的胸口,欲狠狠插下去——   萧楠痛哭流涕地求饶:“我说,我都说,求教主饶命!”   “晚了。”   沈惟慕将杯中茶饮尽时,倒在血泊里的萧楠也断了气。   沈惟慕随后打开了密室,带上账本和名单后,便推翻了烛台离开。   萧记肉铺的人发现密室走水和萧楠身亡后,顿时大乱。他们急忙关了铺子,先调查盘问了一番凶手是谁,便派人立即出城,去分堂总舵寻求支援。   待传消息的人走后,宋祁韫带人悄无声息地围住萧记肉铺,一网打尽! 第112章   宋祁韫带人闯进来的时候,沈惟慕正坐在东厢房房内,“她没伤害你吧?”   沈惟慕摇头,对宋祁韫道:“她邀请我来吃她自创的菜。”   宋祁韫便下意识地以为沈惟慕还没等到菜,因为东厢房的桌子上什么都没有。   他拍拍沈惟慕的肩膀,“没事就好,陌生人给的东西最好不要随便吃,更不要随便跟人家回家。”   幸亏他派人盯着萧楠,第一时间带人包围了肉铺,不然他真担心沈惟慕会有危险。害人的招数有很多,可不是仅凭武功高就安全了。   “我们来晚了一步,密室内着火了,没什么有用的线索留下。”尉迟枫搜查过正房后,来跟宋祁韫回禀。   陆阳和白开霁还在与那两名表情像木头一样的侍从打斗。二人本意想留活口,出招都留有余地,奈何对方非要跟他们拼命,招招阴损,攻向要害。俩人无奈之下只能将两名侍从当场诛杀。   俩人擦干净带血的刀,来跟宋祁韫复命的时候,宋祁韫和尉迟枫正蹲在萧楠的尸体旁,研究她的死因。   “看死法,她像是自己将匕首插入了胸口。”但尉迟枫不理解,萧楠为何要这样求死。   沈惟慕低眸边剥着核桃边道:“以死谢罪吧。”   “对对对!必是她弄丢了金子,上峰对她不满,要她以死谢罪。”白开霁顺势说出他的推理。   场面寂静了一瞬,正当白开霁以为他又推敲错了的时候,尉迟枫对宋祁韫开口了。   “似乎只能这样解释?”   宋祁韫略略点头,心中却存有几分狐疑。   “没想到清月教的惩罚竟如此严苛,丢了一批金子便要赔上分堂主的性命,连将功赎罪的机会都不给。”   沈惟慕适时地开口:“或许新教主想杀鸡儆猴呢?”   宋祁韫失笑,“这样想也有几分道理。”   清月教江南分堂比起其它分堂来,确实更猖狂一些,就像帝王手下的权臣,已有功高盖主的趋势,若再任其继续壮大很有可能会背主谋反。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教主借机铲除分堂主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总觉事情哪里怪怪的,有些过于巧合了。但萧楠的死确实真实发生了,以如今他们已知的情况,只能做这样的推敲。   “你在东厢房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没有?”宋祁韫问沈惟慕。   沈惟慕老实答道:“一直有。”   白开霁忙问:“什么动静?”   “砍砍剁剁,各种嘶吼的叫声。”   他们怎么忘了,这里是肉铺,生意极好,整天都在宰杀猪羊和剁肉,肯定会有很多动静。   这时候,齐天澜从前院过来了,他负责盘问前院的屠夫。   “那些屠夫都是硬骨头,拒不承认他们跟清月教有关。”   “或许他们真不知情。”尉迟枫道,“我打听过了,这铺子常年招收屠夫,只要求会屠宰,体力强壮,老实听话。他们工钱给的多,重赏之下招到一些听话莽夫很容易。”   宋祁韫:“看来这肉铺只是萧楠在杭州城的栖身之所,并非是清月教分堂所在。”   “难怪街市上有很多人怕她。”   百姓们对天天沾染杀气的屠夫总有忌怕,萧楠还是这众多屠夫们的老板,大家自然畏惧。   “所幸我们已经派人去跟踪那名传消息的人,应该很快就能知道清月教江南分堂的位置。”   沈惟慕剥核桃的手一顿,问白开霁派谁去跟踪了。   “康护卫和赵护卫啊,幸亏你多带了人手来,不然还真不够用呢。”白开霁笑嘻嘻道。   沈惟慕:“……”真会选人!   那么多人可选,偏偏选俩清月教的人去跟踪。   众人等到深夜,都不见康安云和赵不行回来,开始有些担心了。   白开霁语气担忧:“他们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跟踪被发现了?”   “跟踪被发现了倒没什么,以他俩的功夫,对付一个传信的绰绰有余。怕就怕他们跟到了清月教分堂的时候被发现了,被一群恶贼围攻!”   陆阳的话进一步加重了白开霁的担忧。   宋祁韫甚至觉得有些抱歉,这俩人都是沈惟慕的侍卫,若出现什么意外,便是他安排得不妥当,对不起沈惟慕了。   宋祁韫正要跟沈惟慕表达歉意,沈惟慕就先开口了。   “不必多虑,他们俩不会有事。”   虽然沈惟慕语气笃定,但大家还是觉得沈惟慕在安慰他们,这样更让他们觉得对不起沈惟慕了。   宋祁韫打发大家去休息,若等到明日他们还没回来,便要行动起来找他们,今夜休息好保持存体力至关重要。   众人都听从安排,各自回房了。   沈惟慕进屋后,就察觉到屋内有他人的气息,令其出来。   赵不行和康安云现身,对沈惟慕行跪礼。   “公子其实我们早就回来了,有要事要先请公子定夺。”赵不行委屈地将他们跟踪的结果告知沈惟慕,“那地方是咱们清月教江南分堂,万万不能告诉宋少卿他们啊!”   赵不行来之前,并不知宋祁韫等人的目的是江南分堂,他也不认识江南分堂堂主萧楠。   一路上沈惟慕和宋祁韫等人有什么吩咐,他都乖乖照做,只为了能在沈惟慕跟前好好表现,在其身边谋得一席之地。   如今江湖司竟然查到了江南分堂了,他再怎么样都不能袖手旁观。   “江南分堂人才济济,有数不清的钱财珍宝,是我清月教的中流砥柱。若让江湖司那群人查抄了去,我清月教损失巨大!”   康安云也赞同赵不行的想法,毕竟他也是魔教的人,他更要为教主以后考虑。   “江南分堂的钱你花过?”沈惟慕问。   赵不行愣住:“没有,江南分堂归二长老管辖,属下可不敢动他们的钱。”   “钱再多,你若花不了,便不是你的钱。懂吗?”   对上沈惟慕冷漠的眼神,赵不行莫名有种被泰山压顶的感觉,不敢说不懂,尽管他是真的不懂。   “属下好像明白了点,那江南分堂既然不效忠于公子,存在与否便没什么必要了?”   “嗯。”   赵不行松了口气,幸亏他猜对了,心中更惊惧于沈惟慕的手段。没想到这位新教主看起来白白净净的,是位俊俏郎君,出手竟如此狠辣,且工于心计,很会借刀杀人。   此之前他一直都没看透,还以为沈惟慕是个没什么野心只知道吃的“废物教主”。   现在他依旧看不透沈惟慕,但深知他的厉害了,万不可随便招惹。   原来他早就对教内情况了如指掌了,平常看起来只顾着吃吃喝喝的模样不过是装憨的假象。   可怕,太可怕了!   康安云在地图上指出了江南分堂所在的位置,安平县东十里的安平寺。   “人很多,全是武僧,只我们这些人恐怕解决不了,要有军队支援。”   康安云说罢再次跪地,恳请沈惟慕三思是否真要铲除江南分堂。   因为这一举动一旦实施,清月教总坛那边早晚会得到消息。八长老的态度他不清楚,但二长老那边肯定会暴怒,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江南分堂是二长老父女的心血,公子若毁了江南分堂,便是与他们父女为敌了。”   “嗯,知道了。”沈惟慕拿起一块定胜糕吃。   康安云见沈惟慕不以为意,心里更加担心了,觉得自己有必要说得再清楚一些,再多提醒公子一下。   “以萧楠的性子,知道是公子毁了她的江南分堂,怕是会找公子死战。她武功造诣极高,一直是二长老的骄傲,二长老又向来疼爱他这个女儿。   若他们父女联合起来对付公子,公子哪怕会刀祖的龙腾九天,也不是他们父女的对手。”   “放心,不会有这一天,萧楠已经死了。”沈惟慕漫不经心道。   二人大惊,半张着嘴看了沈惟慕半晌,才回过神儿来。   萧楠死了!?   二长老唯一的爱女萧楠死了!?   赵不行嘴角抽动:“谁、谁杀死了她?不是公子吧?”   只要不是公子动的手,一切都还可以解释。   “是我——”沈惟慕咬了一口糕点,“让她以死谢罪了。”   赵不行立刻觉得自己腿软,又跪了。   完了,这下他们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他们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了。   赵不行十分懊悔自己上了沈惟慕这条贼船。这叫他以后在清月教怎么混?新教主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他怕呀!   清月教论武功最厉害的人毫无疑问是八长老多变,但二长老也万万得罪不得。   八长老行踪不定,向来懒得管教内杂务,清月教大小事宜便全都由二长老来掌管。什么钱财发放、人员安置都由二长老一人说得算,他若想挑动教众去对付一个人,简直轻而易举。   康安云怕赵不行表现出的恐惧会让公子陷入不安,连忙道:“死了也好,既然我们注定要得罪他们父女,死一个便少一个对手。”   “公子为何要杀她?”赵不行追问沈惟慕。   “她炒了一盘人耳朵让我吃。”沈惟慕回看赵不行,“做出这般令人作呕的食物,她难道不该死吗?”   赵不行目露畏惧地看向沈惟慕。   他觉得沈惟慕太疯了,竟然就因为这个原因便杀了二长老的独女,还要配合江湖司铲除江南分堂!   不行,他不能再跟着沈惟慕这样下去,他必须要传信出去。   在沈惟慕带着康安云去给宋祁晕回禀的时候,赵不行借口肚子疼要去茅厕。   到了茅厕,他便纵身一跃想逃,双脚刚落地,便被刀抵住了脖颈。   “你想去哪儿啊?”沈惟慕笑看着赵不行,“不去茅厕出恭,难不成要学狗一样在墙根下?” 第113章   “我我我……”   赵不行颤抖地跪伏在地,知道自己现在解释什么都没用。   “一会儿去剿灭江南分堂,你打头阵,我不管你编什么理由,带这包火药进去,把大雄宝殿炸了。”   沈惟慕丢了一袋沉甸甸火药到赵不行怀里后,又给他嘴里塞了一颗东西。   赵不行被强行掐着下颚,下意识地就将东西咽了下去。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沈惟慕喂给他吃的一定是用来控制人的毒药或蛊毒!   当夜,安平县安平寺就遭遇奇袭。   起因是清月教总坛使者赵不行深夜来访,他拿清月教总坛的令牌,声称来传达新教主的命令。   安平寺的武僧们自然不敢怠慢,请赵不行入内。   因萧堂主不在,赵不行要坚持在大雄宝殿等候到堂主回来为止,大家也没有异议。   谁料一炷香后,大雄宝殿突然传出一声轰然炸响,接着一声又一声更剧烈地炸响传出。大雄宝殿被炸得瓦石纷飞,地面塌陷,尘土飞扬,大半个安平寺几乎被炸毁。   夜深了,寺内很多人都在休息,没来得及逃出,部分侥幸逃出的武僧,悉数被围在安平寺外的官兵缉拿。   在天明之后,清点好人数,无一贼遗漏后,宋祁韫、白开霁等人猪呢比押着受擒的“武僧”返回杭州城。   从安平寺返回杭州城,必须要穿过安平县城。   陆阳乐得不行,“咱们这次人抓得好啊,不费吹灰之力,将江南分堂的老挝端个干净。”   “多亏了沈小兄弟的帮忙,利用安平寺地下囤积的火药,打他们措手不及。否则贸然攻入,里面机关毒虫无数,我方必定损失惨重,而且绝不可能获得现在这样的成果,将他们一网打尽!”   尉迟枫表示这次大家都应该感谢沈惟慕,请沈惟慕吃饭。   本来沈惟慕打着哈欠,没什么精神,听到“吃”眼睛亮了。他立刻记清楚现场点头的人都有谁,以方便他日后找人要饭。   大清早,鸟儿才叽叽喳喳叫着,安平县城内就进来一批官兵,肃清了城内的主干道。   白开霁骑马在前,率士兵们押送着数百名“武僧”及“香客”徐徐前行。   许多百姓们闻声,赶到路边围观。这些围观的百姓们以青壮年男子居多,也有少部分妇人。   大家好奇地伸长脖子探看情况,询问讨论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平寺的僧人们为何全都被抓了啊?”   “哎呦,安平寺的僧人们可好了呢,去年我们的家收成不好,多亏了僧人们好心接济!”   “不晓得,昨晚轰隆隆的响声你们听到没?就是安平寺的方向。”   “丧尽天良喽,官府竟连寺庙都炸,就不怕遭报应吗?”   “嘘,别瞎说,小心被听到了,把你也抓了去。”   ……   白开霁一行人走到县城中央的时候,安平县县令胡永威带人匆匆忙忙赶来。   行至白开霁跟前的时候,胡永威急忙扶正自己的官帽,很有礼节地向白开霁等人行礼。   “安平县县令胡永威见过诸位大人,不知诸位大人这是?”   胡永威先是询问白开霁等人的身份,又委婉表示他没接到上方命令要帮忙协查。   宋祁韫从队伍后面赶来,正要告知胡永威他的身份,胡永威笑着先作揖。   “前方不远处便是县衙,诸位大人不如到县衙稍作休整。宋大人也可到那儿与我细说,这在街上人多眼杂,难免有所不便。”   宋祁韫点头表示在理,便带众人去了县衙。   胡永威笑着邀请宋祁韫等人进堂落座,小厮们立刻上了茶。   胡永威不忘外头的人,嘱咐道:“顺子,天热,大人们赶路辛苦,别忘了给外头的大人们都送上凉茶。”   那名叫顺子的小厮立即点头,退出去照办。   “诸位,请用茶。”胡永威笑着表示他这茶都是自己种的,比较简陋,希望大家不要见怪。   “欸?自己中的茶更是心意,我等有幸品尝是荣幸,胡县令客气了。”   白开霁开心道谢后,就要喝茶,陆阳等人也都跟着端起茶杯。   “这是御赐的圣旨,准我此番出行有便宜行事之权。”宋祁韫突然掏出圣旨。   胡永威见状,连忙起身下跪。   白开霁等人见到圣旨也不能怠慢,纷纷放下茶杯,跟着行礼。   沈惟慕人站在窗外,捧着一包椒盐锅巴正吃着。赵不行来到沈惟慕身边行礼复命。   沈惟慕与他对视一眼,就打发他走了。   赵不行转身之际,愁得五官都扭在了一起。   他打着为新教主传话的名号,把江南分堂给炸了,二长老若知道这消息,肯定会恨得将他扒皮抽筋。   他怎么就稀里糊涂地上了新教主这条贼船了呢?这下子他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此为机密行动,多余的话我就不跟胡县令解释了。”   宋祁韫话毕,与胡永威客套了两句,就带人走了。   胡永威恭敬行礼,目送走宋祁韫后,便喊顺子把空茶碗都收了。   队伍继续前行,眼看着快要出城的时候,周围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最后竟将出城的出口堵上了,站了一排又一排人,围得水泄不通。   白开霁眯起眼睛,抽出刀来,恫吓和驱赶这些百姓。   百姓们丝毫不惧白开霁的恫吓,也纷纷抄出刀来,对准押送队伍。   整个安平县城,少说有上万名百姓,竟几乎全都涌上街头,手拿着刀,围堵他们。   “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陆阳怒喝。   “哈哈哈,宋少卿和诸位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吧。”   胡永威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百姓们自动为胡永威让了路。   胡永威满脸笑意,摆着双肩,步伐迈得十分猖狂   “胡县令,你这是何意?”宋祁韫凝视着胡永威,表情严肃地质问他。   “何意?”胡永威嚣张地张开双臂,示意宋祁韫好好看看现在的场景,“我何意?以宋少卿的机敏才智会看不出来?”   咔嚓!   队伍的另一头,骑在马上的沈惟慕,正面无表情地咬着锅巴。他觉得椒盐味儿的粟米锅巴比葱香味的更好吃。   “你与清月教是何关系?”宋祁韫再问。   胡永威笑道:“宋少卿果然聪明,一点就透。那在下就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清月教江南分堂副堂主胡永威,也在这安平县当了十年没出息的小县令。”   “哦,对了,宋少卿不会以为端了安平寺,就剿灭江南分堂了吧?”   胡永威挥舞着手臂,示意宋祁韫看看周围这些百姓。   “他们全都是我江南分堂的人!”   “江南分堂,永不灭亡!”   众人齐刷刷举着手中刀大喊,白色的刀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气势骇人。   “你们找死!”白开霁和陆阳立即提刀护在宋祁韫身前。   “副堂主小心,他们是阴阳双侠,功夫厉害得很!”人群中有人惊恐地喊道。   伴随着喊声的提醒,周围的“百姓们”也下意识得往后退了三尺。   胡永威哼笑,示意大家不必惧怕,“除了姓宋的,他们都喝了顺子的茶!”   众人一听,紧张的神情都放松下来,哈哈笑叹:“喝了顺子的茶,那必然就不顺了。”   尉迟枫:“你们在茶中下了药?”   “无相化功散,不管你们是阴阳双侠还是武林盟主,只要喝了这种药便使不出任何内力,都得乖乖听我们摆布。   哦对了,我这所谓的内力,是指由内而发的力,普通人想使劲儿发力也不行。也就是说,你们带的这帮士兵,已经没办法提刀帮你们打打杀杀了呢。”   胡永威晓得越发得意,整张脸红光满面,看得出这次的事儿足以占据他人生中最高兴的喜事之一。   宋祁韫双眉紧锁,脸色阴沉到了极致:“想不到你们江南分堂居然盘踞在整个安平县,难怪当初虎啸军追踪江南分堂,会在你们安平县地界突然消失。当年他们遭遇了和我们一样的情况吧?”   胡永威哈哈笑:“宋少卿果然是神断,一下就被你说中了呢,但有什么用呢?你们现在落在我们的手中,便也会像那批虎啸军精锐一样接受我们的驯化。   顺者昌,逆者亡,一直是我们江南分堂奉行的箴言。好心劝你们一句,别多做无用的挣扎!”   胡永威已经迫不及待了,如果他能成功将宋祁韫和阴阳双侠这样的人才收编进江南分堂,二长老一定会大肆奖励他,说不定会让他做第九任长老。   咔嚓!沈惟慕把最后一块锅巴吃完后,丢了油纸包,拍了拍手。   因为他在押送队伍末端,不算太显眼,吃锅巴的声音也不大。但刚刚一阵寂静之下,沈惟慕拍手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兀,瞬间便吸引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 重要 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 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 q i s h u 9 9 . c o m , q i s h u 6 6 . c o m, q i s h u 7 7 . c o m 等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沈惟慕只对看向他的宋祁韫道:“时候不早了,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宋祁韫笑了下。   胡永威疑惑地愣了下。   嗖!嗖!嗖!   三颗信号弹突然升天,安平县城外响起阵阵马蹄声。   细听这声音不是从一处来,而是从四面八方来!   白开霁闪身一跃至胡永威身侧。   锋利的匕首抵住胡永威的脖颈时,他学着胡永威前走的语气说话:“你们被包围了呢!”   场面乱了,举刀的百姓们不知该进该逃。   胡永威大喊:“不要怕,我们人多,打起来还不一定谁输呢!”   “是这个理儿!短时间内,我们确实召集不到太多精锐兵马对付你们。可怎么办呢,大家早上起来都要喝水吃饭吧?安平县所有的井水里都被我们下了无相化功散了呢。”   宋祁韫也学胡永威的语气说话,莫名有种爽快感。   胡永威闻言后,那张红光满面的脸瞬间变得颓败灰白。   “嗝——”   白眼一翻,胡永威晕了过去。 第114章   上万数囚犯待关押,杭州府大牢根本装不下,只能临时将仓库倒腾出来,暂时用于关押清月教江南分堂这些人。   白开霁在核查犯人名单的时候,查到了不少八年前失踪的虎啸军精锐,总计大概还剩一千八百余人。   八年前,胡永威为了彻底收服这八千名虎啸军精锐,先杀了一批以儆效尤,后下蛊控制又弄死了一批,余下些听话的便训练他们受命领任务。   二长老和萧楠父女脾气并不好,尤其是萧楠,自小在清月教长大,见惯了杀伐,性情十分暴虐。在江南分堂,谁做事令她不满,谁就必死无疑。   胡永威知道萧楠的性情,遇到要命的差事自然不会舍得让自己的亲信去做,便打发这些虎啸军精锐去。   几年下来,陆陆续续产生很多死伤,总计八千数的虎啸军精锐最终就剩下一千多人。   而这剩下的一千多人看似身体强健,实则因为受蛊虫的反噬,只剩下几年的寿命了。   这些年他们受胡永威的妖言蛊惑,还以为他们只要听命于清月教行事,不仅可以保住家人和自己的性命,还能获得数不尽的财富,终有一日会恢复自由身。   不止他们,还有很多慕名加入清月教江南分堂的人,都以为他们将来某天会享受到无边的富贵。   美梦被戳破,很多人仍然深陷其中,不愿意相信真相。因为否定它,就相当于否定他们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努力。   不日,杭州府就将清月教江南分堂的情况昭告天下。清月教以蛊毒控制人身、以金钱诱导控制人精神的真相也随之被公布出来,从此警醒了很多江湖人免入魔教的圈套。   “我们有一事不明,你们什么时候给安平县各家的井中下了药?”   陆阳和白开霁等人都不知胡永威和整个安平县都有问题。   当时被全县人包围的时候,他们真以为他们将要面对“老子十八年后还是个好汉”的结局。   “我们下的。”康安云回答道,同时看了一眼身边的赵不行。   赵不行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呆愣愣地盯着地面,魂儿好像没了半个,完全没察觉到康安云的注视。   康安云立即挡住赵不行的脸,笑着对陆阳和白开霁解释。   “我们查到胡永威和安平县的异常,禀告了宋少卿,宋少卿决定将计就计。我们便策反了那名叫顺子的小厮,令其交出了无相化功散,配合我们在每一口井中下药。   亏得他们库房里的药粉存货多,不然这次的计划便没办法顺利实施了。”   康安云说得简单,个中细节没有明确交代。实则要策反胡永威最信任的小厮可没那么容易,顺子极其忠于清月教。   赵不行表明了他在清月教的身份,且借着新教主的威势,威逼利诱顺子为新教主办事,允他此后在清月教前途无量,才算彻底策反了顺子。   接下来,宋祁韫按照胡永威的交代,带人查抄张国舅两处私矿,却发现这两处矿坑只产质地较次的玉石和铜矿。   陆阳:“莫不是咱们看错了,麒麟镖局运的不是金子是黄铜?”   金子和黄铜同样是黄色,倒也有可能一时看错眼了。   铜也值钱,市面上大多都用铜钱交易,铜钱使用起来比起黄金来更无形,不容易引人注意。   同样重量的黄铜和金子价值相距甚远,可谓是天壤之别。   “那不然我现在回去确认一下?”白开霁马上道。   从矿山到杭州府骑快马要一整天,往返也就两日。   宋祁韫摇头,“我确定,是金子。”   金铜的简单区分他还是懂的,需要被确认的不是那批金子,而是这两处私矿。   “可这两处私矿我们都查遍了,没什么问题。”尉迟枫仔细回忆细节,也没找到什么破绽。   “最里面的矿坑,按理说该是最新开凿的地方,上端却结了数层蛛网。”   矿洞黑暗,大家提灯探查难免会有疏漏之处,矿洞上方是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大家没想到宋祁韫连那里都认真观察过了。   “天黑了,吃饱了再想问题,或许很快就能迎刃而解。”   沈惟慕吃完他带来的小点心,便丢了空纸包,提议吃晚饭。   “哈哈哈,二三说得有理,我这就去安排。”白开霁表示这附近不愿就有处村子,他去找村民买些食物来。   矿山山脚下的草甸上,康安云和赵不行等人负责支帐篷。陆阳依照宋祁韫的吩咐架起大铁锅,捡柴点火。   白开霁帮着宋祁韫在溪边收拾干净了从农户那里买来的三只鹅,另外还有一些青菜果子也都清洗干净了。   半个时辰后,铁锅炖大鹅的香味儿就飘了出来,宋祁韫揭锅调味之后,就将他们带来的干粮,馒头、烧饼之类放在肉上面加热。   另外一口锅熬了蔬菜汤,清淡爽口,刚好在吃肉和干粮的时候用来解腻化干。   炖好的鹅肉颜色棕红,撒上青翠的野葱碎,看起来十分勾人食欲。鹅肉较之鸭肉,少了肥腻腥气,鲜嫩美味口感不腻。   一只大鹅的出肉量虽然顶上三只鸡了,沈惟慕还是觉得吃不够,感慨此行人数再少点就好了。   “那二三便说说,你缺了我们谁可以?”尉迟枫半开玩笑地问。   没想到此话立即吸引来所有人的关注,大家都看向沈惟慕,想知道他们谁在他那里比较不重要。   他性子冷淡,向来有话直说,懒得跟人虚与委蛇,此刻大家就想听他说实话。   沈惟慕:“除了厨子——”   白开霁马上插话道:“没有我买鹅,你吃不到鹅了。”   沈惟慕:“和买鹅的——”   陆阳举手:“我架锅生火了!”   康安云、赵不行:“我们捡柴了!”   尉迟枫:“我带的调味,寻的野葱。”   沈惟慕:“……”   既然都是努力给他提供饭食的人,相煎何太急。   “缺了三只鹅。”沈惟慕最终只对吃空的连汤都不剩的大铁锅发出感慨。   陆阳拍手:“对喽,就是白兄弟的错了,鹅买少了。”   白开霁无辜道:“我真想多买,奈何人家不卖啊,说还要留几只下蛋!”   陆阳叹气:“你提十倍价试试?卖给你他转头再买,他还赚很多呢,我不信他不愿意。”   “啊?我没想到!”白开霁听人家口气坚决地说要留着,便想着尊重对方的意愿,没敢强求。   沈惟慕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陆阳道:“以后这么重要的事你来办。”   “得令!多谢沈监察器重!”陆阳夸张地对沈惟慕行礼,转而得意洋洋地对众人显摆,“还得是咱们沈监察目光如炬,识得英才。”   此一句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一扫多日来忙碌带来的疲惫。   须臾后,沈惟慕将几个红薯埋在有余热的烧火灰里烘烤。宋祁韫等人围着短腿矮桌喝茶,讨论矿洞的情况。   他们来的时候,两处私矿都停止开采了,倒是有几名看矿的工人留守,却是近些日子新招来的,一问三不知。   理由便是张国舅那边下了命令,朝廷既然有意禁私矿,那上面在没有明确下达命令之前,他这边也不好继续开采,所以就停工了。   这理由听起来像模像样,但并不想张国舅这人的行事风格。他可是一个听说宋祁韫参本便大白天明目张胆派人刺杀的人物,岂会乖乖听从圣命?   宋祁韫决定再探矿洞,大家马上准备火把等物,跟随宋祁韫进洞。   沈惟慕蹲在灰堆旁没去,他的烧地瓜还没好。   “你一人在这行吗?”   影影绰绰的火光下,沈惟慕艳绝的脸抬了起来,看向质疑他的白开霁。   白开霁拍了下脑门,又下意识把沈惟慕当成中毒虚弱的人儿了。   众人走后,沈惟慕再等了会儿,终于从灰堆里扒出烧软了的红薯。   掰开红薯的瞬间,黄色的地瓜瓤热腾腾地冒着气,散发着无比香甜的气味。   沈惟慕正要咬上一大口,忽听远处的树丛里有悉悉嗦嗦的声音。   “老大,那帮官兵真的都撤干净了?不会再折返回来吧?”   “放心,该查的都查过了,他们不会回来。”   “还是老大厉害,谁能想到真正的矿洞其实不在这,而是在后山的山坳里呢!”   “这就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老大厉害!”   “老大威武!”   ……   一群马屁声此起彼伏,且越靠越近。   沈惟慕根据脚步声粗略估计有数百人,而且脚步轻快,步伐有力,都有点功夫底子在身上。   这么一群人在深夜与宋祁韫他们碰上,少不得要打一阵,而且一旦打起来就乱了,必有漏网之鱼。   干活儿就要干净,他一条小鱼都不想漏。再者一番打斗后,宋祁韫等人势必要养伤休息,大家便没空像今天这样做饭了。   所以这些小杂鱼,现在由他解决最好。   许三今天在山里打猎忘了时辰,便准备抄矿山这边的近道回家。   这附近有一处废弃的大矿坑,只需要注意别误踏入那里就行。   扑通!扑通!扑通……   什么动静?   许三扛着野兔从矿坑边绕行的时候,听到重物砸地的声音,便循声去找。   今夜月光正好,清晰可见矿坑便一排排人影。就见几百号人,竟在排队一个一个地往矿坑里跳。   许三大惊,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揉了揉眼睛再看,居然是真的!   许三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掌被碎石划破,丝毫察觉不到疼。   排队的人影们听到声音,齐刷刷地转头朝许三方向看来。   场面甚是惊悚!   许三惊得大叫一声,身子后栽,晕了过去。   片刻后,啃着红薯的沈惟慕蹲在许三身边,戳了戳他的脸。 第115章   宋祁韫等人从矿洞里出来后,隐约听到嚎叫声。他们顺着声音寻到沈惟慕这里时,便看到废弃的旧矿坑内有数百人在哀嚎。   “这是?”   沈惟慕:“一群失足的男人。”   宋祁韫等人:“……”   天色太黑,矿坑太深,他们人数不足,所以不太方便救援。只能先派人到附近的县衙叫人,等天亮后再想办法将这些人弄上来。   隔着几丈深距离,却也不耽误宋祁韫审问这些矿工。三两句话下来,矿工们就抵不过查案老手的盘问,透露出真正的矿洞所在。   宋祁韫随即带人去后山山坳里查实,发现在茂密树林之中,确有一处金矿矿洞,开采量极大。   顺着现场痕迹,宋祁韫还找到了金矿冶炼所,并搜到了一本账册。账册上记录了全部冶炼所得,金子重量以及去向。大部分都流向了安平县,一少部分送往了京城。   这本账册是张国舅勾结魔教的最有利证据,极为重要。宋祁韫便将此账本交给白开霁保管,令他务必小心存放。   “老大放心,我拿命守护它。”白开霁笑嘻嘻地将账册揣进胸口,拍了拍。   次日天亮后,矿坑内失足的矿工们终于被一个个解救上来。他们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轻的只有擦伤,重的摔断了胳膊腿,要养上三两个月才能痊愈。   巧的是这些矿工中领头的和功夫好的,都在摔断腿的行列之中,仿佛冥冥之中有老天爷在帮忙惩恶扬善。   宋祁韫默默记下这个“巧合”之后,才开始仔细盘问矿工们昨夜失足的情况。   “我不记得了,好像是天太黑不小心失足踩空了。”   “对,我们也是这样。”   ……   宋祁韫不信这个解释,“你们足有数百人,纵然前头有人失足踩空,后头的人也该马上意识到,然后赶紧停脚,怎么会一个不落的所有人都踩空?”   “这个我也可以解释。”沈惟慕拿出两个钱袋。   白开霁瞧一眼后挠挠头,“我怎么觉得这个钱袋有些眼熟?”   “这是蘑菇教的钱袋。”宋祁韫一眼认出来后,随即反应过来,“莫非昨晚是你用了蘑菇粉令他们致幻?”   沈惟慕点头,“叫你们怕打草惊蛇,我一个人又对付不了,忽然就想起随身带了些在蘑菇教总坛拿的蘑菇粉,就试了试,没想到真有用。”   白开霁:“太冒险了,下次还是喊我们。”这些蘑菇粉不好用的话,沈惟慕便要以一敌几百,想想就让人觉得后怕。   宋祁韫敛眸沉思了片刻后,便拍拍沈惟慕的肩膀,叹他辛苦了。   不管怎么样,沈惟慕以一人之力将这些隶属于清月教矿工都解决了,给他们省去了很多麻烦。   沈惟慕马上接话道:“是很辛苦,那便晚上做些好吃的犒劳我。”   宋祁韫:“……”早知道不跟他客气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押着矿工离开的时候,五里外溪边的草甸上,响起一记男人的惊呼。   “啊啊啊——”   许三惊叫坐起身,脑门子上挂着豆大的冷汗。   昨夜所见惊悚的那一幕,还反复在他脑海里重现,让他觉得后脊梁发冷。   东升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驱散了冷意,才叫他定住了魂儿。   许三扭头看了一圈,不见什么矿坑,再看自己的双手,完好无损,哪有什么擦伤。昨日打到的两只野兔就在他身边,那一切好像是他昨晚做的一噩梦。   真的是噩梦吗?   许三不确定,难掩自己的好奇心。现在是白天,他胆子大些,便去旧矿坑求证。   矿坑里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的痕迹?看来果然只是他昨晚的一个噩梦而已。   许三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扛着兔子回家了。   与此同时,骑在马上的沈惟慕勾起了嘴角,无忧无虑地吃起了杨梅。   这杨梅是刚才在路边买的,新摘的,用深井水洗过之后冰冰凉,又大又甜,还多汁。   晚饭,宋祁韫给沈惟慕准备了烧兔腿儿、红烧鲤鱼、清炒时蔬和野葱饼。   另外,他还用剩下的杨梅做了荔枝杨梅饮,加了冰沙之后的味道更绝,最是能解暑热。尤其在吃完饭后,让人感觉更加燥热,来一碗这样的凉饮倍觉舒爽,人生的幸福也不过如此。   私矿的事儿了结之后,宋祁韫便写折子上奏皇帝,开启下一程:前往魔教千机岛。   齐天澜一直忐忑等这一天,在此之前,他尽己所能地去调查了有关千机岛的一切,没想到却是越调查越打击他的信心,让他觉得恐慌。   但千机岛一行他必去,这关系到他的血海深仇。所以当他们赶路越靠近千机岛的时候,齐天澜越有一种将要赴死的悲壮,整个人都沉郁下来,每天看起来忧心忡忡。   白开霁和陆阳也知道千机岛的厉害。早在白开霁离开江南之时,便白家数位长辈阻挠,希望他们不要去千机岛冒险。   所以在齐天澜的情绪影响下,本来比较活泼的陆阳和白开霁二人,也渐渐变得少言寡语了。   宋祁韫这一路一直在和尉迟枫讨论魔教相关的事宜。有关于张国舅与魔教勾结的目的,他们还没弄清楚。   希望奏折到了皇帝手中之后,那边会着手彻查,在他们返回京城的时候便能知晓答案。   “或许我们回不去了,永远不能知道答案。”陆阳凑过来插一嘴,顿时把谈话氛围变成了死寂。   白开霁刚从沈惟慕手里接过一个萝卜,啃了一口,边嚼着边道:“你说的不对,变成鬼了该更自由了才对,想去哪儿就飘去哪儿,肯定能知道答案。”   沈惟慕咔嚓咔嚓地啃着脆萝卜,没参与话题。   他现在满脑子只想这里真是穷乡僻壤,连水果都没有,害他只能从农户手里买点萝卜啃。   陆阳骂白开霁无知,当鬼可能还不如当人自由,比如鬼只能在晚上现身,白天就不行。   “你说呢,二三?”白开霁跟各持己见后,便问沈惟慕的意见。   沈惟慕咽下口中的萝卜,答道:“鬼和人一样,分三六九等,有神通的可以,普通的小鬼最好早日投胎,否则成了游魂容易魂飞魄散。”   白开霁和陆阳同时注视着沈惟慕,在沈惟慕回看他们的时候,俩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爆笑声。   “二三,论讲笑话我们比不过你!”   宋祁韫和齐天澜等人也跟着笑起来,大家原本绷紧的神经都松懈下来。   沈惟慕一点都不觉得好笑,继续啃萝卜。   大家吃过午饭后,就地躺在树荫下小憩。   沈惟慕对睡觉没兴趣,但他不想啃萝卜了,又没什么东西可吃。   “吁——”路上慢悠悠驶来一辆拉桃子的马车,驱车的老汉突然在路边停了下来。   老汉一边跳下车,一边解裤子,冲到路旁边的林子里去小解。   沈惟慕被大桃子吸引,立刻凑到车旁,问返回老汉:“桃子卖多少钱?”   “俺只是送货的,不卖桃子。”老汉对沈惟慕笑了笑,黝黑干瘦的脸上起了几道褶子。   “送我一车?我可能吃不完。”沈惟慕答道。   老汉惊讶:“小兄弟说什么胡话呢,我与小兄弟素不相识,我为何要将这一车桃子送与你?”   “这大热天的,你脸上连汗都不冒,要装到几时?”沈惟慕拿起一个大桃子,用帕子擦了擦,便咬上一口。   老汉怔愣一下后便气质全变,冷邪地笑了起来,“教主锐眼!”   “属下清月教左使岑清风拜见教主。”老汉略略拱了手,用极低的声音对沈惟慕说话,以免被那边休息的宋祁韫等人听到。   “有事?”   “属下奉八长老之命来接教主上岛,但那些人不能去。”   “如果我非要带呢?”   岑清风似乎早料到这点,面不改色地对沈惟慕笑道:“也不是不行,但上岛之后他们的性命保证不了,教主不要因此迁怒属下等人便好。”   “千机岛这么可怕?”   岑清风点头,“江湖传言远不及其十之一二。”   沈惟慕默然的工夫,岑清风又补充一句。   “而且带他们上岛的话,教主该如何向他们解释属下的身份?”   沈惟慕用锦袍兜了一堆大桃子后,才对岑清风道:“你走吧。”   岑清风颔首应承:“两日后辰时,大桃村码头,属下静候教主登船。”到时候希望这位新教主能想明白,只有他一人上岛才是最好的选择。   沈惟慕回到休息地,等过了小半个时辰后,才见宋祁韫等人醒来。   看到地上堆着的桃子,宋祁韫问了缘故。   武人即便小憩也十分警觉,路上来车不会察觉不到。他们这些人刚才都睡着了,竟然只有沈惟慕一人清醒,这很不正常。   宋祁韫看向沈惟慕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但很快他又收回了目光。   不管沈惟慕身上带了什么秘密,从与他相处以来,他从没害过他们,反而对他们帮助良多。   说好了用人不疑,他便不该在没证据的情况下对他抱有怀疑。   “哇,有桃子吃!”白开霁高兴极了,马上去洗桃子分给大家。   尉迟枫也察觉出不对,对宋祁韫道:“刚刚我们是不是中迷药了?但我们带的水和吃食都是自己准备的,不该有问题才对。”   微风拂过,一阵花香花香传来,引起了尉迟枫的警觉。   尉迟枫立即去不远处查看,发现这些野花竟然是“睡美人”,迷药主要的配方之一。   陆阳:“难怪刚才大家会睡得那么死!不对啊,那二三怎么会保持清醒?”   尉迟枫思虑片刻后道:“二三中过奇毒,花香中的这点毒性想必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宋祁韫闻言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选择不怀疑沈惟慕果然是对的。   不过这穷乡僻壤,不曾见哪里种过桃子,怎会有老汉突然拉着一车桃子出现?   “不要吃,这桃子或许有毒!”宋祁韫马上道。   刚分好桃子的众人怔愣一下后,同时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薄唇轻启,悠然地吐出了两个桃核儿。   陆阳惊诧:“怎么会有两个?这么大的桃子你怎么做到一口气吃俩?”   “重要是数量吗?重要的是他吃了有毒的桃子!” 第116章   “二三,你快吐出来!”   白开霁试图去抠沈惟慕的嗓子,被沈惟慕灵活地躲过了。   “看起来没什么事,难道真是普通农户?”尉迟枫边说边用银针扎在桃子上戳。   桃子大而红润,软烂多汁,被戳几下就流了汁水,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沈惟慕又拿了一个来吃,大家见沈惟慕确实没事,也都忍不住了,纷纷拿桃子吃起来。   休息够了,大家继续赶路,风越来越大,有潮湿的气息,甚至能闻到淡淡的咸腥味儿。再走近一些,便瞧见了海。   陆阳和白开霁等人都很高兴,跑到海边儿,有玩水的,有朝着一望无际的海面乱喊乱叫的。   白开霁还在抓到一只小螃蟹,兴冲冲送到沈惟慕跟前。他刚想问沈惟慕是不是觉得很可爱,就见沈惟慕将小螃蟹送到嘴里,咔嚓咬了下去。   随即,他就将螃蟹吐了出来。   “腥。”   白开霁:“……”   “尝尝这个,可以生吃。”宋祁韫从礁石上扣下来两个牡蛎,让康安云将他车上的蘸料汁拿来。   新鲜乳白的牡蛎肉粘上棕红色的料汁,看起来莹润可口。   沈惟慕头一次犹豫,没有张嘴,可见他对“腥味”已经有了阴影。   “不腥,你尝尝。”   沈惟慕这才肯咬一小口尝试。宋祁韫特调出来的蘸料汁味道极好,有葱蒜汁的清香,带着点微咸微辣,牡蛎肉表面包裹这样一层酱汁,竟然真的不腥,入口便是极致滑嫩鲜甜的口感。   沈惟慕一小口就吃亮了眼睛,下一口就将一整个鲜肥饱满的牡蛎肉都吃到嘴里。   礁石上还有不少牡蛎,这可难不倒会功夫的陆阳和白开霁。两炷香的工夫,大家便多了一顿午饭后的加餐。   顺着海边的路继续前行半个时辰,大家终于抵达了大桃村。   宋祁韫先去见了村长王油,将州县文书递与他瞧,希望王油能帮忙找船让他们出海。   王油在看过宋祁韫给的千机岛地图后,沉着脸色久久不语。   “宋少卿可知这岛屿是什么地方?”   宋祁韫目光审视王油,明知故问:“什么地方?”   “俺们村都叫他魔鬼岛。这些年村民们打渔,有不少人见过这座岛的,只远远张望一眼倒还好,但凡谁存着心思想靠近,必死无疑。”   王油拿出村志来,给宋祁韫查看。近十年以来,他们村子已经有八名汉子因为这座岛丧命。   宋祁韫早提前命人查过千机岛附近海岸的地形,只有这座村子有码头,距离千机岛最近,可以最快登岛。   “那这些年有没有什么外地人或武林人来到你们村子,想去这座岛?”   千机岛是魔教重地,他们必有一条线路登岛。要么这位王油村长对他说谎了,要么除了大桃村之外,还有一处地方可以坐船去千机岛。   对上宋祁韫的目光,王油沉默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   “小人知道,宋少卿千里迢迢自京城而来,必不会无功而返。宋少卿有大案要查,我们小小的大桃村理当配合,可这村子上下百口的性命也是命啊!”   王油说着就哭起来,颤抖地跪地,请宋祁韫对他们高抬贵手。   “王村长这是何意?”   “为保村民们的性命,小人曾与魔教做过交易,不对外透露任何有关他们的消息。”   大桃村有规定,在子时之后至辰时三刻,各家各户都必须闭户关门,不得外出。为此王油还故意编造了一个海鬼之说吓唬大家,宣扬谁若敢在此期间出门乱窜,便会被海鬼找上没命。   王油知道他这种行为算勾结魔教,磕头恳求宋祁韫:“此事是小人一人之过,村民们都不知情,宋少卿要杀就杀小人,请放过那些无辜的村民们。”   “你尽管把事实说清楚,若确有内情,我不会为难你们。”   宋祁韫拉起王油,让他坐下来慢慢说。   原来魔教千机岛建成之后,便有不少魔教的人从他们这里登船去千机岛。村民们见村子码头总有外人出入,难免好奇,可魔教的人哪里会允许外人窥伺他们的行踪,村民们便因此丧命。   “大桃村附近的海岸,绵延百里都有暗礁,不适合建码头,唯有这一处地方水深无礁。   俺们这地方土不好,上百年来大桃村的人们一直在此居住才慢慢养肥了土地。   村民们一靠打渔为生,二靠地种菜维持生计。除了这里,着实找不到第二处地方可以安置。所以小人才在无奈之下,壮着胆子与魔教的人谈判。   码头我们与他们共用,各分时段,互不打扰。我们还要给他们打掩护,不对外宣扬他们的存在。”   宋祁韫让王油放心,他不会为难他和无辜的村民,但现在他希望王油能帮他们想办法上千机岛。   若千机岛的问题彻底解决了,以后大桃村便再也不必胆战心惊地与魔教共处了。   王油听到此话,下定决心点头,表示他一定会尽他所能帮助他们登岛。   “村里有船,但要找有过上岛经验的船夫却难。魔鬼岛附近暗礁多,涨潮的时候有些地方可以划船过去,但退潮便不行了,必会触礁,船毁人亡。   所以这时辰要把握好,天气也要估算好,只有去过那里有丰富经验的船夫才能助你们成功登岛。”   王油另外又嘱咐了一句,坐船时一定要离水远些,尽量不要碰水。   宋祁韫在听王油说到暗礁的时候,还在想如果距离不远的话,可否在有暗礁的地方游上岛,毕竟他们几人都会凫水,没想到竟然还有不碰水的忌讳。   宋祁韫问缘由,王油摇头说不知。   “小人在与魔教的人谈判的时候,听他们登船的人再三嘱咐过这话,便暗暗记下了。”   宋祁韫点点头,多谢王油告知。   晚上,大家聚在大桃村距离码头最近的草庐中。   众人围桌吃着葱油拌面,拌面里加了蚬肉,味道很鲜美。   “看来我们若想上岛,只能等魔教的人来了。”   宋祁韫点头,“还好王村长留了个心眼儿,偷偷记录了魔教的人每月来村的时间和次数。据以往的记录来看,有规律可循。近几日应该就会来人,我们便在此等候。”   沈惟慕吃完了两大碗葱油拌面后,又去盆里盛,还把盆里蚬子肉都挑到了自己碗里。   陆阳等聊完后,过来盛面,见盆里竟然只剩下面了。他怒从胃边生,吼了一句沈惟慕,骂他不讲“吃德”,居然把蚬子肉都挑走了。   沈惟慕放下碗,斯文地擦了擦嘴,问他:“你有证据吗?”   陆阳下意识地看向沈惟慕的碗,空得干干净净,只有点点棕红色的汤汁挂在碗壁。   他没证据,一点证据都没有!   “哎,这没证据你就属于冤枉我们二三了,跟我们二三道歉!”白开霁笑哈哈道。   众人跟着附和,倒把陆阳弄窘迫了,骂他们都偏心眼。   尉迟枫无奈浅笑,“这你可冤枉我们了,我们不是偏心,大家都是破案人,说话自然要看证据。疑罪从无,懂不懂?”   “不信没有目击证人!”   陆阳便问宋祁韫、康安云等人。他们的位置正对着面盆,理应看到沈惟慕的所作所为。   几人齐齐摇头,表示真没看到。   “无耻啊,你们这是包庇!官官相护!”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   次日,卯时三刻。   “村口有动静。”康安云前来回禀。   宋祁韫等人当即起身,找到合适的藏身之处,观察驱车驶向码头的人。   这人年纪三十左右,穿着灰布短衫。他拉了一车桃子到码头后,就将桃子一筐筐卸下,准备搬上船。   此时还没到辰时三刻,在这个时间段是属于魔教的人使用码头的时间,村民不允许外出。所以这人肯定不会是村民,村民只会空船出去打渔,不会运这么多桃子出海。   陆阳和白开霁立即出马,擒拿住此人,问他是否是魔教的人。   男人唯唯诺诺地点头应是,“小人只是个采买的,负责给千机岛上送桃子。”   “那正好,带我们几人一起去。”齐天澜迫不及待道。   沈惟慕随后赶来,认出运桃子的男人是岑清风。   岑清风在见到沈惟慕后,脸上唯唯诺诺的态度少了几分。   “诸位确定?那千机岛可不是普通人能呆的地方。”   “少废话,上船!”陆阳将刀架在岑清风的脖子上。   船上放完桃子后,空间有限,载不了所有人。沈惟慕就让康安云、赵不行、田盛等人留下。   康安云和赵不行都十分惊讶,千机岛是魔教的地盘,他们是魔教的人,跟着教主去自然会比别人更方便些,万万没想到教主竟然让他们留下。   岑清风也很惊讶沈惟慕的决定,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船装不下这么多人也没办法,放心吧,我会代你们照顾好你家公子的!”白开霁对康安云他们保证道。   康安云正欲说村子里还有船,他们可以再划一艘船跟在后面,就听说沈惟慕率先开口说“走吧”。   看来公子铁了心不想让他们跟去,康安云只能选择遵从。   岑清风负责划船,借着东风顺水行舟,两个时辰后,便遥遥可见前面的岛屿。   “前头便是千机岛了,诸位现在后悔折返还来得及。”   沈惟慕立刻接话:“好啊,那现在回去吧。” 第117章   岑清风愣住,没想到沈惟慕真会改主意要回去。他立刻看向宋祁韫等人,想知道他们的态度,是否也赞同沈惟慕的想法。   宋祁韫问沈惟慕:“你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如果一开始沈惟慕就不同意他们来,当初上船的时候就会阻止了。他到现在才说,显然是察觉到了千机岛的危险。   “你们若上岛了,很难活着出来。”沈惟慕说罢,就将一片肉脯丢进水里。   水下突然有很多黑影聚集过来,细看方发现这些黑影是鱼,长得不大,密密麻麻,数量极多,游得极快。这些鱼聚在一起咬肉脯,激起一阵水花,眨眼的功夫,飘在水面上的巴掌大的肉脯就消失了。   “这是什么鱼?好吓人。”陆阳探头去看。   突然,一条鱼跳出海面,张口似要朝陆阳的鼻头咬去。   “小心!”白开霁一把拉回了陆阳。   陆阳恍惚了一瞬,转即用剑尖刺穿了一条鱼上来。   鱼身有一指长,灰黑色,梭子形,鱼嘴不大,但长了上下两排细密的牙齿。   尉迟枫查验一番后感慨:“百年前,南州曾有蚁患,蚁群所到之处皆被啃噬殆尽,纵是亭台高楼也会在瞬息间倾覆。   别瞧这鱼长得小,其齿细密尖锐,若有人掉进水里,被鱼群咬上了,恐怕连骨头不剩。”   “出发前村长说别靠近水,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白开霁警惕地看一眼身后的岑清风,小声对大家说:“那岂不是此刻船翻了,我们都会丧命?”   陆阳和尉迟枫都精神一震,面露忐忑之色。   “不会翻船。”   沈惟慕笃定的语气莫名安慰到了他们。   “因为上岛后还有很多比这更致命的死法,他完全没必要让自己陷于危险中。”   陆阳、尉迟枫等人:“……”   千机岛的情况比他们预想的最坏情况还要危险七分。   沈惟慕指着岛屿前面那片黑漆漆的礁石林道:“那是夺魄灭魂七煞风水阵。”   尉迟枫闻言后,震惊地去端详那些礁石,“这就是传说中的夺魄灭魂七煞风水阵?”   “借水之阴,海之阔,散生气,迎死气,且死气从凶方来,为大煞。”   宋祁韫涉猎过一些风水学问,根据礁石的布局做出初步判断。   “看来这真有可能夺魄灭魂七煞风水阵。”   “什么魂?什么阵?”陆阳感觉自己好像在听天书,“一个风水阵法而已,咱们绕过去就行了,有这么可怕?”   尉迟枫摇了摇头,在宋祁韫的目光示意下,他娓娓道明缘故。   “可怕之处不仅在于这个阵法,而是会这阵法之人必是机关大师。   百年前,大将军李密以三万老弱残兵敌二十万南蛮强军大获全胜,靠得便是机关大师余一生的机关阵法。据说那场大战,余氏机关一出,荡平所有阻碍,南蛮兵马无一存活,血水将大地浸透了三寸。   此后,余氏机关术便名震全国,而这夺魄灭魂七煞风水阵是余氏机关术亲传弟子才会的秘法。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之后的几十年余氏机关术一直隐匿于世,许多世人便渐渐淡忘了他们的存在。”   “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回去吗?”   “当然要回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后再想办法就是了。”   陆阳和白开霁讨论完毕后,齐齐看向宋祁韫,等他做主下决定。   宋祁韫的目光在沈惟慕身上,他在好奇沈惟慕如何会一眼就看出了阵法。   齐天澜有些着急,这千机岛他一定要去,若等来日不知要等到何时。现如今千机岛就在眼前,他绝不能半途而废。   “我想上岛。”   “你疯了?你没听到吗?那岛上布下了余氏机关术,骇人听闻的存在。”   陆阳搂住齐天澜的肩膀,劝他别冲动。不过是去确认六指鞭神的尸骨而已,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没必要为此拼命。   “咱们回去从长计议,找懂机关术的人来破解,再多集结些人马来攻打,肯定胜算更大。”   见他们几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也不做决定,岑清风催促询问起来。   “诸位想好要上岛了吗?”   岑清风嘴上这样问,划船的手却是越来越快,众人眼看着岛屿在他们眼前变得越来越大。   “唉,你怎么还划呢!没听我沈兄弟说吗,往回走!”陆阳吼他道。   白开霁附和:“对对对,快往回划!”   岑清风笑起来,“没想到堂堂阴阳双侠也有害怕的时候,来都来了,还真打算回去啊?”   “少废话,给我停手,往回划,不然我砍了你的脑袋!”陆阳将剑抵在岑清风的脖颈上,当即就划出一道血痕。   “你们杀不得我,否则我死在这里了,你们这辈子都会困在这里,走不出去。”   岑清风缓缓举起划桨的手,示意大家往下看。   众人往海水里瞅,发现船正停在暗礁之上,船再往下沉一点点,就会撞在礁石上。而在船的周围,有许多类似这样的暗礁,黑压压的鱼群不停地在礁石间游走。没有经验的人在这片海域划船的后果,只会落得船毁人亡的下场。   宋祁韫让陆阳放下刀。   既然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上岛闯一闯,总要有人做先行者。若能探清楚岛内的情况,为以后的捣毁做准备,便不枉他们来一遭。   岑清风继续划船前行,准备靠岸,见这几人明知千机岛的厉害,却反而神色淡然,觉得十分奇怪。   “你们就不害怕吗?”   “害怕的应当是你才对,一会儿小心停靠,别让岛上人发现我们,否则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白开霁说罢,便往岑清风嘴里塞了一粒毒药。   “四个时辰内服用解药便对你身体无碍。”   早在上船时,岑清风就交代过,他运送这批桃子到岛上后,会停留到晚上,赶在夜里子时之后折返大桃村的码头。   岑清风:“那你们若回不来,我岂不是会死?”   陆阳:“所以你最好祈祷我们能安全回来。”   船划过了暗礁后,并没驶向千机岛的码头,而是停靠在一处巨大的礁石旁,这礁石往南一丈远的地方就是岛屿了。   此处是山边,岸边长了不少高树能够遮挡视线,看起来确实十分隐蔽。   “以诸位的功夫,爬上这礁石再跳岛上,想必轻而易举。”   宋祁韫等人依言,都爬上了礁石。   “天黑之前,我会划船来在这里接诸位。”   岑清风随后便将船划走了。   大家上岛后,站在原地没动,先观察周围的环境。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山坡树木草丛,没什么特别。   陆阳先用剑戳了戳地面,确认无碍后,打头阵走在前面,接着是白开霁、尉迟枫、宋祁韫、沈惟慕和齐天澜。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工夫,陆阳松了口气。   “我当多吓人呢,还以为走两步就会碰到什么要命的机关阵法,原来没事。”   “传言太夸张了,吓死个人。”白开霁也松了口气,一手扶在了树干上。   “嘶——”白开霁冷吸一口气,立刻抬起手,“什么东西咬我?”   “我看看。”尉迟枫立即查看白开霁的手掌,便见其掌心处有一个红色的血点。   陆阳以为是树上的什么虫子,提剑到树干上找,却什么都看到。   啪!齐天澜打了自己的脸一下。   “是有东西!”   齐天澜将自己手上拍死的跳蚤亮给大家瞧。   出于谨慎,尉迟枫往白开霁被咬的伤口处撒了点解毒的药粉。   白开霁笑哈哈道:“没事儿,这么点小伤口走两步就愈合了,哪用上药。”   众人继续往前走,不想穿过一片林子后,又返回了海边。   陆阳:“这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在往岛中央走吗?”   “是阵法。”宋祁韫指着树干上他用匕首刻出的痕迹,“我们在原地打转。”   尉迟枫道:“好厉害的阵法,一般的阵法都是周围环境类似,才能做出迷惑人的布置。这里位处海边,有这么明显的区分,却还是能走回来。”   “白兄弟,你的手——”齐天澜惊呼一声。   众人看向白开霁那只被跳蚤咬的手,已经肿得如馒头一样。白开霁脸色泛红,人摇摇晃晃,眼皮也快睁不开了。   “不好!那不是普通的跳蚤!”尉迟枫忙搀扶住白开霁,用手试探他额头,烫得吓人。   尉迟枫将解毒丸喂进白开霁的嘴里后,又拿出一包雄黄粉往大家身上撒,希望能起到驱虫的作用。   白开霁已经陷入了昏迷,陆阳负责背着他继续前行。   宋祁韫坚持要在前开路,提醒大家不能再有任何松懈。   “想必这千机岛是将阵法、机关术和毒虫都融合到一起了。”   宋祁韫根据他浅学到的一些风水阵法知识,从东北艮宫找到生门,破了阵法,成功翻山找到了一条路。   路通往岛中央,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地势高,远远可见岛中央的建筑峥嵘轩峻。山下有大片的田地,种了很多种蔬菜和粮食,长势茂盛。   但田地与田地之间偶尔有石柱矗立,不知用处为何,看起来十分诡异。   再有,山上是土路,到了山下靠近田地的地方,土路就变成了石板路。   “大家小心!”   “老大!”陆阳声音有些颤抖,甚至有几分哭腔,“我怎么感觉不对劲儿,他好像没呼吸了?”   陆阳背着白开霁的时候,白开霁的脑袋挂在他左肩颈处。这一路他都能明显感觉到白开霁的呼吸。可就在刚刚,他突然感觉不到了!   尉迟枫瞧出不对劲儿,立即将手指按在白开霁的脖颈上。   他霎时白了脸色,看向宋祁韫:“死了。” 第118章   陆阳激动地查看白开霁的身体情况,晃动白开霁的肩膀,喊他快醒醒,白开霁始终闭着眼睛没有反应,身体也在一点点地变凉。   “这怎么可能!”   陆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不信他的兄弟就这么死了。   他才二十三岁啊!   嗖——   几支利箭破空而出,幸亏齐天澜反应快,及时拉开陆阳,令他成功躲避了暗箭。   众人全部都警惕起来,观察四周。半晌之后,宋祁韫确认是陆阳刚刚坐过的地方有机关。那是一块和地面颜色接近的石板,不细看很难发现。   “这千机岛上处处杀机,防不胜防。”   尉迟枫问宋祁韫接下来有何打算。   如果要避免有更多伤亡,他们可以原地躲藏不动,等四个时辰后岑清风来接他们离岛。   但这样也有风险,他们完全处于被动,一旦岑清风反水或出意外,不来接他们,他们就要另想办法离开。那时候天已经黑了,行动会更加不变。若岛上人有目标地包围他们,他们只能被束手就擒。   “反正都是要冒险,倒不如我们掌握主动,跟他们拼了!”陆阳赤红着双眼道。   宋祁韫蹙眉:“岛上杀机重重,海中又有食人之鱼,可谓进退两难,在这种情况下不易冒进。”   宋祁韫让陆阳控制好情绪,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你让我怎么冷静?”陆阳眼含着泪质问宋祁韫是不是没有心,“我兄弟就这么死了,我还要躲在原地当缩头乌龟?”   “老子干死他们!什么机关毒虫,老子一把火全烧了他们!”   陆阳拿走齐天澜背着的火药,提剑便钻进了高粱地中,任凭尉迟枫等人怎么喊他都不回。   宋祁韫:“再往前的路都铺着石砖,只怕机关更多,走菜地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岛上生活的人总要吃菜,至少这菜地内有毒物的机会比较小。   至于机关,菜地也比其它地方更容易避免。因为菜地都需要侍弄,锄草、浇水、备垄等等,总会找到人留下的痕迹,只要顺着这些人为的痕迹走,便不会触动机关。   安置好白开霁的尸身后,宋祁韫带领大家钻进了高粱地,边小心地向前行进,边留意陆阳留下的痕迹,期望陆阳不要出事。   在横穿菜地,将要路过第一根石柱的时候,齐天澜发出疑问。   “为何这菜地里每隔一段距离就立一根这样的石柱?还远近各有不同。”   “确实诡异,离远些,或许与机关触发有关。”尉迟枫提醒大家要谨慎。   宋祁韫观察距离他们较近的三根石柱的情况,其周围的土地比较平整,鲜有杂草。在每根石柱距离地面六七尺高的位置,表面都比别处更光滑,似乎经常被人抚摸。   按照常理,石柱周围如果有致命的机关,其附近的地面理应鲜有人踩踏才对,会生出许多杂草,石柱也不会被人经常触摸,但现在的情况与之恰恰相反。   莫非这里的机关设计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要先触碰石柱关闭机关?   宋祁韫正犹豫是否要去抚摸石柱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异响,紧接着是轰隆声,大家立刻感觉到地面在震颤。   “老子跟你们拼了!”   是陆阳的喊声。   齐天澜担心陆阳的情况,欲循声找人,被尉迟枫拦住。   宋祁韫立刻做出决定,走过去触摸石柱的光滑处,发现这位置上下都有接缝,尝试去按推,终于发现这位置的石块竟如磨盘一样可以转动。   三根石柱都转动完毕后,地面的震颤结束了。   齐天澜第一个跑出高粱地,再往前是一片红薯地,红薯长得都比较矮,一眼便能看到远处的情况。   在几十丈远的绿油油的红薯田里,躺着一名穿蓝袍的人,具体情况看不清了,但陆阳今天穿的就是蓝色袍子。   大家赶紧跑到陆阳身边,当即就被眼前所见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陆阳整个人平躺在地上,整个人从头到身躯、四肢都被铁锥穿透了,浑身浸满了血,两处眼窝里穿出两根尖尖冒血的锥头。原本清秀俊朗的脸面目全非,血肉模糊极了。   齐天澜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忍不住捂住嘴转头,下意识想要吐。但眼泪已经先一步夺眶而出,一滴滴掉在了红薯叶上。   宋祁韫跌坐在陆阳的身旁,闭了下眼。   “快!有人触发了机关,去瞅瞅!”   “你看。”尉迟枫示意宋祁韫去瞧红薯田边儿上的那排杨梅树,有一个包裹正挂在其中一根树枝上。   宋祁韫认出来那是被陆阳抢走的火药包。他立刻跑去将包裹拿回,带领尉迟枫等人躲回了高粱地中。   “来人了,我们不跑吗?”齐天澜问。   “与其乱跑中机关,不如赌一把。”   宋祁韫从脚步声判断出来人不多,他们可以趁机解决。   果然,只跑来了五人。这五人都穿着灰布衫子,有的手拿镰刀,有的拿着锄头,看起来是在附近干农活的岛民在听到动静后第一时间跑来了。   片刻后,菜田内的机关再次被启动,多了五具被穿烂的尸体。   宋祁韫等人穿着灰布衫子,拿着锄头、镰刀走上了石板路,对赶往这里的人狂喊有闯入者。   “有好几人!快追,别让他们逃了!”   第一波赶来这里的人骑着马,总计有十三名,都穿着黑色劲装,手拿着大刀,看着像是岛上巡逻的护卫队。   沈惟慕便赌了一把,赌他们未必认识所有种田的人。果然,他们刚才这样喊了之后,那群护卫丝毫不怀疑,在看到红薯田里有尸体后,顾不上他们,第一时间跑去查看情况。   好奇是人的天性,很快就有很多人闻声往这边来看情况。宋祁韫趁机带着齐天澜等人避开看热闹的人群,顺着石板路一路往下走。   没想到这千机岛竟建造得如小县城一样,走过了菜田后便是房舍集市,然后是城门。穿过城门后更繁荣了,街道宽敞,屋舍林立,越往里走屋舍建造的越豪华。   大家都穿着差不多样式的衣服,来往匆匆似乎都有事在忙,他们大多数人身上都带着武器,刀、剑、鞭子、狼牙棒等等各种类型都有。   宋祁韫等人的行走,并没有吸引来什么别样的眼光。他们一路往里走,走到街的尽头发现是一处祭坛,十分庞大,祭坛最高处立着一个雕像,看起来是位中年人,身量颀长,面容深邃。   这人的长相宋祁韫没见过,但他认出了其腰间所佩的名剑摧天。   江湖上曾用过摧天剑只有一人,便是清月教老教主张星河。   原来这雕像是清月教老教主。   祭台前的供桌上,摆放了满满一桌新鲜的水果、点心和猪头、羊头等熟食。   宋祁韫沉默地看着供桌许久,总觉得哪里不对。尉迟枫走到他身边,问他怎么了,宋祁韫才回神。   “没事。”   祭台之后,有长长的石阶,通往一座十分豪华的殿宇。那殿宇所在,应该就是这座小城甚至整个岛屿的中心了。   宋祁韫抓紧手中装火药的包裹,红着眼睛对尉迟枫道:“一会儿我去炸了那座殿,势必会引起骚乱,你们趁乱从南走。我观察过了,从南边来的岛民大多拎着鱼虾,身上带着海腥味,那边必有码头和船。”   尉迟枫抓住沈惟慕的手腕,“大丈夫何惧生死,兄弟有难一起面对。我看那殿宇不简单,多个人帮忙才更保准。”   尉迟枫说罢,就让齐天澜走。   “哈哈哈哈……你们谁都别想走!我好容易把你们等来了,你们怎么能走呢!”   突然间,祭台上的雕像皴裂,一片片像石头似得伪装掉落下来,展露出一个活人。   “石、石像变活了?”齐天澜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是活人伪装成石像。”尉迟枫大胆猜测,“多变?”   “嗯,不愧是江湖司的智囊,聪明。”多变轻盈一跃跳到宋祁韫跟前,一双阴冷如蛇蝎的眸子里突现笑意,“只可惜今天是你们江湖司的覆灭之日。”   宋祁韫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找沈惟慕,却不见沈惟慕的身影。   “别找了,就是他出卖了你们,把你们的命送到我手上。江湖司啊江湖司,我清月教壮大路上的最大阻碍,今日便可彻底根除了!”   多变身形一闪,一掌便打在了尉迟枫胸口。   尉迟枫猛地吐一口血,身躯后仰。   宋祁韫惊呼一声,忙冲过去要扶住尉迟枫,奈何他不够快,只差一寸的距离就能接住他的身体。   眼见着尉迟枫的身体在他面前轰然摔下,宋祁韫一边流泪,一边歇斯底里地痛呼出声。   “不对,一切都不对……”   “哪里不对?”多变浅笑,左手执摧天剑轻松抵住了疯狂朝他扑来的齐天澜,“在我看来对极了,来千机岛送死是你做得最对的事。人固有一死,死在我手上绝对是你们的荣幸。”   话毕,“嘎巴”一声,多变绕到了齐天澜的身后,扭断了他的脖子。   “是个练武奇才,若跟我一样大,或许能跟我打上几个回合。可惜太年轻,杀死他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多变从容挥舞了一下摧天剑,缓步走向宋祁韫。   “该你了。”   “我要见沈惟慕,想死个明白。你堂堂魔教八长老,难不成怕我知道真相?”   宋祁韫丝毫不惧多变的靠近,面不改色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好,就让你死个明白。”多变拍了拍手。   沈惟慕从祭台后方走了出来,与宋祁韫对视。   宋祁韫眸光闪烁,盯着沈惟慕那张无瑕俊美的脸,觉得熟悉又陌生,“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早说过了,上岛的话,你们都会死。”   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反而给人以一种最极致的冷漠无情的阴冷感。   “上岛的话,你们都会死。”   “都会死。”   ……   宋祁韫身子晃了晃,突然觉得耳鸣,头晕,像海上吹不进的风,脑海里连绵不断地回荡着沈惟慕这句话。   他一生都在努力查案追求真相,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追究什么真相和原因都已经不重要了。   时间,他已经争取到了。   趁着与多变、沈惟慕对话的工夫,他已经悄悄点燃了火折子,丢在了火药包上。   都炸了吧!   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第119章   脚踏石阶,发出咚咚的响声,产生轻微的震动。   石板之下有着庞大的机关空间,齿轮啮合、旋转,传动螺杆……   千机岛岛如其名,有机关千数,整座岛屿都在机关的控制之下。   三步有毒虫,五步遇机关,便是机关岛的现状。纵然有千军万马登岛,也照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沈惟慕登完石阶后,就走进了千机大殿。   殿内金碧辉煌,从脚下的金砖到殿中的金柱,全都为黄金打造。金柱上镶嵌了很多颜色不同的宝石,随便扣下一颗,足够普通人富足生活一辈子。   大殿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桌,五位长老分别坐在长桌两侧,最中央的主位空着,看起来是为沈惟慕所留。   沈惟慕跟随多变进殿的时候,五位长老全部起身,拱手恭迎沈惟慕的到来。   沈惟慕扫一眼五位长老,四男一女,年纪都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其中一位白发黑须的中年男子看起来最慈眉善目,其余四人初见他时,都用挑剔的目光在打量他。   “在下清月教二长老萧锐,拜见新教主。”   萧锐率先对沈惟慕行礼,然后跟沈惟慕笑着介绍其余四位长老:三长老李德、四长老楚随风、五长老明艳和六长老孙作天。   至于缺席的两位长老,萧锐也做出了解释。   “七长老于数月前遇袭身亡,大长老被江湖司擒拿后我等便不知他的消息了,想来教主应该清楚他的情况。”   提到大长老醉酒翁,其余四位长老看向沈惟慕的眼神都带着愤怒和不满。   多变则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拍了拍手,示意属下们上菜。   “教主请上座。”多变邀请沈惟慕坐在长桌最北面的唯一上首位。   沈惟慕无视几位长老不满的脸色,直接在上首位坐定,看着小厮们如鱼贯入,往长桌上奉上一道道美味佳肴。   沈惟慕通过闻味道便能辨别哪道菜更好吃,梅子排骨刚被端上来,沈惟慕就抬手示意把菜放到他跟前来。   长老们见这位新教主无视他们的话语,似乎只顾着看菜吃饭,十分不满。   五长老明艳第一个沉不住气,拍了下桌子。   “小教主难道不应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你说醉酒翁?”沈惟慕漫不经心地对上明艳那双含满愤怒的眼,“他自己犯事儿被抓,你不找他问解释,找我作甚?”   明艳愣了一下,想先个好像是这个道理,便老实地坐了回去。   坐在明艳旁边的六长老孙作天看不下去了,使劲儿给明艳打眼色,意思他不该这么轻易放过沈惟慕。   明艳反呛孙作天:“你瞅我干什么?我觉得教主说得没问题啊。那么点事儿都办不好,被抓了是他自己无能,凭什么要教主为他背锅?”   “小教主自小被安排在沈家,目的不就是为了将来咱们清月教在官场上也有人照应?从此江湖朝堂不分家。如今大长老遇到麻烦,小教主刚好就在江湖司,明明有机会救他——”   “我为何要救他?我与他素不相识,从无交情,且他刁难我在先,我没弄死他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宽容了。”   沈惟慕夹起一块梅子排骨送进嘴里,软烂的排骨裹挟着浓郁的梅子果香,入口似化了一般,却颇有嚼头,香而不腻。他甄别的没错,这道菜果真一道美味。   多变见他吃得开心,颇为自得地介绍道:“我做的,好吃么?比起宋祁韫的厨艺,如何?”   “如果是他做的话,起锅会放蒜,更香。”沈惟慕如实答道。   多变有几分生气,并不服气自己被宋祁韫比下去了。   “那是你爱吃蒜,遇到不爱吃的我这道就刚刚好。”多变辩解道。   沈惟慕:“了解食客需求,是厨子第一要做的事。”   多变:“……”   孙作天被沈惟慕反驳之后,见他与多变讨论起菜色来,不敢冒然再说话,下意识看向二长老萧锐。   不是他不硬气,实在是这位新教主的实力不能小觑。他通过了八长老的教主考核,而且刚才一句“我没弄死他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宽容了”,说起来太从容不迫。   他可不傻,这出头鸟他可不做。   萧锐笑着起身为沈惟慕斟酒,“教主尝尝我教自酿的桃花酒,不仅花香扑鼻,还酒香醇厚,配那道鲜炸海鱼来吃最合适不过。”   多变应承,让沈惟慕稍等片刻,不一会儿他就端了一盘金灿灿的炸鱼送到沈惟慕跟前。   “海鱼下锅油炸的时候还鲜活着,这就需要极快的刀工和腌制手法,这世上除了我没人能做到这么快。”   沈惟慕咬了一口炸鱼,外皮酥脆掉渣,里面鱼儿呈现出一种弯曲状态,肉质鲜嫩极了,极致的刀工让短暂腌制的鱼肉也恰到好处的入味,有着无法形容的鲜香美味儿,让人仿佛化作一条鱼在海中畅游。   沈惟慕接着喝了萧锐送过来的桃花酒,果真有桃花香盈满口,清甜爽辣,一口便能喝出酿酒所用的泉水比较特别,别处没有。   “这道菜可比得过宋祁韫了?”多变见沈惟慕吃得特别香,颇有自信地问。   沈惟慕将最后一条炸鱼吃完后,边用帕子斯文地地擦手边道表示没有参考,以前宋祁韫炸鱼都用的淡水活鱼。   “淡水鱼有土腥味,必须要腌制去腥后辅以蛋清等调味将鱼肉变嫩,而后再行油炸,味道也十分美味。因鱼的种类不同,暂无法判断谁做得更好吃。”   多变:“……”   虽不满沈惟慕评判他做得更好吃,但沈惟慕给出的理由句句在理,他也认可。   看来他有必要跟宋祁韫做同一道菜进行比试。   这时候,一名小厮匆匆跑进殿内,递了一张字条给萧锐。   萧锐本来笑眯眯地捻着胡子,接字条之前,还在催促小厮多上些特色美味给新教主品尝,但在接字条之后,他脸色骤变。   见沈惟慕正伸筷子朝新上的菜夹去,萧锐怒起,一掌击碎了那盘菜。   “老夫看在小教主是老教主幼子的份儿上,特意带着诸位长老前来支持小教主。我们顾着旧情,想敬着小教主,支持小教主。小教主呢?人在江湖司,不仅不尽教主本分,还来对付我们!”   萧锐说到这里,眼睛变红,泪水盈于眼眶,愤怒、无奈又委屈的表情写满了他的脸。   其余四名长老从没见过萧锐这副模样,忙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萧锐这才抖着手,将字条递给其他四名长老。   “我的楠儿被他给杀了!还有我们江南分堂,全都被他带的江湖司剿灭了!”   “什么?江南分堂被剿灭了?”   “这么可能?江南分堂那么多人!”   长老们都很哗然,唯有多变还在对着盘子研究菜色。   刚才被萧锐一掌打翻的菜是炸排骨,有两块直接飞向了沈惟慕怀里。   沈惟慕用手接住后,便放在嘴里品尝,蒜香浓郁,鲜嫩美味,是他很喜欢的口味。   但两块根本不够他吃,余下的蒜香炸排骨都被打到地上弄脏了。正燃起的食欲被戛然切断,沈惟慕的心情十分不爽,渐渐蹙起眉头。   长老们在听到萧锐解释后,终于相信萧楠死了,江南分堂覆灭了。他们纷纷愤怒地指责沈惟慕,根本不配为老教主的儿子、清月教的新教主。   萧锐痛呼道:“还有一个月前,在奉圣州,他带着江湖司的人杀了西南、西北两位分堂主和江南副堂主。他分明就是在针对清月教,想将我们清月教摧毁!”   长老们听说这些,更愤怒,他们抄出各自的武器对准沈惟慕,共同声讨他的。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老教主若活着,知道他生出你这样的白眼狼儿子,肯定会当场杀了你!”   “清月教是老教主的心血,也是我们众多长老们珍视维护的宝贝,竟被你这样糟踏!今日必要以你的血祭奠我清月教所有死去的兄弟!”   沈惟慕端起酒壶,自斟一杯品茶。   “竖子,好生狂妄,竟无视我等!”孙作天一下子掀翻了长桌。   众人立刻敏捷地后退,灵活地躲过了飞溅出来的饭菜。   沈惟慕也后退了一丈距离,冷漠看着六位长老气呼呼地拿着武器一直对准自己。   多变站在沈惟慕左手边不远处,他蹙着眉,不悦地看着满地狼藉。   长老们似乎这才发现多变没有表态,都下意识地看向萧锐。   萧锐恭敬地询问多变:“八长老,您说句公道话?”   多变这才收回目光,看向沈惟慕:“你带着江湖司把江南分堂端了?”   “你们的消息很滞后。”沈惟慕本以为萧锐早知道消息了,初见他笑眯眯的模样是故意装的。   多变无奈解释:“千机岛情况特殊,这里收不到信鸽。”   “八长老,你看,他承认了!”楚随风憎恨地指着沈惟慕的鼻尖喊道。   多变偏头看向沈惟慕:“你犯下这等事,还敢上岛,莫不是还想把千机岛也端了?”   沈惟慕笑了,“这建议不错,我会考虑。”   “你到底要干什么?莫非你真忘了自己身体流淌着谁的血,想要与整个清月教作对?你怎能辜负老教主对你的期待?”提及老教主,多变惯来淡漠的情绪多了一丝激动。   “八长老,我们现在还跟他说什么废话?一剑杀了他,我们拥护您当教主!”   孙作风说罢,就挥舞着大刀欲痛快解决掉沈惟慕。   多变当即出掌,以一记凌厉的掌风击飞了孙作风。   多变随即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挡在沈惟慕跟前:“我看你们谁敢懂他!”   萧锐等人大惊:“八长老您疯了么?你居然帮这个背叛我们的竖子?”   沈惟慕也有几分惊讶,偏头看向多变。   多变眼中杀意尽显,剑尖直指萧锐等人。   “我答应过老教主,若他考核通过,便辅佐他当新教主。所以现在,任何阻拦他继任教主之位的人都得死!”   “八长老,您是没听到吗?他杀了我女儿,荡平了江南分堂!您问问大家,他的所作所为哪里配当教主?”   刚才吵闹声,早已经吸引了众多小厮和护卫赶到了前几大殿外。   萧锐此话一出,殿外众人便共同声讨沈惟慕德不配位,杀教内兄弟,不配为清月教教主。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   殿外众人的呼声越来越高,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   长老们劝多变三思,不要愚忠,根本没必要为了死守老教主一句遗言,而将清月教的前途和众多兄弟们的命全都葬送。   多变依旧站在沈惟慕身前,岿然不动:“你们谁敢动他一下试试?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群我杀一群!他就是清月教新教主,你们都得给我认!”   “八长老!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犟呢?是,我承认您武功高,神出鬼没。这些年来我们这些长老都怕您的实力,以您马首是瞻。   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您应该懂吧?今日您要是站在他那边,便休要怪我们不念旧情,连您一起处置了。”   萧锐面色阴冷地威胁多变。   其余长老们听萧锐这话,都有几分害怕,与萧锐也保持了距离。   因为多变的实力他们都很清楚,武功高过他们太多,且手段诡谲难测,令人防不胜防。他们以六敌一,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萧锐知道这些人所想,笑道:“怕什么?若搁在往日,你们怕一下他倒也无妨。但现在是在千机岛,这地方当初便由我督建,我比任何人都熟!不管多厉害的武林高手,在这下场也只有死!”   孙作天等长老们听到萧锐这话,都放松下来,有的甚至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老子这些年一直在姓多的跟前装孙子,今天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萧二长老还等什么?快些动手吧!别耽误了咱们一会儿喝酒庆祝!”   “是呢,厨房里正好还剩些八长老不,是多变做的菜。咱们杀了他,再细品他做的菜岂不是别有一番风味?”   “哈哈哈……”   沈惟慕在长老们的狂笑中嗦干净了一个卤鸭脖。   多变斜睨他一眼:“你竟还吃得下?今日你我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那你先逃呗,现在还有机会。”   这座千机大殿若密闭,机关肯定骇人,出去就不一样了,以多变的功夫加易容术很有可能逃出去。   多变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我这一生活得跟我的名字一样,连真容都从不曾示过外人,但唯独对你父亲的承诺,唯一不变。”   “别乱说话。”沈惟慕将嗦干净的一整根鸭脖掰成小块的骨头。   “不是乱说话,不过你怎么一点不惊讶?不感动?不好奇问我缘故?”   多变不解地看向沈惟慕,难道他的举动还不够令他疑惑吗?   “开机关!”   须臾间,萧锐等人尽数从大殿内退出,门咚的一声关上了。   ……   “我杀了你——”   宋祁韫猛地起身,手臂狠狠地挥出去。   啪!   宋祁韫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大桃村村长王油蹲在自己跟前,手捂着脸,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   宋祁韫缓了缓神儿,还是有些懵:“王村长,我这是?”   “……呜呜呜……好兄弟我陪你一起死!”   躺在宋祁韫身边的白开霁猛地鲤鱼打挺,然后翻身,一头撞在宋祁韫的腰上。   宋祁韫疼得吸了口气,赶紧推开了白开霁的铁头。   白开霁恍恍惚惚睁眼,一把抱住了宋祁韫的头,“呜呜呜……老大,我终于找到了你的头!” 第120章   宋祁韫不及拨开白开霁,一只脚就踹在了白开霁的屁股上。白开霁“嗷呜”痛叫一声,赶忙用双手去揉,宋祁韫的脑袋便顺势解除了束缚。   陆阳躺在草席上还没有醒,不停地蹬腿乱踹。   “我死也要拉你们当垫背的!”   眼看着陆阳的下一脚要踹到自己脸上,白开霁先下脚为强,把陆阳的脸踩在脚下。当然,他没用全力,不然他一脚下去脑浆都能踩出来。   脸部传来的疼痛让陆阳终于清醒了,他呆呆看着白开霁许久,才反应来,蹭地起身。   看着自己鞋底干干净净,没有那些被踩死的恶心虫子,陆阳叹道:“我刚刚是做噩梦?”   “好像是中毒了。”尉迟枫也清醒了,揉着略酸胀的太阳穴。   他觉得头很沉,像经历过宿醉一般,浑身倦怠无力,这种感觉一般都是在中了迷药后才有的症状。   随后,几人便交流了下他们梦中的故事,发现他们梦里的内容都差不多,都是他们登上千机岛被杀的过程。   陆阳:“怎么会这么巧?我们都做差不多的梦?”   白开霁:“那我们到底去没去千机岛?”   王油道:“不晓得,我发现你们的时候在午后,船就停靠在码头,里面装了好几筐桃子。你们都一个个的躺在船上一动不动,我就喊了几名村民一起帮忙,把你们搬到岸上的草席上。”   齐天澜在尉迟枫的施针下也随后醒来,有些发懵地看着眼前场景。   王油端着一盆洗好的桃子走过来,招呼大家都来吃。   “这桃子味儿真不错,又甜又多汁,也不晓得你们一大早坐船去哪儿摘的。”   大家认出来这是岑清风船上的桃子,如今他人不见了,也不知是有事先离开了,还是为了躲他们,又或者是为了遵守蘑教与村子的约定才不现身。   总之通过此事来看,这岑清风倒不像是什么奸恶之徒。   宋祁韫对岑清风的船做了一番勘察,发现部分船板上覆盖了一层黑色的粉末。   这一点其实不容易发现,船板上的黑色粉末很容易被误认为是灰尘或土。好在宋祁韫经验丰富,心细如尘,用指尖轻捻后就判断出了粉末的不同。   陆阳今日穿着白衣,所以他的衣服落一层淡淡“黑灰”最显眼。大家随即检查自己的衣服,尤其在肩头,用指腹擦几下,就发现了同样的粉末。   “嘎、嘎……”   一群鸭子正在海边戏水,尉迟枫和白开霁互看了一眼,下一刻白开霁就抓了一只鸭子给尉迟枫试药。   将指腹上粘得少许粉末塞进鸭嘴里,鸭子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后,躺倒在地。   “死了?”   尉迟枫抱起鸭子检查:“没,像睡着了。”   “嘎、嘎、嘎——”   尉迟枫怀里的鸭子突然扑楞起翅膀,叫唤起来,但眼睛没睁开。   这一幕似曾相识,不正是他们之前没醒来的状态?   “这好像是迷情花的花粉。”   尉迟枫依稀记得在快靠近千机岛的时候,他远远见到岛上有几棵树,枝桠长成扇形,开着粉色的花。迷情树便有这种特点,其花粉为黑色,能让人陷入昏迷和幻觉。   “二三呢?他哪儿去了?为何没同我们一起回来?”白开霁从醒来后不见沈惟慕,便忧心忡忡。   “他上岛了。”   不远处的树丛里传来一记男声。   此时码头只有宋祁韫等人在,大家循声找人,发现岑清风正悠哉地躺在树杈上,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桃子。   白开霁、陆阳和齐天澜争相询问岑清风当时的情况。   宋祁韫从他们的对话中区分清楚了梦境和现实的部分。   今早,他们确实坐上岑清风的船前往千机岛。   在船快要抵达千机岛的时候,岑清风警告了大家不要上岛,沈惟慕顺势答应下来,让岑清风折返。   宋祁韫询问缘故,沈惟慕告诉宋祁韫:“你们若上岛了,很难活着出来。”   到这句话为止,都是现实部分。   后来登岛的事,便全都是他们的幻想了。   “尉迟先生所猜不错,千机岛上种了很多迷情树,如今正是花季。”岑清风解释道。   “迷情树是什么东西?”   齐天澜表示他从没听过这种树。   尉迟枫:“《西方志》中提过这种树,长在西域,其花粉能让人陷入最恐怖的噩梦。”   白开霁猛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我们在快到千机岛的时候,有几阵大风从千机岛那边吹过来,因这缘故我们才花粉中毒了?可为何我们会做同一个梦?”   “大家在昏睡之前听到了沈兄弟那句上岛会死的话,大概都在担忧或者恐惧上岛之后的事,便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尉迟枫揣测道。   大家纷纷点头,他们确实在听到沈惟慕的那句话后心头一震,十分担忧上岛后的情况。   白开霁和陆阳的噩梦内容都是守护者,上岛后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他们都坚持优先守护宋祁韫、沈惟慕等人的安全。   “老大噩梦的内容肯定比我们的厉害多了,跟我们讲讲呗?”   回忆起自己的噩梦内容,宋祁韫面露几分愧色。他掩嘴轻咳两声,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所谓梦由心生,他以为自己没有怀疑沈惟慕,可那场梦告诉了他,他在潜意识里依旧再怀疑沈惟慕,甚至认为沈惟慕是清月教的人,会背叛他们,导致大家的死亡。   然而事实是,沈惟慕选择保护了大家,只身一人前往千机岛冒险。   齐天澜不解地指着岑清风,“他是因为提前吃了解毒丸才没事,沈兄弟怎么没中迷情花的毒?”   “你忘了?之前也有这种情况。二三的身子跟一般人不一样,能抵御毒性。”陆阳解释道。   齐天澜十分忧心地皱眉道:“可他一个人上岛很危险啊。”   “确实危险。”宋祁韫询问岑清风为何不趁机将他们几人都弄死。   岑清风无辜委屈道:“我哪儿敢啊,那位沈公子喂了我毒药,说只有你们能解,我就等着你们醒了要解药呢!”   岑清风说着就朝他们伸手讨解药。   宋祁韫问岑清风那毒药什么形状什么味道。   “没看清长什么样就被塞嘴里了,一股子药味儿,好像还有点甜?带点凉?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宋祁韫与尉迟枫互看了一眼,立刻就知道岑清风吃的是他给沈惟慕做的薄荷润喉糖。   岑清风哭丧着脸问宋祁韫:“你们不会不知道是什么毒药吧?那完了,我找谁要解药去!”   “你吃下它便可解毒。”尉迟枫将一颗解暑丸递给岑清风充当解药。   岑清风一口吞了药丸,丢下一句“走了”,便窜进树丛里没影了。   “欸?跑得真快啊!”   白开霁追踪无果后返回,气呼呼对众人道:“我们都小瞧他了,凭他这身轻功,绝不是一个运桃子的喽啰那么简单。”   尉迟枫:“莫非这是清月教的圈套?”   宋祁韫思量后摇了摇头,“不像,若真是圈套,他不会留我们性命。”   现在没了划船人,他们去不了千机岛。   即便有船能去千机岛,没有化解迷情花粉的解毒丸也不行。   “看起来是死局,可我们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惟慕送死?”白开霁急得有些暴躁起来,背着手码头上频频徘徊。   “还有一个办法,令水军围攻千机岛,炮轰了他们。”尉迟枫顺嘴回应了一句。   皇帝赐予宋祁韫的便宜行事之权,可并不包括调令军队。军权向来是帝王的大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若调用驻军,事后定会被追责,被抄家罢官都是轻的。   白开霁负责保管宋祁韫的圣旨,他立刻表示他去福州调兵。   “出了事我一人担责,你们都不知情。”   宋祁韫忙按住白开霁的手,让他不要冲动。   “我们为何不能选择相信二三?在船上的时候,他见我们晕倒了,肯定知道千机岛的危险,却还是选择独自一人登岛,可见他心中有成算。”   至于这成算有多深,宋祁韫不清楚。   换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独自上千机岛,宋祁韫都不觉得会有好结果。但不知为何,如果是沈惟慕的话,宋祁韫便觉得他可以。   “当然,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宋祁韫说了几样东西让大家一起准备,然后就坐船出发。   ……   千机大殿内,金色的地砖上遍布了很多被打落的暗器和毒镖。   午后的阳光透过房顶缺瓦的窟窿射进来,将暗色的大殿普照出一道金光。   多变与沈惟慕背靠背站立,听着大殿内回响着齿轮啮合的声音,他边警惕地观察四周,边笑着跟沈惟慕聊天。   “不错啊,你的功夫比我想的更高。老教主一生痴迷武学,若知道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境界,定然十分欣慰,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怎么?在此之前他一直死不瞑目?”   沈惟慕淡淡的一声询问,令多变不淡定了。   “怎么说话呢,那可是你亲爹!他为了安置好你,可谓是费尽了心血。”   “哦,如杜鹃鸟一样,把蛋生进别人的窝里,算计别人给自己养孩子,可把他给累坏了哟。”   多变:“……”   “你恨你爹?”   沉默了片刻后,多变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向沈惟慕解释。   “你年纪轻,心中有怨也正常。但你要明白,当年你爹是为了清月教的大局和将来着想,才会忍痛将你送到沈府去。没有哪位父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懂吗?”   沈惟慕深深地点头:“懂,你我落得如今这光景,便多亏他的算计。” 第121章   多变正要反驳沈惟慕,忽然感觉到脚下异动,立即拉住沈惟慕的胳膊,跳到别处。   “没用的。”   果然,他们新落脚的地方也在震动。   多变当即甩出链子镖缠绕在房梁上,吊起自己的同时,他不忘拽住沈惟慕。   当沈惟慕脚面离地的瞬间,整座大殿的地砖翻,变成了尖刺。那些密密麻麻尖刺的尖端还粘着绿色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抹了毒药,就算扎不死人,只要见了血恐怕也会毒死人。   俩人荡在殿中央的半空中,多变扭头四处寻找可落脚的地方。   千机大殿房的梁结构很特殊,没有横梁,都是斜梁,交错排列靠近瓦片的位置,像一张孔眼比较大的网,将整个殿宇罩住。孔眼的空隙只能通过铰链之类较细的东西,不足以让人停靠或躲藏。   多变最终没有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原本大殿内有一些陈设,但这些的东西都在地砖翻转的时候掉到了地下。   沈惟慕被多变拽得胳膊很不舒服,要求他放下自己。   “疯了?放下你就死了。”   “死不了。”   沈惟慕在认真回答,但这话在多变听来就是小孩子任性赌气的话。他觉得沈惟慕还在埋怨老教主,牵连到了他。   “今日之事是我的责任,没想到萧锐这老贼敢以下犯上。”   多变眼中腾起浓烈的杀意。   “尔等现在开门,我还能饶你们不死!”   殿外人听到多变的警告后,似乎有几分恐慌。   他们嘀咕了两句,便去搬动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响声,随后不久,殿内齿轮啮合的声音更大了,沈惟慕隐隐约约还闻到了一股火油味儿。   难怪这座大殿要打造成金子的,原来是“真金不怕火炼”,方便他们放火烧完人之后再利用。   此时,多变也意识到了,他的警告不仅没能震慑住萧锐等人,反而加快了他们触发机关弄死他们的速度。   “清月教势力最强的八长老,不知关机关的办法?”   “我平日不管庶务,这些都由萧锐来处理。”多变回答得理直气壮。   他向来不屑于管理清月教杂事,即便再给他一次选择机会,他也不会管。他的时间很宝贵,用在学习、睡觉和戏耍人上才有意义。   沈惟慕无话可说了,就在多变下方荡着,老神在在,有种临危不惧的淡定感。至于他被多变拉扯那条胳膊,不舒服就不舒服吧,等会儿就好了。   多变见沈惟慕似乎要坦然赴死了,赶紧开口道:“但我不傻,留了后手,只是我现在抓着你,吹不了笛子。”   “早说呀。”沈惟慕轻轻一荡,挣脱开多变后向前一跃,脚踩金柱后翻,在多变的上方抓住链子。   多变用的武器自然是好东西,他这链子用的特殊材质,负重他们二人没有任何问题。   多变在沈惟慕离开的时候,立刻抄出别在后腰上的玉笛吹起来。   与此同时,地面有大量火油溢出,一根烧红香自门缝中探进来,猩红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火苗。   小火苗自门口处迅速向殿内蹿,且越烧越大,很快屋内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烧的灼热炙烤着多变和沈惟慕,连带着他们拉着的链条也被烤地发热。   多变吹奏的曲子调子很怪,但立竿见影,门外传来萧锐等人痛苦的叫声。   眼见着火势在瞬息间变大,熊熊燃烧的火焰已经烧向了多变的袍角,多变还在坚持吹奏,似乎他这个曲子要一口气吹完才行。   沈惟慕翻身倒立,单脚缠着链条,抓住多变的肩膀,随即荡着链子将他向上一提。   殿内有八根金柱,在被火焰灼热的时候,金柱突然打开,朝着四面八方发射无数暗器,密密麻麻如下雨一般。   在沈惟慕将他荡起来的那一刻,密密麻麻的暗器从下方射出,多变见到这一幕微微睁大眼,险些吹错了音。   若非沈惟慕,他被这些暗器打成筛子的同时,还会被火灼烧皮肉。   狗东西,敢这么算计他!   多变发狠地继续吹奏,门外传来越来越凄厉的惨叫声。   “我……们……这是怎么?”   “中、中蛊了。”   “是八长老,八长老他竟给我们下蛊了!”   ……   “八长老救命,求求您别吹了!我给您开门!”   “别开,等把他烧死就好了!”   “这是子母蛊,他死我们也得死。”   一阵跌跌撞撞的哗啦声后,千机大殿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   笛声也在这时候停了。   骤然涌入的空气,令殿内火势烧得更旺,连站在殿外的人都觉得十分炙烤。   从门外往里望,只看到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焰足有一人多高,滚滚浓烟从门上方以及屋顶的缝隙中冒出,看起来十分骇人。   这么大的火怎么可能会有人活着?更不要说这烈火中还掺杂着要人命的暗器。   孙作天扑通跪地,一脸绝望:“完了,母蛊死的话,子蛊在三日内必亡,我们都得死!”   突然,热浪从殿内袭来——   孙作天等人被热浪吹得皮肤发烫,整张脸都红了,他们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才有一团东西从他们脑顶飞过。   多变与沈惟慕在石阶上站定之后,便杀意腾腾地瞪向萧锐等人。   孙作天慌慌张张对多变解释:“都是二长老挑唆我们对付您和小教主!我意识到错了后,马上为您解除了机关开了门,求八长老饶命!”   萧锐从见到多变后就怕得连连后退,竟然一脚踩空,从石阶上滚落。侍从们连忙跑过去搀扶萧锐的时候,萧锐开启了机关隧道,逃了!   孙作天忙表示他知道隧道的出口在哪儿。他在萧锐那里偷看过千机岛的图纸,对这里的机关很了解。   “只求八长老能让我将功赎罪。”   但并不是所有长老都像孙作天一样没骨气,三长老李德便气势犹存,声讨多变。   “八长老,你竟违背教义,对我们几位长老下蛊!”   多变嗤笑:“若不下蛊,我今天哪儿有命活呢。”   李德:“这不能怪我们,是你先不分青红皂白地袒护沈惟慕,他根本不配为我清月教新教主。”   沈惟慕也嗤笑了,“说得好像我想当一样。”   “你不想当?”   李德和多变异口同声,惊讶地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点头。   李德马上道:“既然他不想当,那念在他是老教主儿子的份儿上倒可以不追责,我们再推举一名合适的教主就是。”   “不行,他必须当。”多变口气坚决。   沈惟慕抱臂叹道:“可惜你说的不算。”   “我说的算!”多变察觉出沈惟慕的抵触,立即对孙作天使了眼色。   孙作天马上在多变面前扭腰伸腿,蹦蹦跳跳好几下。   沈惟慕正欣赏孙作天跳的丑舞,轰隆一声,他脚下的石板突然塌了。沈惟慕整个人掉了下去,随即便有铁栅栏封住了上方的出口。   “看好他,待我杀了萧锐后再来找他。” 第122章   孙作天重新开启地道入口后,多变欲立刻追踪萧锐,随即他想起什么,将孙作天也带上,以免地道内或许还有机关他应对不了。   入口关闭后,安静了许久,李德、明艳等长老才开口说话。   明艳冷哼:“我就说多变这厮会使手段阴我们,你们之前还不信!”   “无妨,现在知道他在我们身上下了子母蛊,便好解决。”   早些年魔教为控制教徒网罗天下蛊师,李德便负责此事。这些年他认识的蛊师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请他们帮忙解一下子母蛊很容易。   “哈哈哈……”   千机大殿后方传来萧锐的大笑声。   长老们早有所感地望过去,就见萧锐与孙作天从大殿后方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孙作天手里还拿着一根玉笛,跟多变手里的那根一模一样。   他得意地笑着对李德等人解释道:“多亏二长老神算,谋划了这么一出戏。我不仅趁机拿走了他的玉笛,还叫他被困在地下迷宫,走不出来了。”   李德等长老们立刻明白孙作天口中的“他”指的多变。玉笛既然已经拿出来了,他人还被困在地下,就肯定没办法通过笛声来控制蛊虫了。   迷宫只会让多变活着受困,只要他不死,就不会影响到他们几人的性命。回头等他们找到蛊师,解了各自身上的蛊毒,便不必再惧多变的死活,到时候就可以触发机关将他一击毙命。   萧锐问李德:“此蛊要多久能解?”   “三天,此蛊只要三天就能解!”李德激动地跟萧锐道,“我这就离岛去寻蛊师。”   萧锐点了点头,笑道:“极好,我们终于不必再受他控制了。”   明艳有几分犹豫,“就这么把他困在地下,放着不管?他若寻不到出口,狗急跳墙自尽了,岂不是拉我们所有人陪葬?”   萧锐冷哼:“他不会自尽,他这人极度聪明自傲,还极其记仇。他一定觉得自己能找到破解办法离开,然后上来找我们算账,杀光我们。”   “哈哈哈可惜那迷宫没有活路,他根本走不出去。”孙作天捂着肚子狂笑道。   “干得好!老子平生最讨厌被人威胁,早想他死八百回了!”   四长老楚随风气愤地啐了一口,三角眼中透露出对多变浓浓的憎恨情绪。   “他明明排行老八,这些年仗着武功高总是骑在我们头上!这口恶气若再不出,我们都他娘的成缩头乌龟了!”   孙作天拍了拍楚随风肩膀:“好饭不怕晚,你瞧,如今我们不是把他收拾了?”   “这还要多亏新教主,没他做契机,我们还不会有这么好机会。”   提起沈惟慕,萧锐就想起他可怜死去的女儿,浑身杀气腾腾。   他踱步走到沈惟慕被困的陷阱处,低眸睥睨地看向被圈禁在铁栅栏之下的沈惟慕。本以为他会看到一个痛哭流涕或满脸恐惧求饶的狼狈少年,待看清楚沈惟慕在干什么后,萧锐吓得气撅了过去。   只见沈惟慕盘腿坐在地上,正悠闲自得地拿着一包沾满芝麻的肉条吃着。   地上和他的袍角上都掉了不少芝麻粒,显然他已经这样吃很久了。   其余长老们都知道沈惟慕杀了萧锐的爱女,萧锐今日肯定不会放过他,沈惟慕注定会下场凄惨。   大家原本都是一副看戏的姿态,等着看萧锐百般羞辱折磨沈惟慕。   如今见萧锐突然面色有异,都凑过来瞧。   他们来看的时候,沈惟慕正将纸包里最后一根芝麻肉条送进嘴里,丢了空空的油纸。然后,他边悠然地咀嚼着嘴里肉干,边掸了掸袍角,将袍子上面的芝麻抖落了下去。   “好饭也怕晚,因为太晚了就吃不到了。”   沈惟慕抬起头,看向绕圈围观他的六名长老们。   孙作天诧异问萧锐:“说什么呢,这种时候还想着吃?这厮不会是脑子不好,是个傻子吧?”   “我看着也像!真不懂多变为什么非要保他当教主。”楚随风骂道。   明艳斜睨他一眼:“你这种经常出尔反尔的人自然不懂。他重诺,加之老教主曾对他有恩,他自是要坚守到死。”   李德唏嘘一声,对着陷阱中的沈惟慕发出感慨。   “啧啧,多幸运啊!有多变这样的人物护着你,他是绝对的武林第一高手,这辈子只服过你爹一人。   这些年他硬生生扛下所有压力,令清月教教主之位空置十几年,全都只为给你做准备。   奈何你这厮不识抬举,杀谁不好,非要杀萧楠,灭江南分堂,得罪我们二长老!你既如此作死,那就必须死了!”   沈惟慕嘴角翘起,差点被这番话逗笑了。   什么重诺,不过是照本宣科、沽名钓誉。这帮人还真会给多变脸上贴金,没考核合格前,他借着考核名义手段层出不穷,巴不得原身死,而原身也确实在那样的境地下被害死了。   明艳见沈惟慕脸上毫无没有惧色,叹沈惟慕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小娃子,不要以为你不怕死就没事了。我们魔教折磨人的手段多得是,二长老尤擅此道,他一会儿肯定会让你体会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锐抬起下巴,从鼻孔里发出冷哼,如同藐视一只蚂蚁一般轻蔑地鄙视沈惟慕。   “老夫早就想好了,先活剥了他半身的皮,泡在酒里几个时辰,再放炭火上蒸煮——”   “聒噪。”   一记清泠泠的男声仿佛自空中来,声有余韵,像山谷中响起的回音,反复涤荡了他们所有人的脑中。   “你说什么?”众长老们皆愣神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本是看在多变做饭口味不错的份儿上,尚可给他一次留用的机会。可惜,杂碎终究是杂碎,与你们沆瀣一气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惟慕闭上眼,双手搭在膝头,掐诀。   孙作天怒得跳脚,“黄口小儿!落得这种境地,居然还敢口出狂言!骂我们是杂碎!二长老我忍不了了,你快动手弄死他啊!”   “来人,撒蚀骨软筋散,给我把他抓上来!”   萧锐刚气势汹汹地发出号令,突然平地狂风起,将萧锐和其他长老们全都吹倒在地了。   萧锐刚好被卷到石阶上,脸朝下滚落石阶,鼻子被撞得鼻青脸肿,两股鲜血汩汩流下。萧锐痛得磕了一声,两颗牙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萧锐看到地上的自己两颗沾血的牙,怒极了,面目狰狞,他伸手要去捡牙,一阵狂风骤然把两颗牙吹走了,不见踪影。   千机岛上空风云骤变,雷声阵阵。   “这天是怎么了?二长老,咱们快到殿里躲一躲!” 第123章   在大桃村码头上,宋祁韫看到有层层黑云裹着雷电急速向千机岛方向移动,惊讶场景的同时,宋祁韫忽然想到了当初在蘑菇教总坛,他们也遇到过类似的情景,但场面远没有现在这样庞大。   越来越多的人被这诡异的天象吸引,聚到码头上眺望。   在大桃村的码头眺望不到千机岛,只能瞧见东南天边黑压压得瘆人,频频闪出光亮,骇人极了。   村民们议论纷纷,感慨这种诡谲的天气他们从没见过,恐怕是极可怕的暴风雨。他们盼着村里打渔未归的家人们快些回来,千万不要遭遇如此可怕的雷电暴雨。   两个时辰后,出海的渔船陆续赶了回来。大家都是在海上打鱼的时候瞧见东南方向的异象,立即往回赶。本来还怕半路上遇到风暴,没想到回来得很顺利,刚好顺风。   “巧了,我也顺风。你从哪儿边回来的?”   “南边啊。”   “我从西边。”   “我北边。”   “这不对啊,你们怎么从不同方向回来都能顺风?”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一番后,最后总结认为今天的风在乱吹,多亏他们幸运,刚好赶上顺风顺水的时候。   “瞧那方向是魔鬼岛吧?幸亏咱们平常都不往那头靠近。”   “嘿,这场狂风暴雨若能掀了那岛才爽呢!”   白开霁紧张地凑到宋祁韫身边,“老大,二三还在岛上呢,不会有事儿吧?”   宋祁韫看着那频频闪光的云层,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但他在心里却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沈惟慕应该不会有事。   “我找村民借船去救他!”   白开霁转身要走,被尉迟枫拦了下来。   “这样的天气你出海,只怕还没到千机岛就先命丧海中了。更何况千机岛还有迷情花,你就算抵达了,也未必能顺利登岛。”   尉迟枫劝白开霁冷静,别意气用事,反而救人未成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白开霁只好作罢,担心地望向千机岛的方向,双手合十祈祷沈惟慕千万不要有事。   就在他祈祷之后,远处的海面骤然翻起巨浪,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涌向千机岛方向。   “瞧,是龙吸水!”有村民喊道。   只见远远的天边,黑云之下,有一道气柱状的水龙卷从闪着雷电的云层连接到水面,一边旋转着一边移动。   骤然间,又出现一道,接着第三道、第四道也出现了。   王油颤抖着手,跟许多村民一样张大着嘴,震惊于眼前所见。   “在海上,十年甚至几十年才难得见到一道龙吸水的景象。现在居然一下子出现四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这事儿若记在村志上,必是大桃村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桩天气异象。   “是海神发怒了,海神发怒了!”   村民中不知是谁起头喊了一声,其他人跟着附和,大家纷纷跪地,对着龙吸水所在的方向磕头,嘴里都念着“请海神大人的饶命”。   白开霁见状,马上跟他们一起拜,求海神大人能饶了他二三兄弟的命。   宋祁韫招来村长王油,问他这附近的是否有地势高的地方可以躲避。   “村子离海边太近,遇到如此诡谲莫测的天气,很可能会被海水淹没或被狂风扫平。等危险来的时候咱们再逃就来不及了,要未雨绸缪。”   王油马上指着不远处的高山道:“那山上有山洞,大得很,足够容下我们这些人。”   宋祁韫让王油带着村民们赶紧动身,他会派白开霁和陆阳等人护送他们前往山洞躲藏。   带着村民们撤退之前,白开霁来喊宋祁韫该走了。   “我有要事处理,村民们就交给你们照顾了。”宋祁韫边示意白开霁带人先走,边抚摸着他骑的那匹红枣骏马。   白开霁以为宋祁韫打算骑马去附近的州郡求援,点头应下后就带着村民走了。   在喧嚣声和脚步声都渐渐远去,归于平静的时候,宋祁韫解开了码头上一艘船的绳索,然后跳了上去。   ……   “哎呦,二长老您没事吧?”   孙作天急忙将滚到台阶下的二长老扶起,见他摔得满脸血,牙都磕掉了,他气骂起来。   “这破天怎么回事儿?怎么会突然刮风打雷?”   “你问我们,我们问谁去,这岛不是归你管吗?头一次上岛就遇到这种鬼天气,真晦气!”   明艳是女子,身体轻盈,很容易被风一吹就倒,刚才幸亏她反应及时,在刮大风的时候抱住了旁边石柱子。   李德便没那么幸运,也跟萧锐一样,被吹倒在地上,狼狈地翻滚了好几下,才终于成功躲在墙边避风。   “哈哈哈李德没想到你这么差——”   明艳正得意炫耀自己功夫敏锐,胜过李德一筹的时候,突然一道闪电自天而降,正中她脑顶。   李德只觉得眼前有一道强烈的白光闪过,令他们短暂性失明,险些被晃瞎了眼睛,接着,他们就闻到了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   等眼睛渐渐恢复清明的时候,李德就看到前一刻还笑容灿烂嘲笑他的明艳,在这一刻变成了漆黑的人形焦炭。   雷劈死的人情况他不是没见过,甚至还特意在雷雨天借机惩处过犯错的属下。   受雷劈之人除了伤口处有灼烧之外,身体表面大部分都是完好的。从没有人像明艳这样,在一瞬间变成了焦炭。   本以为此刻眼前所见已经够令他震惊了,没想到下一阵狂风袭来时,他竟眼睁睁看着明艳那焦炭一样身躯瞬间化成灰了,被风吹得如一缕黑烟消散殆尽。   这一刻,李德脑海里想到了四个字“灰飞湮灭”,其景象不过如此。   这太诡异了!   这场大风和雷电都很诡异!   李德望向孙作天和萧锐,俩人正互相搀扶着到了千机大殿门口,没见到刚才那一幕。   在他们将要走进大殿的时候,李德大呼一声:“不对劲儿——”   一阵白光过,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接着刮起狂风,原本李德所在的墙边空空如也,什么人影都没有了。   雷声和耳畔的风声太响了,孙作天和萧锐没太听清楚李德喊什么,只隐约感觉到有声音。他们回头看过去,什么人影都没看到。   “欸?人呢?刚才还见明艳和李德在,这么快就躲没影了?”孙作天好一番得意,跟萧锐道,“果真是患难见真情啊,他们两个以前没少受您的照顾,这关键时刻居然全都跑没影了。”   萧锐边袖子擦脸上的血,边气呼呼道:“俩白眼狼,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们!”   俩人说着就进了千机大殿。   这千机大殿不愧是花重金打造的机关室,墙壁厚重,密不透风,安全得很。   俩人找地方坐下来后,松了口气,孙作天才想起来刚才没见到楚随风的身影。   “没见到就没见到吧,他那么重一坨,还能被风吹跑了不成?”   几位长老中,属楚随风身材高大壮实,加之他修炼的武功也与力气有关,肌肉十分健硕。他往别人跟前一站,就跟堵厚实的铁墙一样,让人畏惧。   其实狂风来的时候,楚随风就在那陷阱旁边,他及时抓住了铁栏杆,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但他万万没想到,那风竟然还会转向,一下子从后风袭来,把他头朝下撅进陷阱里。   诡异的是陷阱明明有铁栏杆隔着,他竟然穿过铁栏杆下来了,仰头一瞧,那铁栏杆还是完好的。   因为与沈惟慕同在一处陷阱了,楚随风也没多想,决定先一拳打死这个闭眼打坐的猖狂小儿。   哪曾想,他一拳照着沈惟慕面门打下去后,拳头竟如透明一般,穿过了沈惟慕的头,对他没产生任何伤害。   楚随风慌了,两个拳头不停地轮打沈惟慕的头,依旧一点用没用。楚随风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体不正常,竟然可以穿透物体,如鬼魅一般。   这到底怎么回事?   看着眼前打坐的沈惟慕,鼻梁挺直,面庞如玉,睫毛浓密修长,无关没有一点点瑕疵,楚随风忽然被他面容惊艳得一时出神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沈惟慕。   沈惟慕似有所感,轻声道:“破。”   楚随风骤然觉得自己身体四分五裂,每一寸肌肤都好像分了八个不同的方向在朝外拉扯,五脏六腑也一样,痛得他生不如死,想嚎叫却喊不出声。   最终,他魂飞魄散,在湮灭的最后一刻,他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竟在一开始就被一声惊雷吓得魂魄离体,肉身早早就被狂风卷到高空中消失不见了。   千机大殿内。萧锐擦干净自己脸上的血后,让孙作天触发殿内的机关,把陷阱里的沈惟慕弄死。以免那陷阱在这种鬼天气下出什么意外,让沈惟慕逃了。   孙作天嘿嘿笑着竖起大拇指:“还是我们二长老思虑周全!”   说罢,他就撬开东南金柱旁左数第三块地砖,拉动机关。 第124章   “且等着他被绞成肉泥吧!”孙作天掐腰笑得乐不可支。   萧锐面露轻蔑,跟着哼笑了一声。   得罪他的都不会有好下场,多变如此,那区区黄毛小儿更是如此!   这些年他忍辱负重,在多变跟前装孙子,为的就是今天。   爽快极了!   外面呼呼刮起的大风透过窗缝,发出如鬼哭狼嚎一般的声响。   萧锐被闹得烦了,转身找个地方坐下。   “这破天气,快些消停!”   萧锐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他不喜欢海水的咸腥潮湿,更不喜欢岛上这多变的天气。他年纪大了,吹几下海风便觉得腿疼。   往常孙作天听到他的话都会第一时间回应,人马上就凑过来了。大殿内安静很久,萧锐都没听到孙作天的动静,他转过头去瞧,瞬间睁大眼睛,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孙作天的喉咙处正插着一根尺长的利箭,染血的箭头穿过他的喉咙,正卡在喉结之上,箭尾连接一根钢绳到房顶的斜梁处,鲜血自箭头汩汩流下。   在他腰侧、肩膀以及双腿处也被同样的利箭刺穿,远远看着就像一只被粘在蛛网上的小虫子。   孙作天没有立刻断气,他还在苟延残喘着,嘴唇发抖,嘴巴张张合合,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他目中含泪地看向萧锐,似有话要说,但因为被箭捅穿了喉咙,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   萧锐以为孙作天这眼神儿是在向他求救,他急急忙忙迈出一步,欲奔向孙作天。   孙作天的眼神瞬间变了,萧锐还不及理解他目光的意思,“嗖”的一声,有利箭自他耳畔射过。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萧锐立刻警惕起来,观察四周——   嗖!嗖!嗖!   接连不断的箭朝他射来。   大殿内的机关不知何时被启动,因为呼啸的风声盖过了殿内机关启动的声音,所以他没能及时发现。想来孙作天会被那些利箭突然射中,也因这个缘故。   萧锐避箭的同时,下意识朝孙作天望了一眼,此时他已经闭眼,似乎咽气了。整个人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浑身慢慢地被流出的血掩盖,看起来十分瘆人。   作为清月教二长老,萧锐泰然安居高位多年,一直被人捧着,受人护着,已经很久没有身陷这样的危险和恐惧中。   他狼狈地躲过再次射来的箭矢后,一脚踏在了身后相邻的地砖上。随即,他就感觉地面震动剧烈,明显有更多的机关被触发了。   这一瞬间,萧锐才终于意识到,千机大殿的机关被完全开启了。此刻他只要挪动,每多踩一块地砖就会触发新机关,没有人能从这样的天罗地网下活着出去。   他太了解千机大殿的机关在全开情况下会造成何等的杀伤力。别说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像多变那样的绝世高手不管有多少个在这里,也一样都会被绞杀。   额头冷汗涔涔,有泪水从眼角滑落,萧锐自出生以来从没陷入过这样的恐惧中。   他想要逃,但不敢再随便乱走,他畏惧更多的机关被触发。   猛然间,感受到脚下地砖要反转,萧锐不得不选择跳远一些。石砖翻转下去后,许多飞虫从方形的黑洞中飞出。   是迎光虫!   在没有光线完全黑暗的地方,这种虫子会做茧休眠,几十年不死。一旦遇到光亮,他们便会破茧而出,寻找血肉生息繁衍。   被这种虫子咬一口,皮肤上会立刻脓肿起一个大包,脓肿处要完全剜掉才能防止皮肤溃烂。若被多咬几口或一口咬到要害部位,都会轻易丧命。   眼瞧着许多迎光虫朝自己飞来,萧锐只能拼命一搏,使出轻功,三两下跳到门口。   在路过孙作天尸体的时候,他不忘抽剑砍了一刀,将他的尸身从腰处一分为二。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弄出更多的血腥气,吸引那些迎光虫去找孙作天的尸身。   狼牙锤、银针、毒蛇……诸多机关被触发,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除非外面有人帮他关闭掉总机关。   萧锐寄希望于外面还有人在,不停地拍打着厚重的殿门,声嘶力竭地喊叫求救。   “谁在外面?快来救我!总机关在南侧第三石灯下!”   “来人啊,有没有人?”   “楚随风?你在不在?你死哪儿去了?”萧锐最终绝望地大叫。   “他死在你关我的陷阱里。”   很奇怪,声音明明不大,从容淡定,理该被呼啸的风声所掩盖,但却清清楚楚传进了萧锐的耳里。   萧锐听到人声很激动,他为了躲避机关和蛇虫已经狼狈得快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了,根本没心思想其他。   “快!快帮我关机关!你要什么我都赏给你!金山银山,绝世美人,武功秘籍,我都可以给你!”   外面没动静。   萧锐要疯了,红着眼求他快些开门,他可以满足他任何愿望。   “不对,你是——”萧锐终于反应过来他一开始说的话,眼中闪烁出难以置信,“沈惟慕?”   一声轻笑入耳,令萧锐彻底确认了。   “你不是想做教主吗?放了我,我定全力支持辅佐你!”   沈惟慕:“看来你不仅耳背,脑子也不好。”   他从没说过他想当教主,恰恰相反,他说过他不想当。   不过,以萧锐的见识而言,他必定认为清月教教主之位是个香饽饽,谁都想啃上一口,贪图这个位置。   “不管以前如何,以后属下唯您马首是瞻,您说什么是什么!”萧锐哀求地哭喊,极尽卑微。   沈惟慕不为所动,甚至懒得跟他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身后,萧锐的哭喊声就变成凄厉的惨叫。   当初他困沈惟慕在千机大殿,想让他尝尽各种机关的“愿望”最终实现在了他自己身上。   突然间,白光闪过,一道宛如井口粗的巨雷劈在千机大殿上。千机大殿轰然倒塌,熊熊火焰燃起,将本欲从千机大殿内逃出的毒蛇毒虫全都焚烧殆尽。   沈惟慕每走一步,天雷便降下一道,且一道比一道粗,全都劈在他身上。   从千机大殿外走到石阶下,沈惟慕从一名仙姿飘飘的俊朗郎君变成了一名浑身焦黑辨不清五官的黑炭人。   地面塌陷,海水倒灌,丈余高的海浪随着狂风朝整座千机岛汹涌袭来。十八道惊雷同时劈下,在沈惟慕所在之处炸出一道超越岛屿面积的光球。   山崩了,地裂了,无穷无尽的海水完完全全覆盖住了整座岛屿。   回首再望,千机岛已不复存在了,只有看不到尽头的海面。在拨云见日后的阳光照耀下,幽蓝的海面发出粼粼波光,偶有一只海鸥掠过,发出一记叫声。   宋祁韫朝着黑云和闪电所在的方向划船,诡异的是海风好像在与他作对,明明他下船时,理当是顺风出行,但划起来后就逆风而行,行进十分困难。   宋祁韫不服输,拼命地划,行进不过数里,握着船桨的双手已经起了水泡。宋祁韫不管这些,继续逆风而行,哪怕水泡破了露出血肉也在所不惜。   努力了半个时辰,他也不知自己划了多远,突然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将他吓了一跳,接着一道又一道雷声响起,他不得不捂住耳朵,以免被这些声音震聋了。   船剧烈摇晃,海面汹涌,狂风大作,宋祁韫早做好了准备,将自己跟船绑在了一起,打了一个特别的绳结。这样即便船翻了,他也自救的办法。   好在船虽然在浪里面颠簸,险些翻船了几次,最终都被他稳住了。   当雷声停止的时候,海面突然平静了。宋祁韫整个人都被海水打湿了,衣服贴在身上,发髻散了,头发都湿乎乎地贴在脸上,倍显狼狈。   宋祁韫却顾不上这些,第一时间去看千机岛方向,没看到。   他环顾一圈海面和天空,乌云散了,雷电没了,龙吸水也消失了。   好在他问过村民寻找千机岛的技巧,继续划船行进,但他划了很久,按时间推算理该抵达千机岛了才对,但他没看到岛,千机岛附近的暗礁林他也没看。   正当宋祁韫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行错方向的时候,海面上漂浮的一朵粉色的花引起了宋祁韫的注意。   宋祁韫将花捞起,辨出其花蕊为黑色,是千机岛独有的迷情花!   千机岛应该就在附近才对,可是岛呢?   宋祁韫继续往前划,发现了一些漂浮物,起先是些树枝绿叶,后来是一些表面焦黑被炸碎的树木枝干。   他顺着漂浮物的来方向继续往远处划,划了很久,本以为会看到更多漂浮物,却越来越少,最终没有了。   千机岛依旧没找到。   宋祁韫眉头紧锁,觉得这现象奇怪,并不合理,甚至有几分迷茫。   贯来破案寻证据,都是按照事情自然发展的逻辑顺序来推断,但今日之事却好像并不能用他的所见所识来解释。   船又划了一圈,还没找到更多线索,也没有寻到岛屿后,宋祁韫太累了,只能躺在船上暂时休息。   天渐渐黑了,宋祁韫自嘲地想着自己果然意气用事了。别说找沈惟慕了,连千机岛都找不到,甚至把自己搭进去。   当然,这个结果他在出发前就曾预料到。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蠢,但他这一次偏想做个蠢人。 第125章   喝干净水囊里的最后一滴水后,宋祁韫脱力地躺在船上,随波逐流。   夜晚的海面寂静得可怕,四周充斥着咸腥,黑幕裹挟着潮湿厚重的水汽将他牢牢地挤压在一叶扁舟之上。   宋祁韫恍恍惚惚好像睡着了,意识又有几分清醒。他知道自己飘荡在海面上,是这片海域里微不足道的存在,他随时都有被吞没的危险。但他不甘心,也不愿气馁,他想要找到沈惟慕,奈何他的眼皮很沉,任他怎么挣扎都睁不开。   火辣的阳光炙烤着两颊,原本白皙的面容被晒得滚烫发红,宋祁韫动了动干裂起皮的双唇,终于在海鸥叫声中睁开了眼。   “欧——欧——”   宋祁韫转动眼珠儿,看向落在船尾的海鸥,小家伙儿正偏着脑袋用漆黑的眼珠儿观察他。   宋祁韫深吸口气,艰难地动了动自己酸疼的胳膊。海鸥似乎被吓到了,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挥舞着翅膀飞走了。   宋祁韫被叫声刺激得更加清醒,坐起身来。天已经大亮了,根据太阳的位置和船上的水浮针辨别清楚方向后,宋祁韫抓起船桨欲继续划船,突然一阵眩晕感袭来,他险些从船上栽进海里。   宋祁韫忽略掉身体的不适,每行驶一段距离就观察四周海面是否有漂浮物。   两炷香后,他终于在海面上发现了一些漂浮的木头。这些木头都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表面被碳化了。   千机岛在一夕之间消失,只留下这一些被火灼黑的木头,到底为什么?   即便千机岛发生巨变,受灾沉于海底,岛上有那么多人生活,尸体、衣物、家具等等物什,不应该也浮现一些在海面上么?   千机岛如果起了大火,从远处即便看不到火光,也该瞧见飘向上空的滚滚浓烟。   为何这些都没有?   除了这些被灼黑的木头,仿佛其它东西都在一夕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祁韫费解于眼前所见,想着想着天旋地转起来。他知道自己因为长时间没吃东西才头晕,欲寻船上的钓竿钓鱼,下一刻却栽倒在船上。   眼皮在合上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这也不正常,他体力不该这么差才对……   “老大?老大?你没事吧?”   白开霁猛烈晃动宋祁韫的肩膀。陆阳给他强喂了两口水后,就猛掐宋祁韫的人中和虎口。   宋祁韫皱眉睁开眼后,惊讶地问:“你们俩怎么在这?”   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我们也在。”尉迟枫和齐天澜也把脑袋凑了过来。   “老大你没事吧?你怎么能自己一个人来这冒险不告诉我们呢!幸亏尉迟先生及时发现,猜到你来了这里。”   陆阳扶着宋祁韫坐好,喂他吃了两口糕点,又让他多喝些水。   “在海上呆了这么长时间,你看你都脱水了。”   “怎么样?找到沈兄弟的下落没有?千机岛呢?”白开霁见宋祁韫缓过劲儿来,就迫不及待地问出他心中的疑惑。   尉迟枫等人也都紧盯着宋祁韫,等待他的答案。   宋祁韫轻咳了一声,用湿帕子擦了擦脸,“如你们所见,除了这些浮木什么都没看到。”   大家在坐船来的路上也注意到这一点。为他们划船的是村里最有经验的渔民,不可能走错。他在来的路上便不停地念叨,明明方向没走错,为何千机岛看不到了,连千机岛附近最有标志性的暗礁林也瞧不见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难道是昨天的狂风和暴雨将千机岛淹没了?”   “有可能。”   白开霁捞起一根飘在船边的树枝,“那这些树枝是怎么回事?”   尉迟枫拿过来仔细观察:“一头焦黑,另一头还挂着翠绿的叶子,看起来像是被雷击断所致。”   宋祁韫点头,“我也有此猜测。”   他还猜测到这些木头可能是早些时候千机岛打雷闪电时劈下,因为比较早掉进水里,飘到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所以才没有随岛上其它东西一起消失。   宋祁韫现在的脑子清明了不少,昨晚的海风中很可能存有少量的迷情花粉,让他受到了影响。   白开霁等人划了两艘船来,大家就兵分三路在附近海域寻找沈惟慕。   渔民对天气变化很敏感,明日十五,不仅涨潮凶猛,天气也不好,似乎还有暴雨。   大家约定好了,如果太阳西斜时还找不到人,就只能折返大桃村。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已经过去一晚上了,千机岛都不复存在了,沈惟慕存活的可能性极小。但只要没看到尸体,大家都不愿意放弃最后一点点希望,所有人都是一边找一边喊,希望哪个地方能听到沈惟慕的声音。   最终,太阳西斜,大家都喊破了嗓子说不出话了,也没在海面上见到沈惟慕的踪影。   “各位大人,时间不早了,该回了!”划船的渔民站起身,对远处大喊道。   白开霁还想再往远处划一划,找一找,被尉迟枫按住肩膀。   “走吧。”   虽然他也很想找到沈惟慕,但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么久的时间里,一个人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太低了。   宋祁韫的船也划了回来。   “老大,再找一会儿吧,或许再找一会儿就能找到他了呢?”白开霁恳求宋祁韫。   宋祁韫也想答应,否则他就不会擅自划船,在第一时间来这里找沈惟慕了。可是现在他不是一个人,还要为白开霁、陆阳等人的性命安全负责。   “说好了这时间回去,便不能出尔反尔,不能让渔民们为我们冒险。”   宋祁韫说罢,就将船往回划。   “老大,就一会儿。”陆阳也跟着央求。   “你们看,前面有东西!”白开霁指着东方远处的水面。   大家跟着看过去,只看到茫茫水面以及水面反射的光。   “小白,休要闹了。”尉迟枫劝他一句,用眼神示意他别再找借口了。   “不是,真有一个黑点,你们仔细看!”白开霁坚持指着东方,激动道。   大家再一次认真看过去,片刻后,陆阳不确定地表示他好像也看到了,接着宋祁韫凝眸仿佛也看到什么,当即划船朝东方去。   白开霁的船马上跟上,而且划得更快,赶超了宋祁韫的船。   随着他们的靠近,黑点越来越大,渐渐清晰起来,大家依稀辨清海上飘着的好像是个人,但整个人黑黢黢的,衣裳都辨不清了,好像被烧成了碳?   白开霁的船第一个抵达,他伸长脖子去瞧,发现这具还海上漂浮的躯体还真是黑黢黢的如碳一般,他身上挂着几片零碎的布料,倒是把身体的主要部分遮住了,但大部分被烧得焦黑,几乎跟躯体一个颜色。   “这不会是海鬼吧?”白开霁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尸体。   如果尸体真烧成了碳,不可能如此完好无损地在在海里飘着。再说全身都烧黑成碳了,那几块衣料也不可能存留。   “捞上来。”   宋祁韫伸手,与白开霁共同协作,终于将漂浮的“黑人”抬到了船上。   将“黑人”的身体平放在船板上后,宋祁韫就看清楚了他的五官。   白开霁随后也认出了他的五官。   白开霁瞬间热泪盈眶,激动地大喊:“是二三!”   “什么?二三找到了?”尉迟枫的船还没到,远远听到这话,他和陆阳都大喊起来,喊声中透着无法言喻的激动和喜悦。   “二三是找到了!”   白开霁捂着脸,悲伤的情绪不可抑制地倾泻而出。   “但他死得好惨,他变成了黑炭呜呜呜……” 第126章   宋祁韫也心惊于沈惟慕的样子。他愣了好久,才试探性地伸手去触碰沈惟慕的胳膊。   宋祁韫很小心翼翼,十分担心自己稍过用力,会让这如碳一般漆黑的胳膊断成两截。   在触碰到沈惟幕胳膊的那一刹那,一层碳灰掉了下来。   白开霁见到这一幕,哇哇大叫,哭喊他兄弟真被烧成碳了。   “还有弹性。”宋祁韫摸到了碳灰下的肌肤,嘶哑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激动。   随即他就去探沈惟慕的鼻息,摸沈惟慕脖颈上的脉搏,声音更加激动:“有呼吸!人还活着!”   白开霁立即停止了哭声,跑去搀扶沈惟慕,用袖子给他擦拭脸上黑灰。黑灰竟有半尺厚,表面结成一层硬壳,要很小心费力地才能清理掉。   白开霁费了半天力气,才终于把沈惟慕的面容清理出来。紧接着他便和陆阳一起,沾湿了帕子,继续清理沈惟慕身体其它地方。   尉迟枫的船这时候行驶过来,他急忙跳了过来,检查沈惟慕的身体。   尉迟枫小心地捧着沈惟慕柔弱无骨的右手,把脉一会儿后,又去检查左手,以及他的双腿。   “怎么样了?身子可好?紧要不?”白开霁等了片刻,实在忍不住了便追问。   尉迟枫把脉的时间太长了!   尉迟枫还是没有说话,继续检查沈惟慕的腹部,紧皱的眉头一刻都没有松开过。   陆阳跟着也要追问,被宋祁韫抬手阻止了。这种时候最不宜打扰尉迟枫,应当给他足够的时间,做出明确诊断。   宋祁韫示意白开霁和陆阳都去划船,不管沈惟慕的身体情况或轻或严重,他们都需要尽快上岸,找一处好地方给沈惟慕治病。   平静的海面上,三艘渔船飞快地朝大桃村方向行驶。   尉迟枫最后检查了一遍沈惟慕的四肢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其实声音并不大,但因为大家都在时刻关心尉迟枫这边的动向,所以立刻引来大家的注目。   尉迟枫看了一眼离他最近的宋祁韫,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说,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说。   “筋脉尽断,脏腑重伤,他头顶还有一处极其严重的焦痕,好像、好像是……”尉迟枫不知该如何形容。   宋祁韫:“被雷劈过?”   以前他曾遇到过雷劈死人的案子,受害者的伤口与沈惟慕头顶处的很像,唯一区别的就在于伤口大小。   尉迟枫愣了一下,对宋祁韫点了点头,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如果人的头顶真被雷劈了,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存活?   “此事倒不绝对。刑部案卷中便有记载,十四年前在苏州浅水村,便有一位农夫被雷劈后侥幸存活。二十二年前,也有一例类似的记载。”   白开霁表情呆滞地重复:“筋脉尽断,脏腑重伤,头顶还被雷劈过……二三到底经历了什么?”   陆阳跟着追问:“尉迟先生,他到底有事没有?是不是咱们只要上岸,及时救治二三,二三很快就会恢复了?就没什么事了?”   众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尉迟枫,期待能从他口中听到有希望的答案。重伤没关系,只要能治好,只要沈惟慕能恢复就行。   尉迟枫摇了摇头,叹气道:“他如今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罢了。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比之前中奇毒时还要严重。   这么说吧,他的身体就像干涸龟裂的大地,表层下面全是沙土,坏了里子,毁了根本,不管浇多少水,也存不住生机。”   众人闻言后,一阵沉默。茫茫海面,只余海浪声。   大家都红了眼。   瞧那平躺在床板上的人儿,有着如仙人般俊美容貌,曾经他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堪称风华绝代。如今他却双眼紧闭,了无生机,只差咽下最后一口气就会离开人世。   白开霁第一个忍不住,蹲在沈惟慕的身边,捂着嘴痛哭起来。陆阳等人受白开霁的影响,泪水也汹涌地往下流。   尉迟枫哑着嗓子道:“真想知道沈兄弟在岛上到底遭遇了什么,竟落得如此……他皆是为我们挡了灾啊!”   话毕,尉迟枫也落泪不止。   宋祁韫拭掉眼角的泪后,劝大家冷静,先尽可能地出力,加快速度行船回码头。   “人还没死呢,有口气在就有希望,别忘了二三本就与凡人不同。当初他身中奇毒,能死里逃生一回,怎知不会有第二回 ?”   “对!老大说得对!二三只要有口气在就有希望!”   大家纷纷卯足了劲儿去划船。   沈惟慕在被捞上船的时候,腰间挂着一个布袋。尉迟枫在给他检查身体的时候时,就先将布袋解下来放到一边了。   齐天澜作为外人,虽然心里也难过,但说到底没有宋祁韫、白开霁等人与沈惟慕感情深。他见大家都这么伤心,便打算帮忙分担一些,先去划船。   因为走得急,齐天澜不小心踢到了布袋子。   “哗啦”一声,袋口开了,两根白骨从里面滚了出来,其中一根很明显是人的大腿骨。   齐天澜愣了一下,直勾勾看着袋子里的白骨。   尉迟枫奇怪沈惟慕为何会随身带着一袋白骨,打开袋子细查。   齐天澜猛地凑了过来,抢走尉迟枫手里的袋子,将袋子里面的骨头全都倒了出来,找到指骨一块块拼接,果然拼接出了六指。   众人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沈惟慕随身携带的这袋人骨恐怕就是被埋葬在千机岛的六指鞭神的尸骨。   当初沈惟慕曾对齐天澜提过,他会带他去确认六指鞭神的尸骨。   齐天澜怎么都没想到沈惟慕为他能做到如此地步,他们交情不深,他身陷险境,受重伤成这副模样,竟还没有忘记当初对他的承诺。   齐天澜“噗通”跪在沈惟慕跟前,红着眼睛含泪地跟沈惟慕磕头致谢。   他此生能遇到沈惟慕这样的兄弟,无憾了。   投桃报李吗,兄弟以命履行承诺帮他,他定然也要以命相报。   从今以后,沈兄弟及沈家人若遇麻烦,他定竭尽全力帮忙,哪怕以命相抵也在所不辞。   ……   五日后,大桃村村长王油家。   又是一个安静的清晨,海风徐徐,麻雀时不时地飞到院子里去啄地上的鸡食。人一旦从院中过,麻雀们就呼啦啦地飞起来。   宋祁韫端着一碗粥到东厢房,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一边用汤匙舀着热腾腾的粥,一边看着躺在床上的沈惟慕。   一动不动,不凑近了细查,甚至感觉不到他有呼吸,仿佛真如一座玉雕一般。   “今天是瘦肉荠菜粥,新鲜舂米,砂锅慢熬,粒粒米都熬开花了后,加里脊肉和荠菜,很香很香……以往你闻到饭香味儿就第一个冒出来,双眼放光,如今怎么还躺着不动呢?”   宋祁韫絮叨一阵后,为沈惟慕整理盖在身上的薄被,顺便为他把脉。   这些日子白开霁动用了他们白家所有的人脉,弄来的千年人参和天山雪莲果然有点用。沈惟慕现在的脉象比第一日强了许多。   “现在的情况仍然很危险,如果人能醒过来,还能有些希望。”   尉迟枫和白开霁等人随后也来看沈惟慕,他们都在期盼沈惟慕能尽快醒来。   陆阳挠头,“老大,是不是你这饭做得太素了,勾不来二三的馋虫?”   “他现在病着,最多只能吃这个。”   “就是不能吃才嘴馋人呢!要我说就该拿大鱼大肉馋他,什么烤羊排、猪蹄、猪肘子、卤鸭、卤鹅之类,味儿都香得很,才最容易勾他醒了过来。”   宋祁韫沉下脸来。   陆阳拍一下脸,尴尬地给自己找补:“我就是嘴欠,老大别跟我一般见识。”   “不,你说得对,我这就去做。”宋祁韫立刻起身,匆匆奔向厨房。   陆阳愣了愣,转而问尉迟枫和白开霁:“我是不是嘴欠惹事儿了?”   依着沈惟慕的身体情况,肯定要用各种名贵的药续命,慢慢调养着,怎么可能靠食物的香味就让他身体复苏?   尉迟枫无奈地摇了摇头。   白开霁对陆阳竖起大拇指,表示他想法居然难得地跟他不谋而合。   “我想起来老大做过的一道菜,特别香,但二三没吃过,香炸五花!我这就去找老大去做!二三若不醒,我就当着他面儿吃,使劲儿馋他!”   陆阳:“……”见白开霁比他还犯蠢,他突然好受多了。   半个时辰后,白开霁坐在沈惟慕床边,手捧着一包刚出锅的香炸五花肉,热情地跟沈惟慕介绍做法。   “要选五花肉中最五花三层的部分,切薄片,下锅油炸,这火候啊要掌握好,不大不小,千万不能炸糊了。   慢慢地将肉片上多余的油脂都炸出去后,待肉片由软变硬,色泽金黄,就可以捞出锅了。   撒上咱们老大特调的调味料,那味儿,无法相容,又香又脆,好吃极了!”   白开霁说着,就拿了一块香炸五花肉放进嘴里,咔嚓咔嚓嚼着。   “真香啊,还得是肥瘦相间的猪肉才能炸出这种香味儿,什么面片子、牛羊鱼肉都做不出这种味儿,更没它香!”   白开霁吃得特别香,唇上粘着油,嘴边挂着肉渣。   他随即又拿了一片吃起来,咬的时候因为炸肉片太脆了,有一块半个指甲大的碎肉片崩到了沈惟慕的嘴边。 第127章   “你啊是真怕辱了你阴侠之名,忒阴损了!”   陆阳边用帕子擦掉沈惟慕嘴边的肉渣,边叮嘱沈惟慕一定要醒来报仇,否则一会儿白开霁恐怕会骑在他头上啃猪蹄子了。   陆阳说完话,仿佛看到沈惟慕嘴角动了一下。他怕自己眼花看错了,睁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沈惟慕,过了一会儿,又见他嘴角动了,陆阳“嗷”的大叫一声。   白开霁正打算放弃香炸五花肉,换红烧猪蹄子试试,被陆阳的叫声吓了一跳。他右手一松,猪蹄子掉落,左手马上捞起掉下的猪蹄,及时挽救回来。   “你干什么?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二三嘴唇动了!”陆阳马上蹲到沈惟慕跟前,轻声呼唤沈惟慕,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喊着。   “让开。”白开霁捧着色泽红亮的红烧猪蹄子到沈惟慕面前,特意把猪蹄子送到沈惟慕鼻子边儿,让他闻了闻。   一阵寂静之后,俩人终于发现沈惟慕唇又角动了,都激动不已。   这时候,宋祁韫端了热腾腾的辣炒鱼肚来。   这道菜他从前也没做过,海鲜和麻辣的气味儿都比较重,两厢融合后制造出了更具有冲击性的味道。   当他端着辣炒鱼肚进屋时,屋子里瞬间飘满香味儿,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味蕾。   齐天澜暗暗咽了下口水,委婉地试探性询问:“这么做真行吗?”   他为什么有种他们在“作恶”的感觉?这样去对待一位那么重伤虚弱的病人真的好吗?   冒着热气的辣炒鱼肚在沈惟慕跟前只驻留了一瞬,沈惟慕便睁开了眼睛,在众人猝不及防的震惊中,就叼了一块鱼肚吃进嘴里。   “诶?不能吃!”重伤昏迷五天的人万万不能吃荤腥辛辣食物!   大家还来不及表达喜悦,便慌忙阻拦沈惟慕去吃第二口辣炒鱼肚。   沈惟慕当然不肯,要去抢。白开霁眼疾手快,在发现沈惟慕要挪动身体的那一刻,他立刻就按住沈惟慕的身体不让他乱动,以免他刚醒来就发现自己筋脉尽断成了“废人”的事实。   宋祁韫和陆阳等人趁此空隙及时将菜撤走,重新端来参汤和燕窝粥让沈惟慕食用。   沈惟慕已经被白开霁轻轻扶着坐起身来,背靠着大软垫,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唇无血色。   在千机岛上,他趁机作法彻底解除了自己身上残余的噬魂咒,所受天谴比前两次加在一起还要更严重数倍。   他不死不灭,面对再厉害的天谴也受得住,但身体难免会有所损耗,需要调养七七四十九个周天才能彻底恢复。   然而在这个世界,他不能使用神通来快速恢复自己的身体,否则会再度招来天谴。所以在天谴结束之后,他便进入休眠,令身体自行运转一些法术来修养调息。   谁料这才过去了五天,他便被这些“丧尽天良”的家伙用美食强行唤醒。   既然已经醒了,如果吃不到好吃的美食,那岂不是白醒了。   沈惟慕喝了参汤和燕窝粥后,虽略有满足,但还是觉得滋味不够,要吃之前的辣炒鱼肚和香辣五花肉。   众人听到沈惟慕的需求后一阵沉默,接着陆陆续续都松了口气。   尉迟枫欣慰地笑道:“有胃口想吃东西就好,便有希望恢复。”   “别急,等你身体好了,你想吃什么都给你做。”宋祁韫开心地对沈惟慕道。   白开霁附和:“对,咱们现在受伤就先忍一忍,不过这清淡的好滋味的东西肯定都少不了你的!”   “鱼片粥,蟹黄包,总可以吧?”沈惟慕马上点菜道。   “都是海鲜,他现在能吃吗?”陆阳询问尉迟枫的意见。   “可以,他喝的药不忌荤腥,只忌辛辣,但切记要软烂些。”   尉迟枫为沈惟慕把脉之后,便在他的手脚处施针,希望能尽可能地为他恢复筋脉。   考量到沈惟慕现在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受不得太大的情绪波动。大家各显神通地编谎,游说沈惟慕不要乱动,更不要试图使用武功和内力,因为医治他的药物药性特殊,乱动很不利于他身体恢复。   沈惟慕点点头,对此并无异议。他这些天也正需要多睡觉休息,只要能吃好吃饱就行。   鱼片粥是先用鱼骨将汤熬白了之后,加新米煮粥后,添鱼片、蟹腿肉和少量蔬菜熬制而成,米白汁浓,白色的鱼肉混在其中,伴有红色的蟹腿肉和绿色的蔬菜做点缀,好看又好吃。   沈惟慕发现这些人对他照顾得很到位,连汤匙都不用他拿,每一口粥都送到他嘴边。   千机岛的事儿大家一开始都没问,似乎是不想让他耗费太多精力来解释这些。沈惟慕便也不多言,着实享受了一番众人的伺候。   这样美好美味的日子过了七八天后,大家见沈惟慕恢复了些气色,由尉迟枫确保沈惟慕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后,大家才追问起千机岛的事情。   沈惟慕如实阐述表面经过:登岛之后他被多变邀请到千机大殿吃饭,与众长老见面,多变带着他与长老们发生争吵对打……接着天降异象,发生动乱,大家四处逃窜,最终千机岛覆灭了,大家都被海水吞没了。   因为沈惟慕有些过程阐述得过于简洁,大家都化身为好奇宝宝提出疑问。   “你刚登岛就被发现了?”   “岛上有瞭望台,任何人登岛都会很容易被发现。”   “多变为何邀请你吃宴席?”   “他的新爱好是做美食,想在厨技上与宋少卿一较高下,便请我品评。”   众人都知道多变是个怪人,也是个学习狂人,在痴迷于学习某种技能时,做出什么怪事都不奇怪。邀请沈惟慕给他评判,也在情理之中。   齐天澜也忍不住问了沈惟慕一个问题:“那沈兄弟是何时寻到了六指鞭神的墓?”   沈惟慕:“在天气变坏,岛上人自顾不暇,海水淹没千机岛之前,我找到了六指鞭神的墓,把他的尸骨给你挖了出来,立碑时间在十八年前。”   齐天澜红了眼睛,对沈惟慕深深行礼鞠躬,再度感谢他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之下,仍然冒险帮他办事。   “不客气,真想感谢我以后就多送点好吃食给我就行了。”   “一定一定,一辈子都送!”齐天澜嘿嘿笑道,顺便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福,祈祷沈惟慕一定会长命百岁。   沈惟慕:“……”你这不是在咒我么?谁要做百岁的短命鬼。   宋祁韫在听了事情经过之后,总觉得哪里不对。沈惟慕上岛以及上岛后的经历,都好像缺了一条重要的线将发生的所有事合理地串联起来。   虽然沈惟慕现在的解释也算能说得通,但有一些细节的地方总给人以一种违和感。   比如行船送他们去千机岛的岑清风就很违和。   起初他因为中了“毒药”,不得不服从他们的命令,看起来还算合情合理。但在船靠近千机岛后,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他不再形单影只,岛上有很多他的同伴和靠山。   况且,解蛊虫、毒药这种事对于魔教而言并不难,他当时完全可以趁机与沈惟慕一搏,更还可以拿他们的性命做要挟向沈惟慕索要解药。   可这些他都没有做,如同一位信守承诺的君子一般,将他们安全地送回了大桃村。   再比如,沈惟慕上岛之后,多变因为性情古怪、爱好特别,对沈惟慕态度特别就罢了,其他人和长老们怎么也会也纵容他在千机大殿吃宴席?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为何魔教长老们会如此整齐地聚在千机岛?   当时他们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相聚处理,重要到能让自由不羁的多变也必须来千机岛,这会是什么事?   宋祁韫不禁想到此前魔教闹出过的“新教主”。既然奉圣州的新教主继任大典是个乌龙,那真正的新教主继任大典在哪儿举行?会不会就在千机岛?   宋祁韫下意识地看向沈惟慕,如玉般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此时他正垂着眸,一口一口地吃着白开霁喂他的瘦肉粥。   体量纤瘦,身形单薄,只身冒险两次,一次覆灭蘑菇教总舵,一次覆灭魔教的千机岛重地……   立下如此至伟功劳之人,他岂能随便怀疑他?但有些疑惑着实很令他困扰。   沈惟慕真沾了大运在身上,身中奇毒还能身体恢复如初,尤其是这次千机岛之行,他的死里逃生堪称千年难遇的奇迹。   这样的奇迹发生在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身上,都让人有些难以相信。若非他亲眼所见,而是外人转述与他说,称沈惟慕是仙人他都会信了。   “一直看着我作甚?”沈惟慕忽然抬头,与宋祁韫四目相视。   宋祁韫:“没什么,在想千机岛的事,好像缺了一条重要的线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   此时白开霁喂完了粥,先端着粥碗离开了,屋内只留下宋祁韫和沈惟慕二人。   沈惟慕擦了嘴角后,轻咳一声,在宋祁韫的照顾下,舒服地半靠在软垫上。   他浅浅地笑了,对宋祁韫弯起了眉眼。纵然他一脸病容,这一笑仍然令周遭瞬间失了颜色。   “重要吗?魔教所有的长老们都随着千机岛一起消失了,剩下的虾兵蟹将不足为惧,日后只管无脑缉拿就好了,何必这般多虑伤脑子。”   宋祁韫紧皱的眉头难以舒展,“可魔教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在。”   沈惟慕:“谁?”   “新教主。” 第128章   宋祁韫说完就观察沈惟慕的反应,发现沈惟慕竟堂而皇之地将一块香炸五花肉塞进了嘴里。   今早村长家杀猪,他帮忙炸了些五花肉,白开霁趁机包了一包带走。他定然将那包香炸五花肉揣进怀里了,刚才喂沈惟慕吃粥的时候,被沈惟慕顺手“偷”走了。   “你不能吃这个。”宋祁韫朝沈惟慕伸手,令他交出那包香炸五花肉。   沈惟慕眨着水润的黑眸,无辜地看向宋祁韫:“我就拿了一片。”   宋祁韫理解为沈惟慕刚才只从白开霁那里偷了一片,这一片既然已经吃到他嘴里吐不出来了,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下不为例。”   等宋祁韫走后,沈惟慕淡然地从被窝里掏出一包香炸五花肉,兴冲冲地吃起来。   宋祁韫做的清淡菜虽然好吃,但架不住天天吃,口味单一,让人难免觉得寡淡。论香必须是油炸的肉最好吃,让人欲罢不能。   白开霁发现怀里那包五花肉没有后,第一时间来找沈惟慕,便闻到了房中残留的淡淡肉香味儿。   “若说出去,你肯定会挨骂。”沈惟慕建议白开霁最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白开霁踌躇半晌,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告诉尉迟枫,以免沈惟慕的身体出什么差池。   在寻尉迟枫的路上,白开霁遇到了宋祁韫,被宋祁韫拦住了去路。   “明知他贪嘴,你还带那等诱人的吃食去他屋里。这次幸好他只吃了一片,否则定不饶你。”   宋祁韫说罢,横了一眼白开霁才走。   白开霁:“???”一片?明明是一包!   幸亏他没主动坦白,吃一片都惹得老大这么生气地警告他,若被知道沈惟慕吃了整整一包,岂不是会扒了他的皮?   白开霁谁也不敢说了,忐忑地守在沈惟慕身边,只希望他别因为吃了他的香炸五花肉而影响身体。   平静过了一夜后,见沈惟慕的精神比前一日似乎更好些,白开霁终于松了口气。   早上用药完,屋里只剩下沈惟慕和白开霁。   沈惟慕就对白开霁招手,白开霁赶紧凑过来,让沈惟慕有事就吩咐。   “我想吃香炸大鱿鱼和糖醋排骨。”   白开霁忙摇头表示不行,要等他身体好了才能吃。   沈惟慕黑漆漆的眼眸盯着他,盯得白开霁不敢直视他,偏头躲闪他的眼神儿。   “我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   “我伤得很重,武功尽废,没几天活头了。”沈惟慕声音轻轻的,眼睫半垂,透着几分凄楚。   “不不不,你听错了,这不是真的——”   “还多亏了你忙活,弄来了千年人参和天山雪莲,才吊住我一口气,续了我几天命。”沈惟慕接着道。   白开霁住嘴了,沈惟慕已经知道的这么清楚了,他再强行解释也没用。   白开霁红着眼眶,轻轻握住沈惟慕的手,劝他放宽心,不要多想。   “尉迟先生的医术很厉害的,老大还托人去求两位有名的神医来为你医治,你福大命大,一定会痊愈的。”   沈惟慕苦笑一声,“你当清楚你这话不过是在安慰我,我这身子很可能朝不保夕。”   白开霁愧疚地垂下眼眸。   “我都要死了,难道还不能吃两口自己想吃的东西?你知道我有多嗜吃,这点愿望还不能满足我吗?”沈惟慕声音轻轻的,却如蛊惑人心的魔音入了白开霁耳里。   白开霁不过犹豫片刻,便立马眼含泪地表示,他一定为沈惟慕弄到他想吃的菜。   他兄弟只想在死之前吃点好的,这愿望他一定要满足!   半个时辰后,沈惟慕如愿以偿地吃到了香炸大鱿鱼和糖醋排骨,然后他接着跟白开霁点了下午的菜以及空闲时间吃的小零食。   但凡白开霁表现出一丝犹豫,沈惟慕就装虚弱卖惨,感慨自己快死了就只有这点需求却还得不到满足。白开霁马上缴械投降,应允沈惟慕的所有需求。   如此安静过去了三日,沈惟慕每天都能吃到自己想吃的美味佳肴。   为了避免被宋祁韫等人发现,沈惟慕装作自己无法接受武功尽废的事实,只要求自己一个人呆着,或只允许白开霁一人进屋。   第四日晌午,沈惟慕吃着香喷喷的烤山鸡时,被突然闯进来的宋祁韫抓个正着。   宋祁韫凝眸质问白开霁:“怪不得你这两日频频点菜,点的都是沈二三曾经爱吃的菜,且还不愿与我们同一桌吃饭。”   白开霁差点立刻滑跪给宋祁韫道歉,幸亏他好兄弟能顶事儿,先一步跟宋祁韫对上了。   “你不用怪他,是我威胁他的。我都要死了,就想吃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等到了阴曹地府,我不至于做个饿死鬼,也不至于留有遗憾。听说鬼只能记住自己死前的记忆,若真如此,我还能不时地回味你做的佳肴了。”   沈惟慕用同样“死前心愿”的招数对付宋祁韫,这招数虽然老套,但很有效。他又成功说服了一个!   此后,煎炒油炸的菜沈惟慕都可以吃,但辛辣是底线,尉迟枫和宋祁韫都不允许沈惟慕碰,说是刺激性食物实在不利于沈惟慕的身体恢复。   尽管沈惟慕痊愈之路很漫长,甚至可以说渺茫,但大家都希望沈惟慕能恢复健康。   “我瞧他这几日进食的状况良好,人也算精神,是不是有痊愈的希望?”宋祁韫在尉迟枫把脉之后,悄声询问。   尉迟枫缓缓叹了口气:“脉象情况依旧不乐观,但他的胃口确实好。倒奇了怪了,正常人若如他这般脏腑内伤,该是受不住他这样大鱼大肉地吃,他却可以。”   “天生的饕餮。”宋祁韫也想不到什么其它理由来解释,“从前他的饭量就与我们不同,想必是他的脾胃比我们这些普通人强悍许多。”   尉迟枫点点头,“倒也是这个理儿,千人千样,各有千秋。”   大家在大桃村继续驻留了几日后,宋祁韫就收到了京城的来信,催他尽快回京复命。   沈玉章在得知沈惟慕伤重的消息后也来了信,没有大家预料中的愤怒和斥责,只交代大家辛苦了,不必特意留守照顾沈惟慕,尽可以办自己的事去,他已经安排好人手来接管沈惟慕了。   大家看到这封信后心里都不是滋味,本以为沈府尹会骂他们几句,没想到他宽宏大度,半句抱怨都没有。满京城人谁不知,沈惟慕可是他最疼爱的幼子!   宋祁韫有官命在身,的确不能在这地方久留,尉迟枫便提议他们先回去复命,他留下来陪着沈惟慕。   沈惟慕一听厨子走了,岂会同意,马上表示他要跟着一同回京。   “你身子伤重,不宜车马劳顿。”   “坐船可以。”沈惟慕思路清晰。   “这主意好,我这就去安排。”   随后他们与沈玉章派来的人汇合,安排了大船停靠在大桃村的码头上,坐船返回京城。   半月后,船靠近了京城码头,沈玉章和郑成梁亲自到码头迎接,查看沈惟慕的伤情。   沈玉章玉面清冷地上传,双目红肿地下船,带着一群人小心稳妥地将沈惟慕带回了沈府。   早有各方神医和宫中的太医圣手等候在沈府,共同为沈惟慕诊治。   起初几日,神医和太医圣手们都悄悄叹气,连连摇头,感慨沈小公子的希望不大了。   沈玉章日日面对,日日听大夫们说这些话,便日日心如刀绞,偷偷地哭。尽管他时常用煮鸡蛋敷眼,来试图掩盖他哭肿的眼睛,沈惟慕还是轻易察觉到了他的情况。沈惟慕便控制脉象,让大夫们的诊断不至于太吓人。   实际他的身体脉象依旧很“破烂”,但于他而言不算什么问题。只需要功法运转到了足够的时间,便能自行恢复。   当沈玉章从神医们口中听说沈惟慕有希望了,眼睛终于不再红肿,他主动和皇帝请命,欲与大理寺联手共同铲除清月教余孽。   赵不行和康安云听说这消息后,急忙来求沈惟慕。   “教主,我二人虽不知千机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教主在,清月教不可灭啊!”   赵不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长老们都死在了千机岛,尤其是八长老多变,他那么厉害,武功高深又狡猾多变,怎么可能会那么轻而易举地死了。   “请教主慎重决断,岂知千机岛之事不是又一场考验?”   那场天灾除了仙魔没人能活下来。   沈惟慕嗤笑质问赵不行:“你该不会是舍不得你的旧主人死吧?”   “属下不敢,属下的主人只有教主,但是——”   赵不行心有不甘,他跪在地上斗胆跟沈惟慕讲了心里话。   “清月教苦心经营多年就这样没了,教主身为老教主的独子,清月教的唯一传承,却不做任何挽回,恐怕会寒了属下和众人的心啊!”   “清月教作恶多年,早是江湖毒瘤,官府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敢把手伸到朝廷,扯到国舅身上,便注定会自取灭亡。这是大势所趋,你以为凭我一人之力便可力挽狂澜?   我这个教主,不过白担个名头,这些年清月教上下事宜何曾受我指挥过?如今清月教将亡,你们倒想起我来了,想让我负责,真敢想啊。”   宋祁韫将啃干净的鸡腿骨敲在赵不行的脑袋上,“你算什么东西,寒了你和教众的心,又如何?”   赵不行跪在地上,暗暗攥紧拳头,羞愤地红了脸。   “既然你觉得清月教教主的名头如此重要,也理当担责,那从今天起清月教教主就是你了,你大可以现在就走,打出一番天地给我瞧。”   “属下不敢。”赵不行再度磕头。   康安云见状,几度欲言又止,随即也跟着跪下了。   他不明白他从小照顾到大的公子为何对清月教一点感情没有。老教主可是他的父亲,清月教是他的根啊!   从前清月教确实有一些人不服管,来频频挑衅公子,确实都该死。但肃清这些人后,公子便可以掌权清月教,创造自己的天下了。   康安云始终想不明白,公子为何要放弃这一切?仅因为清月教惹了众怒,会被朝廷讨伐吗?不,公子绝不是这种遇到点困难就被打倒的人,凭公子的才智完全可以解决这一切。   公子定然因为身受重伤的缘故,放弃了斗志。他打算自生自灭,随波逐流,不管尘世间的一切了。   这种情况在一些重病的病人身上很常见,康安云觉得向来话少的自己在这一刻很有必要好好鼓励公子。   “属下等只认公子是教主,任何人都无法替代!公子请放心,所有的麻烦和苦难都只是暂时的,公子慢慢调养身体定会痊愈。属下等会为公子赴汤蹈火解决一切阻碍,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接下来应对朝廷剿灭的事儿就交给属下和赵不行来办。属下以性命作保,定会为公子保全清月教的主力!”   康安云说到激情之处时,声音慷慨激昂,铿锵嘹亮。   哐当!   门突然被踢开,宋祁韫等人站在门外,满面阴沉地看着他们。 第129章   赵不行和康安云在见到宋祁韫的那一刻,立刻去观察沈惟慕的态度。   他们跟在沈惟慕身边与大理寺打交道已久,早就料想过有一天身份可能会暴露。   公子的态度决定了他们的态度,是对打还是逃跑,他们全看沈惟慕的意思。   “二三,我没听错吧?你、你是清月教教主?”陆阳一脸不可置信地质问沈惟慕。   “这怎么可能,二三肯定知道我们要来,故意在跟我们开玩笑吧?”白开霁懵了一会儿,讪讪地笑了下,转头不确定地问宋祁韫,“老大,我说的对吧?”   宋祁韫没回应,只静默地凝视沈惟慕,等他的解释,也在观察他的反应。   现在的情形,非一两句简单的解释就能糊弄过去。   从前他对沈惟慕曾存有的那些星星点点的怀疑,这一刻都在他脑海里都化成一缕缕丝缠绕起来,越缠越大,形成一个巨大的疑团滚了出来,狠狠撞在他心口上。   宋祁韫不确定沈惟慕一定是清月教教主,但假设沈惟慕是清月教教主,再反推过去所有的疑点,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尉迟枫与宋祁韫的态度一样,都面容严肃地看着沈惟慕,等待他的解释。既然那话是从沈惟慕最信任的护卫首领口中说出,不管玩笑与否,他们都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们都不想相信与他们并肩共事、同甘共苦的好兄弟,竟是江湖司一直直以来最想缉拿和绞杀的头号江湖大魔头。   这一时刻,屋里的气氛像绷紧的弦,随时都有崩断的可能。   宋祁韫、尉迟枫、白开霁和陆阳都看着沈惟慕,等他的解释。   康安云和赵不行也看着沈惟慕,等他的态度。   沈惟慕敛着眸,轻轻吸了下鼻子,然后抬眸,目光越过众人对他剑拔弩张的注视,直直地落在白开霁手提的食盒上。   食盒里飘出的若有似无的香气,勾得沈惟慕漆黑水润的眸子闪闪发亮。   “你们带了荷叶糯米鸡和五珍脍?”   众人:“……”   现在是谈食物的时候吗?不过食盒里的菜还真被他猜对了!   尉迟枫温和笑问沈惟慕:“这会儿还只想着吃呢,你就不怕我们真以为你是清月教教主?一刀了结了你?”   尉迟枫在潜意识里认为,能在这种时候从容想吃食的沈惟慕,不可能是清月教教主。   白开霁和尉迟枫也都跟着笑了,他们的想法跟尉迟枫一样。   或许早有沈府的人提前通报了,沈惟慕和康安云故意跟他们开玩笑。   宋祁韫却不这样认为,沈惟慕行事从容胆大,非凡俗之辈。他即便是清月教教主,此刻也会有这样的从容淡定。   宋祁韫与沈惟慕相视,目光如衡量谎言的尺,牢牢禁锢在沈惟慕的双瞳上。   “我不是清月教教主,你们也不可能了结我。”   沈惟慕的意思,他不死不灭,不可能被他们一刀杀死。   但这话在尉迟枫等人听来却是沈惟慕内心赤诚,愿意相信兄弟们信任他,这反倒是让他们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他们之前还在怀疑他。   宋祁韫在听到沈惟慕的回答后,略略松了口气,他看得出来沈惟慕刚才没有说谎。   “我猜对了,沈家早有人提前通报了,二三在故意做戏吓咱们呢。”   白开霁哈哈乐,去拍了下沈惟慕的肩膀,怪他不该开这种玩笑吓大家。   宋祁韫却笑不出来,他心中还有很多疑惑需要解释,正当宋祁韫要一一质询沈惟慕的时候,沈惟慕又开口了。   “我刚把清月教教主之位传给赵不行了。”   此话一出,室内一阵寂静。   被点名的赵不行如芒在背,冒了一脑门子冷汗。他想辩解,却又觉得在这种情形下辩解他是否接替教主之位没有意义,终归对方知道了他们清月教的身份,肯定会对付他们。   赵不行的手慢慢放在腰间挎刀上,随时准备应战。   白开霁和陆阳瞧见赵不行的动作,自然懂他的意图,也都摸向了他们各自佩戴的刀剑。   剑拔弩张的气氛再度回归。   尉迟枫吃惊地问:“也就是说,在今天以前,你一直都是清月教教主?”   沈惟慕点头,目光落在食盒上,琢磨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吃上菜。   嚓!   白开霁和陆阳在听到这句话后,同时抽刀,与随后举刀的赵不行和康安云形成了对阵之势。   “真没想到你竟是清月教教主!把我们骗得好苦!”   “拿我们当猴耍儿很有意思吗?”   白开霁和陆阳都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先后对沈惟慕发出诘问。   他们面上刚强,实则心里都十分难受,他们宁愿承受被敌人杀死的痛,也不愿被兄弟背叛。   这段日子,他们兄弟一直掏心掏肺地对待沈惟慕,把他当珍宝一样呵护,岂料到头来竟是个笑话,是个谎言!   “我不骗人,也不屑耍猴,你们俩还是少动脑子为好。”   食盒被白开霁粗暴地丢在地上。沈惟慕担心五珍脍的汤会洒出来,连带着对白开霁和陆阳的语气也不友善了。   “你什么意思?骂我们蠢?”白开霁本就愤怒沈惟慕骗他们,如今再听他阴阳怪气对他说话,更恼怒了。   他剑指沈惟慕,痛心疾首。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跟他废什么话,从前的兄弟情义不过是伪装,当不得真,做不得数,别走心。”陆阳护在白开霁身边,提醒他最好及时剥离掉多余的情感。   “我一直都是这样子。”沈惟慕咳嗽一声,吐了血。   久违的吐血场景再现,大家又静默了。似是勾起了以前的回忆,又似是控制不住在担心沈惟慕的身体偶。   康安云立刻冲到沈惟慕身边,搀扶住他,为他擦拭嘴角的血,“公子,您没事吧?”   “他伤成这样,凭你二人之力不可能将他从这里带走。”   宋祁韫目光复杂地落在沈惟慕身上,难以形容他现在的感受。   众多疑问、隐瞒、欺骗和真相交杂在一起,都没能混沌他的大脑,但见孱弱的沈惟慕吐血的那一刻,他觉得气血上涌,一种莫名闷堵的感觉塞满了他的大脑,令他的脑子无法保持清明,正常思考。   不管怎么样,首先要搞清楚一个问题,沈惟慕是否是沈玉章的亲生儿子。   “笑话,只要我们想带教主走,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赵不行见宋祁韫想威胁他们,立刻起了嚣张气势,护在沈惟慕跟前,响亮地拍了三下手。   瞬间,埋伏在君澜苑的护卫们全部现身,将宋祁韫等人团团围住。   “二十四人,全是高手。”陆阳凑到宋祁韫耳边小声告知。   言外之意,如果仅凭他们几人跟人家对打,完全没有胜算。   宋祁韫在见到周围有这么多埋伏的护卫那一刻,脑袋更堵了,眉头紧锁。   他疑惑地看向沈惟慕,对他的探究之意瞬间翻了几倍。这其中怕是有很多内情,他有太多的疑问想要弄清楚了。   不及宋祁韫开口询问,陆阳与赵不行就先对呛上了。   陆阳痛骂清月教蛇鼠一窝,都是些使用阴损龌龊手段的鼠辈。   赵不行则讽刺陆阳等人忘恩负义,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他们教主在大理寺期间,为他们解决了多少麻烦,他们竟全都忘了。   白开霁恍惚想到了什么,拉住陆阳,劝他别冲动,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我总觉得沈兄弟不是坏人,在覆灭千机岛的事儿上都多亏了他。”   “糊涂!正邪不两立,你当他会有那么好心?千机岛只他一个人上去了,还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哪儿有第二人谁能证明?要我说他全都在骗我们,清月教的长老们根本就没死,故意让我们放松警惕,攻我们不备!”   白开霁怔愣,被说得哑口无言。陆阳这番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很有说服力。   赵不行哪里听得了这种话,继续骂陆阳他们,什么话脏说什么。   陆阳一边回骂一边用眼神示意白开霁:“咱们必须想办法给外面人传信。”   突然,陆阳出其不意,一个扫堂腿绊倒了堵在门口的护卫。   白开霁马上配合,趁机纵身一跃,欲跳出门外放信号弹。   “哎呦,干什么这是!”   白开霁最终没能成功跳出去,他与正要进门沈玉章撞个满怀,被沈玉章撞回屋里了。   沈玉章身后跟着郑成梁,见到这场景,郑成梁不厚道地哈哈笑起来,笑话摔倒的沈玉章真狼狈。   沈玉章拍着衣袍起身之际,屋内被打乱阵形的护卫们已经重新排列好,关上了房门,再度将众人都包围在房中。   陆阳初见到郑成梁十分欣喜,欲跟他求救。没想到郑成梁完全无视他,只一门心思捂着肚子笑话沈玉章,并且跟着走进屋里了,陆阳瞬间的希望变成了满脸的绝望。   “这、这怎么回事?”郑成梁笑够了,才终于注意到门窗被关上了,有一排护卫站在自己身后,似乎包围了屋里所有人。   陆阳翻了白眼,无语道:“没啥事儿,我门被困在这里要死了而已。”   “胡说八道什么!”郑成梁一巴掌打在陆阳脑袋上,转而看向宋祁韫,“小玉,你说。”   场面早就无法控制了,他有什么好说?与其费力解释现在情况,不如直接问出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宋祁韫问沈玉章:“沈惟慕可是您的亲生子?”   沈玉章愣了下,急忙用目光去搜索沈惟慕,当他看到沈惟慕的时候,他表情再度愣住。   方才众人闹出骚乱之际,沈惟慕已经成功获取食盒。此刻他正坐在偏僻的东北角,有滋有味地吃着荷叶糯米鸡和五珍脍。   众人:“……”怪不得他们刚才打架的时候,隐约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   “他当然是我亲儿子!”沈玉章赶忙凑到沈惟慕身边,查看他的情况,见沈惟慕没什么太大问题,他才松了口气。   “哈哈哈……你问他有什么用,他根本不知道他的亲儿子自出生起就被调换了!”   梁上突然传来男声,狂笑不止。   众人纷纷抬头望向声音的主人。 第130章   一名相貌平平的男人从梁上一跃而下,他高昂着下巴,嚣张地睥睨众人。   “你是谁?”陆阳打量这男人的气质,有几分眼熟,“多变?”   男人轻轻一笑,不否认陆阳的猜测。   “你竟然没死!”   陆阳感叹完,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潜意识里竟然还在相信沈惟慕,信了他说的魔教长老们都死在了千机岛的鬼话。   明明他刚刚已经推测出来了,有关于千机岛的事都是沈惟慕在撒谎!   陆阳愤恨地瞪向沈惟慕,发现这厮竟还在沉迷于吃饭。他果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将他们当猴儿一般耍骗!   陆阳很咬牙切齿,“沈惟慕,你真该死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自出生起就被调换了?”沈玉章望着多变,目光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一个窟窿。   多变笑得更加恣意,“没想到饱读诗书的堂堂沈大状元郎居然听不懂这话的意思?”   沈玉章有一瞬间的呆滞,他下意识地望向沈惟慕。   沈惟慕正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用帕子擦拭手指上的油污,表现出一派从容淡定之态,仿佛屋内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沈玉章身形晃了晃,险些摔倒在地,幸亏被身边的郑成梁及时扶住了。   白开霁看到这一幕,失望透顶地看着沈惟慕,他们之间曾经有多深厚的兄弟情,此刻将会转化为多深厚的愤怒和憎恨。他本来还抱有一丝丝希望,他始终觉得沈惟慕不可能是背叛他们的人,哪怕他真是魔教的人,他可能有苦衷,对他们的情义也是出自真心……原来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沈惟慕跟魔教那些无恶不作的恶贼一样,天生就是坏种,没有良心。   他骗了他们这些兄弟也就罢了,竟然自出生起就骗了沈府尹整整二十年。   生而有罪,说的就是他这种畜生!   “真不愧是魔教教主,你把我们骗得好苦啊!”白开霁失魂冷笑一声,剑指沈惟慕,欲一剑捅穿了他。   尉迟枫及时拉住白开霁,以免他冲动动手造成局面不可控。   “传言清月教新教主是老教主的儿子,也就是说沈小兄弟是老教主之子。你们自他出生起,就打算好了鸠占鹊巢,将他安排在沈家,有何目的?”   多变但笑不语。   “以邪派之子替换官贵子弟,筹谋二十年之久,不管目的为何,其所图甚大。”宋祁韫利刃般审视的目光落在多变身上,“你们清月教不仅搅乱江湖,还想颠倒庙堂不成?”   多变连连拍手称赞:“不愧是宋神断,猜对了!罢了,今天我心情好,将你们一网打尽了,便让你们死个明白。”   “老教主当年创立清月教的初衷,本是为了收容那些被世人看不起的可怜人,没想到此等善举竟惹了众怒,遭到名门正派的抹黑和绞杀。   本来这江湖恩怨,我们江湖人自己解决倒也无妨。偏偏朝廷来横插一脚,帮着那些自诩道义的名门正派围剿我们。   江湖不容你,这世间之大,尚有可逃之处。但若朝廷不容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上至州郡,下至村县,哪里没有朝廷的耳目?”   “所以你们就想出了这种招数,以鸠占鹊巢的方式来壮大清月教?”宋祁韫实在听不下去多变继续讲歪理,便打断质问他。   “没办法,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嘛。谁羞辱我们,我们就叫谁明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我们清月教寿与天齐,等得起!”   多变慷慨激昂地阐述一番后,突然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当然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还因为我们老教主是位武痴,不会养孩子,也懒得养,便只能劳烦擅于教子育儿的沈家帮忙了。”   多变话说到这时,不禁赞许地看向沈玉章,夸奖他们沈家很会养孩子教孩子。几次考察下来,老教主都很放心。   沈玉章已经许久没有说出话来了,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直定定地看着沈惟慕。   在听完多变这番话之后,他方扶额闭了下眼,似乎在这一刻他才终于认清现实,接受了眼前的真相。   现场的其他人都很同情沈玉章,难以想象他现在的心情,疼爱近二十年的宝贝亲生儿子竟在一夕之间变成了魔教的孽种。这些年父慈子孝的场景都是假象,他一直隐瞒欺骗他,身边还带着一群魔教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行事。这是何等丑恶、痛扎人心的背叛啊!   陆阳忍无可忍,痛斥大骂:“沈惟慕,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就没有一句话想说吗?对我们你无情无义就罢了,对用心疼爱你沈府尹你竟也无话可说吗?”   多变哈哈大笑,“正邪不两立,说什么都没用。他们父子在今天注定要反目成仇了!”   “沈大人,给你们口中的贼人养二十年儿子的感觉如何?”多变笑的眉眼弯弯,看向沈玉章的眼神儿特别欠揍。   沈玉章身子突然挺直,被气得浑身发抖。郑成梁赶紧扶稳沈玉章,痛斥多变不是东西,在这种时候还刺激他。   “还有你,臭小子!到现在这种时候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只知道吃!沈狐狸爱你如命,你怎能如此无情无义、狼心狗肺!”   沈惟慕刚擦干净手,将脏帕子收起。他没想到他吃饭的工夫,事态已经发展到这地步了。   认真吃饭有错吗?在此刻,有。   宋祁韫不错眼地看着沈惟慕,目光在旁边人看来甚至有点太黏了。   尉迟枫犹疑地看了宋祁韫两眼,觉得他反应有点异常。   按道理来说,宋祁韫应该跟他们一样愤怒,只是在情绪表达上有所不同。可他站在宋祁韫身边这么久,却没有感受到宋祁韫身上有太多愤怒情绪,反而是疑惑、探究和冷眼旁观的情绪居多。   沈惟慕没有回应陆阳或郑成梁的辱骂,也没有对沈玉章说话的意思,而是看向多变。   “你不是多变。”   众人大惊,都瞅向“多变”。   多变的外表向来千变万化,大家不可能凭借外表的特点来判断他是不是本人,只能从其性格和行为习惯来猜测。   这男人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桀骜和从容不迫的举止态度,大方才问他,他并没否认,便以为是默认。   实则这种判断本身存在很大的纰漏,任谁胆子大点会演戏都可以做到梁上男人那样。   “真假与否,你们擒了他,看他脸皮真假与否就知道了。”   众所周知,多变的易容术出神入化,近身也看不到破绽,鲜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你会允许我们抓他?”陆阳有几分难以相信,也有点懵。   沈惟慕承认了他做过清月教教主,现在他的人包围大家占据绝对优势,他不先来针对他们,反而去对付看似跟他一伙儿的多变,到底什么意思?   白开霁没想那么多,出手就去擒“多变”。本以为会失手,没想到他一招就将人拿下。   在轻松抓到“多变”的那一刻,白开霁就意识到这人肯定不是多变。多变的武功极高,绝不会轻易被他这样擒住。   几番检查之后,甚至用刀划破了这人的脸,大家终于确认梁上男人根本没用假面,他呈现给大家的脸就是他本来的样子。   陆阳气得狠狠打了这男人几巴掌,质问他为何要装多变。   梁上男人一侧的脸被打肿了,却还是笑的猖狂:“哈哈哈,我可没说过我是多变,是你们自己上赶着要认的,我哪有不应的道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越来越懵了。   梁上男人又笑,指着沈惟慕大声道:“但我说的其他话都是真的!我叫李恨天,是二长老的义子,二长老早就把他的底细跟我和盘托出了,他是清月教老教主的儿子,自出生起被替换在沈家抚养。   方擎天与我们老教主是挚友,当年他所谓退江湖考科举不过是名义上的噱头,实则是因为老教主对他有恩,他必须要履行承诺呆在小教主身边,传授小教主的武功。康安云也是他从清月教内选拔出来的护卫,由他亲自培养后放在沈惟慕身边。”   李恨天说着便掏出几封信和一本成色泛黄的名册,统统丢在了地上。   “证据全在这里,你们自己看吧!”   白开霁都捡起来,交到宋祁韫手上。   信是方擎天写给清月教老教主的信,名册在折的那一页有康安云的名字。   证据确凿,沈惟晕与康安云的身份确实如李恨天所言那般,但疑问还是有很多。   宋祁韫皱起眉头,“你出现时我便奇怪,他既是你们的教主,在沈家鸠占鹊巢的目的是为了隐藏身份、图谋更大。你今日为何会当我们的面将他的老底全揭了出来?”   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李恨天仰天狂笑,笑出两行眼泪来。   “到这种时候了,我便也不怕告诉你们!因为让他背叛魔教,杀我同族,害死我义父义妹!我们清月教不认他这个教主了,更要让他也感受一下死在同伴手里的滋味!”   李恨天言外之意,他等着看宋祁韫等人杀死沈惟慕。   白开霁和陆阳在这时候也反应过来,千机岛上的的事儿沈惟慕没说谎,早前他助他们清剿清月教也不是苦肉计。   即便沈惟慕可能真的是清月教教主,但他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他一直与清月教为敌,不管他出身带有什么原罪,他本来出于什么目的,已发生的事实告诉他们:沈惟慕罪不至死。   “皇帝驾到——”   一记嘹亮的喊声从屋外传来。   “完了!”白开霁和陆阳互看一眼,面色都颓然变白。   半月前,大理寺刚呈报了清月教私采金矿、与朝廷命官勾结之事。皇帝暴怒不已,从重处罚了所有涉案官员,下令彻底铲除清月教。   今日皇帝若知道沈惟慕的真实身份,知悉清月教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阴损谋划,必不会留他。   刚才他们自以为聪明地放出了求救信号,没想到竟害了沈惟慕! 第131章   “这么热闹?”   皇帝驾临,大内侍卫和禁军在前开道,直接破开了房门,将君澜苑内外围得水泄不通。   身着紫色常服的赵晗缓步走进门,浑身自带帝王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打量一番众人后,目光最终落在沈惟慕身上。   沈玉章和郑成梁等人齐齐向赵晗行礼。   沈玉章先郑成梁一步开口,跟赵晗解释:“闹了些小误会,不想竟惊动陛下了。”   “这算小误会?”郑成梁惊讶问,“那在沈府尹眼里这世上恐怕没有大事了。”   “你二人又斗嘴。”赵晗无奈叹了句,目光再度落在沈惟慕身上,“沈卿幼子风貌无双,与传言中一样。”   沈玉章嘴唇微动,正要出声,就被李恨天的笑声打断。   白开霁和陆阳都露出慌乱的神色,他们同时动手想控制住李恨天,立刻被禁军统领陆随望拦住了。   陆随望是赵晗身边的亲信,虔诚忠君,功夫高,聪明有手段,且尤为擅长训狗。   这些年为了□□京城安定,大理寺与禁军打过几次交道,白开霁和陆阳便都与陆随望熟络起来。   因为清月教近来在京作乱,陆随望为了皇城安定,与白开霁等人定下了一种联络方式,以用于应对突发紧急的大事件。   之前白开霁虽然没能成功放出信号弹,但在他与沈玉章相撞的时候,陆阳就趁众人不备悄悄吹响了犬哨。这哨声人听不见,狗却听得见。   京城内,尤其是勋贵府邸附近,时常有带狗巡逻的禁军路过,这些狗都对这种犬哨有反应。   今日赶巧了,陆随望陪着皇帝微服出巡,恰好收到来自沈府的紧急求救。   宠臣家中出事,赵晗岂能袖手旁观,当即便同陆随望一起来了沈府。   赵晗看向李恨天时,李恨天笑得更大声。   “他可不是沈玉章的儿子,他是我们清月教老教主张星河之子!”   对于皇帝的驾到,李恨天没有害怕,只有兴奋。他非常高兴自己能在皇帝面前揭露沈惟慕的真实身份,兴致勃勃地对赵晗又讲了一遍“鸠占鹊巢”的故事。   赵晗很震惊,立刻问:“那真正的沈家二十三郎呢?”   “当然是当场诛杀了,我们清月教行事,向来斩草除根。”李恨天语气随意,仿佛杀一名婴儿如他们而言像喝水一样简单。   沈玉章红着眼,怒指李恨天:“汝等狗彘鼠虫之辈,穷极阴损龌龊之事,死不足惜。”   李恨天看到沈玉章这样愤怒,如看笑话一般望向沈惟慕:“是啊,我们都是狗彘鼠虫,沈大人自己也养了一个,还捧在掌心视若珍宝近二十年呢。不过此刻,沈大人想必已经想好了怎么打杀自己养的这条狗了。”   沈惟慕敢背叛清月教,选做朝廷的狗,那他就注定要承受今天的苦果。   他以为他把清月教所有知情的长老们都弄死了,就可以洗白自己的身份,靠剿灭清月教的功勋为朝廷新贵?做梦!他一定要让沈惟慕付出代价!   沈玉章眼眶越来越红,燃烧着怒火,随即他也将目光转移到沈惟慕身上。   宋祁韫见状连忙走到沈玉章身前,挡住了沈玉章的视线。   他知道沈玉章在皇帝跟前的说话分量,他很怕此刻沈玉章冲动,求皇帝下旨诛杀沈惟慕。   “沈府尹,此事有诸多疑点,切不可随便听信这宵小恶贼的挑唆。”   “疑点?这些方擎天的亲笔信便是铁证!想不到百姓口中秉公断案的宋少卿,竟也有徇私枉法的一天?难不成你好男风,也被他那张好看的妖脸迷惑了?”   李恨天的“也”字用得很微妙,听起来好像不止一个,无形中就造了谣。似乎这之后若再有人为沈惟慕说情,便就是那另一个被色相迷惑的糊涂蛋。   “放肆!”郑成梁气得胡子发抖,抬手就狠狠打了李恨天一巴掌。   李恨天被打得偏过头去,立刻就肿了脸。   在场包括皇帝在内,很多人都很惊讶郑成梁的举动。   文官讲究斯文,尤其像郑成梁这样身居高位的重臣更讲究仪态风骨,纵然再愤怒,也不可能会亲自出手打人,吩咐下面的人去做即可。   出事的是他死对头的儿子,按照他以往的风格,理当看热闹说风凉话才是。如今他不仅不嘲笑,还亲自动手打人了,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李恨天吐了一口血出去,又裂开嘴笑了,牙缝里粘着鲜红的血,令他的笑容看起来十分狰狞。   “小教主不愧是我们老教主的种,真有能耐,连最难搞的郑公都被您给收服了!可惜我因二长老与您结仇,不然必要拜在小教主名下,与小教主干一番宏图霸业!”   李恨天这些话可谓是往皇帝的心口上狠狠扎刺。   近些年因为清月教猖狂作乱,朝廷早就将清月教侍卫眼中钉肉中刺。现如今它勾连朝廷,联合张国舅敛财蛀国,令皇帝深恶痛绝。   皇帝岂能忍受清月教“继承人”的存在?不管沈惟慕是否真的背叛清月教,只要他是老教主的血脉,便有号召清月教余孽的能力,便是隐藏的祸患,应当彻底铲除。   李恨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洋溢出发自内心的喜悦。   沈惟慕死定了!   他的血脉就是原罪,当年若非因为他,沈玉章的儿子就不会死。   即便皇帝因沈惟慕的“功劳”有所犹豫,沈玉章也会劝说,亲自将沈惟慕往死路上送一程。   “都愣着干什么,堵了他的嘴!”沈玉章微蹙着眉,平静的声音中透着掩藏不住的嫌恶。   陆随望看向皇帝,察觉皇帝没意见,他立刻将李恨天的嘴狠狠堵死。   李恨天口不能言,就瞪圆眼表达他的惊讶。沈玉章真不识好歹,他现在首要该算账的人应该是沈惟慕,而不是他!   “陛下——”   白开霁、陆阳和尉迟枫陆续跪地,为沈惟慕求情。   “你们倒有意思,前一刻还同仇敌忾声讨他,怎么这会儿又为他求情了?”   白开霁尴尬地臊红了脸,“是我们不是东西,误会了他!”   当沈惟慕承认自己是清月教教主的时候,白开霁等人确实因为受冲击太大,没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虽然他们潜意识里不愿相信沈惟慕是这样的人,但当时沈惟慕的反应太多风轻云淡,既不解释缘故,又派人包围了他们,他们便以为沈惟慕默认了,以为沈惟慕在借他们的手肃清月教内部不利于他的势力,在借沈家幼子身份来实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等李恨天道出真实目的,经宋祁韫的提醒后,他们才明白过来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沈兄弟他虽出身不好,可他当时还是个婴孩,根本没办法做选择。稚子无辜,其父和清月教所犯下的滔天罪责不该由他来承担。”   接着,三人还要一一列举沈惟慕在大理寺所立下的功劳,被赵晗不耐的声音打断了。   “住嘴。”   三人的心瞬间凉了半截,皇帝连他们的话都听不进去,岂会放过沈惟慕?   君心难测,威压迫人,室内一片寂静,仿佛一切都静止了,唯有不甘心之人的手在慢慢握紧,极尽隐忍。   “沈卿可有话说?”赵晗看向已然平复好情绪的沈玉章。   宋祁韫、白开霁等人都立刻瞅向沈玉章,此时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沈玉章垂下眼眸,长长地哀叹了一口气,“臣的幼子可怜啊,刚出生就——”   沈玉章哽咽了,近乎说不出话来。   白开霁的心彻底凉了,听沈玉章这话的意思,他定要为亲生儿子报仇了。   白开霁不知道说什么好,长这么大以来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无力。   他少年意气,行侠仗义,所接触的事非黑即白,很好处理。可如今这桩事,他不能说沈玉章有错,沈家幼子何其无辜,刚出生就遭歹人算计。可怜天下父母心,沈玉章要为儿子报仇没什么不对。   可若要因此处死沈惟慕,他不愿意、不甘心、不舍得。沈惟慕他也无从选择啊,他已经尽量在他能走的道路上选择最正确的方向了。   白开霁落了泪,再度跪下,咚咚给皇帝磕头,“恳请陛下看在臣为江湖司效力多年的份儿上,饶沈惟慕一命。”   “臣也是,臣愿意一生效忠江湖司,不求功名利禄,只求饶沈惟慕一命!”陆阳和尉迟枫跟着也跪下了。   赵晗挑了下眉,示意蠢蠢欲动的沈玉章先不要说话,然后看向还保持站立姿势的宋祁韫,好奇问他:“宋卿怎么不求?”   宋祁韫瞄一眼沈玉章和郑成梁,然后看向角落里是话题中心却又好像被遗忘的沈惟慕。   沈惟慕虚弱地坐在窗边,静默望着窗外不语。   不知道的人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沈惟慕濒死抑郁了。可宋祁韫清楚,沈惟慕其实是被窗外飘进来的菜香味儿吸引了。   这道菜的香味儿他曾在三年前闻过,在千秋节的宫宴上,孙御厨的一道兰花熊掌几乎香晕了四座。   “臣也求,”宋祁韫跪了下来,“求陛下多赏赐些珍馐佳肴,以慰其劳苦。”   “老大,你在说什么呢?”   白开霁急得又要哭了,宋老大怎么这种关键时候乱说话啊,沈兄弟的小命要不保了!   旁边被堵了嘴的李恨天,在听到这话时可能觉得可笑,瞪圆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缝,笑意十分明显。   “哈哈哈哈……”沈玉章跟着大笑起来,不吝称赞,“宋少卿此话真可谓是求到我儿心坎里去了!”   白开霁、陆阳、尉迟枫:“???”   沈玉章刚才说“我儿”是什么意思? 第132章   白开霁、陆阳和尉迟枫同时露出疑惑的表情,把沈玉章逗笑了。   “三位还没反应过来呢?”   三人更疑惑了。   随后尉迟枫最先反应过来,问沈玉章:“难道说沈惟慕本就是您的亲生儿子?”   沈玉章点了点头。   “什么?二三是沈府尹的亲生儿子?”陆阳惊呼后,脸上瞬间洋溢出喜悦。   “那我们还跪什么。”白开霁立刻要起身,被陆阳拉住了。   白开霁和陆阳作为武林侠士,属江湖司特招,有御前免跪特权。在今日之前,他们俩从没向赵晗跪过。   他们有特权不跪倒没什么,但一旦跪了之后想起身,就要等皇帝开口才行,否则就是对皇帝的不敬。陆阳比白开霁更懂些宫廷规矩,所以及时制止了他。   “不必拘束,都起来吧。”赵晗声音随和,语调中带着几分含着笑意的戏谑,“你们三人啊洞察力远不及宋卿,瞧他便没跪!”   帝王一句话,令白开霁等三人皆目含怨念地望向宋祁韫。宋老大居然不照顾他们这些兄弟了!   宋祁韫忙向赵晗行礼告饶:“陛下饶命,臣也不过是刚发现。”   赵晗:“哦?怎么发现的?”   “臣闻到了兰花熊掌的香味儿,此菜是孙御厨独创。若非圣旨特赐,孙御厨不可能来沈府做饭,而沈府中只有沈惟慕一人好吃。   方才禁卫军将君澜苑内外都包围了,孙御厨却仍然在君澜苑小厨房专注烹饪,可见陛下并非有意惩治沈惟慕,还要投其所好奖励他。”   刚才大家都闻到了菜香味儿,但都没怎么注意,根本想不到仅凭这点香味儿便能推敲出这样的真相。   赵晗赞许地点点头,“大理寺有宋卿,朕心甚慰。”   “太好了,二三是沈府尹的亲儿子!”白开霁喜不自胜,笑哈哈地合不拢嘴。   “唔唔……呜呜呜……”   被捆绑堵嘴的李恨天对宋祁韫等人疯狂摇头,扭身挣扎,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不仅有话要说,还想通过眼神儿努力传递他想说的话。   这时,一名内监匆匆进门,在赵晗身边耳语了几句。   因为张国舅的事儿,贵妃又闹起来了。   赵晗当即摆驾回宫,命宋祁韫、沈玉章等人留下来处理好当下的事即可,另外还留了禁军统领陆随望武力护卫他们。   “唔——唔——”见皇帝要走,李恨天挣扎得更厉害。   “瞧他这副癫狂模样,似乎依然不信沈监察是沈大人的亲生子。”   陆随望厉声呵斥他老实些,否则将他就地格杀。   李恨天根本不惧威胁,依旧疯狂挣扎身体,哪怕脖颈被刀锋割破出了很多血,他还是“唔唔”地表示想要说话的意思。   陆随望便拿下了堵在李恨天口中的臭抹布,他倒想听听看,他这么疯狂的挣扎是为了说什么话。   “他就是老教主之子,绝不可能出错!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人太蠢了,听他巧言令色几句便跟傻子一样被他耍得团团转!”   啪!   陆随望见李恨天竟敢嘲笑他们,抬手就一巴掌打在李恨天的脸上,令李恨天立时就吐了血,吐出了三颗碎牙出来。   白开霁随即也打了一巴掌,让李恨天的另一边脸也高高肿起,口吐五颗碎牙出来。   “你这厮果真在造谣!但凡了解二三的人都知道,他嗜吃寡言,绝非是巧言令色之徒。若不然他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沉默!”   李恨天想咒骂白开霁是蠢猪,他但高高肿起的脸颊限制了他扯动嘴角,满口的碎牙和鲜血令他努力张口后也无法清楚言语。   “尊租……方七天……不可能……”   众人听不懂李恨天在说什么,宋祁韫却从他不太清楚的只言片语中推敲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这事儿其实很好推理,因你蠢不自知才想不明白。罢了,今日便让你死个明白”   尉迟枫等人正好奇其中缘由,听说宋祁韫要解惑,纷纷用发亮的眼神儿看向宋祁韫。   “当年调换孩子的事是方擎天一手操办,之后他便退隐江湖,通过科考为官的方式一直留在沈惟慕身边,当了他十多年的师父。   以此为前提就反推结果,便很容易得到真相:   方擎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调换孩子,且故意将错误消息传给老教主,让老教主误认为真正的沈家幼子就是他亲生子。”   “‘鸠占鹊巢’必定是最高机密,魔教内部知情人甚少,而清月教老教主又是一位武痴,疏于关注孩子,方擎天便是维持两者关系的关键,也便是偷梁换柱的关键。   刚出生的婴儿在长大后容貌会发生变化,若俩孩子相似的五官替换起来就更容易了。所以接下来,方擎天只要做到让“武痴”短时间内看不到孩子,事情基本上就大功告功了。   至于方擎天能留在沈府,留在沈惟慕身边十几年,想必沈府尹早就是知情人吧?”   以他对沈玉章的了解,沈玉章绝不会蠢到十几年都发现不了方擎天身上的问题。除非他早就是知情人,且还有意护着方擎天,并支持方擎天的计划。   沈玉章叹了口气,点点头。   “那时候的清月教正以极快的速度壮大,他们致力于招揽世间狂徒共谋恶事,所招揽的穷凶极恶之徒颇多,令百姓们谈之色变。   比如当时的清月教二长老为练邪功,掳走了上百名童男童女为祭品。七长老因好女色便四处采花毁女子清白,短短半年,便令仅三十名未婚女子因失身而自尽。   类似恶事,数不胜数,刑部档案中皆有记载。   更有一些奸恶之徒在加入了清月教之后,互帮互助,成了团伙。他们互相配合作恶,神出鬼没,朝廷想抓这些人难如登天,竭尽全力仍收效甚微。   后来朝廷出兵清剿,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强势镇压清月教,才算重创他们,灭了他们的嚣张气势。”   “我记得当时我大哥当时任大理寺卿,花费五六年的精力想琢磨办法,要彻底铲除清月教,却最后分我说清月教很难铲除。   其教内规矩森严,人员宽进窄出,贯以蛊毒控人,分堂遍布全国且高度自治,想要彻底铲除他们,就要打入他们的上层,获得更多信息,但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做到,便更难于将他们一举剿灭。”   当时沈玉章尚且年轻,资历很浅,官场上遇事很多时候还要向兄长请教。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方擎天会找上他,更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跟清月教教主扯上关系。   方擎天与张星河都是武痴,在江湖上一见如故后,便将彼此奉为知己,做了二十几年的朋友。   方擎天起初并不知张星河的身份,后来知道张星河的身份是清月教教主后,出于对兄弟的爱护和信任,他屡次对张星河进行规劝,希望张清河能带着清月教改邪归正,但都没什么结果。   后来,朝廷联合武林盟主及各大门派一起镇压清月教,张星河每天忙于应对朝廷的攻打自顾不暇。刚好在那时候,张星河妻子在躲避官兵追杀时难产生子而亡。张星河在愤怒之下便想到了一个“鸠占鹊巢”的计划,将刚出生的儿子托付给了方擎天。   张星河之所以敢相信方擎天,一是因为他对方擎天有救命之恩,他认为方擎天会为了报恩暂时摒弃他的原则。二是方擎天当面跟他发誓了,会不惜以性命为代价信守承诺。张星河信他,因为他是君子,向来重诺,一定会说到做到。   然而事实的真相令张星河失望了,方擎天不仅没有信守承诺,还反来一招“偷梁换柱”,令沈玉章的亲子当魔教教主之子。   “那天方擎天突然现身,坦白了他的计划,我一夜没睡……因此,我一直觉得亏欠二三,很对不起他。   不管在家还是在外面,大家都说我偏心,独独偏疼小儿子。实则哪儿是我宠爱他,是他背负了太多,我欠他太多了,一辈子都还不完。   他刚出生,只是婴孩儿,就要背负魔教小教主的名头,面对各种威胁……”   沈玉章说到此处,几度哽噎,他急忙去找寻沈惟慕,一转身发现沈惟慕就在他身后。   “我可怜的儿啊!”沈玉章心疼的抱住沈惟慕。   白开霁等人也跟着去抱沈惟慕,感慨他背负太多。   “你也真是的,为何不把这事儿早点告诉我们?刚才也是,什么话都不解释,任由我们那么说你,你该多难受啊!”   沈惟慕指了下自己的嘴,摇了摇头。   他现在正处在第一个周天的关键恢复期。因为休眠被打断,现在他每日即便清醒着,也要尽量保持半休眠的状态,少言寡语,少行动,低消耗,其实连每日张口的次数都有限的。   所以,沈惟慕会首选把他仅有的几次张口机会献给食物。今天多说了几句话,已经令他觉得很亏了,所以他不打算再说了。   白开霁红了眼,又要落泪:“二三?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你不能说话了?   “怎么了?是不是伤情反复,让你不能说话了?”陆阳也内疚不已,赶紧小心地搀扶着沈惟慕在床上躺好,急急忙忙高喊大夫快来。   宋祁韫、沈玉章、尉迟枫和郑成梁也十分担心沈惟慕,围到他床边来,懊恼地忏悔他们刚才只想着回顾过去而忘记关心他。   “你现在感觉有事没有?嗓子难受吗?能试着发声吗?”   沈惟慕眨了下眼,在一众人等的注视下,不得不憋出一句话来:“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开饭?” 第133章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李恨天仿佛魔怔了一般,从听沈玉章讲述当年换子真相开始就频频摇头,满脸不可置信地念叨着“不可能”。   他呆滞了很久,等他再回过神儿的时候,见大家都围着沈惟慕打转儿,关心问候沈惟慕的身体,李恨天讽刺地笑了,突然大叫一声。   “啊——”   叫声刺耳又绵长,带着泄愤的情绪,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啪!   陆阳一巴掌打在李恨天的脸上,“叫什么叫!”   李恨天被打后懵了下,流着泪苦笑,对着东方喊话。   “喔妻余焦哇了!”   “他说什么?”白开霁用心听了,没听懂。   宋祁韫根据李恨天之前几句话的发音规律,做出了准确翻译:“我清月教亡了。”   “哈哈哈,这不是废话吗?”白开霁命人将李恨天的嘴堵上,然后拍了拍李恨天红肿得如馒头的脸,“没事儿就别说废话了。”   李恨天随即就被带了下去,他不再做任何挣扎,满眼颓败。   君澜苑的暗卫也都被带下去审问。   宋祁韫等人之所以能直入君澜苑,恰巧听到沈惟慕与康安云的对话,皆因这些蛰伏在君澜苑的暗卫们不作为。   宋祁韫向沈惟慕求证:“这真不是你故意设套安排?”   沈惟慕摇头。   尉迟枫:“那他们为何察觉到我们来了,却故意隐瞒不报?莫非这些暗卫都是李恨天的人?”   倒没听说谁家的细作能安插得这样齐整,一队人马全都是,一个不落。   “或许是领头的有问题,下了假命令。”这情况好查,命人去审问一二便知。   “那些人都是康护卫亲自挑选培养出来的忠卫,背景干净,行事忠诚,经得住考验,绝不可能叛主。”赵不行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从事发开始,赵不行就很发懵,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幸而有康安云做参考,他见康安云不动,他也边跟着一起沉默跪着,默不作声。   不得不说这招果然好用,他们沉默地跪走了皇帝,侥幸避开了一个大劫。   现在皇帝不处置他们了,他们只要及时跟沈玉章和沈惟慕求情,努力表态认错,扭转好自己的立场,该是有活命的机会。   毕竟他们跟在沈惟慕身边时,一直忠心耿耿,全然都在按照沈惟慕的吩咐行事。他们只错在把沈惟慕当成“清月教教主”来效忠,而非是真正的沈家公子。   赵不行拉上康安云主动跟沈惟慕磕头赔错。   沈惟慕倒不计较,也不用他们表忠心,当即就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起来了。   “沈兄弟大度,我们可不是。”   白开霁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性警告赵不行和康安云,以后他和陆阳会一直看着他们。   若二人敢不认沈惟慕只认“教主”,他们可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赵不行马上表忠心:“请诸位大人放心,从今以后,小人眼里的主人只有公子。”   康安云有点发呆,被赵不行扯了一下后,才赶紧跟着点头附和,表示他也如此。   “唉,我可怜的阿慕啊!”沈玉章心疼地抱住沈惟慕的肩膀,“从小就背负清月教教主之名,平白无故受了多少挑衅和暗杀,上次他身中奇毒的时候我就差点以为他……”   沈玉章边说边红了眼眶,哽噎起来。   众人见状,纷纷安慰起沈玉章来,心疼他与沈惟慕的不容易,赞美他们父子有为国牺牲的大义。   郑成梁敬沈玉章这个对手,但他可看不惯他这副卖惨的做派,不耐烦道:“你这番话留在陛下跟前说岂不更好?”   沈玉章立刻止住了情绪,擦了下眼角不存在的泪:“你说得对。”   跟这帮年轻人卖惨有什么用,去皇帝跟前多哭几回,想要什么都会有。   这做人嘛,为国牺牲的大义要有,为己谋福的聪明也要有。不管经历多大风浪,终究都要回归生活,吃饭穿衣睡觉。   这时,去审问暗卫的人回来了,“他们不承认与李恨天勾结,更不知为何当时都走了神儿,没能提前察觉到宋少卿等人的到来。”   “都走神儿?这怎么可能!”白开霁觉得他们一定在说谎,必须再严厉详审。   宋祁韫皱眉,也觉得这事儿蹊跷,但又觉得暗卫们都说谎的可能性不大。   他看向沈惟慕:“你信他们的说辞吗?”   沈惟慕立刻点头。   因为当时他也没能察觉到宋祁韫等人的到来,连魔尊都做不到的事,凡人又岂会察觉?所以当宋祁韫带人突然闯入的那一刻,沈惟慕就觉得事情挺有趣了。   不过再有趣的事也只是“事”,没有“食”吸引他。   万事先吃饭,在他这是真理。   “菜齐了,请沈公子与诸位大人慢慢享用!”   孙御厨亲自带人,将兰花熊掌、海参鹌鹑脍、红梅鲍鱼等菜肴摆满桌,另有宫廷糕点八十六味也都备齐了,放在另三张长桌上。   兰花熊掌是以夜香兰花、熊掌、鸡肉、猪肉和青菜等食材做成的一道工序复杂的蒸菜。   焯过水青菜叶铺在盘底点缀,将调制好的猪鸡肉泥挤在菜叶上,点缀成兰花形状后蒸熟,再摆入蒸好的熊掌片。   两次蒸菜的过程,都是以熬煮的鸡汤水来蒸,有格外提鲜的作用。蒸好后摆盘的菜,再淋上些许久熬的鲜鸡汤,更为提色增香。   孙御厨名满天下的厨艺自不必说,等级的食材,天下第一的手艺,造就出了一桌让所有食客们终身难忘的美食盛宴。   沈惟慕吃得很满意,连心情都变得愉悦起来。   沈玉章见沈惟慕不停筷,是既开心又担心。开心自然是因为沈惟慕胃口好;担心则是怕他身子弱,虚不受补,吃这么多难以消化。   “吃不下就别吃了,不是这一次,以后还有机会。陛下说了,以后每月下旬,孙御厨都会来咱们沈府做饭。日子长着呢,有你吃腻的时候。”   沈惟慕这才放下了筷子。   沈玉章笑着拿帕子给沈惟慕擦了擦嘴角,问他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尽管沈惟慕摇头,沈玉章还是担心他积食不消化,叫人拿了山楂丸来。   沈惟慕发现山楂丸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又吃了不少,把沈玉章弄得哭笑不得。   万幸饭后尉迟枫为沈惟慕把脉了,表示并无大碍,沈玉章这才放心地跟郑成梁一起离开。   宋祁韫、白开霁等人继续陪了沈惟慕一会儿,因怕打扰沈惟慕养伤休息,随后不久也告辞了。   走之前,尉迟枫、白开霁和陆阳再一次对沈惟慕郑重鞠躬道歉。   沈玉章之前那几句卖惨还是起了作用,尉迟枫三人在听后更觉得愧对沈惟慕。   他本该是正道之家娇养长大的贵公子,却因莫名背负了“清月教小教主”的名头,从小就要忍受艰苦学武,伪装自己,时不时地承受来自清月教的严酷问责、考核,以及敌对势力的陷害谋杀……活得危险又辛苦。   因为他们,沈惟慕又多承受了一种苦:来自兄弟们的误会、冤枉和辱骂。   “我真不是东西!”白开霁扇了自己一巴掌,还要再打,被宋祁韫拦下了。   “比起这些,二三更喜欢什么你清楚。”   白开霁愣了下,见沈惟慕正在打哈欠,他赶紧拉着尉迟枫等人告辞,回去弄美食来赔罪才是正经。   屋子里归于平静后,沈惟慕打发走了赵不行去,只留康安云在房中伺候。   康安云给沈惟慕斟了参茶端过来,小心送到沈惟慕的嘴边。   “刚好适口,不烫的。”   沈惟慕碰了一下后,立刻收手,“你喝喝看。”   康安云依言喝了一口,表示:“确实不烫,属下再为公子倒一杯。”   康安云将第二碗参茶递来时,沈惟慕正无聊地摆弄着腰间的荷包,眼睛都不抬一下,仿佛没看到。   他的荷包瘪了,里面什么小零食都没有。   康安云安静等了半晌,不见沈惟慕有喝茶的意思,不解问:“公子不想喝了?”   见沈惟慕还是不回应自己,康安云又问:“公子为何突然不爱说话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惟慕马上抬起手,指着他右手的虎口处。   康安云凑近了去瞧,看看有什么问题。虎口处皮肤光滑无破损,也无红肿之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康安云正疑惑之际,猛地被扼住喉咙。 第134章   极致的窒息感让康安云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画面:   他身陷迷宫,一直找不到出口,突然有大量海水涌入,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海水一点点淹没,海水灌进口鼻,肺剧烈疼痛……有着和现在一样的窒息感!   康安云的双瞳骤然变成金色,闪烁出无比绚烂的光,将整间屋子都照得辉煌晃眼。   “尔敢!”声音空灵,带着神力,在沈惟慕脑内响起,似有撼动天地的力量。   沈惟慕丝毫不惧,嘴角漾起了一抹笑意。   他就知道,一定是有东西来了,使了法术,在无形中控制了他和暗卫们的感知,令他之前无法察觉到宋祁韫等人的到来。   世间万物皆有缘法,既然他能转生到这世界来,别人自然也能来。   这声音的主人应该是清丰仙尊,一个喜欢联合各大仙门非要将他这名身负“原罪”的魔尊置于死地的偏执狂。   沈惟慕身中的噬魂咒便是此人所下。噬魂咒的下咒者可用心头血追踪中咒之人的踪迹。   应该是他在千机岛彻底解除噬魂咒的那一刻,清丰察觉到他神魂未灭,便寻迹而至。   因为受这里的天道法则约束,他的肉身无法进这个世界,便只能让神魂转生到了一名刚死之人的身上。   他必然清楚在这个世界不能随便使用神通,便趁他不备伺机潜伏在他身边,打算悄悄对付他。   真是笑话,当初他联合二十四仙门共同出击,都对付不了他。如今仅他区区一人,竟妄图算计他?   沈惟慕的手上突然亮起一道红色的光圈,光圈迅速移动到清丰的脖颈上,转瞬间就消失了,仿佛从没存在过。   “魔头,速速放了本尊,否则休怪本尊使出神通,让你的那些凡人朋友们同你一起灰飞湮灭。”清丰被扼得喘不过气来,只能再度给沈惟慕传音。   沈府上空随即就有阵阵惊雷打响,黑压压的乌云迅速覆盖了整座京城。   沈惟慕挑起眉,轻轻松开了手。   清丰狼狈地咳嗽了一声后,稳住身形,随即就恢复了他高高在上的倨傲做派,用闪着金光的双瞳冷冷地瞪着沈惟慕。   “尔等着,本尊定杀尔!”   话毕他转身,身形一闪,消失在窗外。   沈惟慕轻笑一声,随即打了个响指。   他这人可比清丰有礼貌多了,杀人就当场杀,从不会让人等。   已经逃至沈府外的清丰,刚松了口气,突然喉头感觉到不适,吐出一口血来。随后,一阵蚀骨的痛袭来,疯狂撕咬他的神魂。   清丰摆脱不掉这种痛苦,立即打算换一具新身体使用,却发现自己的神魂根本逃不出这具肉身。   一炷香后,在沈府东侧的一条巷子内,有人发现了“康安云”的尸体。   宋祁韫听闻消息,立即抵达现场。尉迟枫在对尸身现场初检的时候,发现死者脸部有异常。经温油浸泡之后,尉迟枫成功从死者脸上揭下来一张假面皮。   死者年纪大概四十有余,容长脸,凤眼,高鼻梁,身体其他地方肤色正常,只有脸部的皮肤异常白皙,像是长年见不到光所致。   死因是中毒,嘴部青紫,嘴角有少量白沫,腹部绵软。   尉迟枫还在死者身上发现了金色的诡异图案,本以为这金色是画上去的,但他经过几种方法清洗之后,都没能将图案去除,便觉得十分奇怪。   只听说过“刺青”,倒从没听说还有一种金色的颜料,可以在人的皮肤上“刺金”。   尉迟枫随即检查死者的双瞳,又发现一处奇怪的地方,他怎么觉得死者的双瞳有点泛着金色?   “会如此精湛的易容术,在江湖上应当有些名声。”   陆阳和白开霁不认识这张脸。召来诸多江湖人来辨认,也没人认识死者。   “莫非他是多变?”   尉迟枫这句猜测正好道出宋祁韫心中所想,死者的年纪也与多变符合。   但这世上没人见过多变的真容,便暂时无法确定死者就是多变。   宋祁韫本不想打扰养伤的沈惟慕,奈何多变死前的伪装是康安云,其死亡地点距离沈府也较近。   今早他们就是在君澜苑听到康安云与沈惟慕说的那番话,才跟沈惟慕闹了误会。   回想当时的细节,康安云倒跟他往常少言寡语的忠卫形象不太一样,似乎像故意说给门外他们这些人听一般。   看来这沈府他必须要再去一趟。   ……   “对,他是多变。”沈惟慕在掐住“康安云”脖颈的那一刻,看到了肉身死前的画面,确定是多变无疑。   沈惟慕打开宋祁韫给他带的萝卜糕,往嘴里送了一块。萝卜糕软软糯糯的,咸香适口,作为两饭之间的垫肚零食很合宜。   宋祁韫见沈惟慕对假康安云之死并不意外,还肯定其身份就是多变,有些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问。   “人是我杀的。”   沈惟慕从今晨早起后就察觉到康安云不对。   以前的康安云寡言听话,唯命是从。今早的康安云不仅废话多,问题也很多。李恨天被羁押的时候,他还有些走神儿,要赵不行提醒才有反应。若在往常,他会第一时间护在他身前。   “他拿你们的性命要挟我,我就先下手为强了,一杯毒茶送走了他。”   作为转生到这世界第一人,沈惟慕非常了解刚转生到这里的身体情况。神魂会在新身体里适应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的神魂最不稳定,也最脆弱。   趁他病要他命,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实际上,清丰也有同样的想法,也想趁着他虚弱时对他动手。可惜他自以为是,破绽百出,不仅没能成功,反而暴露了自己。   沈惟慕早料到自己遭天谴后身体虚弱,或会面临危险。所以他早就提前准备好了护体法咒,还将从自己神魂中抽离出的噬魂咒改良加强,封印在护体法咒中。   一旦有人危及他性命安全,他的护体法咒便会被触发,改良加强的噬魂咒便会随之转移到谋害他的人身上,令其在一炷香之内便神魂俱灭。   “杀得好!”宋祁韫称赞沈惟慕有勇有谋、机智果断。   多变狡猾奸诈,若这一次让他逃脱,下一回再抓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甚至有可能这辈子都抓不到他,还要时刻警惕应对他可能带来的报复。   “杀了便永绝后患,省得这魔头再作恶多端。”宋祁韫越说越开心,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我也被叫过魔头。”沈惟慕突然接了一句。   宋祁韫愣了下,想到沈了惟慕背负魔教教主的名头,被世人误会、辱骂、冤枉了近二十年。   他心疼道:“世人大多眼目浅显,见皮不见骨。他们不了解你,自然容易有误解。但我们这些了解你的兄弟们都清楚,你是怎样一个人,外冷心热、心怀大义、有大格局……”   宋祁韫拍拍沈惟慕的肩膀,叹他永远是自己的好兄弟,过命交情的那种。   沈惟慕抬眸看他,清清润润的眼眸里透着几分不满。   看来他对这样的交情并不满意。   宋祁韫哈哈笑了,下一句话便说到了沈惟慕心坎里。   “给你做一辈子饭的交情,可满意否?”   “甚是满意。” 第135章   深夜子时,康安云筋疲力尽地返回沈府,浑身大汗淋漓,第一时间确认沈惟慕的安全。   昨夜,康安云去州桥夜市买吃食,半路闻到一股奇香。想着这么香的吃食公子一定会喜欢,他便循着香味儿找到了巷子里卖粥的老叟。   康安云略尝了一口粥后便不省人事,再醒来就手脚被绑了铁链,被关在一间柴房中。   他被下了软筋散,手脚无力。花了一天的时间运功调息,才终于逼退药效,得以成功破开铁链逃出柴房。   “属下被弃在京郊的一处破房中,夜里天黑,也没有马儿,跑了半宿才抵京。”   幸亏他贴身带着沈玉章给他的合符,可以在夜里进城,否则他到现在都回不了沈府。   沈惟慕听完事情经过后,就打发康安云快去沐浴休息,被急匆匆赶来的宋祁韫阻止了。   宋祁韫打量一番康安云后,问了他几个问题,问的都是康安云跟他们单独相处时候的事。   接着尉迟枫就检查起康安云的脸,带着他一起去沐浴,几番检查之后才确认是康安云本人。   此时,沈惟慕已经躺下休息了,今日的事他耗费太多精力,需要调息修养。   宋祁韫拎着他带来的食盒到了君澜苑的厨房,将预处理好的食材放在灶台上,尉迟枫在旁给他打下手。   这情形若被百姓们瞧了一定很惊讶。谁能想到刚直清冷的大理寺少卿和清风霁月的大理寺主簿,竟然都窝在沈家的小厨房忙活着给人做饭。   “想成功伪装成康安云,就必须保证真的康安云不能出现。对康安云下手的老叟,很可能就是多变。”   尉迟枫一边削山药皮,一边向宋祁韫表达疑惑。   “可是,多变为何没有直接杀了康安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仁慈了?”   宋祁韫将处理好的鸡和猪肚放进砂锅里,再放入葱、姜、胡椒粒。   “留康安云并非他仁慈,而是他恶趣味,成事之后总要有个替罪羊。沈惟慕曾经最信任忠心的护卫被当成背叛者处死,遭万人唾弃咒骂,才是他最想要的讽刺结果。”   黑夜中,闭目躺在榻上的沈惟慕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小厨房里的每一句对话他都听在耳里。   不得不说宋祁韫说对了,尽管他说的人已经不是多变了,魂魄变成了清丰仙尊,但在本质上多变和清丰的其实没多大差别。   俩人平日里都喜欢挂一张假面,仗着天赋异禀,便自觉得高人一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很是享受把别人的命运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感觉。   多变的坏至少毫不隐藏,坦荡地展露在人前。清丰不一样,他表面道貌岸然,实则背地里十分阴险。   没成仙之前,他便为了搜刮修仙资源使尽卑鄙手段迫害同门。成仙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将知道他过去的所有人屠杀殆尽,然后栽赃到了他这位魔尊的头上。   清丰之所以死盯着他不放,甚是不惜联合二十四仙门讨伐他,并非全然出于“正义”。他得到了一本上古魔书,知道用他的魔骨可炼化不死不灭之身,助他飞升为仙人帝。   小小蚍蜉有撼树之心,竟真能掀起波浪来。趁他闭关修行之际,假借他的名义四处挑衅二十四仙门,最终惹怒二十四仙门,出动所有仙界战神联合起来对付他。   若非他以一敌众,还被清丰算计中了噬魂咒,清丰根本没机会活到现在。大一个境界便可轻易碾压境界之下的所有仙者,更何况他高过清丰不止一个境界,所以即便他现在天道惩罚受了重伤,弄死清丰也依旧轻而易举。   可怜清丰到死都不明白,他为何会死得那么容易。因为他从始至终都错判了魔尊的实力,他弱时远比他想的强还可怕。   简言之,轻敌的下场就是亡。   ……   接下来几日,君澜苑频繁有杀手出没,刺杀目标都是沈惟慕。   沈府每天都有新鲜的尸体抬出。沈惟慕每天都煲了一夜的鲜汤可以喝。   第十日,沈惟慕吃夜宵的时候没听到屋外有打斗声,居然有点不习惯。   白开霁也不习惯,祈祷今晚的刺客来多点。他与陆阳、康安云打赌计数,谁杀的刺客最多谁赢,赢者可以被满足两个愿望。   今天好不容易轮到他值守了,居然没杀手来送人头,那他可真要生气了。   这几日前来沈府行刺的大多都是清月教余孽。千机岛事件和沈惟慕的真正身份被公布之后,沈惟慕遭到了魔教所有人的记恨。   魔教分堂遍布全国,势力在各地盘根错节。虽然魔教长老们被正法,但余孽众多,仍有不少人起势,想要重振魔教。   重振魔教的第一个名头,自然是要先铲除清月教第一罪人沈惟慕。   现在清月教在各地割据的势力已经基本上默认了,谁杀了沈惟慕谁就是下一任清月教教主,所以沈惟慕这边便时刻都有遭遇刺杀的危险。   沈惟慕倒不计较这些,反而很感激这些刺客们,让他陷入这样的情况中。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美好的真相:他遭遇刺杀的次数越多,受到沈玉章、宋祁韫等人的关心和心疼就越多。   当然,这些关心和心疼对沈惟慕而言多一点或少一点其实都不算紧要,重要的是这些人关心他的方式是:给、他、送、美、食!   这可太妙了。   沈惟慕人在家中躺,便能吃到四方美食。今日喝到了羊奶酒,明日吃到了荔枝包肉。上午品佛跳墙,下午吃松茸鸡蛋炒饭,晚间还有酸甜虾、酱油小串、炙烤牛蹄筋等。   沈惟慕每天睡醒了吃,吃饱了睡,日子过得不要太美滋滋。   他还发现了,他如果再装得柔弱一点的话,大家更会任他予取予求。他不管要求什么,他们都会答应。   比如,他大半夜突然超想吃阳州拌鸡,半个时辰后,最正宗的阳州拌鸡果真就被送到他面前了。   “二三,你说今晚会不会真没有刺客了?”白开霁无聊极了,不等沈惟慕回答就自己先答上了,“也是,明知道来送死,何必来白送命呢。换做是我的话,我也不来。”   “白大侠,您的夜宵来喽!”   白开霁接过食盒,笑着将他订的菜一一摆在桌上。   这些日子白开霁没少在吃食上费心思,为沈惟慕寻新菜。   “京城新开的一家酒楼,有一道叫游龙戏凤的菜特别好吃,快来尝尝看。”   黑褐色的海参飘在淡黄色的鲍鱼汤中,有点点枸杞点缀其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   沈惟慕起筷子就要夹,被白开霁拦住了。   “等等,我先试试毒。”   白开霁每一道菜都夹了一点,丢进门外事先准备的鼠笼里。   笼子里面的六只大老鼠饿了一天了,嗅到有美味的食物立刻吃起来。   不一会儿,六只大老鼠全都抽搐死了。   “我去抓人!”白开霁提起刀,就着带着一群人消失在夜幕中。   沈惟慕端看桌上诱人的菜,毫不犹豫地起了筷子,吃得干净。反正他不惧这些毒,不妨尝一下新菜到底有多美味。   等白开霁捉完人回来,看到桌面空了,他惊讶问沈惟慕:“那些有毒的菜呢?”   “摆在这太危险,我都处理了。”   “哦好。”   白开霁以为沈惟慕叫人把菜倒了或埋了,便没多问。   他笑嘻嘻地拿出一张地图,表示他有大事儿要跟沈惟慕商量。   “我带你去药王谷治病吧。”白开霁指了指地图上药王谷的所在,“谷内有神医六位,各有所长,定能治好你的伤。”   沈惟慕看眼地图上位处偏僻深山的药王谷,语气坚决:“不去。”   这可是他求爷爷告奶奶才终于寻到的医药圣地。   白开霁惊问:“为什么?”   “荒野无美食。” 第136章   “为了治病嘛,咱们暂时亏点嘴没什么。”   白开霁劝沈惟慕一定要去,药王谷的景致很漂亮,去了保证不后悔。   沈惟慕惨白着脸轻轻咳嗽,声音小到几乎是气声:“我的身体我清楚,没必要折腾。”   白开霁红了眼眶,他隐忍地看着沈惟慕,有些难以维持脸上的假笑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沈惟慕:“那你还有什么心愿?”   沈惟慕用“你何必问废话”的眼神儿瞟了一眼白开霁。   白开霁立刻懂了。   沈惟慕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只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吃点好吃的东西就好。   白开霁越想越心酸,泛红的眼眶隐隐有泪水浮现。   他勉强拉起嘴角,他故作轻松地询问沈惟慕:“那你明早想吃什么?”   “郭大娘家的杏仁豆腐、蒸虾饺,梅婆婆羊肉馅饼和裘三郎家的荠菜小馄饨。”   “好,明早保证新鲜送到。”   白开霁说完话后就再也忍不住了,顶着一双泛红蓄泪的眼睛匆匆离开了君澜苑。   沈惟慕没想到向来话唠白开霁这么快就离开了,倒正好,他可以早些打坐调息。   ……   两炷香后,白开霁猛地冲进宋祁韫的房间,就开始抹眼泪。   尉迟枫正拿着名册跟宋祁韫核对情况,见白开霁这样子惊讶不已。   “怎么了?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二三他——”   宋祁韫手指的毛笔猛地一下就戳在了快写好的文书上,“二三出事了?遇刺了?”   “没,不,是遇到了刺客,但已经被我们的人及时缉拿了。”   “是二三,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哪儿都不想去了,我要带他去药王谷治病他都不去。他只想在这里过完人生最后几天,吃几道他想吃的美食。”   “二三他好可怜啊,呜呜呜……”   屋内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尉迟枫面露悲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宋祁韫怔愣了一会儿后才撂下笔,走到白开霁身边。   白开霁一把抱住了宋祁韫,哇哇大哭起来。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从懂事起他就没这样哭过,他真的不想失去沈惟慕这样的好兄弟。   “那我们更要陪他走好最后一程,毕其所愿,不留遗憾。没关系的,几十年后在地下我们还会再相聚。”   宋祁韫拍了拍白开霁的后背,似在安慰他也似在安慰自己。   次日一早,大家兵分五路,买齐了京城所有有名气的早餐。   大家迈入君澜苑,就被眼前所见的景象惊到了。   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院里,还有一具挂在了东边的梧桐树杈上,白开霁正带着两名护卫想办法将尸体拽下来。   “昨晚又来了一波刺客?二三有事没有?”陆阳紧张地问。   白开霁立刻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让陆阳小点声。   “二三还没睡醒呢!为了让二三睡得好,我杀他们的时候,特意用的暗器和鲛丝。   这波人天亮前来的,共有三十三名,但看身手却不像是中原武林人。”   白开霁抽出其中一名刺客身上携带的弯刀,递给宋祁韫等人瞧。   “是夏国人常用的弯刀。”   尉迟枫打量这些刺客的身材,皆高大威猛,比中原人肤色偏黑,其中有一人身上有刺青,刺着夏国文字。   尉迟枫十分不解,“为何会有夏国刺客刺杀沈兄弟?”   白开霁搓搓下巴:“可能本国的人用完了,发现对付不得了我们,就雇佣夏国的高手来?”   尉迟枫迟疑地点了点头,觉得白开霁这样猜也有几分道理。   这时候,屋内传出轻咳声,门外候命的小厮们立刻端着温水巾帕等物进屋伺候。   宋祁韫等人也跟着进来,查看沈惟慕的情况。   “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好多了,你们不必担心,更不必每日都来看我。”   沈惟慕说这话时,唇色苍白,声音细弱蚊蝇,让宋祁韫等人怎么看怎么听都觉得没有说服力,心中反而更觉得酸楚。   他受着重伤,武功尽废,每日忍受着非人的痛苦已经够难了,却还在分心思关心他们,怕他们。   陆阳难以想象这情况如果换成是他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反正他肯定做不到像沈惟慕这般,单单武功尽废这一点就足够他崩溃发疯、寻死觅活了。   “那些夏国刺客可能是走错门了。”沈惟慕为破案提供了新线索,“阿爹昨日把府门上的匾额换了。”   “啊?”   他们最近来见沈惟慕,都是抄近道从后门进的,还真没注意前门。   陆阳赶紧去跑去查看前门,发现原本的“沈府”变成了“大将军府”。   恰巧遇到沈玉章来看望沈惟慕,大家便问他缘故。   沈玉章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沈府太招刺客了,我便跟将军府换了匾额,想着既能避开一些刺客,又能借将军府的名头慑众,一举两得。谁料反遭来更多的刺客了!我得找陆大将军好好说道说道去!”   陆大将军在月前刚打败夏国军队,班师回朝。这些夏国刺客必然都是冲着报复陆大将军而来。   大家半开玩笑地唏嘘起来,这君澜苑简直成了天下刺客们的埋骨地。   随后,早饭被一一摆上了桌,飘出来各种各样的香味儿。   沈惟慕来了精神,立刻要下床去吃。   陆阳赶忙按住沈惟慕,让他别动。   “我端来喂你。”   “沈兄弟的身子要静养,不宜乱动,想吃什么吩咐我们便是。”尉迟枫将一碟蒸虾饺递了过来。   虾饺皮晶莹透亮,形状如元宝一样,从外皮就能看到里面包裹的粉红色虾仁。   皮薄而劲道,汤汁饱满,馅中不仅有虾和猪肉的香,还有蕈菇的鲜。一整个吃进嘴里,鲜嫩爽滑的口感便如放爆竹一样瞬间在口中炸开。   这时候再来一口杏仁豆腐,软嫩清甜,唇齿间都被爽滑的豆香覆盖,十分清爽解腻。   “唔,郭大娘家的蒸虾饺和杏仁豆腐,果真是京城一绝!”   大家在轮番喂饱了沈惟慕之后,才围桌而坐吃早饭。   沈惟慕正琢磨着午饭的菜单,一本册子就被送到他面前,封皮上写着简单的两个大字:菜谱。   沈惟慕立刻接过,打开看里面的内容。这菜谱可不一般,只有菜名,没有做法,但配有图画。   如第一页,樱桃包肉。   这菜名沈惟慕闻所未闻,但图画绘制出了菜□□人之处,深红色的樱桃包裹着棕红的肉团,看起来就好吃。   沈惟慕指着图画,立刻跟宋祁韫表示:“我想吃这个。”   “可以。”   接下来翻第二页、第三页……有夹心肉卷李子、奶香红薯棒、苦瓜酿兔肉、销魂猪蹄等等,都是沈惟慕没听过也没吃过的菜,他迫不及待地都想尝一尝。   这日子太美好了!人在家中坐,美食嘴边送。   他发现他表现得越脆弱濒死,众人就越照顾他,想尽办法给他送各种美食。   至于愧疚心,他是魔尊,他没有。   沈惟慕干脆把所有的菜都点了,问宋祁韫他最近两天是不是就能把册子上的菜都吃全了。   “不能。”宋祁韫利落地将册子从沈惟慕手里抽走。   有些食材在短时间内确实不容易弄到,沈惟慕便让宋祁韫先紧着能做的做,稀有食材由沈府负责找。   “也不行。”   沈惟慕:“……”   这时候,白开霁等人也凑了过来。他们起初看到宋祁韫拿的菜谱,也都以为宋祁韫的目的是要给沈惟慕准备中午饭。在听到宋祁韫拒绝后,他们的表情比沈惟慕还要惊讶。   不给人家吃,为何还特意自制了带图的菜谱给人家瞧?   宋祁韫不吝自夸道:“这些菜都是我自创的,味道极好,别处没有。”   众人:“……”不给人吃,还屡屡自夸馋大家,这是啥意思?   明知道沈兄弟嗜吃,比较馋,宋老大还这样,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家病人么!   宋老大这次真有点过分了!   大家正要一起讨伐宋祁韫,就听宋祁韫又开口了。   “想吃到这些菜就快点好起来,等你痊愈了,我会一道道全都做给你吃。”   众人沉默了,终于懂了宋祁韫的用心。   沈惟慕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了一大口血。白开霁惊呼一声,忙搀扶着沈惟慕,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以免他被吐出的血呛到。   “我怕是等不了太久了,今天就吃好不好?”   话毕,漆黑清润的眸子望向宋祁韫,在外人看来颇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众人瞅着都于心不忍,便一起央求宋祁韫。   “不行。”宋祁韫将帕子浸泡在温水中拧干,然后小心地擦拭沈惟慕嘴角的血,“相信自己,你有过一次奇迹,就会有第二次。”   所谓“有过一次奇迹”,就是指沈惟慕上一次身中奇毒却痊愈的情况。   沈惟慕换个说法:“我肯定会痊愈,你先做吃的给我呢?”   宋祁韫坚持:“痊愈后做。”   沈惟慕咳嗽两声,又吐了一口血,然后什么也不说,就安安静静地看着宋祁韫。   大家越发于心不忍了,纷纷劝宋祁韫就先做一两道菜给沈惟慕,让他先尝个鲜。   宋祁韫坚定不移,就是不同意。   白开霁急忙忙地拉着宋祁韫到外面说话。   “老大,你这么做对二三太残忍了,他本来就只好一口吃,你弄这么一本诱人的菜谱还让他一口都吃不到。   若哪天他真走了,岂不留下了遗憾?你昨日明明刚说过,我们要帮他‘毕其所愿,不留遗憾’。”   “除了吃。”宋祁韫补充道,“没见他看过食谱后,连说话都有力气了么?”   白开霁仔细回想了下,还真是如此。   宋祁韫目送白开霁回房后,眼中有难言的情绪在翻涌。最终他望着天空,缓缓疏散掉了所有情绪,浅浅勾起了嘴角。   他相信沈惟慕一定会痊愈。   因为于他而言,只有兄弟与美食,不可辜负。 第137章   一月后,已是入秋时节,大理寺受命调查大将军陆东的死因。   陆东死在将军府西跨院内的一间偏房,现场十分凌乱,家具东倒西歪,茶壶茶杯碎了一地,四处都是被刀剑砍过的痕迹。   陆东腹部中刀,人倒在桌子旁,地面上流了很大一滩血迹。他腰间所佩的挎刀并没有被拔出,看起来凶徒像是个高手,在陆东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将其一刀毙命。   “这一刀精准刺中了要害,可令人在顷刻间毙命。”   尉迟枫对陆东做完了初步尸检后,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宋祁韫。   “可是月前与沈府交换过匾额的那位陆大将军?”   宋祁韫点头:“正是。”   “看来这位陆大将军的仇家也不少啊。”白开霁边检查床下的箱子边插话,“可与沈兄弟比一比了。”   宋祁韫用食指擦了一下倾倒的桌面,有一层厚厚的灰,观屋子其它各处,都落灰已久。   看来这间屋子不仅很久没人住了,还很久没人打扫了。这在家仆众多的将军府倒有些反常,就算房间没人住,家仆们也该会定期打扫才对。   “会不会又是夏国刺客干的?”尉迟枫问。   宋祁韫正要回答,一记温润的男声从门外传来。   “不是哦。”   屋内正勘察现场的众人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朝门口方向看去,就见身着一袭浅蓝锦袍沈惟慕靠在门边,笑看着他们。   “二三!你怎么来了?”白开霁激动地冲到沈惟慕跟前,打量他的身体,“你身子大好了?”   “差不多了。”沈惟慕用帕子捂嘴,轻咳了一声。   须臾间,众人就见沈惟慕手拿的白绢帕上有红色渗出。沈惟慕当即将帕子收入袖中,不给大家细看的机会。这一举动让宋祁韫等人都不禁心揪了一下。   “真没事?”宋祁韫确认问。   沈惟慕点头,“太医刚诊过脉,不过体虚落下一些病根罢了,但性命无虞,不然父亲岂会安心放我出府?”   尉迟枫忙去洗了手,给沈惟慕把脉,然后高兴地对宋祁韫点了点头。   “确如沈兄弟所言,性命没大碍了,但不可劳累过度,还要慢慢精养着才好。”尉迟枫高兴地感慨,“看来夏国上贡的千年血灵芝确有起死回生之奇效。”   皇帝能将这千年血灵芝赏给沈惟慕,是大家都没想到的事。当时沈玉章去求没求来,大家都以为没希望了,毕竟那血灵芝本是皇帝打算孝敬太后所用。后来宋祁韫又去求,大家都以为宋祁韫这般会惹来圣怒,没想到皇帝在第二日就将血灵芝赐了下来。   事后大家好奇宋祁韫如何游说皇帝改了主意,他却什么都不肯透露。   沈惟慕没应承血灵芝有用,只是看向宋祁韫,对她道:“多谢了。”   “不必客气。”宋祁韫轻飘飘带过这个话题,问沈惟慕如何知道陆东并非夏国刺客所杀。   “夏国刺客惯用弯刀,与尸体上的伤口不符,而且陆大将军是被毒死的,并非中刀而亡。”   “毒死的?”   尉迟枫立即检查陆东的口鼻,并没发现有呕吐物,其唇色也无异常,只从尸表来看,倒看不出有明显的中毒症状。   “世间毒物颇多,倒也有症状不明显的,令死者死状如睡着了一般。”   若遇到这种毒物,对仵作验尸的迷惑性便很大,甄别真正的死因也比较困难。   陆阳:“陆东身强体壮,武功高强,有武者惯有的警惕性,被人一刀毙命的可能性很低。若说先中了毒,后被刺一刀,倒合理很多。只是这中毒之状既不明显,如何证明他死于中毒?”   沈惟慕初入现场时便奇怪,陆东既然是被一刀毙命,凶手杀人干脆利落,现场为何看起来像是经历过激烈战斗一般?显然这些刀痕和倒地的家具都是为了掩饰凶手真正的杀人手法。   宋祁韫指了指满地的碎瓷片,“答案或许在这里。”   话毕,便有仵作搜集碎瓷片,探寻其上是否残留毒物。   经查验后,茶杯和茶壶中果然有毒物残留,只用馒头块在瓷片上擦拭两下喂给老鼠,即可令老鼠在顷刻间毙命。   死因既然是中毒,熟人尤其是府内人作案的可能性极大。   “陆大将军在战场上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受万人敬仰,但在后院中,他的所作所为就让人不那么瞧得上了。”   宋祁韫在命人清查将军府的人口时就发现了,陆东的后院纳了几十房的姨娘,他妻子与亲妹妹还共侍一夫。   宋祁韫非常上道地询问:“是不是你的八卦楼又拿到了什么线索?”   见沈惟慕点头,宋祁韫就请他别卖关子了,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早结案早做饭早吃饭。   沈惟慕听到后面这关键一句,立刻娓娓道出他所知道的八卦线索。   “姐妹俩姓苏,是永州七品县令苏园之女。陆东在上元节偶然得姐妹二人,一见钟情,遂到苏家求娶。   当年姐妹俩都有婚约在身,不愿嫁给陆东,陆东因喜好娥皇女英的佳话,便威逼利诱比自己低了四级的小官将这对漂亮的姐妹花嫁到他府里。   然而娶进府里后,他又不珍惜,陆续纳了数十位姨娘在府中。妹妹怀孕后,受迫害小产,自尽在了这间房中。后来府里陆续有三位姨娘被安排住在这间房中,都死了,屋子就被空置了下来。”   宋祁韫表示“娥皇女英”之说他也略有耳闻,“本朝没有滕妾之说,更无侧室的说法,唯陆东有此作为。早些年曾有御史因此弹劾过他,后以赫赫军功低过,便不了了之了。”   白开霁拍手道:“我知道了,凶手是将军夫人!她为妹妹报仇,杀了陆东,伪装了现场!”   沈惟慕耸了下肩,表示他只提供线索,凶手是谁他并不知晓。   宋祁韫并不怀疑沈惟慕提供的消息,打发白开霁等人顺此线索去查。只要有大概明确的方向,这案子查起来便容易。   在屋内只剩下他和沈惟慕时,宋祁韫对沈惟慕道:“我还有一疑问,你如何知晓陆大将军是中毒而亡?难道这个线索八卦楼也能查到?”   沈惟慕:“……”他只想着快点破案好吃饭,倒疏忽这一点。   “八卦楼无所不能。你怎知凶手行凶时没人目击,将这一消息卖给了八卦楼?”   沈惟慕当即将一张写有“陆东被毒死”的字条递给宋祁韫。   宋祁韫接过字条,笑着看过之后,连连点头附和:“确实,八卦楼无所不能。”   “宋少卿,尉迟主簿请您过去一趟!”   宋祁韫让沈惟慕在正厅稍等片刻,案子很快就破。   宋祁韫果然没食言。一炷香后,白开霁先回来陪沈惟慕。又过了一炷香后,宋祁韫成功将凶手缉拿归案,大家可以打道回府了。   “凶手是将军夫人吗?”白开霁刚激动地问完,就见陆阳押着一名年近二十的清瘦男子上了囚车。   一名衣着富贵的妇人带着一群美人儿正站在囚车的不远处,冷眼旁观他们。   显然那名贵妇就是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不是凶手?”白开霁惊讶了。   “凶手是陆东的胞弟陆尘。”宋祁韫答道。   “啊?那他的杀人动机是?”白开霁有点不理解。   “羡慕其兄可享娥皇女英之福,有数十名貌美姨娘作伴。   陆尘是陆家庶子,不得机会上战场杀敌,还总被轻视,连到年纪娶妻都无人为他操心,他便因妒生恨,想弄死陆东后自己上位。   陆东向来自恃坦荡勇猛,无惧天地鬼神。陆尘便故意挑唆怂恿陆东来府中的“鬼屋”抓鬼,令陆东饮下了有毒的茶水身亡,而后他便将现场伪造成了夏国刺客行刺的样子。”   陆阳啧啧称叹:“真是又蠢又坏!”   白开霁没想到凶手是陆尘,其杀人动机居然是这样。   他委屈巴巴地看向沈惟慕,“二三,你提供的线索误导性太强了吧。”   尉迟枫笑了,轻敲了一下白开霁的头。   “笨脑袋!二三提供的线索很重要,否则我们也不会这么快破案。倒是你,仅因听到的片面消息便片面地下出结论,才是犯了查案的大忌。”   宋祁韫拍了拍白开霁的肩膀,对他严肃嘱咐道:“切记要纵观全局,周全思虑,整合所有消息和线索后,再做出对案件最周全精准判断。”   陆阳也赶紧跑来,捶了捶白开霁胸膛:“你啊,以后有得学了!”   受到轮番教育的白开霁哭丧个脸,最后看向沈惟慕:“你有话对我说吗?”   沈惟慕点了点头,对白开霁轻轻地道:“别不开心,一会儿就有好吃的了。”   白开霁瞬间热泪盈眶,抱住沈惟慕。   “呜呜呜,还是二三对我最好!”   “我带了三车食材,还指望你搬呢。”   白开霁:“……”   下午特意请假休沐,大家在宋宅相聚,满满两车食材都卸在了院中。   宋祁韫查看过食材后发现,这些食材都是沈惟慕照着菜谱上的菜弄来的。因为只有菜名,有些菜的辅料他不知道会用到什么,所以又额外买了很多。连府衙禁食的牛肉,他也合法弄了半头来。   最让宋祁韫没想到的是,沈惟慕连樱桃包肉中所用到的鲜樱桃也弄到了。问他从何处弄来,沈惟慕的回答倒也说得过去,有些山林高地气候不同,偶尔也能得到些初夏时才产的果子来。   宋祁韫:“罢了,既然食材如此妥当,咱们今晚就大放纵,大家想吃什么菜都报上名来。”   陆阳:“我想吃锅子!涮黄喉、鸭肠、毛肚!”   白开霁:“我要吃烤肉!烤牛肉、羊肉、猪五花!”   尉迟枫:“我颇爱炸物!炸面食、肉类、海物!”   沈惟慕:“我全要。” 第138章   是夜,宋宅。   白开霁开开心心地将五彩灯挂满院子,挂在树梢、廊下、屋檐下的缤纷彩灯伴随着徐徐微风轻轻摇晃,将小院勾勒出成一个如梦似幻的场景,让人仿佛置身在璀璨琉璃的梦中。   秋日的夜晚已经有很明显的凉意了,架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在院中吃刚好。秋日饮食以滋补为主,今日的火锅锅底便用最滋补的人参菌菇鸡汤锅。   汤底熬成了浓郁的奶白色,红枣、枸杞与花蕈飘在其中,在翻滚的白汤中快乐地游走。粉色的肉片放在锅中涮两下,便立刻变了色,蜷缩成卷儿,裹上浓浓的蘸料送入口中,便到了味蕾那最销魂的时刻。   在距离火锅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处临时架起的方形灶台,灶台上搭着铁板,一片片巴掌长的五花肉被整齐的码在上面,占了半面铁板,另半面铁板有羊白肠、牛小肠、鹿肉、红薯片等等。   火红地炭火滋滋地烤着铁板上的肉类,不一会儿就将红白相间的五花肉烤得金黄。这时候,负责看肉的陆阳马上拿着木铲子、木夹,以迅雷不掩耳的速度有条不紊地将一整个铁板上的五花肉均匀翻面。   雪白的羊白肠和牛小肠经过火烤后就弯曲,肠表烤得焦黄时,油脂滋滋地冒了出来,散发无与伦比的香气。   宋宅外的行人不需靠近,便能远远地闻到油脂被炙烤的焦香。有的行人因为这香气驻足,忍不住多闻了几下。本以为这味道已经够香了,谁曾想宋祁韫架起了油锅开炸虾鱼海鲜后,更为具攻击性的香气侵占了他们的味觉。   这宅子里到底在做什么美味啊?太太太太香了!香得他们忍不住咽口水,眼巴巴地望向宋宅的围墙,恨不得砸墙进去一探究竟。   今日聚餐不仅有沈惟慕、宋祁韫、尉迟枫、白开霁和陆阳五人,郑成梁和沈玉章也来了,还有大理寺一些关系要好的同僚、衙役们。   人多自然热闹,大家有说有笑,边做边吃,反而比吃那围桌而坐的宴席更觉有趣味。   赵不行、康安云和柳无忧早早就跟着沈惟慕来帮忙做饭,吃饭的时候他们也被拉着一起吃。三人起初还有点不适应,玩了几把猜谜和投壶游戏后,就跟大家笑闹成了一团。   最终大家吃得肚圆、喝得微醺、笑得两腮疼,才意犹未尽地抚着圆滚滚的肚子,恋恋不舍地互相告辞。   沈惟慕、白开霁等人留了下来,想帮着宋祁韫一起收拾宴会后的残局。   “不收拾了,明日再说!”宋祁韫脸颊微红,身子微微打晃。   宋祁韫向来沉稳自持,鲜少饮酒,即便遇到不得不喝的情况,他也只抿一口,不会过度饮酒丧智。今天却是特例,可见他有多高兴。   宋祁韫命家仆给大家安排房间休息后,自己也回了房。   不一会儿,他又摇摇晃晃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直奔沈惟慕的房间,对着门叮嘱道:“晚上不许偷吃积食,早睡早起,有桂花三彩豆沙饼和鸡丝馄饨面吃。”   沈惟慕立刻开门,问他:“馄饨面到底是馄饨还是面?”   “明日你就知道了。”   屋内,赵不行和康安云见宋祁韫离开后,脸上的醉态立刻消失,立刻掏出一份带着体温的名册给沈惟慕。   这些天他们二人马不停蹄地收编了一些能人异士到八卦楼,其中不乏有一些清月教的人。   他们二人在清月教混迹已久,对清月教的内部情况了解颇多。早在之前,二人就跟宋祁韫协商议定好了,可以将他们所知的清月教情况全盘告知给大理寺,前提是允许他们将清月教内一些从未违法乱纪的人收编到八卦楼,算是他们提供消息的奖励。   作恶多端的清月教没了便没了,但他们辅佐“教主”的心绝不能变。所以,建设并壮大八卦楼便成了他们接下来的奋斗目标。   俩人确定门外无人偷听后,便滔滔不绝地跟沈惟慕讲述他们俩规划的宏伟蓝图。   “公子放心,我们必将竭尽全力为您找壮大八卦楼,誓将八卦楼建成比清月教更庞大的组织……”   晃悠悠踱步再度返回沈惟慕房前的宋祁韫,刚好听到了屋里人的对话。   隔着雪白的窗纸,隐约可见屋内三个影子凑在起,像在密谋大事。   宋祁韫笑了笑,转身走了。   八卦楼在帮助江湖司破案中起到了重大的作用。康安云和赵不行有心建设八卦楼,并且忠心拥护沈惟慕为楼主,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因为他太了解沈惟慕了,功名利禄于他而言比不过一根奶香红薯棒。   他只要掌握了美食,天天弄出美食新花样儿,便不愁“控制”不了沈惟慕。所以,八卦楼就算再发展庄大,哪怕胜过两个清月教,宋祁韫也只有开心没有担心。   宋祁韫心里对沈惟慕,其实一直怀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因为客观实证不足,他这颗怀疑的种子从未破土发芽。   直到三个月以后,一场意外的发生——   沈惟慕自从能如常行走后,大家既为他高兴,心里又有说不出的心酸难受。   当初只剩一口气在的人,能将他成功从鬼门关拉回来已是万幸。那会儿大家想着只要人活着就好,大家不敢奢求太多。   但曾经历经万难、终于解了奇毒、成长为武林高手的翩翩公子郎,一夕之间武功尽废,比从前最惨的时候还要更惨,心里该是有多么大的落差,该多么痛苦难受啊。   故而大家所有人,都在不约而同地极尽全力地呵护沈惟慕。   沈惟慕武功尽废。他们便武装好自己,当沈惟慕的手和腿,发誓保护好沈惟慕。   沈惟慕身体孱弱,五步一喘,十步一咳。他们就想尽办法搜集各地的名贵药材和药膳,尽所能地护理好沈惟慕的身体。   大夫说沈惟慕根基已毁,护理再好活不长久。他们就想尽办法实现沈惟慕的愿望,将世间美食都搜罗给他,绝不让他在美食这里留有遗憾。   三月后到了年关,朝廷放假,白开霁欢欢喜喜邀请沈惟慕下江南,去他老家那里猫冬。   “我们可以下塘抓鱼,上山挖脆笋,还有一种花尾山鸡儿只在这时候有,拿来炖鲜挖的脆笋特别好吃。”   沈惟慕当然点头要去。   兄弟们为了陪伴沈惟慕,也都跟着一起去。   照理说到了年后,宋祁韫身为大理寺卿他还要进宫觐见谢恩,为了陪同沈惟慕,他特意奏请皇帝请了假。   这一行为了顾及沈惟慕的身体,大家都不骑马,坐最稳的船慢行南下。   到了距离白家最近的码头,他们下船,改坐白家安排的牛车。这牛车也是为考虑沈惟慕虚弱的身体特意准备的。   十六头牛拉的车,十分奢华,大而宽敞,床榻、桌椅一应俱全。惊得陆阳啧啧称叹,赞叹白家豪华。   因这牛车太过笨重豪华,速度着实太慢了些。驾车人便选了土路,走了一条捷径。哪曾想车行至半路,竟遇到了山匪。   白开霁立刻提刀冲了牛车,骂这些山匪不自量力,居然敢在白家的地盘劫持白家人。   “区区十几名山匪而已,给我上!解决了他们!”白开霁号召随行白家人都上,但车两旁的护卫们都一动不动。   白开霁这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手软,哐当一声,手握的刀掉了,他的头昏昏沉沉,身体摇摇欲坠。   晕倒之前,他急切地朝牛车方向看去,发现宋祁韫、尉迟枫等人早都横七竖八地晕倒了在车厢内。   那些白家护卫们都哈哈地大笑起来。   白开霁在闭上沉重眼皮的最后一刻才意识到:这些来接他们的人根本就不是白家护卫! 第139章   白开霁在断断续续的咳嗽中醒来,发现自己手脚被绑,和宋祁韫等人一起被关在一间破旧的房子中。   房间的窗纸破了好几处,依稀可辨外面的景象,是荒草丛生的院落。   宋祁韫、尉迟枫晕在他左手边,陆阳晕在右手边。两名随行的小厮横躺在他们前面,身体僵硬,面色煞白,胸口一点起伏都没有,看起来像没了呼吸。   沈惟慕呢?   白开霁刚想到沈惟慕,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原来沈惟慕就在他斜后方,他盘腿而坐,双手搭在膝头,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有种超脱凡俗的出尘感,与这破破烂烂的屋子格格不入。   “咳——”   沈惟慕吐掉了最后一口淤血,被天雷击碎的魔骨也在这一刻终于修复完成。   之前因为清丰的出现,沈惟慕不得不在带伤的情况下透支身体将他一招击毙,这令他原本重伤的身体雪上加霜。原本七七四十九个周天就能恢复的身体,拖延到今日才彻底痊愈。   一抹红光自他瞳仁中闪过,愈合的魔骨在体内骤然发热,无穷无尽毁天灭地的洪荒之力如同狂风暴雨般涤荡着他身体的每一处地方。   他的修为竟然提升了!   重新修复好的魔骨较之从前更为强大,从前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仙人们单打不过他,便靠团战、法阵算计他,倒叫他应付得很吃力。如今这些算计于他而言,不过在一念之间即可击破的事儿。   他从来不是什么爱找事儿的人,对于挑战强者、戏耍弱者的事儿他从来都不感兴趣。从前都是那些人主动来招惹他,今后也依旧是一样,只要没人来招惹他,任他安静自处,他便不会招惹别人。   沈惟慕继续打坐,吐气吸纳,巩固修为。   “二三,你吐血了!你没事吧?”   因为手脚被捆住了,白开霁只能像蚕蛹一样,通过蠕动身体前行。   看着沈惟慕嘴角挂的那抹刺眼的红,白开霁心疼极了,恨不得立刻现身到他身边。   见沈惟慕不回应自己,白开霁更着急了。他用鞋跟凶狠地擦蹭地面,拼尽全力靠近沈惟慕,却收效甚微,因为他浑身软绵绵的,拼尽全力也使不出多大力。   白开霁的吵嚷声将宋祁韫等人陆续吵醒了,大家弄清楚自己身处的状况后,也都注意到沈惟慕嘴角的血,担心他安危。   “吵什么吵,都给我安静点!”门口突然传来男声呵斥。   随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两名彪形大汉走了进来,俩人手拿着大刀,矗立在门边,人高马大,宽肩腿粗,看起来比石像都坚固。   一名妖娆的红衣女子跟着走了进来,手端着一盆刚酱好的猪骨棒。   骨棒上的肉呈诱人的棕红色,肉香四溢,刚被端进来其所散发的香味儿就瞬间将破屋子里的霉味儿覆盖了。   宋祁韫和尉迟枫等人互看了一眼,都不懂这红衣女子的目的。   下一刻,红衣女子笑眯眯地直奔沈惟慕跟前,问他要不要吃猪骨棒,他们才明白了这红衣女子此番操作的目的。   见、色、起、意!   “啧啧,漂亮小兄弟,红姐姐来看你来了!”   红缨蹲在沈惟慕跟前,将一盆酱骨棒放到沈惟慕跟前,然后双手托着下巴,美滋滋地欣赏沈惟慕的样貌。   “喏,你刚不是说酱骨头香么,姐姐就给你端来一盆。”   “哎呀!小兄弟,你嘴角怎么有血?是又吐血了么?看得姐姐好心疼!”   红缨带人劫道时,只有沈惟慕一人清醒着,便猜测他可能早上起晚了,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起初他们对沈惟慕还心生警惕,拿着大刀对他。不想这位漂亮公子身子极其虚弱,从牛车上走下来就咳了三口血,搞得他们都不敢拿刀对着他了,就怕把他给吓死了,卖不了好价钱。   红缨伸手就要去碰沈惟慕的嘴角——   “小娘子看看我呢,我长得也很好看!”   白开霁突然喊一声,分散了红缨的注意力。   好事儿被打断,红缨不满瞅向白开霁,审视的目光便在白开霁身上上下打量。   “若在平常,我倒也觉得你长得不错,但现在你跟他比屁都不是!”   白开霁:“……”他知道他跟沈惟慕在样貌上有差距,但差距有那么大吗?他也是江湖上人人夸赞的英俊少侠啊!   沈惟慕睁开眼后,就低眸看着那盆猪骨棒,似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红缨转头回来,又被这“美人垂目”的美景给震撼到了,词穷地不停重复表达一句话“你真好看”。   两名彪形大汉抱着大刀,乐呵地看着热闹,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红衣女子这样的行为。   “美人弟弟,好生吃吧,这可能是你最后一顿饭了。”   红缨惋惜地再度伸手,欲去摸沈惟慕的脸蛋。   在沈惟慕抬眼看向她的瞬间,她突然缩回了手。   “哎呀,还是算了,自古红颜多祸水,真摸上了我怕上瘾,会忍不住留下你。”   这五人的命可太值钱了,一人一万金,如果是活□□付,金额再翻倍。   她可是个极贪财有上进心的土匪,纵然再喜欢美人,美人和黄金她还是选择黄金。更何况这位美人看着还像是个活不长久的,留也留不住,不如换钱来得划算。   红缨最后欣赏一眼沈惟慕,便心一横,起身走了。   两名彪形大汉哈哈笑着,也跟着出去了。   关门的时候,一名彪形大汉对另一名道:“放着那个不绑真行吗?”   “那就是个一步三咳血的废物,脆得跟碎瓷片似得,风一吹我都怕把他给吹死了,还绑他?若一不小心把他给绑死了,耽误老大卖好价钱,你信不信老大把你皮扒了!”   “也是。”   大家身陷险境,弄清楚眼前情况,想办法自救才最重要。   这些绑匪看起来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否则混江湖的人若看到白开霁和陆阳两位阴阳双侠被擒,总会忍不住嘲笑调侃两句。   刚才宋祁韫等人没跟他们说话,就是为了降低他们的警惕性,减少红缨等人对他们身份信息的了解。   现在人走了,沈惟慕暂时没事,宋祁韫等人便各自努力地想办法挣脱绳子。   “怎么回事?我使不出内力!”陆阳焦躁道。   “我们被下药了,今早喝的水有问题。”宋祁韫发觉两名小厮情况不对,便努力挪动到他们身边查看,发现二人都气绝了。   今早大家吃的干粮都不一样,尉迟枫因为晕船,一口饭都没吃,只喝了点水,却也中招了,便只能说明药被下在水里。   行船所用的水都是提前打好的,大家都用一样的水,把药下在水里确实很容易就会得手。   随行的小厮有三名,如今屋内只有俩人,那另一名叫冯七的小厮就很可能就是下药人。   “他们怎么死了?”白开霁刚醒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俩小厮好像不对劲儿   宋祁韫:“后颈处有红肿,该是那帮人觉得他们活着没用,便直接下手弄死了。尸体摆在这,想来是为了杀鸡儆猴,吓唬我们。”   根据红缨和两名彪形大汉刚说过的话可以判断出,他们只是被雇来抓人的,所以并不完全知道他们的身份。该是有人提前给他们提供了确切消息,让他们伪装成白家人在码头等候。   “既然冯七是内鬼,那我半月前让他传给白家的信该是没送到,回信是假的!说派人在码头等我们的话就是为了引我们入套!”   白开霁懊恼不已,没想到冯七竟然是内奸,那可是自小在白家长大的家仆,跟他很多年了。   “金钱迷人眼,为了钱手足尚可相残,何况你们只是主仆。”   尉迟枫安慰白开霁不必自责,这并不是他的错。   嘎吱——   沈惟慕咬猪脆骨的声音引起了宋祁韫等人的注意,大家同时看沈惟慕。   此时沈惟慕正一手拿着猪骨棒,另一手拿着从猪骨棒上拽下来的一块肉往嘴里送。   若说猪身上什么地方的肉最香,那自然是贴着骨头长的肉,尤其是长着筋膜的地方最好吃。   大家再去瞧那盆,果然不出大家所料,已经有两块啃干净的骨头了。   前一刻还在吐血,后一刻就能吃得这么香,也就只有他们二三兄弟能做到了。   虽说这种情况他们早都见怪不怪了,但每次见了还是要佩服他天生好胃口。   然而,在现在这种危机时刻,最要紧的不是吃啊!   “牛三、盛六,吃饭了!”   “好咧,那你过来替我们守一会儿!”   “守什么守,中了我的神仙醉,神仙都跑不了,何况他们还都被捆着。”   沈惟慕啃骨头的时候,那酱骨的香味儿飘到外头,早就把俩大汉馋得咽口水了。如今听这么一说,他们也不管了,赶紧跑过去吃饭,就怕晚一步抢不到好骨头了。   白开霁听到“神仙醉”三字,一脸绝望。   尉迟枫忙问他:“怎么了?”   “咱们中的不是普通的蒙汗药。神仙醉,也叫罗汉倒,我只在白家的江湖志里看到过,本以为是江湖传说,没想到真的存在。   吃了这药,半个时辰后发作,晕厥后再醒来药效依旧在,可维持三五天之久,中药者身体瘫软,内力尽失,站都站不起来,浑身上下就剩一张嘴能用。”   陆阳叹息:“可在这荒郊野外,咱们这张嘴也没用。”   门外俩大汉被唤走后,白开霁和陆阳就侧耳听声,发现没人来替班守卫。   恰在这时候,突然刮起一阵强风,门竟然被吹开了。   众人:“???”这也太不把他们当回事了,门竟然都不锁!   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陆阳立刻反应过来,对沈惟慕道:“你赶紧跑啊!”   尉迟枫:“但别跑太快。”   白开霁急忙插嘴道:“对,你身子骨弱,跑太快容易晕。一定要以身体为重,小心前行,不用急着救我们,不要有任何负担。”   哐当!骨头棒子掉在了地上。   宋祁韫蹙眉,“轻点声,你们吓到他了。”   宋祁韫很担心沈惟慕身体能否抗住,他不想勉强他,此前他背负的已经太多了,为了铲除魔教他自出生起就陷入险境。他不欠任何人,反倒是世人欠他许多。   他们也没资格要求沈惟慕尽快逃跑,一定要让他们得救。生死由命,在己不在人,只要沈惟慕能安全逃出去就好。   “你别着急,慢一点,稳一点。谁都不要顾及,照顾好自己就好。”   “好,我慢点。”   沈惟慕气虚地咳了两声,缓缓地爬起身——   他弯腰捡起了盆里最后一根没啃过的骨头棒子,边啃边缓慢踱步走出了门。   众人:“……”不愧是爱吃二三,临危照吃不误!   片刻后,屋内归于平静。   陆阳忍不住率先开口:“你们说二三能逃出去吗?”   “悬。”白开霁满脸愁容,担忧不已。   宋祁韫:“一半一半的机会,这帮匪徒对我们的警惕性似乎没那么高。二三聪明,有应对意外的能力。”   “那我们就一起祈祷他能顺利逃出去吧。”   尉迟枫话毕,真闭上了眼睛在祈祷。白开霁和陆阳见状跟着一起,因为这会儿他们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别的忙了。   他们现在这境况真应了那句古话,一着不慎,虎落平阳被犬欺。   “啊——”   “啊啊啊——”   一阵寂静之后,外头突然传来惨叫声。   有一声惊叫离他们很近,片刻后,两名彪形大汉突然冲进他们屋里,正是之前看守在他们门口的牛三、盛六。   二人脸上都带着十分惶恐的表情,一边往后退,一边对着门口的方向举着刀。   白开霁等人都被这场面弄愣住了,出什么事了?将这两名膀大腰圆的绑匪吓成这副模样?   宋祁韫皱着眉头紧盯着门外,大家也都跟着看向门口。   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逆光而行,缓缓地靠近,没有任何声响,却将牛三和盛六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大刀跟着发颤。   “你别过来!你再靠近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盛六恐惧到了极点,开始胡乱挥刀,对着宋祁韫的脑袋就往下砍。   “你疯了!”如果把人质杀了,他们还怎么威胁对方!   牛三欲去阻止冲动的盛六——   邦!   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时闪到了盛六的身边,用他刚啃过的猪骨头棒子,慢、慢、地敲碎了盛六的脑袋!   “啊啊啊啊我跟你拼了!”牛三趁着沈惟慕对盛六下手的功夫,就将刀直直地捅向沈惟慕的腹部。   离这么近,对方的注意力全在对付盛六上,他肯定能得手——   邦!   牛三眼前一片血红,他的刀什么也没捅到。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牛三瞥见了身侧有一抹白色的衣角……   这怎么可能?妖、妖孽,他不是人!   伴随着牛三的身体轰然倒地,目瞪口呆的众人才终于回了神。 第140章   白开霁把他张大的嘴巴收了收,重复看了两遍沈惟慕初始出现的位置和他二次现身的位置,以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好快的速度!   他突然在院中消失,然后就在屋中闪现,整个过程快到他们连残影都没看到。   但沈惟慕的有些动作却看起来特别慢,比如他一开始朝他们走来的时候,就慢悠悠的。再比如他举起猪骨棒往牛三和盛六的脑袋上敲时,也很慢。   快慢任他自如掌控的样子,太潇洒了,堪称武林中登峰造极的存在。   陆阳和尉迟枫的惊讶程度一点不比白开霁差。陆阳不惊讶地连连直吸冷气,叹出六句“好家伙”。   尉迟枫则在感慨神奇,甚至可以说是奇迹,他怎么都没想到沈惟慕的身体竟恢复如此之快,被废掉的武功竟也能回来。这正常吗?这合理吗?这到底是他故意藏拙装病,还是他身体本就异于常人?   但不管出于什么缘故,沈惟慕能恢复健康,做到真健步如飞,他很为他开心。   宋祁韫的情绪跟其他人有点不同,除了起初的惊讶外,他目光里还糅杂了一种“答案竟然如此”的释然感。   沈惟慕丢下了半点血都没沾的猪骨棒,给他们每个人都松绑了。   震惊到极致的结果是:大家都看着沈惟慕,半晌谁都没说出来话。   “二三,真的是你吗?”尉迟枫试探问。   陆阳直勾勾盯着沈惟慕的脸,点了点头,确定这就是沈惟慕的脸,转而他又突然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身体软着,站都站不起来。你看能不能找到咱们带的行李,那里面有信号弹,只要放出去,白家人就会第一时间赶来解救咱们。”宋祁韫对沈惟慕道。   沈惟慕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走出门去。   “哎呦,吓死我了!”   被敲碎脑壳的牛三和盛六,尸貌着实惨不忍睹。陆阳乍一看差点把魂儿吓掉了半个。   他蹬了蹬脚底的稻草,把两具尸身的头颅盖住了。   “神仙醉有没有致幻的效果?咱们该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就像在千机岛的那次?”   听到问话,尉迟枫和宋祁韫也同时向白开霁,四人中只有他了解神仙醉。   白开霁:“我也是看书得知,书上面没说神仙醉会致幻,可没提不代表就没有。”   “有道理,那你掐我一下,我看看疼不疼。”陆阳把胳膊凑到白开霁跟前。   白开霁伸手去掐,掐了半天掐不动,他真没劲儿,骨头跟软了一样。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信号弹升空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一缕狼烟自前院冒出,这样可以令搜寻者更精准地确定他们所在的位置。   沈惟慕再回来的时候,白开霁、陆阳和尉迟枫都有些紧张。他们怕他们眼前所见的沈惟慕是幻象,因为刚才的景象实在是太夸张了,根本不像是现实中能发生的事。   但在心底里他们都希望这一切是真的,沈惟慕不仅痊愈恢复了武功,还厉害到令所有人都咋舌。   “二三,我肩膀不舒服,你能帮我按按吗?”   白开霁极为难受地扭了扭身子,请沈惟慕快过来。   “记得要使点劲儿啊!”   沈惟慕便走到白开霁身边给他按肩膀,刚掐上白开霁肩膀的第一下,他就突然停了手,从白开霁怀里掏出一包芝麻猪肉脯。   白开霁开心道:“真的,一定是真的!”   只有真的沈惟慕才会对食物这么敏感,在靠近他那一刻就察觉到他怀里藏的吃食。   还有,沈惟慕刚才掐自己肩膀那一下是真的痛。   双重验证下,那眼前的沈惟慕肯定是真的了。   尉迟枫和白开霁也都开心起来,一边表达他们的惊讶和惊喜,一边交替地询问沈惟慕缘故。   “这段时间确实受伤了,幸亏我会一套功法,可排淤血、健脏腑,逐渐地恢复身体,回头我教你们。”   “提起功法,那我们可不推辞啊,多谢好兄弟了。”陆阳和白开霁都对沈惟慕表达了谢意。   沈惟慕轻咳了两声,看起来又是从前身弱体虚的模样。   “其实我也不是很厉害,身子还是有点……咳咳……总之以后还是需要多进食滋补。”   尉迟枫忙劝沈惟慕快做到他们身边来歇着,人在危急时刻确实会爆发潜力。他怕沈惟慕是“回光返照”,在沈惟慕坐到他身旁那一刻,他连忙抓起他的手腕为他把脉。   “对对对,一定要多补补,你之前伤得太重了,伤到根本,需得长年累月调理才能好。”陆阳跟着点头附和。   白开霁拍拍胸膛,跟沈惟慕保证他后半辈子的滋补药材他全包了。   沈惟慕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宋祁韫,其他人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宋祁韫的表态,因为他才是最会做饭的厨子。   这段日子,宋祁韫确实跟大家一样提心吊胆,担心沈惟慕的身体。   今天,他在亲眼见证了沈惟慕的康复奇迹后,他意识到了他从前脑海里冒出的念头并非是无端臆想:沈惟慕的确不是凡人。   他第一次冒出这个念头,是在查看多变尸检结果的时候。   多变身上的金色图腾非人为刺青所致,更像是天生长成这样。   他曾在一本残破的古书上见过类似的图案,书上记载天外金仙显灵时,便会伴随着这种金色图腾的出现。因为古书残破了,后面的内容缺失,他不得而知更多内容。   沈惟慕从来不屑于说谎,最多是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让别人误解。   也就是说,千机岛的事肯定是真的,多变被困在地下迷宫里,早就该随着千机岛的覆灭葬身大海了。   那为何多变又能起死回生,出现在京城?   如果多变真与天外金仙有关,他的身亡便不可能是简单的中毒,他定然是败在了沈惟慕的手上。   千机岛、蘑菇教总坛都在一夕间覆灭,并引起天降异象,也都似乎与沈惟慕有关。   沈惟慕会不会不是凡人,是比金仙更厉害的存在?   宋祁韫知道自己这个猜测太大胆了,如果说出去别人肯定会以为他疯了。   其实他自己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因为太希望沈惟慕好了而产生了臆想,以至于将他想成了比神仙还厉害的存在。   后来,他用菜谱引诱沈惟慕,许诺等他痊愈后再做给他。沈惟慕第一时间给与他的回应不是颓废或丧气,而是“我肯定会痊愈,你先做吃的给我呢”这样淡然笃定的话。   那一刻宋祁韫松了口气,他相信沈惟慕一定可以痊愈。   今日所见,结合昨日种种,一切的推理和猜测才算得到了彻底证实。   “怎么不说话?”   宋祁韫闻言抬眸,刚好与沈惟慕对视。   这一刹那,透过沈惟慕的双瞳,宋祁韫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漆黑无边的漩涡世界中。   “在想——”   沈惟慕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他知道宋祁韫察觉到了。   凡人与仙魔之间隔着天堑,不知身份时,他当你是同类,尚能与你称兄道弟。但知道身份后,油然而生的畏惧之心便足以湮灭过去所有的情谊。如叶公好龙,真有龙来,失其魂魄,五色无主。①   “给兄弟做一辈子怎样的饭?等时间久了,我老了,想不出新菜了,他会不会嫌弃?”   宋祁韫看向沈惟慕的目光一如平常,语气里充满了对好兄弟的调侃之意。   沈惟慕又笑了,声音淡淡的,却很笃定。   “不会。”   “自然不会,我们好兄弟之间永远不会互相嫌弃。”   白开霁凑身过来,伸出手掌。陆阳马上将自己的手叠了上去,尉迟枫跟着放上了。   宋祁韫和沈惟慕先后也将手搭了上去。   白开霁:“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陆阳:“同生共死,患难与共!”   尉迟风:“金兰之交,谊比金坚!”   三人同时期待地看向宋祁韫。   宋老大可是他们中文思才华最高的人,将会有什么样的惊艳之词吐出口呢?他们拭目以待。   宋祁韫皱眉:“同生共死就不必了吧。”   沈惟慕补充:“有饭同吃就好。”   白开霁、陆阳、尉迟枫:“……”   罢了,这四处漏风的兄弟情还可以继续苟一苟。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